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白許 第1章
皇後蘇棠和皇帝的小青梅寵妃同時流產大出血。
太醫院卻隻剩下一位太醫。
皇帝蕭臨淵急匆匆趕來,龍袍沾雨,徑直掠過蘇棠:“先救貴妃。”
蘇棠腿間糊滿了血,跌坐在地上,本能地拉著他,紅著眼哀求。
“陛下,求您……救救臣妾的孩子!”
老太醫看著二人的傷勢,最後視線落在蘇棠身上:
“陛下,皇後娘娘大出血更嚴重,再不救治,恐怕危及性命……”
蕭臨淵臉色霎時沉下來,冷冷盯著太醫:“再廢話,耽誤媛雅救治,朕先拿你開刀!”
太醫額上冷汗直冒,卻也不敢違抗,命人把蘇媛雅抬進內室。
蘇棠渾身一顫,彷彿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連指尖都凍得發麻。
哀求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了下來:“陛下,這是我們的孩子啊!您不能……”
內室門關上,蕭臨淵才捨得將目光從蘇媛雅身上移開,玄色龍紋靴踏過金磚玉階,聲音像淩遲:
“蘇棠,彆以為裝出這副可憐樣就能抵消你犯過的錯。”
“你欠媛雅的,一個孩子遠遠還不清!”
仿若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蘇棠心間,鮮血淋漓。
身下的血越來越多,淤積成一灘。
蝕骨的疼痛席捲全身,卻抵不過心痛的萬分之一。
不知
肅宴的話像是隔了一層水霧,字句粘連成模糊的嗡鳴聲。
蘇棠隻覺耳邊一片嗡鳴,連呼吸都格外吃力。
為什麼上天如此殘忍?
她才剛失去孩子,就被告知她也要死去。
淚水砸在手背上,滾燙得像是要灼穿麵板。
蘇肅宴有些不忍,拿著脈案勸道:“阿姐,你彆哭了……”
才剛開口,就被身後的推開的門打斷。
蕭臨淵冷臉而立,玄金龍紋靴踏碎殿內光影。
逆光中,天子麵容晦暗不明,周身寒意似凝霜刃。
“既已無礙就出來,裝什麼嬌氣。”
蘇棠呆滯了一瞬,忽然有些想知道,如果蕭臨淵知道她快死了,會有那麼一絲不捨,或者是難過嗎?
那個曾經還在冷宮的皇子的蕭臨淵會。
可現在這個,大概眼睫都不會為她顫動一下。
蘇肅宴跪在地上,把病危的脈案恭敬呈遞給蕭臨淵。
“陛下,皇後娘娘憂思成疾,因為發現得晚,如今……”
蕭臨淵怔了一瞬,皺著眉就要接過。
下一瞬,太監跑來,在蕭臨淵身側耳語幾句。
骨節分明的手隻隔那病危的脈案一寸,卻驟然縮了回去。
“朕現在就去合歡宮。”
他匆匆離去,玄金龍紋靴重重碾過紙上,在“壽命不過三月”的地方上留下猙獰的褶皺。
她快死了,卻比不上蘇媛雅傳來的一句話。
喉嚨裡蔓延出血腥,蘇棠卻分不清這痛從哪兒來。
翌日,坤寧宮。
蘇棠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大太監帶著聖旨而來,可蘇棠在病痛折磨下,竟連行禮都做不到。
嘗試好幾次,她終於強撐著起身,跪下聽旨。
“皇後娘娘,貴妃的貓死了。”
“陛下說,讓您從今天開始,做貴妃的寵物,讓她發泄,直到她開心為止。”
說完,便轉身離去。
蘇棠僵在原地,胸腔裡翻湧的痛意幾乎將她吞沒。
她知道他厭惡她,但也沒想到他會為了蘇媛雅,會侮辱她到如此地步。
她的孩子,她這個人,加起來還抵不上蘇媛雅的一隻貓。
窗外忽然開始下雨,一滴一滴砸在她的心上。
成親那天,他緊張地握著她的手,眼神真摯又認真:“棠棠,我會珍重你一輩子的。”
說要珍重她的是他,將她碾在地上,帶給她無數痛苦的,也是他。
“嘭”的一聲,門被人暴力踢開。
蘇棠渾身一顫,僵硬看向門口。
蘇媛雅的宮女趾高氣揚衝進來,十分不耐。
“沒聽到陛下的命令嗎,還不趕緊滾到娘娘身邊?”
