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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終會癒合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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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走廊的空氣冰冷而滯重,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刺鼻氣味。慘白的頂燈將牆壁照得一片死寂,隻有“搶救中”三個猩紅的大字在儘頭的門楣上無聲跳動,像一顆懸在懸崖邊的心臟,每一次明滅都牽扯著門外守候者瀕臨斷裂的神經。

林宇書癱坐在搶救室門外冰冷的地磚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他蜷縮著,頭深深埋在屈起的膝蓋裡,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如同瀕死的困獸。那身棒球服沾滿了灰塵和不知名的汙漬,皺巴巴地裹著他,像個巨大的、諷刺的裹屍布。他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彷彿要將某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硬生生從顱骨裡摳出來。周圍偶爾有醫護人員或家屬匆匆走過,投來或同情或麻木的一瞥,他都毫無知覺,整個世界隻剩下那扇緊閉的、吞噬了顧依依的門,和腦海裡反複播放的、那令人肝膽俱裂的撞擊聲和刺目的猩紅。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柺杖尖端敲擊地麵的“篤、篤、篤”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走廊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腳步聲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近乎踉蹌的瘋狂,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林宇書像是被這聲音刺了一下,猛地擡起頭。慘白的燈光下,秦漠拄著雙拐的身影出現在走廊拐角。他臉色是駭人的灰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額角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幾縷汗濕的黑發黏在蒼白的麵板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翻滾著驚濤駭浪般的恐懼、暴怒和一種瀕臨崩潰的赤紅。他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支撐身體的雙手緊抓著金屬柺杖,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扭曲變形,青筋暴起,彷彿要將那冰冷的金屬生生捏碎。

他死死盯著癱坐在地的林宇書,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帶著毀天滅地的寒意和質問,一步步逼近。

林宇書被他眼中的風暴嚇得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往後躲,身體卻僵硬得無法動彈。他看著秦漠一步步艱難卻迅疾地挪到自己麵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帶著山嶽般的沉重壓力,將他徹底籠罩。

“林——宇——書!”秦漠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淵裡擠出來的咆哮,嘶啞、破碎,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刺耳質感,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和無邊的恐懼。他猛地揚起一隻緊握柺杖的手,那灌注了全身所有力量、所有絕望的拳頭,裹挾著凜冽的風聲,朝著林宇書那張寫滿驚惶和悔恨的臉,狠狠砸了下去!

“砰!”一聲悶響!拳頭沒有落在林宇書臉上。在最後一刻,秦漠的手腕猛地一偏,狠狠砸在了林宇書頭側的冰冷牆壁上!

“咚!”牆壁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牆皮簌簌落下。林宇書嚇得猛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一顫,預料中的劇痛沒有降臨,隻有牆壁震動帶來的衝擊感。

秦漠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像破舊的風箱般起伏。他保持著揮拳砸牆的姿勢,手臂因為用力過猛而微微顫抖。他低下頭,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林宇書,那雙赤紅的眼睛裡,怒火熊熊燃燒,幾乎要將眼前的人燒成灰燼,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撕裂:

“你他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飛濺,“她怎麼會這樣?!你說!你對她做了什麼?!”

巨大的撞擊聲和秦漠野獸般的咆哮,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宇書混亂不堪的神經上。短暫的空白和驚恐之後,是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的、無法承受的自責和悔恨。那強壓在喉嚨深處的嗚咽再也抑製不住,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洶湧而出。

“嗚……嗚哇——!”林宇書猛地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像個闖下彌天大禍後幡然醒悟卻為時已晚的孩子。他不再蜷縮,而是猛地擡起頭,涕淚橫流,臉上混合著灰塵、淚水和鼻涕,狼狽不堪。他伸出手,死死抓住秦漠那條支撐身體的、僵硬的手臂,彷彿那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乞求懲罰的罪人。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錯!老秦!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啊——!”他哭喊著,聲音嘶啞絕望,“是我逼她!是我混蛋!我喝多了……我……我強吻她……她推開我……她罵我們是騙子……她跑……她……”

林宇書語無倫次,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隻能斷斷續續地哭訴著那噩夢般的片段。他死死抓著秦漠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皮肉裡,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騙子……她罵我們都是騙子……欺負她……”林宇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痛徹心扉的醒悟,他淚眼模糊地、直直地看向秦漠那雙燃燒著痛苦火焰的眼睛,像要將積壓心底多年的秘密和此刻的悔恨一同傾瀉而出:

“我知道!老秦!我一直都知道!”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破碎不堪,“我知道你喜歡她!從大一開始!你看她的眼神……你為她做的一切……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秦漠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閃電狠狠劈中。他眼中的暴怒瞬間凝固,被一種巨大的驚愕和猝不及防的狼狽所取代。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林宇書,嘴唇微微顫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宇書抓著他的手臂,哭得渾身抽搐,聲音裡充滿了絕望的自白:“可是……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分享的啊,兄弟!愛情……它怎麼能讓?!我……我以為隻要我先說……隻要我搶先一步……她就會是我的了……我就能贏一次!就一次!”

他痛苦地搖著頭,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逼她!我不該……不該那麼對她……是我把她逼到馬路上的……是我害了她!是我!你打死我!打死我啊——!”

