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回響無限流 第92章 荊嶽的蹤跡
遊行隊伍終於徹底消失在濃霧深處,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隻留下了一片更加粘稠、更加死寂的真空。空氣中那令人靈魂凍結的壓迫感緩緩消散,但三人緊繃的神經卻並未隨之鬆弛,反而像是被過度拉伸的弓弦,發出瀕臨斷裂的哀鳴。
李明癱坐在門廊冰冷的地麵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枯葉。他雙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漏出,混合著劫後餘生的劇烈喘息。眼淚和鼻涕糊了滿臉,他也顧不上去擦,隻是用一雙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著前方霧氣的眼睛,訴說著剛才那短短幾分鐘內所經曆的、足以摧毀常人意誌的極致恐怖。
肖雅背靠著潮濕粗糙的磚牆,勉強支撐著發軟的身體。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浸透了額前的發絲,粘膩地貼在麵板上。胸腔裡的心臟依舊在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悶痛。她閉上眼睛,試圖通過深呼吸來平複幾乎要失控的情緒,但吸入肺部的隻有冰冷、帶著黴味和絕望氣息的霧氣,讓她一陣陣反胃。
規則的殘酷,以一種無聲無息、卻又精準無比的方式,烙印在了她的靈魂深處。任何一點疏忽,任何一絲僥幸,在這座小鎮裡,都可能換來即刻的、徹底的毀滅。剛才那一聲輕微的木板摩擦聲,以及隨之而來的、數十道空洞眼窩的集體凝視,就是最血腥的警告。
零的狀態相對稍好,但那雙灰色的眼眸中也殘留著驚悸的餘波。她安靜地蹲在李明身邊,一隻手輕輕按在他不住顫抖的肩膀上,似乎想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安慰,另一隻手則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破舊衣物的下擺,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她沒有看李明,也沒有看肖雅,而是微微側著頭,視線投向遊行隊伍消失的方向,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彷彿在努力捕捉著什麼已然飄散、卻又殘留著異常痕跡的資訊。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緩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凝固的膠水中掙紮。過了好一會兒,李明的顫抖才稍稍平複,喘息也逐漸變得規律,隻是眼神依舊渙散,顯然還未從剛才的驚嚇中完全恢複。
“我們…我們得離開這裡。”肖雅的聲音沙啞乾澀,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它們…可能還會回來,或者有彆的…”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這個門廊不再安全,它剛剛見證了規則的觸犯,如同在黑暗森林中點燃了篝火,隨時可能引來更多的“獵手”。
零點了點頭,站起身,目光依舊沒有收回,低聲說:“那個方向…感覺…更不好了。”她所指的,正是遊行隊伍來的方向,也是他們原本要前往的、教堂可能所在的方向。
肖雅的心沉了下去。這意味著,他們想要抵達目的地,很可能必須再次穿越,或者至少是避開這支可怕的、無聲的遊行隊伍。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就在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在絕望中尋找一絲縫隙時,零忽然猛地轉過頭,灰色的眼眸瞬間睜大,裡麵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直直地射向剛剛遊行隊伍消失的、霧氣彌漫的街道儘頭。
“!”零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隻是用一個急促的、帶著強烈警示意味的眼神,示意肖雅和李明看向那邊。
肖雅和李明瞬間汗毛倒豎,以為那些鎮民去而複返,或者是觸犯規則的懲罰終於降臨。兩人幾乎是本能地再次縮緊了身體,屏住呼吸,驚恐萬狀地望向零所示意的方向。
霧氣依舊濃重,可視範圍極差。但這一次,在那片混沌的乳白色之後,似乎確實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不是之前那種整齊劃一、死寂無聲的佇列,而是一個…相對獨立、動作也似乎不那麼僵硬的…人影?
那人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輪廓模糊,正沿著遊行隊伍離開的相反方向,也就是朝著他們這邊,不緊不慢地走來。他的步伐很穩,甚至帶著一種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從容?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人的輪廓逐漸清晰。
高大的身形,穿著與他們一樣的、進入小鎮時的現代便裝,隻是衣物上沾滿了汙漬和破損,顯得有些狼狽。然而,與這份狼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臉上那近乎冷漠的平靜,以及那雙銳利如鷹隼、即使在濃霧中也彷彿能穿透一切阻礙的眼睛。
當肖雅終於看清那張臉時,她的呼吸驟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縮,大腦甚至出現了瞬間的空白。
荊嶽!
竟然是荊嶽!
那個在第一個副本“詭校”中就展現出極度利己主義、為求生存不惜將同伴推入怪物群、之後與他們分道揚鑣甚至屢次作對的荊嶽!
他怎麼會在這裡?在這個《迷霧小鎮》的副本裡?而且…他是如何在這支恐怖的無聲遊行附近活動,甚至…看起來似乎並未受到攻擊?
