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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卿探案 第142章 舊信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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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雨,如絲線般纏綿,帶著濕漉漉的詩意,輕柔地灑落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將那石板潤得仿若鏡麵,反射出朦朧的光澤。沈少卿一襲素袍,靜靜地佇立在刑部衙門外的老槐樹下。他修長的指尖,捏著一封泛黃的信箋,信紙的邊緣已然發脆,恰似遲暮老人的肌膚,然而其上的墨跡卻依舊清晰可辨。這封信,是三天前於蓮塢帶回的最後一箱舊物中尋得,信封之上並未署名,僅在封口處蓋著一枚模糊的火漆印,仔細端詳,竟是一朵半開的蓮花,彷彿在訴說著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沈先生,這信……”身旁的捕頭王奎,微微搓著雙手,麵上帶著幾分猶豫之色,“要不要呈給大人過目?畢竟這信牽扯到前明舊事……”

沈少卿輕輕搖了搖頭,動作舒緩而沉穩,他將信箋緩緩摺好,而後小心翼翼地塞進袖中,神色平靜地說道:“不必。這火漆印乃是蓮家的私章,信中所提及的‘北鎮撫司舊檔’,不見得與官案有直接關聯。”言罷,他抬頭望向陰沉如墨的天空,細密的雨絲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在他那精緻的眼鏡片上,瞬間暈開一片迷茫的水汽。沉吟片刻,他接著說道:“先去東廠衚衕的舊書鋪瞧瞧,信裡提到的那本《風雨樓劄記》,說不定能從中尋得一些線索。”

王奎恭敬地應了一聲,緊緊跟在沈少卿身後,二人朝著衚衕深處緩緩走去。青石板路上的水窪,宛如一麵麵小巧的鏡子,清晰地映照著兩人的身影。沈少卿的腳步,相較於往日,似乎多了幾分沉重。信中那句“蓮生非叛,實乃護寶”,如同根根細刺,深深紮在他的心頭。祖父的冤案雖已昭雪,可信中所提的“寶”究竟是何物?為何會引得前明的北鎮撫司對蓮家窮追不捨?這些謎團,始終如烏雲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舊書鋪隱匿在衚衕的儘頭,門楣之上“知味堂”三個字,在歲月與雨水的衝刷下,已然褪去了昔日的色彩,顯得有些斑駁。店內,掌櫃是個雙目失明的老者,此刻正悠然坐在竹椅之上,枯瘦如柴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似在與書中的文字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聽聞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珠朝著門口的方向轉來,輕聲問道:“是沈先生?”

“張掌櫃。”沈少卿微微拱手,禮數周全,“晚輩特來尋覓一本《風雨樓劄記》。”

張掌櫃的手指微微一頓,而後摸索著從櫃台之下取出一個樟木盒,遞向沈少卿,說道:“上月剛剛收得,原是前明翰林院編修的舊藏,裡麵還夾著些散頁,你自行檢視吧。”

沈少卿輕輕接過樟木盒,剛一開啟,一股陳年的墨香混合著樟腦獨特的氣息撲麵而來,彷彿帶著歲月的塵埃。《風雨樓劄記》的封麵已然褪色,宛如一位曆經滄桑的老者,失去了往昔的光彩。他緩緩翻開第一頁,隻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錄著萬曆年間的諸多瑣事。一頁頁翻過,直到中間部分,終於出現了“蓮家”的字樣:“萬曆二十三年,蓮氏獻‘海圖’於朝,帝秘藏於內庫,命北鎮撫司看管……”

“海圖?”王奎忍不住湊過去,一臉好奇又疑惑,”難不成是那能號令沿海衛所的海防圖?”

沈少卿並未作答,隻是指尖輕輕撚起夾在書裡的散頁。那是一張手繪的地圖,其上用硃砂醒目地標著一個三角形區域,旁邊清晰地注著“黑風口”,而在三角形的中心位置,一朵蓮花栩栩如生。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蓮塢的星圖,那三座小島的排列,竟與眼前這三角形分毫不差。

“張掌櫃,這書的原主……”

“姓蘇,”張掌櫃介麵道,聲音帶著些微的沙啞,彷彿被歲月磨礪過一般,“聽說祖上是北鎮撫司的旗官,後來家道中落,無奈變賣了不少舊物。對了,他還留了句話,說若是有人來找《風雨樓劄記》,就把這個交給他。”說著,老頭從懷裡摸索出一個銅製的蓮花鎖,遞到沈少卿手中。

