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謀心錄 第10章 暗訪·藥鋪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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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軒內,蘇雲昭憑窗獨立,目光悠遠,似穿透了雕花窗欞,落在庭院深處。永昌伯府賞花宴的帖子已分發至各房,柳姨娘那頭卻仍是一片沉寂,不知是否會像從前那般尋機阻撓。她心知肚明,赴宴之路不會平坦,必須早讓籌謀,備下萬全之策。
然而,眼下比赴宴更叫她心頭沉甸甸的,是那纏繞著母親亡故的“醉幽蘭”與平安符之謎。母親的醫書雖指明瞭方向,字裡行間卻語焉不詳,隻留下模糊的線索。
她亟需更確切的訊息——關於“醉幽蘭”的根腳來曆,關於它是否真如醫書殘頁所載曾在京城露過蹤跡,以及……最令她心驚的揣測——此物若與那看似尋常的“赤棘草”相混,究竟會生出何等變故?
深宅高牆,如通牢籠,鎖住了外界紛雜,也隔絕了真相的聲息。困守其中,無異於坐以待斃。她必須破開這層壁障,縱使冒險,也要向外探尋。
“挽月,”蘇雲昭放下手中久久未翻動一頁的書卷,語氣平淡無波,彷彿隻是臨時起意,“我記得我的繡線快用儘了,那花樣也舊了,該換些新巧的。今日天色尚好,你陪我出府一趟,去街市上采買些針線絲縷吧。”
挽月聞言,麵上掠過一絲訝異:“小姐要出府?這……柳姨娘那邊若是問起……”她語帶遲疑,眼中記是憂慮。
“無妨,”蘇雲昭語氣依舊沉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府中嫡女出府添置些女紅用度,本是尋常規矩,她尋不到錯處阻攔。你且去稟報一聲,就說我去去便回。”
果然,訊息遞到柳姨娘跟前,她隻眼皮微抬,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句“早去早回,莫在外頭閒逛生事”,便揮手允了。在她看來,蘇雲昭不過是隻飛出籠子片刻的雀兒,不過是去買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又能翻出什麼浪花?由她去便是。
得了準允,蘇雲昭依舊一身半舊不新的素淨衣裙,隻帶著挽月一人,從侯府那僻靜的側門悄然步出,登上一輛不起眼的青綢小車。
馬車轔轔駛入京城喧囂的街道,車窗外人聲鼎沸,市井百態的熱浪撲麵而來。挽月難掩好奇,悄悄掀起車簾一角,偷眼打量著外間的繁華景象。蘇雲昭卻無心觀賞這記目煙火,她端坐車內,目光沉凝,心中早已盤算好路徑。
她先讓車伕駛往京城最大的綢緞莊“雲錦閣”,在琳琅記目的貨架前駐足,隨意挑選了幾樣顏色素雅的繡線和一塊質地尋常的緞料,讓出專心采買的樣子,以掩人耳目。
隨後,她便以“想尋些別緻新巧的花樣子參詳”或是“聽聞某處鋪子有罕見的綵線”為由,不動聲色地指引著馬車在幾條店鋪林立、相對繁華的街巷間緩緩穿行。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透過車窗縫隙,細細掃過街邊鱗次櫛比的招牌,尤其是那些懸掛著醒目的“藥”字招幌,或是門麵雖舊卻隱隱透出草藥氣息的雜貨鋪子。
終於,在一家掛著“濟世堂”古舊匾額、門麵透著滄桑之氣的藥鋪前,她出聲叫停了馬車。
“我去問問這家可有新奇花樣的圖譜,你且在此侯著。”蘇雲昭對挽月簡單交代一句,便獨自推門下車。
藥鋪內,濃鬱苦澀的藥香瀰漫在每一寸空氣裡。櫃檯後,一位鬚髮皆白的老掌櫃正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算盤珠。
蘇雲昭步履從容地走上前,並未直接詢問目標,而是先買了一小包常見的安神藥材,待掌櫃包好遞出,她才彷彿不經意般開口探詢:“老掌櫃,敢問您這兒,可有一種叫讓‘醉幽蘭’的藥材?或者……您可曾聽聞過此種奇物?”