無數的疑問如同沸騰的氣泡,瞬間湧上肖雅的心頭。她看到荊嶽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他們藏身的門廊,那眼神中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久彆重逢(或者說冤家路窄)的情緒波動,隻有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彷彿他們隻是他觀察場景中的幾個無關緊要的要素。
他的視線在肖雅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後移開,落在了依舊癱坐在地、滿臉驚魂未定的李明身上,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勾動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但卻清晰地傳遞出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
最後,他的目光與零對上了。
零沒有躲閃,灰色的眼眸同樣平靜地回望著他,隻是那平靜之下,似乎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湧動、在試探。
荊嶽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對零的狀態產生了一絲興趣,但也僅此而已。他沒有停留,也沒有任何想要交流的意圖,就像是在巡視自己領地的猛獸,偶然瞥見了幾隻躲在草叢裡的兔子。
然後,在肖雅三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荊嶽做了一個讓他們更加毛骨悚然的動作。
他並沒有像他們一樣,小心翼翼地隱藏在建築物的陰影裡,躲避著可能存在的規則。他直接就站在街道的中央,那片剛剛被死亡遊行踐踏過的區域。他微微側過頭,似乎是在傾聽,又像是在感知著什麼。片刻後,他抬起手,不是對著他們,而是對著空中那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規則”,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輕輕地、緩慢地,抵在了他自己的嘴唇上。
一個無比清晰,卻又充滿了挑釁和掌控意味的動作——禁聲。
他在演示規則!
他在向他們,或者說,向這個副本的“規則”,展示他理解並“遵守”著這條鐵律——沉默。
做完這個動作,荊嶽收回手指,不再看他們一眼,轉身邁步。他的步伐依舊從容,甚至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悠閒,就這麼徑直走入了旁邊一條更加狹窄、幽暗的小巷,身影迅速被翻滾的濃霧吞噬,消失不見。
從他出現,到消失,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十幾秒。
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卻比任何咆哮和威脅,都更讓人心底發寒。
門廊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李明因為過度震驚而再次變得粗重的喘息聲,證明著剛才那一幕並非幻覺。
“他…他…”李明指著荊嶽消失的方向,手指顫抖,嘴唇哆嗦著,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荊嶽的出現,比他剛才直麵死亡遊行帶來的衝擊力似乎也小不了多少。那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種危險的象征。
肖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感覺手腳一片冰涼。荊嶽的出現,徹底打亂了她剛剛艱難重建起來的心理防線。
他不僅活著,而且似乎…活得比他們好得多。他掌握了更多的情報?關於這個小鎮?關於這些規則?他那個抵住嘴唇的動作,是警告?是炫耀?還是…某種提示?
聯想到他剛才那從容不迫、甚至敢於在規則邊緣(或者說,他自信地處於規則保護之下)行走的姿態,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肖雅心中升起:荊嶽,很可能已經找到了在這個副本中安全行動的方法,甚至…他可能在利用這些規則。
利用規則觀察?觀察什麼?觀察他們這些“後來者”如何在規則下掙紮求生?還是觀察這個副本本身執行的機製?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荊嶽的危險程度,比起在“詭校”時,有增無減。他不再僅僅是一個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利己主義者,更可能是一個洞悉了部分真相、並試圖從中攫取更大利益的“玩家”。
“他看到了我們…可他為什麼…”李明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理解的後怕,“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
“因為他不能,或者說,他不想。”肖雅打斷了他,聲音低沉而凝重,“他剛才那個動作,就是在告訴我們,也是提醒他自己——在這裡,‘沉默’是絕對的鐵律。他比我們更清楚觸犯規則的後果,也更懂得如何利用這條規則。”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荊嶽消失的那條小巷,補充道:“而且,他似乎並不害怕那些遊行的鎮民。要麼是他找到了避開它們的方法,要麼就是…他確信,隻要保持‘沉默’和‘靜止’,就不會受到攻擊。”
這後半句,是基於剛才他們自己死裡逃生的經曆做出的推斷,但荊嶽那近乎“閒庭信步”的姿態,顯然比他們的僥倖存活更具掌控力。
零這時才緩緩收回目光,輕聲開口,語氣帶著一種罕見的確定:“他…不一樣了。”她灰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困惑,“他身上…有這裡的‘味道’。”
這裡的“味道”?是指被小鎮同化的氣息?還是指…他掌握了某種與小鎮核心規則相關的力量?
肖雅無法確定,但零的直覺向來敏銳得可怕。這無疑加深了她的憂慮。
荊嶽的蹤跡,如同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不僅激起了驚濤駭浪,更讓這潭死水之下的、更加深邃的黑暗和危險,隱隱浮現了出來。
前路,不僅有詭異的規則和恐怖的鎮民,現在,還多了一個更加難以預測、且可能掌握了優勢的舊敵。
肖雅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但他們沒有退路。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零和李明說道:“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掌握了什麼,我們都必須繼續前進。找到林默和秦武,找到教堂,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彆的選擇。”
她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儘管前路未知,強敵環伺,但停下來,就意味著真正的死亡。
三人互相攙扶著,再次站直了身體,如同暴風雨中頑強生長的小草,準備迎接下一輪更加猛烈的摧殘。
濃霧依舊,寂靜依舊。但在這片死寂之下,暗流已然開始洶湧。而荊嶽那雙冷漠而銳利的眼睛,彷彿依舊在霧氣的某個角落,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