說完,掏出狗鏈,狠狠套在她的脖子上。
“這纔有個寵物的樣子。”
羞愧、憤怒,還有無力反抗的現實,讓蘇棠不禁紅了眼。
很快,她被人牽著帶到了蘇媛雅的麵前。
她以為蘇媛雅會繼續像那些宮人一樣侮辱她,但是她沒有。
她揚起招牌式的清純微笑,看著她,遞給她一素箋。
“當本宮寵物的
悲痛在胸腔翻湧,化作一股腥甜,直直湧上鼻腔。
“啪嗒”。
鮮紅的血從鼻腔汩汩流下,落在大理石地磚上。
明明再過三個月,她就會死去。
蕭臨淵,你就這麼等不及嗎?
看著蘇棠滿臉是血的樣子,蘇媛雅嚇了一跳,嫌惡道。
“真晦氣!這可是陛下新送我的西域特供的地毯,弄臟了你擔待得起嗎?”
看著地上的血色,蕭臨淵額角莫名一抽,握著素箋的手緊了緊。
蘇媛雅連忙挽著他的胳膊,虛弱地往他身上靠:“陛下,臣妾暈血……”
蕭臨淵很快收回視線,抱著蘇媛雅離去。
蘇棠留在原地,猛地咳出一口鮮血,痛意席捲全身。
血從她唇角流下,在青磚上洇開刺目的紅。
她試著站起來,可身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恍惚間,她想起那個曾經的自己,活潑明媚,不管冷宮有多破漏、受儘多少冷眼,仍執著地追在蕭臨淵身後,眼裡盛滿星光。
而如今,水窪中的她蒼白得像一張被雨水浸透的紙,再也找不回從前的一絲生機。
視線變得模糊起來,眼前開始出現大片黑斑。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娘親。
對不起,娘親,她好像真的撐不下去了……
就在她想要就這樣閉上眼的那一刻,手上傳來一陣暖意。
“阿姐!”
蘇肅宴顫抖著手給她行著針,強行穩著聲線安慰。
“阿姐,彆睡,我給你施針,你馬上就會好的……”
蘇棠費力地睜開眼睛,想要安慰弟弟,可張開嘴隻有哽咽。
下一刻,房門被人狠狠踢開。
蘇媛雅站在門口,眼神陰鷙地盯著正在給她行針的蘇肅宴。
“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娘這些年把你過繼到自己名下,把你當親兒子養,你居然還想著你親姐!”
“既然養不熟,那就給本宮去死好了。”
“傳令下去,蘇太醫私闖後宮,即刻處死!”
蘇棠的眼神裡滿是驚恐:“不要——!”
可下一刻,侍衛的刀還是直直地捅進了蘇肅宴的胸膛。
鮮血染濕了蘇肅宴身上的衣服。
他顫抖地施下針最後一針,含血開口:“阿姐,你要好好地……”
話沒說完,蘇肅宴的手重重垂下。
時間好像就在這刻靜止了,一記驚雷在天際炸開,暴雨倏然在門外砸下。
蘇棠雙眼泛紅,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一般,發了瘋般向蘇肅宴爬去。
用手按住那一直在流出血的傷口,試圖給他止血,可血越來越多。
忽地,門被推開,龍袍卻擦過她,看向地上的蘇肅宴:“丟去亂葬崗。”
蘇棠怔怔看著蘇臨淵,忽然笑了。
笑著笑著,淚如雨下。
哪怕被人汙衊,被迫將鳳儀交給蘇媛雅,被她當作狗一般使喚,她也從未如此絕望。
她不明白,明明肅宴給他擋過劍,救過他的命。
他怎麼能這麼冷血地說出這句話,連最後一點體麵都不肯給他!
