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探案 第50章 殘笛餘音
沈少卿立在影婆的墳前。墳頭上剛添了新土,一支褪色的竹笛斜插在那兒。這笛子可不一般,正是影婆常常吹奏《秋江送彆》的那支,笛身上刻著的雛菊,都被摩挲得閃閃發亮了。風“呼呼”地刮著,卷著幾張紙錢飛過,落在他腳邊,就像一隻折斷了翅膀的蝴蝶,孤零零的。
“她老是唸叨,等沉冤得雪了,就帶著這笛子去江南,找找老陳以前常提起的那片油菜花田。”女子輕輕蹲下身,把一束帶著晨露的野菊放在墳前,語氣裡滿是惋惜,“可惜啊……到底還是沒能等到這一天。”
沈少卿從懷裡掏出一塊半舊的絲帕,上麵繡著一朵歪歪扭扭的雛菊。這可是影婆夜裡借著油燈的光繡的,針腳稀稀拉拉的,卻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到那份認真勁兒。“李都頭已經把密檔呈遞給巡撫衙門了,涉案的官員都被抓起來了,那些被偷運的海鹽也都回到國庫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好像生怕驚擾了地下的影婆,“您放心吧,老陳的牌位已經放進忠烈祠了,朝廷還追封他為‘義士’,您的心願……算是了了。”
墳前的竹笛突然被風吹得輕輕顫動,發出一陣像嗚咽似的聲響,就好像是影婆在回應他們。沈少卿伸手按住笛子,指尖碰到那冰涼的笛身,一下子就想起影婆最後一次在鬼市吹笛的樣子——她靠在酒旗杆下,鬢角的白發被風颳得亂舞,笛聲裡沒了往日的悲傷,竟然還帶著點兒輕快,就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今天這場景。
“她早就知道自己可能回不來了。”女子抹了抹眼角,從包裡拿出一個小陶罐,“她說您愛吃這個,讓我轉交給您。”罐口封著紅布,一揭開,一股鹹香還帶著陽光味道的氣息撲麵而來。沈少卿一下子就想起,每次去鬼市,影婆總會塞給他一碟鹹菜,笑著說:“就著糙米飯吃,可頂飽啦。”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李都頭翻身下馬,手裡捧著一塊燙金的牌匾,上麵寫著“義烈千秋”四個大字。“沈先生,這是朝廷賜的,按照影婆的遺願,要掛在她墳前。”他把牌匾靠在墳頭,對著新土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老陳和影婆的事,是我這個做兄弟的沒做好。以後每年清明,我都來給他們掃墓。”
沈少卿望著那塊牌匾,突然明白了影婆為啥這麼執著於真相——她可不是為了什麼虛名,而是為了讓那些像老陳一樣的人,不會死得不明不白;是為了讓這世道能多一分公平,少一分黑暗。就像她醃的鹹菜,看著平平無奇,可在最艱難的時候,卻能讓人嘗到生活的味道。
風停了,竹笛也不響了。沈少卿把絲帕輕輕放在墳頭,和那支笛子並排,接著吹起了《秋江送彆》。他吹笛的技術不咋好,調子斷斷續續的,還有些跑調,不過他記得影婆說過:“曲子好不好聽不重要,關鍵是得用心。”
在這笛聲裡,他彷彿又看到影婆坐在鬼市的角落,一邊擇著菜,一邊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眼睛裡透著警惕,又藏著溫柔;彷彿看到她把密檔縫進藍布衫的夾層,每一針都透著豁出去的決心;還彷彿看到她最後點燃燈籠時,回頭看了一眼碼頭的方向,嘴角帶著笑,好像在說“看,天亮了”。
女子和李都頭就那麼靜靜地佇立著,聆聽著那不成調的笛聲,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陽光努力地穿過層層雲層,灑落在那塊牌匾上,“義烈千秋”四個大字瞬間泛出耀眼的金光,這光芒不僅映在了新培的土堆上,也映照在沈少卿的臉龐。
這一刻,沈少卿心中湧起一陣感慨,他忽然意識到,這看似複雜險惡的江湖裡,那些所謂的“詭影”,並非全是充斥著陰私與算計。有些影子,它們甘願隱匿於暗處,隻為了替他人擋住那無儘的黑暗;有些沉默,看似無聲無息,實則蘊含著比呐喊更為強大的力量。
一曲終了,沈少卿輕輕將笛子放回原來的位置,而後對著墳頭鄭重地深深鞠了一躬,輕聲說道:“您一直唸叨的江南油菜花田,等這案子徹底了結了,我就替您去瞧瞧。”說完,他轉身緩緩往外走去,此刻的腳步,比起前來時沉穩了許多,他又接著說道:“我想,那裡的花兒啊,一定像您親手繡的雛菊那般,熱熱哄哄地盛開著。”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風又呼呼地吹起來了,卷著幾張紙錢飄飄悠悠地飛向遠方,就好像是影婆在揮著手跟他們道彆。沈少卿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隻見墳頭的野菊在風中輕輕晃動著身姿,那支竹笛安靜地倚靠在“義烈千秋”的牌匾旁邊,恍惚間,彷彿還在等待著一場前往江南的約定。
沈少卿心裡明白,這漫漫江湖之路還很漫長,那些讓人捉摸不透的詭影或許還會再次出現。但隻要自己心中始終裝著像影婆這樣的人,堅守著那份對公道的執著信念,那麼,無論前方的影子多麼黑暗,都無法阻擋自己繼續前行的腳步。就如同他剛剛吹奏的那曲笛子,哪怕調子跑得厲害,卻依然吹出了屬於自己的獨特節奏,朝著那有光亮的地方,堅定不移地吹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