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探案 第27章 京城餘毒
烏篷船駛進京城碼頭時,正是暮春。岸邊的柳絮飄進艙內,沾在染血的賬冊上,像給那些猙獰的字跡蒙了層輕紗。沈少卿望著熟悉的城牆,心頭卻沒有半分歸鄉的暖意——鬼愁澗的火光、聽雪樓主的犧牲、張謙那張偽善的臉,像烙印般刻在眼前,揮之不去。
“沈大人,真要把賬冊交給陛下?”蘇輕晚將烘乾的賬冊遞過來,指尖還殘留著墨跡的涼意,“張謙是朝廷命官,賬冊裡牽扯的官員不在少數,萬一……”
“沒有萬一。”沈少卿接過賬冊,封麵的“鬼手盟秘錄”幾個字已被血浸得發黑,“這些人藏在朝堂深處,比江湖上的鬼魅更可怕。若不連根拔起,不知還會有多少人死於非命。”
他想起沈明月臨終前的眼神,想起蘇蘭芝遺書上的血痕,想起那些被蝕心散控製的活死人——這些賬冊,是告慰亡魂的唯一憑證。
進宮麵聖時,皇帝正在禦花園賞新培育的並蒂蓮。看到沈少卿進來,他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落在他肩頭未愈的傷口上:“江南之行,辛苦你了。”
沈少卿將賬冊呈上:“陛下,這是鬼手盟與‘影’勢力勾結的證據,張謙便是鬼手盟盟主,已在錢塘江畔伏誅。”
皇帝翻開賬冊,臉色隨之一沉,指尖劃過“戶部尚書”“兵部侍郎”等名字時,指節微微發白。“這些人……竟藏得如此之深。”他合上賬冊,聲音冷得像冰,“傳朕旨意,按賬冊所列,一一查辦,一個不留!”
沈少卿心中一鬆,正要謝恩,卻見皇帝話鋒一轉:“隻是這賬冊牽扯甚廣,若全公之於眾,恐動搖國本。不如……”
“陛下!”沈少卿急忙打斷,“賬冊上的每一筆記錄,都浸透著無辜者的血!若不公開審理,何以告慰亡魂?何以警示後人?”
皇帝沉默片刻,終是歎了口氣:“依你之意。但切記,適可而止。”
沈少卿明白這“適可而止”的深意——有些牽扯過深的宗室親貴,終究是要保的。但他已知足,至少大部分蛀蟲能被清除。
離開皇宮時,李德全追了出來,塞給他個油紙包:“沈大人,這是老奴在張謙府中搜出的,看著像是您要找的東西。”
油紙包裡是半塊玉佩,與沈少卿懷中的“蘭心”佩恰好拚成完整的一朵蘭花。玉佩背麵刻著個“影”字,邊緣還有行極小的字:“三月初三,蓮池見。”
是蘇蘭芝的字跡!沈少卿心頭劇震——這竟是蘇蘭芝與“影”勢力聯絡的信物?難道她當年並非單純的受害者?
“張謙府中還有什麼發現?”他追問。
“有間密室,藏著不少女子的衣物,還有本梳頭記,”李德全壓低聲音,“上麵記著每月初三給‘蘭姑娘’送胭脂水粉,送了整整十年。”
十年?蘇蘭芝十年前就已“病逝”,這“蘭姑娘”是誰?
沈少卿立刻趕往張謙府。密室設在書房的書櫃後,裡麵果然如李德全所說,掛滿了素雅的衣裙,梳妝台上擺著未用完的胭脂,瓶底刻著“蓮心”二字——與蘇蘭芝的小字相同。
梳頭記的最後一頁,畫著幅簡筆畫:一個女子站在蓮池邊,手裡拿著半塊蘭花佩,對麵站著個戴銀麵具的人。
“這麵具……”蘇輕晚指著畫中的麵具,“和鬼手盟祭壇上的祭祀麵具一模一樣!”
沈少卿忽然想起張謙臨死前的話:“你以為蘇蘭芝是好人?她當年可是自願加入‘影’勢力的!”當時隻當是瘋言瘋語,如今看來,或許另有隱情。
他拿起梳妝台上的胭脂盒,盒底的夾層裡藏著張紙條,是蘇蘭芝的筆跡:“吾兒安,娘對不起你。若你能看到這張紙,記住,永遠彆信戴銀麵具的人。”
吾兒安!是蘇安!沈少卿腦中轟然一響——蘇安不僅是蓮教聖女的兒子,還是蘇蘭芝的親生兒子!蘇蘭芝當年並未被擄走,而是主動留在蓮教,目的是什麼?