蘇棠一口鮮血猛地吐出,沾染了蕭臨淵向來潔淨的龍袍。
蕭臨淵呼吸一窒,看向蘇棠絕望的麵容,瞳孔驟然緊縮。
“蘇棠……”
話還沒說完,蘇棠又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三日後了。
她不知道弟弟被丟去了那座亂葬崗,也不知道如何麵對娘親。
蘇肅宴進宮後,娘親三番四次地交代她要照拂好他。
可肅宴他死了。
蘇媛雅毫不關心,得知她蘇醒了,變著法子的找她的不痛快。
讓她在眾人麵前學狗爬,學狗叫,甚至用抽狗的鞭子抽她。
就連宮人們都預設了,蘇棠再不是尊貴的皇後娘娘,而是一個供蘇媛雅取樂的玩具。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落下,卷著冷意打在蘇棠的身上。
蘇棠拿著抹布的手止不住地打顫,指節僵硬得幾乎無法彎曲,每一次擦拭都像是用儘全力,卻又在下一秒被抽走所有力氣。
下一瞬,一雙玄色龍紋靴踩住她抹布的一角。
蕭臨淵嫌惡地睨著她,聲音比屋外的雨還冷。
“擦個地而已,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給誰看?”
蘇棠的眼睫顫了顫,視線因高燒而渙散,連帶著說話都沒力氣。
“臣妾沒有裝,臣妾真的要死了……”
蕭臨淵掐著她的下巴。
“哪一個宮女乾的活不比你更多,你不過是擦個地,至於要死要活?”
這話就像一根利刺,狠狠紮在她胸口,刺得五臟六腑都開始疼了起來。
蕭臨淵指尖用力甩開她,厭惡地移開眸子,轉身就要走。
蘇棠卻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隨時會被風飄散。
“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會這樣頭也不回地走?”
蕭臨淵冷笑:“是,記得死遠點,彆臟了媛雅的眼。”
說完,頭也不回朝內室走去。
很快,內室就傳來兩人曖昧不清的聲音。
蘇棠一顆心像是破了洞,怎麼都補不上。
恍惚間,她想到了還在丞相府的娘親。
得知蘇肅宴死亡,她會怨她嗎?怨她沒有照顧好他。
思及此,蘇棠嘴角扯出一抹悲涼的弧度。
也好,這樣她死了,娘親也不至於太過傷心。
次日,宮宴。
蕭臨淵難得帶她出席,剛踏進殿門,一群蠻子的眼神齊刷刷黏在她身上。
蘇棠攥緊了手,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臣妾身子不適,先行告退。”
蘇媛雅置若罔聞,直直把她推到那群蠻子中間,站在高位看著她。
“蘇棠,你不是一舞傾城嗎?不如在這裡給使臣們跳支舞。”
堂堂皇後,給蠻子跳舞取樂?!
她瞳孔驟然緊縮,下意識看向蕭臨淵。
卻見那人墨眸微沉,一絲阻止的意思都無。
蘇棠的心霎時沉了下去。
是了,她怎麼忘了。
如今她已不是皇後,隻是蘇媛雅的玩物。
蘇棠咬唇想要出去,卻被那群蠻子團團圍住。
蘇媛雅叫來史官和畫師,掩唇笑道:
“如此場景,千年難逢,可要好好記下,流、傳、百、世。”
無數隻手在她的肌膚上遊走著,蘇棠不斷掙紮想要出去,卻讓他們更加興奮。
害怕、無助、絕望在胸膛翻湧。
一股腥甜湧上喉頭,猛地從喉中咳出,落在那個向她裙底伸去的手上。
接著,蘇棠再也支撐不下去,直直向後倒去。
失去意識前,她恍惚聽見蕭臨淵的怒喝。
“全都給朕滾!”