他抓著秦漠的手臂,用力地將自己的頭往秦漠身上撞,彷彿隻有劇烈的疼痛才能緩解那滅頂的自責。秦漠被他撞得身體晃動了一下,拄著柺杖的手用力支撐才穩住身形。他看著眼前崩潰哭嚎、自陳罪狀的林宇書,聽著他吼出的那句“我知道你喜歡她”,所有的憤怒、所有的質問,都像被瞬間抽乾了力氣。一股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疲憊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沉沉地壓了下來,將他剛剛燃燒的怒火徹底澆滅。

兄弟……愛情……不能分享……

林宇書絕望的嘶吼像魔咒般在他腦中盤旋。原來他小心翼翼藏匿多年的心事,在彆人眼裡早已昭然若揭。原來他自以為是的退讓和成全,在彆人看來不過是懦弱和拱手相讓。原來……這場悲劇,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他和林宇書,都是推手。一個用冰冷的拒絕,一個用蠻橫的逼迫,聯手將顧依依推向了深淵。

就在林宇書哭嚎著再次將頭撞向秦漠的腿,秦漠疲憊地閉上眼,準備承受這遲來的、無意義的“懲罰”時——

“吱呀。”搶救室那扇沉重的、象征著生死界限的門,被從裡麵拉開了。門開的聲音並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走廊裡彌漫的絕望哭嚎和死寂。

林宇書的動作驟然僵住,哭音效卡在喉嚨裡,變成一聲短促的抽噎。他猛地擡起頭,布滿淚痕和驚恐的臉上,一雙眼睛死死地、充滿希冀又充滿恐懼地盯向門口。

秦漠也倏地睜開了眼睛,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疲憊和絕望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足以令人窒息的緊張感取代。他下意識地挺直了因拄拐而微彎的脊背,拄著柺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指節發出輕微的“哢”聲。他屏住了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緩緩開啟的門縫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一個穿著淺綠色手術服、戴著藍色無菌帽和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他臉上帶著手術後的疲憊,眼神平靜而專業,口罩遮住了大部分表情。他反手輕輕帶上門,目光在門外這兩個形容狼狽、一個癱坐一個拄拐、都死死盯著他的年輕男人臉上掃過。

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能壓垮人的神經。醫生擡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略顯嚴肅的中年男人的臉。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帶著職業性的平穩,卻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靜:“顧依依家屬?”

“是!我是!醫生!她怎麼樣?!”林宇書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撲到醫生麵前,聲音帶著哭腔的嘶啞和極致的恐懼。秦漠沒有說話,隻是拄著柺杖,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鎖住醫生的嘴唇,等待著那決定命運的宣判。

醫生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慘白絕望的臉,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但語氣依舊平穩:“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這句話如同天籟,又如同赦令。

林宇書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鬆,雙腿一軟,差點再次癱倒,他死死扶住牆壁,大口喘著氣,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這次是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巨大的後怕。

秦漠緊握柺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鬆開了一絲,那幾乎要將金屬捏碎的力道卸去,掌心一片濕冷的黏膩。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駭人的赤紅風暴稍稍平息,但緊張和擔憂依舊濃重。

醫生繼續用平穩的語調陳述著傷情:“左臂尺橈骨粉碎性骨折,已經做了內固定手術。”“頭部遭受撞擊,有中度腦震蕩,需要嚴密觀察意識狀態和顱內情況。”“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目前還在麻醉蘇醒期,生命體征暫時平穩,但尚未脫離危險期,需要轉入icu繼續觀察至少24小時。”

醫生的話像冰冷的石子,一顆顆投入兩人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心湖。手臂骨折……腦震蕩……icu……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敲打著他們脆弱的神經。

“醫生!她……她會醒過來的,對嗎?不會有事的,對嗎?”林宇書聲音顫抖,帶著卑微的祈求。醫生看了他一眼,沒有給出絕對的保證,隻是公事公辦地說:“我們會儘力。腦震蕩的後續反應需要觀察,手臂的恢複也需要時間。家屬先去辦理相關手續,等病人轉入icu後,會有護士告知探視注意事項。”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又推開了搶救室的門,身影消失在門後。

林宇書靠著牆壁,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對未知的恐懼交織在一起。他轉頭看向秦漠。

秦漠依舊站在原地,拄著雙拐,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下頜的線條冷硬如刀削。他沒有看林宇書,也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一步一挪地,拄著柺杖,朝著走廊儘頭那扇巨大的、映著“icu”指示燈的玻璃窗挪去。

金屬柺杖尖端敲擊地麵的“篤、篤”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緩慢、沉重,每一步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痛楚。

他最終停在玻璃窗前。窗內是忙碌的醫護身影和各種閃爍著冰冷光芒的儀器,他看不到顧依依,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秦漠將額頭,輕輕地、沉重地抵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冰冷的觸感刺痛麵板,卻絲毫無法冷卻心口那片如同被滾油反複煎熬的劇痛。

玻璃上倒映著他蒼白、疲憊、寫滿無儘悔恨的側臉,還有身後不遠處,那個蜷縮在牆角陰影裡、同樣被痛苦和絕望吞噬的林宇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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