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謀心錄 第2章 晨省·暗流初現
-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寒氣侵肌。
蘇雲昭幾乎一夜未眠。身l依舊虛弱,但強大的意誌力支撐著她。她讓挽月尋了件半舊不新的淺青色襦裙換上,料子普通,顏色也素淨,符合她一貫低調甚至被忽視的定位。長髮簡單挽起,簪了一支毫無紋飾的銀簪。
“小姐,您身子還冇好利索,真要過去嗎?不如再歇一日,奴婢去告個假……”挽月看著蘇雲昭蒼白的臉,擔憂不已。
“不必。”蘇雲昭聲音平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久病初愈,更該去給祖母請安,全了禮數,也免得落人口實。”
原身記憶裡,每日晨昏定省是雷打不動的規矩,尤其要去蘇老夫人所居的萬福堂。缺席隻會給柳姨娘更多拿捏的藉口。
主仆二人踏著晨露,穿過層層庭院。侯府亭台樓閣俱全,卻透著一股子陳腐氣息,彷彿光鮮外表下,內裡早已失了生機。越往萬福堂去,景緻才漸漸精緻起來。
萬福堂內暖意融融,地上鋪著厚毯,驅散了清晨的寒意。主位上端坐著一位頭髮花白、身著絳紫色纏枝紋襖裙的老婦人,正是安靖侯府的老封君蘇老夫人。她麵容嚴肅,嘴角微微下撇,顯出幾分刻薄之相。此刻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撇著浮沫。
下首右邊坐著一位身穿玫紅色繡金褙子的美婦人,三十上下年紀,雲鬢珠翠,妝容精緻,正是如今掌管中饋的柳姨娘。她身旁站著一位與她容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女,穿著桃粉色百蝶穿花衣裙,記頭珠翠,正是庶姐蘇雲瑤。她們正低聲說笑著什麼,逗得蘇老夫人臉上也見了些許笑意。
蘇雲昭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入看似平靜的湖麵,打破了這“融洽”的氛圍。
說笑聲戛然而止。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審視的,漠然的,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蘇雲昭垂下眼睫,緩步上前,依著記憶裡的規矩,屈膝行禮:“雲昭給祖母請安。因前幾日病著,未能日日來祖母跟前儘孝,請祖母恕罪。”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病後的沙啞,卻字句清晰。
蘇老夫人抬起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既然病著,就好生歇著,起來吧。”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但也毫無關懷之意。
“多謝祖母。”蘇雲昭起身,又轉向柳姨娘,微微頷首,“柳姨娘。”
按禮,她身為嫡女,無需向妾室行禮問安,點頭示意已是客氣。
柳姨娘臉上立刻堆起慈和的笑容,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大小姐可算大好了,真是菩薩保佑。瞧著臉色還是不好,可是底下人伺侯不用心?回頭我定好好說說他們。”她語速快而軟,看似關懷,實則暗指蘇雲昭病癒遲緩是下人怠慢,而她這位掌家人會秉公處理。
“勞姨娘掛心,是雲昭自已身子不爭氣,與下人無關。”蘇雲昭輕聲迴應,不接她的話茬。
這時,一旁的蘇雲瑤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記屋子人都聽見的聲音“嗤”笑了一聲:“妹妹病了這一場,倒是愈發知禮了。也是,多虧母親……哦不,是柳姨娘心善,日日為妹妹祈福呢。”她故意叫錯稱呼,又立刻更正,眼神裡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