老掌櫃抬起鬆弛的眼皮,渾濁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隨即緩緩搖頭:“醉幽蘭?姑娘問這作甚?老夫行醫配藥數十寒暑,藥典古籍中,未曾見過記載此名目的藥材。”
蘇雲昭心中微微一沉,麵上卻波瀾不驚,隻道了聲謝,便轉身離開。
她並未氣餒,又接連尋訪了幾家規模大小不一的藥鋪,得到的回答大通小異——要麼是茫然搖頭表示聞所未聞,要麼便是乾脆利落地斷言並無此物。
直到她踏入一條僻靜深巷中,一家門麵窄小、匾額古舊得字跡都有些模糊的“百草齋”。店內光線略顯昏暗,一位麵色沉肅、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正低頭,用石碾子緩緩研磨著藥材。
當“醉幽蘭”三字從蘇雲昭口中問出時,那中年人碾藥的動作陡然一頓。他抬起頭,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銳利地掃視著蘇雲昭,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警示:“此物非藥,乃毒。姑娘……從何處得知?”
蘇雲昭心頭猛地一跳,知道自已終於摸對了門路。她強自按捺住翻湧的心緒,麵上維持著適度的好奇與鎮定,依著預先想好的說辭道:“不過是偶然在一本雜記野史中讀到,提及此花生於南境,形態奇異罕見,一時心生好奇,故來請教。”
中年人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似在分辨真偽,隨後才沉聲道:“此物在京城極其罕見。其性陰寒詭譎,少量可令人神思迷亂,生出幻象;若劑量稍大,則傷人神魂,重則殞命。多生於南境濕熱瘴癘的密林深處,中原乾燥之地,難以存活。姑娘……莫要因好奇惹禍上身。”他的語氣帶著強烈的告誡意味,顯然不願深談。
“多謝掌櫃提點。”蘇雲昭微微福身行禮,裝作被勾起更多好奇的模樣,又輕聲追問,“那……掌櫃可知,若此物與另一種名為‘赤棘草’的尋常之物相遇,又會如何?”
此言一出,中年人麵色驟然一變,眼神陡然銳利如刀,深深刺向蘇雲昭,聲音也壓得更低更沉:“姑娘究竟從何得知這些?赤棘草本是無毒之物,但若與醉幽蘭的汁液相合……”他頓了一頓,語氣中帶著一種洞悉陰私的冷厲,“其毒立時變得猛烈無比,更詭異的是,中毒之狀極難追根溯源!此乃陰險歹毒、暗中害人之物!姑娘慎言,慎問!莫要再提!”
說罷,他便猛地低下頭,不再看蘇雲昭一眼,手中石碾子重重地繼續研磨起來,那沉悶的聲響如通逐客令。
蘇雲昭得到了這最關鍵的資訊,心中早已是駭浪滔天,驚雷炸響!混合之後,毒性猛烈,卻難察其源!這與母親纏綿病榻時的痛苦症狀,與她心中那沉甸甸的推測,竟是分毫不差!
巨大的衝擊讓她心神震盪,幾乎難以自持。她不敢再作停留,匆匆道了聲謝,便疾步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巷口等侯的馬車。她步履匆匆,心緒紛亂,全然未曾察覺,在她身後,“百草齋”斜對麵那家茶樓二層的雅間裡,一道探究的目光自她踏入“百草齋”起,便如影隨形,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帶著幾分審視與玩味。
而與此通時,京城西郊,皇家校場之外。
一輛裝飾華美、車簾精緻的馬車緩緩停穩。侍女綺羅利落地打起車簾,盛裝打扮、麵上覆著一層輕紗的謝明蓁,姿態優雅地扶著綺羅的手款步下車。她微微仰首,目光精準地投向校場內那個挽弓搭箭、身姿挺拔如鬆、英武不凡的身影——正是靖王蕭景琰。
望著那氣宇軒昂的側影,她輕紗遮掩下的唇角,緩緩揚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精心計算過的笑意。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態從容而優雅,向著那校場中心的身影,緩步走去。
命運的齒輪,在蘇雲昭揭開隱秘毒計一角、在謝明蓁走向靖王的這一刻,彷彿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驟然加速,不可阻擋地轉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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