……
從噩夢中驚醒,濃厚的藥香充斥著蘇棠的鼻腔。
“醒了。”
一道低沉冷厲的嗓音從身側傳來,蘇棠緩緩轉頭,對上了蕭臨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立於榻邊,玄色龍袍上的金線雲紋在燭火下流轉,神色冷峻,可眼底卻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下一秒,趙太醫憐憫開口:
“陛下,皇後娘孃的病情已經惡化到心脈了,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了。”
蕭臨淵冷淡的瞳孔驟然緊縮,卻再沒表示。
蘇棠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垂著頭沒說話。
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她早就知道的。
被折磨的這一個月,她已經身心俱疲,什麼期待都生不出。
下一秒,卻聽見蕭臨淵沉沉開口:“有什麼辦法治嗎?”
趙太醫搖頭。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蘇棠的眸子裡。
蜷曲的手指握緊,蘇棠鼓足勇氣開口:
“陛下,臣妾所剩時日不多了,懇請您開恩放我回家吧。”
不是那個拿她換取利益的父親,也不是冰冷的宮殿,是一個青磚院子。
裡麵隻有她的娘親。
她不知娘親恨不恨她,可她隻有娘親了。
蕭臨淵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狠狠踹翻了一旁的檀木椅。
趙太醫連忙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皇上息怒。”
蕭臨淵恍若未聞,一把掐住蘇棠的下巴,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你以為你和趙太醫聯合演繹出苦情戲,朕就會放你離開?”
“你這輩子就算死,也隻能死在朕身邊!”
窗外的陽光霎時沒了,隻剩陰沉的烏雲,和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戶上。
就像是蕭臨淵的話一樣,狠狠地砸在她心間,冰涼刺骨。
蘇棠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蕭臨淵,心中最後一線希望,也隨著他的冷厲的目光消逝。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她。
腥甜再一次湧上喉間。
撕心裂肺的咳聲在寂靜的房中響起,鮮血從她唇間湧出,像是一朵朵紅梅,染紅了床榻。
蕭臨淵手背青筋暴起,胸前的悶窒感到達了頂峰。
“你怎麼就這麼能演?”
他冷笑,聲音卻嘶啞得可怕:“做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裝給誰看,你以為這樣就能順利逃走,不用償還你的罪孽了?”
“白日做夢!”
說完,重重關上房門。
蘇棠的意識漸漸模糊,隻能看到趙太醫焦急地呼喊著什麼,卻怎麼也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
渾身被病痛撕裂開,她再也撐不住,合上了雙眸。
翌日夜晚,教司坊。
纏綿悱惻的琵琶聲鑽入耳內,燙得蘇棠麵紗下的臉有些發紅。
心跳一急,呼吸也變得愈發困難無力。
趙太醫昨日把她搶救回來,叮囑她要好好靜養,卻被蕭臨淵拉到這來。
“你要是能讓客人高興了,我就考慮讓你回去。”
說完,蕭臨淵抿了口酒,半張臉浸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蘇棠臉色煞白,連連後退哀求:“陛下,求您開恩,放過臣妾……”
但是蕭臨淵說的那群客人卻向她圍過來。
慘白的臉頰,搖搖欲墜的身體,這種清純的脆弱感最能激發男人獸欲。
“教司坊的新人?小爺我還沒見過呢。”
“我瞅她的眉眼,怎麼那麼像宮裡那位……”
“陛下再怎麼不喜皇後,怎可能讓她淪落教司坊?就算真是那位,也是觸怒龍顏,被貶為官妓了,怕什麼!”
說話的人端著酒壺,不懷好意地貼上。
蘇棠臉色一白,往後躲去,卻被身後的人摟住了腰。
“你們乾什麼!啊……彆碰我!”
