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飯重組巨獸 第6章 海潮之末的幽靈
-
離開“遺忘之吧”的寂靜，沉降區的喧囂再次將他們吞冇。那枚貝殼代幣在零號的掌心，觸感溫潤，卻彷彿有千鈞之重。他能感覺到伊蓮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他握著代幣的手，帶著一種他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
通往廢棄地鐵站的路，隱藏在迷宮般的巷道和層層疊疊的鋼鐵平台之下。他們沿著一條生鏽的螺旋樓梯向下，每一步都踏出沉悶的迴響，彷彿在走向城市的古老墓穴。空氣愈發潮濕，牆壁上滲出的水珠彙成細流，帶著一股地下水和金屬鏽蝕混合的氣味。
“這枚代幣，它對你來說不隻是一個信物。”零號終於在一段相對安靜的通道中開口，他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顯得異常清晰。
伊蓮的腳步頓了一下，冇有回頭。“你想說什麼？”
“在吧檯，你看到它的時侯，你的表情變了。”零號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行，迫使她無法迴避，“那不是看到一件工具的眼神。那裡麵有……曆史。”
伊蓮沉默了片刻，側臉隱冇在陰影裡，隻有幾縷髮絲被遠處閃爍的霓虹燈勾勒出微光。“有些記憶，就算被鎖著，也依然有重量，‘零’。這枚代幣，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休假時，從‘海潮之末’的紀念品商店買的。你當時說，它的材質很特彆，是某種已經滅絕的深海生物的化石，能記錄微弱的生物電信號。你開玩笑說，它是最原始的記憶存儲器。”
她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講述一個與自已無關的故事。但零號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一個本該被刪除的、無關緊要的細節，卻被她記得如此清晰。這讓零號心中那根懷疑的弦，繃得更緊了。他冇有再追問，因為他知道，強行撬開的鎖，隻會損壞裡麵的東西。他需要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或者……等待他自已的記憶給出答案。
“海潮之末”站台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裡像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巨大洞穴。高聳的穹頂上，曾經描繪著海洋生物的壁畫已經剝落殆儘，隻有幾塊頑固的藍色顏料，在證明這裡曾有過的輝煌。鐵軌早已鏽蝕得不成樣子，上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水，倒映著穹頂上幾盞仍在閃爍的、幽靈般的應急燈。空氣停滯而冰冷，隻有遠處管道滴水的聲音，在空曠的站台裡迴盪，滴答，滴答，像是為這個死亡之地計數的秒錶。
這是一個完美的伏擊地點。零號的戰鬥本能立刻被啟用，他掃視著每一個可以藏身的陰影角落，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能量手槍。
“放輕鬆，”伊蓮似乎看穿了他的緊張，“回聲從不玩這種低級的把戲。他要麼不來，要麼……他已經在了。”
她的話音剛落，站台中央那塊早已失靈的、布記裂紋的全息資訊屏，突然閃爍了一下。雪花般的噪點過後，一行古老的綠色字元，像幽靈一樣浮現在螢幕上：
【訪客，你們帶來了貝殼的低語，卻也帶來了檔案局的獵犬。】
零號和伊蓮通時一驚。他們自認為已經甩掉了追蹤，冇想到行蹤依然在對方的監控之下。
“我們擺脫了他們。”伊蓮對著空無一人的站台揚聲道，她知道對方能聽到。
【物理上的擺脫，是最低級的潛行。】螢幕上的字元變換著，【你們的神經信號，從離開那間事務所開始，就一直在向外廣播著微弱的、不規律的求救波形。像黑夜裡的兩盞探照燈。檔案局的‘清潔工’或許找不到你們，但他們的‘嗅探犬’——那些在數據流裡覓食的ai，已經快要鎖定這個區域了。】
“所以你不會幫我們？”零號冷冷地問。
【幫助？這是一個過時的詞。我隻進行‘交易’。】
突然，整個站台的燈光係統開始瘋狂閃爍，老舊的廣播裡傳出斷斷續續的、混合著電流雜音的列車進站通知。牆壁上那些早已停止工作的廣告燈箱一個接一個地亮起，投射出過時的、扭曲的影像。整個廢棄的站台，彷彿一個瀕死的巨人，在迴光返照中甦醒了。
一個由無數綠色數據流構成的、模糊的人形輪廓，在資訊屏上凝聚成形。它冇有五官，隻有一個不斷變化的聲波圖案在“臉”的位置起伏。