“沈叔叔,你看這個!”蘇輕晚從衣櫃深處翻出件嬰兒??褓,上麵繡著並蒂蓮,與蘇安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這是……”
“是蘇安的??褓。”沈少卿握緊紙條,“蘇蘭芝當年是為了保護蘇安,才假意投靠‘影’勢力,留在蓮教做臥底。她每月初三與張謙聯絡,其實是在傳遞‘影’勢力的情報。”
他終於理清了脈絡:蘇蘭芝發現端王謀逆後,並未立刻揭發,而是選擇潛伏在蓮教,一方麵保護年幼的兒子,一方麵蒐集證據。張謙以為她真心歸順,實則被她利用,成了傳遞情報的棋子。直到十年前,她的身份暴露,才被蓮教滅口,對外謊稱病逝。
“那梳頭記裡的‘蘭姑娘’……”
“是蘇蘭芝安排在張謙身邊的替身,”沈少卿道,“用來繼續傳遞假情報,迷惑‘影’勢力。可惜這替身後來也被發現,下落不明。”
就在這時,衙役匆匆來報:“沈大人,不好了!按賬冊查辦的官員,有一半都在獄中‘病逝’了,死狀與趙顯、魏青山相同,都是中了氰化物的毒!”
又是滅口!沈少卿心中一沉,看來“影”勢力的餘毒,比想象中更深。能在天牢裡悄無聲息地殺人,動手的一定是皇帝身邊的人。
他立刻趕回皇宮,卻被侍衛攔在宮外:“陛下已經就寢,任何人不得入內。”
“我有急事!”沈少卿正要硬闖,卻見李德全從裡麵出來,臉色蒼白:“沈大人,陛下……陛下也中了毒,正在搶救!”
沈少卿如遭雷擊,跟著李德全衝進寢殿。皇帝躺在龍床上,麵色青紫,嘴角殘留著黑血,與那些“病逝”的官員症狀一模一樣。太醫正滿頭大汗地施針,見沈少卿進來,搖了搖頭:“毒已入骨,怕是……”
“讓開!”沈少卿上前,抓起皇帝的手腕把脈,脈象微弱卻未斷絕。他忽然想起蘇輕晚給的解毒丹,能解蝕心散之毒,或許對氰化物也有奇效。他取出丹藥,撬開皇帝的嘴餵了進去。
半個時辰後,皇帝的臉色漸漸恢複紅潤,呼吸也平穩了些。
“是誰下的毒?”沈少卿問李德全。
“是……是禦膳房的總管,”李德全聲音發顫,“剛才搜出他與‘影’勢力的密信,說要為張謙報仇,已經畏罪自儘了。”
又是自儘!沈少卿冷笑,這背後定有更大的黑手,借禦膳房總管的死掩蓋真相。他看向龍床上的皇帝,忽然明白對方的目標從來不是官員,而是皇帝!
“李德全,立刻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進出!”沈少卿沉聲道,“蘇輕晚,你帶人去查禦膳房,看看有沒有遺漏的線索。我去天牢,提審還活著的官員。”
他知道,這是“影”勢力的最後反撲。他們在失去張謙、賬冊曝光後,選擇鋌而走險,刺殺皇帝,企圖製造混亂,趁機奪權。
天牢的陰暗潮濕裡,還活著的兵部侍郎瑟瑟發抖。見到沈少卿,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沈大人救我!是……是端王的舊部,他們說隻要我配合下毒,就能保我性命!”
端王舊部?沈少卿心中一動,端王雖被軟禁,但其黨羽仍在。
“他們在哪?”
“在……在城外的白雲觀,”侍郎哆哆嗦嗦道,“領頭的是個戴銀麵具的人,說事成之後,擁立端王複位……”
銀麵具!沈少卿想起梳頭記裡的簡筆畫,想起蘇蘭芝紙條上的警告。這戴銀麵具的人,纔是“影”勢力真正的核心!
他立刻帶人趕往白雲觀,卻見觀內空無一人,隻在三清殿的供桌上留下個銀麵具,下麵壓著張紙條:“沈少卿,多謝你幫我清除障礙。接下來,該輪到你了。”
字跡張揚,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
沈少卿握緊銀麵具,麵具內側刻著個極小的“端”字。他忽然明白,這戴銀麵具的人,或許就是端王本人!他從未被軟禁,所謂的“禁足”,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京城的風,再次變得凜冽。沈少卿望著觀外漫天飛舞的柳絮,知道真正的對決,才剛剛開始。那個藏在銀麵具後的人,用無數人的性命鋪就了奪權之路,而他必須阻止這一切。
手中的賬冊還在,蘇蘭芝的遺願還在,那些犧牲者的目光還在。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白雲觀的鐘聲在暮色中響起,沉悶而悠長,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敲響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