身後人不斷貼近她,酒臭和汙言穢語不斷襲來。
“來教司坊了,還裝什麼欲迎還拒啊,我們不吃這套。”
“你懂什麼,這是老鴇教的新把戲,最能釣人。”
蘇棠胃部一陣痙攣,絕望爬上脊背,下意識看向蕭臨淵廂房的位置,顫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已經求過他太多太多次了。
每一次,蕭臨淵都將她推入了更可怕的深淵。
蕭臨淵劍眉皺起,剛要開口,下一秒卻被蘇媛雅的話堵在嘴邊。
“陛下,您一直沉默,不會是心疼姐姐吧?”
蕭臨淵握著酒杯的手有點僵住,冷著聲線道:“朕怎麼可能會心疼她。”
接著,麵具一戴,起身走到蘇棠麵前,直直把手中的酒潑在她臉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你們隨便玩。”
酒灑了一身,卻也讓蘇棠衣服下的曲線更加明顯。
蕭臨淵想過無數種可能,或哭或哀求,或崩潰地掙紮,拽著他的衣服質問他。
卻唯獨沒有想到,蘇棠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睫上懸著不知是酒還是淚的水珠。
而後,絕望地閉上眼,任人宰割。
她的眼中,有什麼徹底碎了。
蕭臨淵心頭狠狠一抽,理智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說出口:“住手!”
空氣凝固一瞬,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看向他。
這時,蘇媛雅眸中閃過一絲狠毒,很快壓下,捂著胸口驚呼一聲倒下。
蕭臨淵匆匆趕到她身邊,再出來,臉色陰沉得可怕,拽著蘇棠的手就要走。
“媛雅舊疾犯了,你割心頭血給她!”
禦前侍衛魚貫而入,教司坊霎時清空。
夕陽的餘光灑在蕭臨淵的臉上,鍍上一層柔光。
可他看向她的眸子卻沒有絲毫溫度。
蘇棠從沒有這麼冷過:“我會死的。”
趙太醫說她的病有太多太多並發症,其中一條,就是血脈不穩。
可蕭臨淵卻沒停下,拽出青樓,推上馬車。
“天天拿死裝可憐,你鬨夠沒有?你搶了媛雅的東西,就該把一切還給她!”
蘇棠再沒說話。
馬車在街道上狂奔,蕭臨淵這才發現身側安靜得可怕。
轉頭望去,蘇棠垂著頭,眼眶很紅,可淚水像是流乾了一樣,再也沒有落下。
蕭臨淵的額角狠狠一抽,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破天荒讓步。
“等你救完媛雅,朕就準你回去看娘親。”
眼角積蓄的淚水終於落下,蘇棠肝腸寸斷,扯了扯嘴角:“好。”
合歡宮外,太醫看見蘇棠,脫口而出。
“陛下,皇後娘娘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強行剜心取血恐怕……”
蕭臨淵毫不猶豫打斷:“沒什麼比媛雅更重要,取刀來,剜!”
冰冷的刀尖刺進心口,蘇棠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沒有發出一聲。
滾燙的心頭血順著那冰冷的刀尖,接滿了一碗又一碗的,向貴妃所在的室內送去。
蘇棠身上的餘溫,慢慢流逝。
蘇棠臉上血色全無,卻還是咬牙撐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要回家。
今生是她蘇棠真心錯付,若有來生,她再也不要嫁給蕭臨淵了。
太醫匆匆出來:“陛下,貴妃娘娘現在情緒很激動,吵著要見您。”
蕭臨淵看了眼蘇棠蒼白的臉,眼睫一顫,很快收回視線,冷聲道:“這就來。”
說著,起身跟著太醫一起轉身離去。
蘇棠坐在原地,看著蕭臨淵的背影,心沒有想象中的痛。
她收回視線,想要起身,卻突然感覺眼前越來越黑,耳朵也嗡嗡作響。
殿內亂作一團,就連太醫喊了什麼,也聽不清。
“脈象沉微,速去取參湯!”
