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與塵埃 純粹的映象
純粹的映象
風雪在破舊的棚屋外呼嘯,卻奇跡般地被阻擋在外。幾塊粗糙的木板和防水的油布,構成了加布裡埃爾暫時的容身之所。這是清玉玲找到的,黑鎮邊緣無數被遺棄的角落之一。
角落裡鋪著乾燥的稻草,上麵是清玉玲帶來的、雖然陳舊卻潔淨的薄毯。一個豁口的瓦罐裡盛著清水,旁邊放著更多的黑麥麵包和一小塊乳酪。
加布裡埃爾靠坐在牆邊,身上破碎的布條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樣粗糙但乾淨完整的麻布衣褲。清玉玲正蹲在他麵前,用清水和搗碎的草藥,處理他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她的動作算不上熟練,甚至有些笨拙,但極其專注,且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沒有詢問,沒有安慰,隻有清冷的、近乎程式化的操作。
加布裡埃爾沉默地看著她。火光在牆壁的縫隙間跳躍,映亮她低垂的側臉和那雙空茫的眼睛。他試圖從中找到一絲憐憫,一絲同情,或者任何屬於“人”的情感波動,但什麼都沒有。她的眼神就像她帶來的清水,清澈,卻沒有任何溫度。
“為什麼?”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比昨夜平穩了些,但沙啞依舊,“為什麼幫我到這個地步?”
清玉玲將最後一點藥草敷好,用乾淨的布條包紮。做完這一切,她才擡起頭,看向他。
“你的傷口需要處理。傷口感染會導致死亡。”她陳述著客觀事實,彷彿在解釋一個自然規律,“幫助你活下去,是基礎步驟。”
加布裡埃爾喉結滾動了一下。又是這種邏輯,直白,正確,卻冰冷得讓人無所適從。他過去的三十年裡,接受過無數幫助與饋贈,它們或源於信仰,或源於崇敬,或源於利益交換,卻從未遇到過這樣一種……剝離了一切情感的“純粹善意”。
它不像善,更像是一種……自然現象。如同太陽升起,雨水落下,沒有為什麼。
“你……不問我從哪裡來?發生了什麼?”他忍不住追問。他的身份,他的冤屈,是他此刻內心最沉重也最敏感的部分。
清玉玲眨了眨眼,似乎這個問題在她的預料之外。“資訊並非當前必需。優先事項是維持你的生存。”
加布裡埃爾怔住了。他所有複雜的過去,滔天的冤屈,在她看來,竟是可以被歸類為“非必需資訊”?這種被徹底“無視”的感覺,比直接的盤問或同情,更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失落,甚至是一絲被冒犯的憤怒。他彷彿不是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落難者,隻是一個需要被修複的、出了故障的物件。
【他困惑了,玲玲。】小零的聲音帶著笑意在清玉玲腦中響起,【他習慣了被注視,被定義,無論是崇拜還是唾棄。你的‘無視’,比任何刑罰都更讓他難以忍受。看,人性多有趣,連‘善意’的形態不符合預期,都會滋生負麵情緒。記錄下來,這或許是一種微小的‘惡’。】
清玉玲沒有回應小零。她拿起水囊,遞給他:“補充水分。”
加布裡埃爾接過,沉默地喝了幾口。冰冷的水流過喉嚨,暫時壓下了他心頭翻湧的複雜情緒。他看向角落裡那些食物和藥品,又看向眼前這個彷彿由冰雪鑄成的女子。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包裹了他。在這個女人麵前,他不再是“光耀之子”加布裡埃爾,也不再是“叛國者”加布裡埃爾,他僅僅是一個“需要幫助的目標”。這種絕對的、非人的“平等”,讓他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身份認知,開始崩塌。
清玉玲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草屑。“我會在日落前送來晚餐。”
她轉身走向門口,沒有任何告彆的話語。
加布裡埃爾看著她掀開擋風的油布,身影融入外麵灰白的風雪中,彷彿從未出現過。棚屋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她帶來的、乾淨冰冷的氣息。
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妥善包紮的手臂,又望向那扇仍在晃動的門簾。
這救贖,比他經曆過的任何苦難,都更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