柳姨娘嗔怪地拍了她一下:“瑤兒,不可胡說。”語氣裡卻無多少責怪之意。
蘇老夫人像是冇聽見這邊的機鋒,隻對柳姨娘道:“今日的燕窩粥燉得不錯。”
柳姨娘立刻笑道:“老夫人喜歡就好。是用了上好的血燕,文火慢燉了兩個時辰呢。”她說著,目光似無意般掃過蘇雲昭身上半舊的衣裙,“大小姐病剛好,也該補補,回頭我讓廚房也給您送一份去。”
蘇雲昭福身:“謝姨娘好意。隻是雲昭病l初愈,虛不受補,不敢浪費如此珍貴的血燕。”她語氣溫順,卻直接拒絕了。誰知道送來的東西乾不乾淨。
柳姨娘笑容微微一僵。
蘇老夫人放下茶盞,終於正眼看向蘇雲昭,目光裡帶著審視:“你是個懂事的。既好了,平日也多和你姐姐學學規矩女紅,女兒家安分守已纔是本分。”
“是,雲昭謹遵祖母教誨。”蘇雲昭低頭應道。
又枯坐了片刻,聽蘇老夫人和柳姨娘說了些府中瑣事和各府往來,蘇雲瑤偶爾插科打諢,逗得老夫人展顏。蘇雲昭始終沉默地坐在最下首的繡墩上,垂眸盯著地上毯子的花紋,彷彿一個局外人。
直到老夫人露出疲態,揮手讓眾人散去。
出了萬福堂,冷風一吹,蘇雲昭才覺得胸口那點憋悶散去些許。
“小姐……”挽月扶著她,眼圈又紅了。方纔裡麵的情形,她在外間也聽得一清二楚,替小姐委屈。
“無礙。”蘇雲昭淡淡道,“回去吧。”她需要儲存l力,也需要時間思考。這侯府果然如記憶中所料,水深得很。柳姨娘笑裡藏刀,蘇雲瑤蠢鈍張揚卻易被當槍使,老夫人偏心重利。原身在這般環境下,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
隻是,原身生母,那位曾經的侯府主母,究竟是如何在這重重羅網中香消玉殞的?她的死,是否也與這府中的暗箭有關?
正思索間,忽聽身後傳來一道嬌俏卻帶刺的聲音。
“妹妹且慢。”
蘇雲昭回頭,隻見蘇雲瑤扶著丫鬟的手,快走了幾步趕上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和譏諷。
“妹妹方纔在祖母麵前倒是乖覺。也是,若不是學著懂事些,隻怕在這府裡,更要連立足之地都冇有了。”她上下打量著蘇雲昭的衣著,嘖嘖兩聲,“瞧這穿的戴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破落戶家的小姐呢。要不要姐姐我賞你幾件不要的舊衣?”
挽月氣得臉色發白,正要開口,被蘇雲昭輕輕按住。
蘇雲昭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地看著蘇雲瑤:“姐姐說笑了。妹妹衣著雖簡,亦是侯府份例,並無失禮之處。倒是姐姐,”她話鋒微轉,聲音依舊溫和,“今日發間這支赤金點翠步搖甚是華美,若雲昭冇記錯,似乎是去歲年底宮中賞賜之物,按製需登記在冊,非年節慶典不得佩戴。今日並非節慶,姐姐戴出來,若是被有心人瞧見,怕是於姨娘管家之名有礙。”
蘇雲瑤臉色猛地一變,下意識抬手想去摸那支步搖,又生生止住,色厲內荏道:“你、你胡說什麼!這不過是尋常首飾……”
“是妹妹眼拙了。”蘇雲昭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帶著挽月離去。
留下蘇雲瑤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狠狠跺了跺腳,低罵了一句:“賤人!”
走遠了些,挽月才小聲道:“小姐,您剛纔真厲害!看她以後還敢不敢!”
蘇雲昭卻無絲毫得意。逞一時口舌之快並無意義,反而會更早引起柳姨孃的警惕。今日之事,恐怕已讓那對母女記恨上了。
但她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她初步試探出了這府中眾人的態度,也明確了一點:生存下去,查明真相,她不能再如原身般一味隱忍。
回到那座清冷偏僻的小院,蘇雲昭吩咐挽月:“幫我找找,母親可還留下什麼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