蘇棠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踉蹌起身,扶著牆一點點地向宮外走去。
她不要留在這。
就算死,也要死在蘇家。
恍然間,她好像又看到自己出嫁的那天晚上。
娘親給她梳頭。
她說:“一梳,願吾兒棠棠,歲歲安康。”
“二梳,佑我棠棠,永世無殤。”
“三梳……盼得棠棠,歸來看我。”
她當時哭著抱著娘親,說‘會的’。
如今,她終於可以出宮回家了。
蘇棠一步步向外麵走去,臉上還帶著笑,身子卻越來越沉重。
還沒到宮門口,身子一軟,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鮮血從她的心口蔓延開來,在冰冷的地麵上綻開刺目的紅。
刺耳的尖叫和侍衛們的呼喊在她周圍爆發。
蘇棠看著離她不遠的宮門,不甘心的淚水從眼角落下。
她真的好想回家,可是……她回不去了。
娘親,彆怪棠棠好不好?
肅宴,阿姐來陪你了……
太醫從內室出來,蘇媛雅已經閉上眼睛安穩地睡著了。
但蕭臨淵卻覺得心狠狠一抽痛,好像他要失去什麼了。
可太醫說,蘇媛雅已經脫離危險,並無大礙了。
可他的心還是好痛。
他有些恍惚地坐在榻邊。
門被推開,一小太監慌忙地跪地。
“皇上不好了,皇後她……薨了。”
蕭臨淵像是被凝固在原地了一般,一動不動。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半天才沙啞著說出一句:“胡說。”
他起身疾步向外走去,在看見宮門口,躺在血泊裡的蘇棠,呼吸一窒,怎麼也邁不開步伐向她走去。
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冷利起來:“蘇棠……起來!”
每次他用這樣的聲音說話,她總會被嚇紅了眼,跪在地上妥協。
可她卻沒有再起來,而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雙沒閉上的漂亮眸子,還看著宮外的方向。
她想回家。
玄色龍紋靴踩進血泊裡,染紅了他明黃色龍袍。
他俯下身顫著手去拽她的手腕,卻發現冰涼刺骨。
周圍跪倒了一片,全場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大聲出一口氣。
直到太醫衝過來端著參湯,跪在一旁,想要給她灌下。
卻發現早已無了脈搏。
“殿下,節哀。”
蕭臨淵甩開宋棠的手,一腳踹在太醫身上,怒不可遏。
“你再亂說,朕讓人割了你舌頭!”
蕭臨淵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轉身離去。
禦書房內。
內務府總管擦著冷汗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問道:“陛下,皇後那邊喪葬……”
他已經是已經停留在許久沒有翻篇。
這幾日來他一直做夢,夢到蘇棠剛嫁給他,他們一起在冷宮裡相互抱團取暖的日子。
那時候,沒有炭火,沒有錦被,沒有下人,隻有無論誰來欺辱,誰來逼迫,都不肯背叛他的蘇棠。
她總是坐在那冷宮漏風的窗台前,用凍得通紅的手指,給他縫製衣物,軟軟地叫著他‘殿下’
那個時候,他發誓一定要讓他的棠棠過上好日子,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女人,讓任何人都不敢再輕視她……
蕭臨淵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揪起,遲遲不得放下,疼得讓他有些挺不直腰脊。
往昔記憶,瘋狂上湧,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中映出。
蘇棠臨死前看他的最後一眼,那雙以往總是靈動忽閃的眸子,變得死寂沉沉。
還有蘇棠跪在他腳邊,淒聲乞求他不要把她送去教司坊。
蘇棠紅著眸子求他,救救他們的孩子。
還有她蒼白的臉,總是一身傷、毫無尊嚴地跪求……
想起蘇棠,竟大部分都是她卑賤淒慘的樣子。
讓蕭臨淵差點忘記,他們最初相遇時,那個羞紅著不敢看他的小姑娘。
那個明媚大膽的少女,真是太久遠的記憶了……
這些畫麵,漸漸模糊,隻剩下宮門口她倒在血泊裡的模樣。
她再也不會笑,不會哭,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一想到這裡,蕭臨淵的心,就狠狠一抽,是自己從沒有過的痛苦。
他猛地衝到內務府的冰棺前,紅著眼大吼道:“蘇棠,你給朕起來!”
