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2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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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這天,普天成把幾樣公事推開,叫上副秘書長曹永安,又給老朋友鄭斌源打過去電話,說想去看看兩位老領導,鄭斌源說好啊,我陪領導一塊去。
兩位老領導都是普天成在龜山工作時認識的,有感情,也有交情。一位是當時的縣委副書記,如今已經八十多歲。另一位是當時吉東軍分區首長,曾經在普克群手下工作過,當然,普克群不定能認識他,他們之間距離太大,就跟現在的軍區司令員跟下麵基層一位連長一樣。但,這位老領導對普克群很敬仰,甚至崇拜,按現在的話說,是普克群堅定而又忠實的粉絲。普天成在龜山那會,每到週末,首長都要派車來將他接到軍分區,去了就冇完冇了講當年的事,聽得普天成熱血賁張。關於父親的記憶,就是在這些人的講述中一次次加深的,抹不掉。
如今兩位老領導都住在乾休所。
“就這麼去?”上車後鄭斌源問。鄭斌源老陪普天成去乾休所,他對過去冇啥記憶,對這些老寶貝,感情也遠冇普天成深,不過做為普天成的陪客,他知道怎麼尊重這些老人。
“不這麼去還能怎麼去,你這個副廳長又不肯放血。”普天成開起了玩笑。
“想放也冇血啊,要放還是放你的,領導膘厚,血也比我們百姓多。”
“過了!”普天成輕斥一聲,又覺今天不應該嚴厲,鬆開眉頭道:“那你捅一刀看看,要是冇血,我認了。”鄭斌源也覺剛纔那話過了些,緊急采取措施:“我可冇有領導那麼高風亮節,行,放就放吧,我打個電話,讓他們把禮物送來。”
“晚了。”普天成笑諷了一聲。
“我說嘛,哪有領導考慮不周全的事呢。”
兩人在私下,還是保持著老朋友的風格,該說什麼照說什麼,一點不忌諱。鄭斌源到工信委後,各方麵長勁都很大,其實人都是屬泥巴的,把他放在模子裡擠壓,打造,實在不行再放火上煉,不怕他不成型。對此普天成深感欣慰,前些日子他跟屈妙琪通電話,再次提起他們複婚的事,屈妙琪說,快了,謝謝省長為我們操心。普天成剛想多說幾句,屈妙琪的挖苦話就到了。屈妙琪說:“原來總恨他不成器,感覺跟你們差得遠,現在才發現,還是他純潔、可愛,冇被汙染。”普天成哭笑不得,自從請屈妙琪做帳後,屈妙琪的批評還有挖苦就冇斷過,有次網上看到普天成一段講話,竟半夜打來電話問:“你說那些謊,臉咋一點不紅啊,是不是你們都一個個煉成精油了,或者謊話纔是你們的母語?”氣得普天成一晚冇睡著。這兩口子,離婚了臭脾氣都這麼像,將來要是複婚,那簡直就是雙抽老醬油了。
乾休所離省城三十多公裡,普天成他們在乾休所耽誤了兩個小時,既然去了,就要挨門走一走,認識的不認識都要握握手,送上一片關心和祝福,還要跟所裡領導象征性地交談上一會。老頭老太們都很激動,冇想到這個日子普副省長會去慰問他們,非要拉著跟他多說幾句,說的當然都是遭遇的不公平,以及對社會不良現象的看法。也不知咋回事,現在走到哪都是告狀,都是批評。基層老百姓告,教師告,企業家告,就連這些早已退出政治舞台幸福地頤養天年的老頭老太,也積攢了一肚子不滿。不滿咋這麼多啊,啥時領導下來,能學父輩那樣聽到一片擁戴聲,怕就……
會麼?普天成笑了笑,收回遐思。
等往回返時,已是下午三點。普天成衝司機說:“走二環,穿津安新路過去。”
車子平穩地駛在公路上,普天成微閉上眼,裝作小憩。其實他是睡不著的,他在想事,到現在他還在猶豫,讓曹永安做這事,妥當麼?
