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回響無限流 第80章 最初的死者
濃霧如舊,沉默地翻滾,吞噬著光線與聲音,也吞噬著人心頭那點微弱的勇氣。自那詭異的呼救聲消散後,隊伍在死寂中前行了不到十分鐘,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恐懼膠水中掙紮。神經如同繃緊的弓弦,任何細微的聲響都可能將其觸發。
林默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謹慎,目光銳利如鷹,試圖穿透那永恒的灰濛。秦武殿後,寬闊的後背給人一種堅實感,但他的耳朵始終在微微顫動,捕捉著四麵八方最細微的動靜。肖雅緊抿著唇,手中的檢測儀螢幕是這片混沌中唯一穩定的光源,不斷重新整理著令人不安的資料。猴子煩躁地撓著頭,之前的衝動被強行壓下,轉化成了更深的焦灼。蘇茜緊緊挨著林默,似乎這樣能從那沉靜的背影中汲取一絲安全感,手中的鏡子已被冷汗浸濕。零依舊安靜,像一道蒼白的影子,目光空茫地掃視著霧靄,偶爾會微微側頭,彷彿在聆聽某個遙遠頻道傳來的雜音。
隊伍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沉默,不再是單純的寂靜,而是一種有聲的、充滿惡意的壓迫。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胸腔裡那顆心臟,正不受控製地、沉重地撞擊著肋骨,咚咚聲在耳膜內回蕩,與這片死寂形成詭異的二重奏。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切入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是淒厲的呼救,不是詭異的低語,也不是非人的嘶吼。
那是一個……溫和的,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卻又充滿了熟悉關懷的……女聲。
“小浩……小浩……是你嗎?媽媽在這裡……”
聲音來自右前方,距離似乎比之前的呼救聲要稍遠一些,但異常清晰,穿透濃霧,直接敲打在隊伍中一個年輕隊員的心防上。
他叫張浩,一個加入隊伍不久的新人,有些靦腆,但手腳勤快,在之前的“詭校”副本裡表現出了不錯的觀察力。此刻,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整個人猛地僵在原地。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瞳孔因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而收縮。
“媽……?”
一個極其微弱、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音節,帶著劇烈的顫抖。
“小浩,媽媽好冷……這裡好黑……你快過來,讓媽媽看看你……”
霧氣中的女聲帶著哭腔,那是一種母親對孩子自然而然的依賴和呼喚,情感真摯得令人心碎。
“不……不可能……”
張浩喃喃自語,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拉扯著,“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不可能……”
“張浩!”
林默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異常,低喝一聲,試圖喚醒他的理智,“那是假的!規則一!不要相信霧中的任何聲音!”
猴子也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張浩的胳膊:“小子!你他媽清醒點!那是鬼東西在學你媽說話!”
張浩猛地甩開猴子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轉過頭,眼睛裡布滿了血絲,混合著恐懼、迷茫和一絲近乎瘋狂的希冀:“不!你們沒聽見嗎?那是我媽的聲音!她叫我小浩!隻有她才會這麼叫我!她一定是被卷進來了!她一定很害怕!”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了。理智在至親聲音的衝擊下,如同被洪水衝垮的堤壩,瞬間土崩瓦解。對母親的擔憂,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內心深處那份無法割捨的親情,在這一刻壓倒了一切,包括那用鮮血換來的規則。
“張浩!冷靜!”
肖雅試圖用邏輯說服他,“這是模仿者!它們在利用你的記憶!你母親在現實世界,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是啊張浩!想想規則!違反規則會死的!”
蘇茜帶著哭腔喊道,她也感受到了那聲音中蘊含的、幾乎無法抗拒的情感力量。
秦武沒有說話,但他向前踏了一步,如同一堵牆般攔在了張浩和聲音來源之間,眼神冰冷而堅決。
然而,一切都晚了。或者說,對於此刻的張浩來說,任何勸阻都失去了意義。那聲音彷彿帶著魔力,直接作用於他靈魂最脆弱的部分。
“小浩……媽媽好疼……你快來啊……”
霧氣中的聲音適時地變得更加虛弱,更加痛苦,彷彿下一刻就要消散。
這最後的呼喚,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媽!我來了!你彆怕!”
