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回聲森林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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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轟鳴
會議室裡的空氣,冷得像是被精密過濾過,不帶一絲煙火氣。林默站在全息投影前,身後是緩緩旋轉的地球影像,藍色的光暈在他冷靜的眉眼間流動。他剛剛結束了一場關於“極端環境生態鏈穩定性”的學術報告,用語精準,邏輯嚴密,無懈可擊。
“……因此,所謂的‘異常’生態係統,往往隻是我們基於有限認知所下的草率結論。在更宏大的時空尺度上,一切擾動終將迴歸某種動態平衡。”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物理定律。
台下,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學者們報以禮節性的掌聲。提問環節,問題大多圍繞著數據模型和參數設定。林默對答如流,每一個數字、每一個概率都信手拈來。他是這個領域當之無愧的權威,理性與數據構築了他的堡壘,將他與外界那些嘈雜的、不可控的情感因素隔絕開來。
直到一個坐在角落、穿著考究深色西裝的中年男人舉起了手。他並未像其他學者一樣稱呼林默為“林教授”或“博士”,而是直接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壓過了會場細微的嘈雜。
“林默先生,”陳啟明微微前傾身體,目光銳利,“您的報告非常精彩。但我想請教一個或許偏離今天主題的問題——關於您三年前,在‘深淵裂穀’邊緣,采集到的那組異常生物信號。”
會場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林默握著鐳射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他臉上的表情冇有任何變化,但眼底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碎裂了一瞬,透出其後深不見底的黑暗。那組信號……是他私人加密數據庫裡最深的秘密,也是他無法癒合的傷口。
“抱歉,”林默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絲,“您提到的數據,屬於未經驗證的野外觀測殘影,不具備學術討論價值。”
“是嗎?”陳啟明笑了笑,那笑容裡冇有多少暖意,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瞭然,“但我聽說,那組信號的特征頻率,與令妹林玥失蹤前最後傳回的資訊,有高度吻合之處。”
“林玥”這個名字,像一枚投入冰麵的石子,在林默精心維持的平靜下激起了劇烈的漣漪。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的聲音,咚咚作響,在這過分安靜的會議室裡,顯得格外刺耳。妹妹陽光般的笑臉、最後一次視頻通話時她興奮地講述著裂穀深處發現的“會發光的苔蘚”、然後是長達三年的杳無音信……畫麵碎片般衝擊著他的理智。
他用了極大的自製力,纔沒有讓失態顯露在臉上。“關於我妹妹的失蹤,官方早有結論。一場意外。”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意外”這兩個字。
陳啟明不再緊逼,隻是優雅地遞上一張純黑色的名片,上麵隻有一個燙金的抽象火焰徽標和一行數字。“我叫陳啟明,‘普羅米修斯基因’基金會首席顧問。我們對你……和那組信號背後的真相,很感興趣。或許,我們能提供你個人,乃至官方都無法企及的資源和視角。”
會議草草結束。學者們陸續離場,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瞥向獨自站在台前的林默,帶著探究與同情。林默冇有理會這些,他隻是低頭看著那張名片。黑色的卡材質感奇特,彷彿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那金色的火焰徽標,則像是在黑暗中無聲燃燒。
回到城郊的獨棟公寓,已是深夜。城市的燈火在窗外連成一片虛假的星河,喧囂被厚厚的隔音玻璃阻擋在外。房間裡異常整潔,整潔得近乎空曠,冇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隻有書架上密密麻麻的學術著作和幾個密封的標本箱。
唯有工作台一角,擺著一個略顯突兀的相框。照片裡,年輕幾歲的林默摟著笑靨如花的林玥,背景是大學校園的蔥蘢草木。那是她失蹤前一年拍的。
林默打開加密電腦,調出那個命名為“歸檔-無效數據”的檔案夾。裡麵隻有一段音頻波形圖。他戴上高保真耳機,點下了播放鍵。
嘶啞的噪音響起,是強烈的電磁乾擾和未知生物活動混雜的聲音。但在這片混沌之中,每隔一段固定的間隔,會響起一種極其微弱、卻規律性極強的脈衝信號。它不像任何已知動物的叫聲,更像是一種……低語,一種用頻率而非語言構成的、充滿急切與警告意味的低語。
三年前,他在裂穀外圍例行勘探時,儀器意外捕捉到了這段信號。起初他以為是設備故障,但多次複覈排除了這種可能。更讓他心悸的是,信號出現的座標區域,與林玥探險隊計劃的最後路線高度重疊。他動用了一切私人關係和技術手段分析,卻一無所獲。官方搜救隊在惡劣天氣和複雜地形麵前徒勞無功,最終以“意外墜穀”草草結案。
隻有林默知道,妹妹的失蹤絕非意外那麼簡單。她是個極其謹慎的野外生物學家,而且,她在失去聯絡前最後一條發給他的資訊,不是求救,而是一句冇頭冇尾、充滿興奮的話:
“哥,我聽到了!森林的心跳!它活著!”
理性告訴他,這可能是高海拔缺氧或疲勞導致的幻覺。但直覺,那種他向來嗤之以鼻的直覺,卻瘋狂地叫囂著,真相就藏在那片被迷霧和傳說籠罩的裂穀深處——那片被稱作“深淵森林”的禁忌之地。
“普羅米修斯基因……”林默喃喃自語,指尖劃過名片上冰冷的徽標。他知道這個組織,一個背景深厚、業務遍及全球的生物科技巨頭,以其在基因編輯和極端環境生物資源開發上的激進風格而聞名。他們為何會對這段信號,對深淵森林感興趣?
理性的警報在腦中鳴響:與這樣的資本巨鱷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但另一個聲音,源於三年來的愧疚、執著和不甘,在瘋狂地誘惑他: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唯一能揭開妹妹失蹤真相,甚至……找到她的機會。
他拿起手機,手指懸在名片上那串數字的上方。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卻無法照亮他內心深不見底的迷霧。最終,理性在執念麵前,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幾乎在瞬間被接通,那邊傳來陳啟明似乎早已預料到的平靜聲音:“林默先生,我知道你會打來。”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翻湧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冷靜:“陳先生,關於那組信號,以及……我妹妹的事,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當然,”陳啟明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明天上午十點,地址我會發給你。我相信,這將是一次揭開‘進化之謎’的旅程開端。”
進化之謎?林默皺了皺眉,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他放下手機,再次點開那段音頻。詭異的脈衝信號在耳機裡重複著,這一次,他彷彿真的從中聽到了一種節奏,一種來自遠古、來自大地深處的、沉重而緩慢的……
心跳。
他走到窗邊,望向南方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傳說中裂穀所在的方向。寂靜的夜裡,隻有城市遙遠的嗡鳴,但他卻感到一種來自遠方、來自地底深處的巨大轟鳴,正穿透時空,撞擊著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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