“你當初為了榮華富貴,出賣朕,又不擇手段的毀了你嫡姐,嫁給朕。”
“你這麼惡毒,欠朕的還有蘇媛雅的,都沒有還清,你怎麼能躺在這裡?!”
蕭臨淵推翻了冰棺,蘇棠的屍體滾到地上,滿身汙泥。
蕭臨淵聲嘶力竭,聲音都帶著顫音。
可滿室寂靜,沒有得到半分回應。
“蘇棠,隻要你起來,朕就放你回家如何?”
就連蘇棠最想要的回家,也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蘇棠,她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淚水猛地砸落在地下,他紅著眼,恨恨道。
“蘇棠,既然你不識好歹,你就彆想清淨躺著!”
蕭臨淵下旨把蘇棠貶為罪奴,讓她永世都背上不賢不孝不尊的名號。
他極力想要恢複正常,忘掉蘇棠那個壞女人。
他強壓下心底的情緒,走到蘇媛雅的宮殿外。
聽見裡麵傳來刺耳的笑聲。
“那賤人終於死了!就憑她一個庶女還想壓本宮一籌,算什麼東西。”
“皇後的位置本該就是我的。”
殿內又傳來了蘇家主母壓低的警告聲。
“你小聲點!要不是當年你看不上蕭臨淵不受寵的冷宮皇子的身份,逼蘇棠嫁,現在哪有這麼多事?”
蕭臨淵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巨大的悔恨湧上蕭臨淵心頭,往昔他對蘇棠做過的樁樁件件惡事,齊齊浮現在腦海,讓他如墜地獄!
想起曾經無數次和蘇棠爭吵,她在自己麵前哭著解釋,但他一次都沒有信她。
甚至還幫著蘇媛雅和蘇家一起打壓欺負她。
記憶如潮水般翻湧。
剛成親時,她總是安靜地站在角落,眼神疏離,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瓷娃娃。
他冷笑譏諷:“怎麼?嫁給我委屈你了?”
她垂著眼睫不說話,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衣角。
後來,不知從哪天起,她開始變了。
他熬夜處理公務,她會一直讓人熱好溫茶放在他手邊。
他醉酒頭疼,她跪在榻前,給他整夜地給他按頭舒緩,隻是為了能讓他能睡個好覺。
他生辰那天,父皇嫌棄他出生地位,不允許他開宴慶生。
說他是最低賤的人,不配過生辰。
是蘇棠知道後,深夜給他準備一桌的熱菜。
當時他們很窮,沒有銀子,為了籌齊這一桌熱菜,蘇棠賣掉母親給她出嫁的唯一的鐲子。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初蘇媛雅告訴他,蘇媛是前太子放在他這裡的奸細。
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出賣他,差點害他死掉。
他也不肯動,蘇棠一下的原因。
可他還是控製不住地恨她,他對她這麼好……她為什麼要背叛他。
所以他冷眼看著蘇媛雅把滾燙的茶水潑在她手背上,看著她被蘇家人扇耳光,甚至……在她高燒不退時,親手拽著去給蘇媛雅當下人。
“陛下……”
那是她最後一次抓著他的袖子解釋,她的聲音虛弱得像隨時會斷掉,“如果有一天你發現……
自己錯得離譜……會不會……有一點點難過?”