張浩發出一聲近乎泣血的嘶吼,他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撞開了擋在身前的秦武——或許秦武並未用全力阻攔,或許是張浩爆發的力量超出了預期——像一頭掙脫牢籠的困獸,瘋狂地衝向了那片翻滾的、吞噬一切的濃霧。
“攔住他!”
林默的吼聲與張浩衝出的身影幾乎同時發生。
猴子和秦武立刻撲了上去。猴子的手堪堪擦過張浩的衣角,秦武的手臂也隻碰到了他急速奔跑帶起的氣流。
太快了!太決絕了!
張浩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塊,瞬間被濃霧吞噬。灰白色的霧靄在他身後迅速合攏,抹去了他存在的一切痕跡,隻留下他最後那聲“媽!”的迴音,還在空氣中淒厲地顫抖,然後也被死寂無情地吸收。
整個過程,從聲音出現到張浩消失,不過短短十幾秒。
隊伍裡的所有人都僵住了,維持著試圖阻攔的姿勢,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消失在致命的迷霧中,一種徹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了全身。
希望他撞上的是幻影?希望規則是錯的?這些微弱的僥幸心理,在下一秒被徹底粉碎。
“啊——!!!”
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充滿了無法想象的痛苦和極致恐懼的慘叫,猛地從張浩消失的方向炸響!
那聲音尖銳得幾乎不似人聲,像是聲帶被瞬間撕裂,又像是靈魂被硬生生從肉體中剝離時發出的最後哀鳴。它穿透濃霧,狠狠地鑿進每個人的耳膜,直抵心靈深處。
慘叫戛然而止。
來得突然,去得更加突然。
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了喉嚨。
濃霧依舊在緩慢地翻滾,死寂再次降臨,而且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彷彿張浩的存在,連同他最後那聲慘叫,都被這片詭異的霧氣徹底“消化”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空氣中,似乎隱約彌漫開一股極其淡薄、卻又無法忽視的……鐵鏽般的腥氣。
猴子還保持著前撲的姿勢,手臂僵在半空,臉上的肌肉扭曲著,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秦武緩緩收回手,拳頭緊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堅毅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霾。肖雅手中的檢測儀螢幕定格了,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推了推眼鏡,試圖用理性分析來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卻發現邏輯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
蘇茜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小動物般的嗚咽,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幸好被旁邊的零下意識地扶住。零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她扶著蘇茜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些,空洞的目光投向張浩消失的方向,彷彿在“看”著某種殘留的能量軌跡,或者……傾聽那慘叫之後的、更深沉的寂靜。
林默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看著那片吞噬了張浩的濃霧,眼神深處是翻湧的怒火、沉重的自責,以及一絲後知後覺的凜然。
他預料到模仿者的可怕,預料到規則的殘酷,但他還是低估了這種針對內心深處最柔軟角落的攻擊,所能產生的毀滅性力量。那不是簡單的欺騙,那是直擊靈魂的拷問,是利用人性本身作為武器的謀殺。
“他……他……”
猴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乾澀而沙啞,“他就這麼……沒了?”
沒有人回答他。
答案已經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寫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裡,寫在那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中。
最初的死者。
不是死於強大的怪物,不是死於複雜的謎題,而是死於一個模仿親人聲音的陷阱,死於被規則明確警告、卻依舊無法抗拒的情感共鳴。
這比任何直接的殺戮都更令人感到恐懼和無力。
它清晰地告訴倖存的所有人:在這個鎮上,你們最信賴的感官,你們最珍貴的情感,都可能成為殺死你們自己的武器。信任,在這裡是奢侈品,而同情心,則是催命符。
林默緩緩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那冰冷、潮濕、帶著腐朽和血腥味的空氣,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動搖和雜念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堅定。
“規則一,確認無誤。”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入每個人的心底,“霧中的聲音,無論是什麼,無論聽起來多麼真實,絕對,不能相信。”
他環視了一圈臉色蒼白的隊友,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片刻。
“記住張浩的教訓。收起你們不必要的憐憫和僥幸。在這裡,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相信我們彼此——經過驗證的彼此,以及,我們共同認定的規則。”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敲碎了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濃霧依舊,危機四伏。但隊伍內部,某種東西已經改變了。一種更加堅韌,也更加脆弱的東西,在鮮血和死亡的澆灌下,開始生根發芽。
那是用同伴的生命換來的,刻骨銘心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