沈少卿接過蓮花鎖,隻覺鎖身冰涼,入手沉甸甸的,仔細端詳,其形狀竟與在蓮塢找到的銅盒如出一轍。他將鎖翻過來,隻見底部刻著一行極小的字:“鑰匙在‘聽雨軒’的梁上。”

“聽雨軒?”王奎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後說道,“那不是前明大太監魏忠賢的舊宅嗎?後來好像改成茶館了。”

此時,雨勢漸漸變大,豆大的雨點砸落在地麵,濺起層層水花。沈少卿將劄記和散頁小心收好,再次謝過張掌櫃後,便與王奎匆匆朝著聽雨軒趕去。

聽雨軒內,人並不多。說書先生正繪聲繪色地講著《英烈傳》,激昂的語調與茶客們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交織在一起,再混著窗外劈裡啪啦的雨聲,倒也彆有一番熱哄景象。沈少卿徑直上了二樓,目光如鷹般掃過梁木。果然,在最粗的那根橫梁上,他看到一個小小的銅鉤,上麵掛著一個錦囊。

“客官,樓上不能……”店小二剛要阻攔,卻被王奎亮出的腰牌唬住,頓時訕訕地退了下去。

沈少卿搬來一張方凳,穩穩地踩在凳腳上,伸手取下錦囊。開啟錦囊,裡麵裹著一把銅鑰匙,鑰匙柄上赫然刻著“北鎮撫司”四個字,而鑰匙齒的形狀,正好能對上蓮花鎖的凹槽。

“看來這鎖裡藏著的,纔是關鍵所在。”王奎摩拳擦掌,眼神中透露出興奮與期待,“要不要現在就開啟看看?”

“找個僻靜之處。”沈少卿緊緊攥著鑰匙,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茶館裡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緊緊盯著他們。剛才上樓之時,他便注意到靠窗的桌前坐著一個身著青布衫的男子,正悠然自得地把玩著一個玉佩,那玉佩的形狀,竟像極了蓮先生曾經佩戴過的那枚。

兩人剛剛走出茶館,身後突然傳來“嘩啦”一聲茶杯碎裂的聲音。沈少卿猛地回頭,隻見那青布衫男子正彎腰撿著碎片,袖口不經意間露出半截刺青,竟是一朵殘缺的蓮花。

“跟上他。”沈少卿低聲說道,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雨巷深處,青布衫男子腳步匆匆,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夾道。沈少卿和王奎急忙追過去,然而當他們趕到時,人卻已然不見蹤影。唯有牆角的積水裡,漂浮著一張被撕碎的紙。二人連忙將碎片拚湊起來,上麵依稀寫著“黑風口……今夜三更……”

“黑風口。”王奎看著散頁上的地圖,滿臉疑惑,“不就是蓮塢那片漩渦海域嗎?他們要回去?”

沈少卿捏著那把北鎮撫司的鑰匙,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風雨樓劄記》裡的另一句話:“海圖藏於蓮心,非忠勇不能得。”他緩緩抬頭,望向雨幕中若隱若現的紫禁城,那裡的琉璃瓦在陰雲的籠罩下泛著冷冷的光澤。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預感,或許祖父窮儘一生守護的,並非普通的寶藏,而是足以動搖國本的海防機密。

回到客棧,沈少卿將蓮花鎖輕輕擺在桌上,就著油燈昏黃的光線,仔細端詳。鎖身的蓮花紋路裡,藏著極細的刻痕,拚湊起來,正是“三問”二字。他深吸一口氣,試著將鑰匙插入鎖孔,緩緩左轉三圈。隻聽“哢嗒”一聲,鎖身彈開,裡麵並未如想象中那般裝滿金銀財寶,隻有半塊玉佩和一張字條。

那玉佩與蓮先生的那枚竟能完美拚合成完整的蓮花形狀,而字條上的字跡,與祖父的信如出一轍:“北鎮撫司有內鬼,海圖被篡改,蓮家世代守之,隻為待時機更正……”

“原來如此!”王奎恍然大悟,興奮地說道,“前明的海防圖被人動了手腳,你祖父是在守護更正後的真圖!”

