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 第 6 章
通往西邊的國道正如陳也所說,這條路看起來是平整的柏油路麵,但沒開多久,就開始出現修補的痕跡,大大小小的坑窪像路麵的瘡疤。重型卡車呼嘯著從對麵或旁邊駛過,捲起塵土和氣流,讓盛晴那輛小麵包車走的很艱難。
她緊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路,以及前方那輛灰綠色的越野車。陳也開得果然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悠閒,總是與她保持著穩定的距離。他偶爾會打轉向燈提前示意變道或減速。開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前方的車流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最終徹底停滯不前。遠遠能看到前方有工程車輛和閃爍的警示燈。
“前麵估計塌方了,修路呢。”陳也不知何時下了車,走到她車窗邊,敲了敲玻璃。他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似乎對這種狀況司空見慣。
盛晴降下車窗,有些無措地看著前麵望不到頭的車龍。
“跟著我,繞一段。”陳也言簡意賅,回到自己車上。
他沒等導航重新規劃路線,直接方向盤一打,拐進了國道旁一條不起眼的土路。這條路很窄,僅容一車通過,兩旁是茂密的灌木叢和高大的樹木。
盛晴沒有猶豫跟了上去。土路顛簸得厲害,麵包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她緊緊跟著前方越野車碾出的車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又出點什麼意外給陳也添麻煩。
陳也的車偶爾會停下來,他不是在看導航,而是在看路邊樹上係著的褪色布條,或是幾塊堆疊的石頭。有一次,他甚至下車,走向路邊一個正在放羊的老鄉,遞了根煙,聊了幾句。
回來之後,他對她說:“老鄉說前麵岔路往右,左邊那條最近下雨衝壞了,車過不去。”
盛晴點了點頭。
她看著前方那輛穩健引領的越野車,心裡很安定。他教她認那些簡易的路標,教她在這種陌生路段要懂得詢問當地人,這些看似簡單的經驗,對她而言,卻像是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戶。
在土路上顛簸了近兩個小時,期間穿過幾個寂靜的村落,越過乾涸的河床,終於重新接回了平坦的省道。豁然開朗的感覺,讓盛晴長長舒了一口氣。
“前麵有條河,水不錯,休息會兒。”前方傳來陳也的聲音。
沒多久,他的車在路邊一片較為開闊的河灘旁停了下來。河水清澈見底,嘩啦啦地流淌著,衝刷著圓潤的鵝卵石。幾棵大樹在河灘上投下濃密的陰涼。
陳也下了車,從後備箱拿出一個水桶,去打水擦洗車窗上的塵土。他動作不緊不慢,彷彿這趟旅程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他也隻是隨心所欲地走走停停。
盛晴也下了車,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緊張駕駛而僵硬的身體。河邊的空氣清新濕潤,帶著水汽和青草的味道,驅散了車內的悶熱和疲憊。
不遠處,有附近村民放養的幾隻中華田園犬在淺水邊嬉戲,互相追逐,弄得水花四濺,它們歡快的吠叫聲在河穀間回蕩。
盛晴靠在麵包車旁,看著那幾隻無憂無慮的狗,它們臟兮兮的,卻那麼自由快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連日來的委屈、壓抑、對未來的迷茫,在這一刻,這個陌生的河邊,似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她看著那些狗,眼神有些發直,喃喃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被水流聲淹沒:“……我以前也想養隻狗。小時候撿過一隻流浪狗回家,瘦得皮包骨。我偷偷省下早飯錢給他買狗糧……後來被我爸發現了,說人都養不活還養狗,直接扔出去了。我哭了好久……”
她像是在對陳也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說得斷斷續續,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隻是平淡地敘述,但眼眶卻不受控製地紅了,聲音也開始哽咽。
“可我也是個人啊……憑什麼不讓我去上大學……”
後麵的話,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她不想在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麵前哭,太丟人了。可那些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像決堤的洪水,根本控製不住。
陳也停下了擦車的動作,轉過身,看著她。他沒有露出驚訝或者憐憫的表情,隻是安靜地聽著,看著她徒勞地擦拭眼淚。
他什麼也沒問,什麼安慰的話也沒說。直到盛晴的哭聲漸漸變成低低的抽泣,他才走到河邊,就著清涼的河水洗了洗手,然後走回來,靠在越野車的引擎蓋上,點了根煙。
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些許輪廓。
“誰家沒本難唸的經。”他的目光投向潺潺的河水,語氣平淡,“我當年,也受不了家裡安排的路子。他們覺得我該找個穩定工作,結婚生子,一眼望到頭。”
他語氣停頓,似乎在回憶。
“我就跑了。帶著個破相機,到處瞎拍。跟家裡鬨得挺僵,好幾年沒回去。沒錢了就打零工,睡過青旅,也蹭過貨車。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的故事很簡單,幾句話就概括了。沒有渲染離家的艱辛,也沒有炫耀現在的自由。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但盛晴聽進去了。她擡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向他。這個看起來強大、自由、無所不能的男人,原來也有他的不得已,他的抗爭。他不是在安慰她,隻是在告訴她,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在掙紮,在尋找自己的路。
河風輕輕吹過,帶走臉上的淚痕,帶來一絲涼意。那幾隻狗還在歡快地玩水,陽光依舊明媚。
盛晴慢慢止住了哭泣。她看著陳也,他依舊看著河水,側臉在煙霧中顯得有些模糊。她沒有說道歉的話,也沒有再說謝謝。隻是覺得,心裡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大石頭,好像被撬開了一絲縫隙,透進了一點光。
她深吸了一口河邊濕潤的空氣,轉身也走到河邊,蹲下身,學著陳也的樣子,用冰涼的河水洗了把臉。河水刺得她眼睛有些疼,帶走了淚水的黏膩。
兩人一車,在河邊安靜地休息著,各懷心事,卻又奇異地構成了一種互不打擾的寧靜。前方的路還長,陳也的出現,給了盛晴一絲喘息和繼續前行的微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