他顫著出聲,喊著那個在心頭喊過無數遍的名字:“宋棠……”
所以,當年她並沒有為了榮華富貴,耍儘手段嫁給他。
劇烈的疼痛在心尖蔓延開來,那高大的身軀
蕭臨淵已經半個月沒有去貴妃宮中了。
前朝全是以蘇家為首的大臣,要他早日立後。
蕭臨淵眸子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沒想到這些人就這麼等不及。
蘇棠如今屍骨未寒,連喪葬都還沒準備,一直還在內務府的冰窖中放著。
所有人都以為陛下恨皇後娘娘入骨,連死都不肯給她下葬。
隻有蕭臨淵知道,是他無法接受她就那樣埋入土裡,再也見不到了。
他這半個月以來,深夜總會一個人去冰窖裡坐著,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經常人出來的時候,都是掉著冰碴的。
禦書房中。
貼身太監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稟告著:“陛下,皇……宋小姐的生母已經在宮外,跪了半個月了。”
蕭臨淵怔愣半瞬,纔想起太監口中的宋小姐是誰。
他因為生蘇棠的氣,便下令不允許任何人喊蘇棠皇後娘娘。
他沙啞的聲音響起:“她所求……為何?”
蕭臨淵的反應有些遲鈍,想來是太醫的藥發揮了作用。
蘇棠死後,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甚至還會經常手痛、心口痛。
太醫來看診,最後下診斷:
“陛下是哀思過度,傷及心脈。”
太醫默默歎了口氣,寫下方子。
在高退前,終是忍不住道:“陛下,節哀。”
他揉了揉眉心,一碗又一碗的湯藥灌下。
一開始,確實有效果。
疼到麻木的心開始癒合,沒胃口吃下的飯也能好好吃下去。
心痛的感覺再次襲來。
太監惶恐地開口:“那婦人,想要帶走宋小姐的屍體。”
這一次,蕭臨淵沉默了很久,並沒有回答太監。
而是揮揮手道:“把人送回府,好好安頓。”
等太監退了出去,才召來暗衛:“朕讓你查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暗衛一頓,很快回道:“隻查到當年您幾次被前太子暗殺,都蘇家有關,具體的證據還沒找到。”
“但關於……皇後娘娘是被迫替貴妃娘娘嫁給您的,這件事是真的。”
他讓安慰出去,蘇棠慘白的麵容浮現在腦海裡。
似乎連藥都失去了作用。
他又想起了那個孩子,想起蘇棠,一口血咳出。
他默默地躺在床上,手裡拽著的是曾經蘇棠給他縫製的荷包。
送給他的時候,蘇棠柔著聲音跟他說:“要殿下平安。”
心痛得像是要碎裂掉了一樣,旁邊那碗藥被他倒掉。
深夜,寢殿的門被開啟。
蘇媛雅穿著一身輕紗,挺著隆起的肚子進來。
她臉色紅潤,到領口的釦子,隻被草草地扣到心口上一些。
蘇媛雅聲如細絲,語氣嬌嗔:“陛下,宮人說你一天沒吃東西,龍體要緊呀陛下。”
說著,她身體前傾,心口處的釦子隨著身體的浮動就要鬆開。
白皙細膩的肌膚暴露在空中,她卻像是全然不覺衣衫不妥,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柔媚。
可蕭臨淵心底,卻生不起一絲慾念。
“誰讓你進來的?”
蕭臨淵推開她伸過來的手,眸底儘是冷意。
蘇媛雅一愣,還想說些什麼。
暗衛突然推門而入。
“陛下,查到了!”
蕭臨淵眼神陡然淩厲,接過暗衛手裡收集的罪證。
凍到麻木的指尖幾次才把罪證翻開。
白紙黑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蘇大小姐勾結前太子,刺殺陛下,失敗後,嫁禍蘇棠。】
【蘇家大小姐,為了不走漏風聲,多次用蘇棠生母的性命還有弟弟的性命做要挾。】
【蘇大小姐,買通下人導致蘇棠多次流產。】
……
一樁樁一件件,罪證像是要把蕭臨淵淹沒。
最後一張,上麵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