沈少卿卻緊緊盯著玉佩的裂痕,斷裂處有明顯的新磨損痕跡,顯然最近有人試圖將兩塊玉佩拚合。他忽然想起在蓮塢祠堂見到的那個老漁民,對方總是在不經意間打聽海圖的事,當時隻當是好奇,並未多想,現在想來,恐怕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王捕頭,”他神色凝重地將字條收好,“麻煩你去查一個人,蓮塢鎮的老漁民,姓周,據說年輕時在北鎮撫司當過低階文書。”

王奎領命而去,沈少卿獨自坐在燈下,將半塊玉佩緊緊貼在胸口。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滴敲打著窗欞,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有人在輕輕叩門。他的心中忽然一陣明悟,蓮家的宿命從來不是解開謎團,而是守護,守護被篡改的真相,守護可能被外敵利用的機密,哪怕為此背負罵名,也在所不惜。

三更時分,雨終於停了。沈少卿在睡夢中被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他警覺地睜開雙眼,隻見窗外閃過一個黑影,手中提著一盞蓮花燈,正朝著衚衕口匆匆走去。他來不及多想,迅速抓起佩刀追了出去。黑影在狹窄的巷道中左拐右拐,最終拐進了一條死巷。待他轉身之時,臉上蒙著的黑布被風猛地吹落,竟是那個瞎眼的張掌櫃。

“沈先生,彆來無恙。”張掌櫃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渾濁,反而亮得驚人,猶如夜空中閃爍的星辰。他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欣慰的笑容,“老夫還以為,你要到明天才會發現鎖裡的秘密。”

“你究竟是誰?”沈少卿握緊佩刀,眼神中充滿警惕。

“前明北鎮撫司最後一任指揮使,”張掌櫃從容地摸出另一半玉佩,與沈少卿手中的那半塊完美拚合,“也是你祖父的師兄,周顯。”他將完整的玉佩舉到燈下,隻見背麵刻著“忠勇”二字,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當年篡改海圖的內鬼,正是魏忠賢的黨羽。我們蓮家、周家,還有蘇家,世代守護真圖,隻為有朝一日能將其交給信得過的朝廷命官。”

沈少卿聞言,心中一震,忍不住問道:“那蓮先生……”

“他是魏黨餘孽的後代,”周顯輕輕歎了口氣,眼中滿是惋惜與無奈,“以為拿到真圖就能複辟,卻不知我們早就在圖裡設了陷阱——真正的海防圖,藏在《風雨樓劄記》的蟲蛀頁裡,需要用蓮花燈的油才能顯現。”

遠處傳來打更聲,悠長而清脆。周顯將玉佩塞到沈少卿手裡,鄭重地說道:“黑風口的沉船裡,藏著魏黨篡改海圖的罪證,今夜潮落,正是取出的最佳時機。沈先生,蓮家守了三代,如今該交給你了。”

沈少卿望著手中的蓮花玉佩,忽然想起祖父信裡的最後一句:“真相如蓮,需經風雨,方得綻放。”他緊緊握住玉佩,眼神變得愈發堅定,轉身朝著碼頭大步走去。那裡,有一艘船正靜靜等待著,船頭掛著一盞蓮花燈,在晨霧中微微晃動,宛如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燈塔。

天快亮時,船緩緩駛出了京城的水域。沈少卿站在甲板上,迎著海風,將《風雨樓劄記》攤在船頭,用蓮花燈的燈油輕輕塗抹蟲蛀的頁麵。隨著油跡緩緩暈開,原本空白的紙頁上,漸漸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文字。那是一幅完整的海防圖,上麵詳儘地標注著所有暗礁和隱蔽港灣,與朝廷現存的版本相比,多出了七處足以致命的防禦漏洞。

“原來這纔是真相。”沈少卿輕聲說道,海風帶著鹹鹹的水汽撲麵而來,將書頁吹得嘩嘩作響。他深知,這場跨越了數百年的守護,終於要迎來結局。而他要做的,便是將這張圖呈給當今聖上,讓那些被掩蓋的漏洞得以修補,讓祖父和周顯等人的心血,不至於付諸東流。

船行漸遠,京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越來越模糊。沈少卿將海圖小心收好,轉身看向船艙。王奎正打著哈欠整理行囊,周顯則在船頭專注地擺弄著羅盤,晨光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踏實暖意。

他忽然輕輕笑了,或許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未必會有驚天動地的波瀾。就像此刻,陽光緩緩刺破雲層,照亮了整個海麵,所有的迷霧都漸漸散去,隻剩下清晰的航向和堅定的腳步。這,或許就是守護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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