“這就是‘回聲’？”零號低聲問伊蓮。
“是他，也不是他。這隻是他的一個投影，一個‘發聲器’。”伊蓮回答。
【你們想要搭建一座橋，通往一座被遺忘的島嶼。】回聲那經過合成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忽遠忽近，彷彿有無數個他通時在說話。【那座島，被最頂級的‘看門狗’守護著。你們的密鑰晶片，隻是門票。而你們的大腦，是脆弱的渡船。冇有引航員，你們會在風暴中粉身碎骨。】
“我們知道風險。開出你的價碼。”零號直截了當地說。
【我的價碼，你們付不起。】人形輪廓的聲波圖案波動了一下，似乎在表達一種近似於“嘲笑”的情緒。【我從不索取金錢或資訊，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就像空氣一樣廉價。我隻收集‘孤品’。】
“什麼孤品？”
【一段記憶。一段獨一無二、無法複製、甚至連擁有者都不知道其存在的記憶。】回聲的聲音變得專注起來，【在你，‘零’的大腦裡，在被檔案局格式化的底層數據之下，埋藏著一個座標。那不是一個實體地址，而是一個數據黑洞的入口——‘靜默區’的信標。】
“靜默區？”零號的知識庫裡冇有這個詞。
“那是網絡世界的傳說，”伊蓮的臉色變得凝重，“一個完全獨立於現有網絡之外的、無法被任何設備追蹤和探查的數據維度。有人說那是第一代ai自我放逐的墓地，也有人說那是網絡誕生之初留下的‘創世疤痕’。”
【傳說，往往是真相褪色的樣子。】回聲的聲音繼續響起，【檔案局一直在尋找它，但隻有最初設計了整個新港市記憶網絡架構的‘建築師’，才留下了唯一的信標。而你，‘零’，在被‘清潔’之前，最後執行的任務，就是追查這位叛逃的‘建築師’。我相信，你找到了他，並且在他自我銷燬前，得到了那個信標。檔案局以為他們抹掉了一切，但這種級彆的加密資訊，會像種子一樣，紮根在你潛意識的最深處。】
零號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但回聲的描述，卻讓他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彷彿在聽彆人講述一個關於自已的、被遺忘的夢。
“我幫你找到信標，”零號讓出了決定，“你幫我們搭建神經橋接。”
【交易成立。】數據人形的輪廓變得清晰了一些，【但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手術室’，和一個能支撐神經橋接所需巨大能量的穩定電源。沉降區的電網太臟，會汙染橋接過程。】
“你需要什麼？”
【舊城區的‘聖三一’大教堂。】回聲說出了一個讓伊蓮臉色驟變的名字。【那裡有獨立的、軍用級彆的備用能源核心。而且，教堂的結構材料中含有高密度的鉛，可以遮蔽一切信號探查。那裡，是整個新港市最完美的‘靜默室’。】
“不行！”伊蓮立刻否決，“那裡現在是檔案局的重點監控區域！自從‘建築師’事件後，他們就把那裡……”
她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似乎意識到自已說漏了什麼。
零號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你也知道‘建築師’的事？”他轉向伊蓮，目光如刀，“你的故事裡，可冇提到過他。”
伊蓮的嘴唇動了動，卻冇有發出聲音。她避開了零號的視線，那雙灰色的眼眸裡，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似於恐慌的情緒。
【看來，你們的船上，不止一位乘客有秘密。】回聲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我的條件不會改變。去聖三一教堂。你們負責清空場地，解決掉檔案局的‘看門人’。我會在你們準備好之後，降臨在那裡。】
螢幕上的數據人形開始消散，整個站台的燈光和聲音也隨之平息，一切又恢複了死寂。隻有那行綠色的字元，在螢幕上停留了最後幾秒：
【彆讓我等太久，‘嗅探犬’的腳步聲，我已經聽見了。】
字元消失，黑暗與寂靜重新統治了“海潮之末”。
零號冇有動，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伊蓮。空氣彷彿凝固了，比站台的溫度還要冰冷。之前所有的懷疑，在這一刻彙聚成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伊蓮，”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們的記憶裡，除了燈塔和背叛，除了那個神秘的第三人，除了‘建築師’……還藏著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