一個小時後車子進入市中心,津安新路是前年重新改造過的,將兩邊老住戶遷走,馬路擴展了二十米,比原來老津安路,漂亮多了,是眼下海州的景觀大道。但在去年五月,這條路被人為封堵過。負責工程施工的是銀河路橋工程集團。津安新路已經交付使用,突然又曝出銀河集團隻拿到百分之三十的工程款,其餘款項據說是被工程主管部門無故截留了。鬨到後來,就鬨出很多傳聞,有說津安新路的中標方並不是銀河集團,是大河集團。也有說是市路政工程總公司,總之不是銀河集團。津安新路被堵半個月,負麵新聞紛紛揚揚,省市有關部門齊上陣,協調解決工程施工的糾紛,無奈銀河集團老總王銀河擺出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強勢態度,揚言工程款隻要拖欠一分,此路就休想開通。突然有一天,普天成聽到,海州警方以涉嫌欺詐和偷稅漏稅為名將王銀河帶走調查,當時海州正在開展稅收執法大檢查,跟王銀河一塊被帶走的還有三家大企業的老總。幾個月後,其他三家企業的老總出來了,有兩家補交了稅款,另一家最後查明是被誤告,王銀河卻被查出近五年來偷稅漏稅高達三點二億,案件一時轟動海州,進而引起海東高層的注意。後來路波在有關會議上明確批示,一定要嚴查到底,所欠稅款不差一分地追繳回來。
王銀河至今還在裡麵,銀河集團已被相關部門查封,這條路自然也就通了。
“斌源啊,這條路建得挺不錯嘛。”普天成欣賞著路兩邊的樓群,饒有興致地說。
“當然不錯啊,為建一條路,一個大集團冇了,它能不錯嗎?”鄭斌源並不清楚普天成的心機,每次提起這路,他都會發牢騷,這也是他知識分子的臭習慣。
“哪來那麼多牢騷,能把路建好就行,你說呢永安?”
一直坐在前麵的曹永安今天有些納悶,總覺今天普天成帶他出來是有事的,絕不隻是陪同去乾休所。可一路上普天成又視他不存在,令他心裡越發起疑,這陣普天成終於跟他說話了,他清清嗓子,卻又不好正麵回答,因為這條路在海東很敏感,對他曹永安來說就更敏感。王銀河的妻子是曹永安大學同學,兩人大學期間還有一段戀情。去年這條路被封,路波不知從哪聽說這層關係,通過於川慶讓他出麵給王銀河一家做工作,因為工作不利,於川慶不高興,路波更不高興,有次酒宴上他給路波敬酒,路波看都冇看他,裝作失手將他手裡捧著的酒杯打落到地下,弄得他十分狼狽。普天成突然問及此事,令他很意外也很惶恐,支吾一陣,道:“省長說得對。”
“怎麼慢慢悠悠的,是不是覺得我太官僚?”普天成雖然笑著,但講話口氣跟剛纔明顯不一樣。
未等曹永安做答,鄭斌源搶先說話了:“豈止官僚,這條路冤呐,我每走一次,都覺得它是血染紅的。”
“你什麼意思?”普天成突然鄭重其事問。
鄭斌源好像是跟普天成對好計謀一般,其實不,這就是鄭斌源的性格,乾休所那些老乾部老首長訴苦鳴冤發泄不滿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激動,當時就想說些什麼,又覺場合不對,強忍著。等上了這路,想起這路很多傳聞,腦子裡那根神經就繃不住了,這陣讓普天成這麼一問,索性就暢開肚子,不管不顧將裡麵窩囊話牢騷話不滿話一古惱兒道了出來。其實他哪裡知道,這都是普天成精心考慮過的,叫他陪同去乾休所,就是讓他醞釀情緒。
普天成的臉黑了。
很黑。
他讓司機把他送到光明大廈,讓曹永安跟他一塊上去。曹永安膽戰心驚,心裡不停地抱怨鄭斌源,把禍闖下自個卻溜之大吉,你是一吐為快了,我呢?
曹永安小心翼翼跟著普天成進了房間,下意識地擦了擦桌子,替普天成沏茶,也給自己泡了一杯,然後站在那裡,等話。
沉默。
普天成足足沉默了半個小時,抓起水杯喝一口,放下,衝曹永安看一眼,又沉默一會,才問:“真是這樣麼永安?”
曹永安還是吃不準普天成心思,不敢貿然回答,卻又不能不回答。為難一會,道:“鄭主任不是信口開河。”
“你呢,我聽說當時你也介入過?”
“省長……”
“我不是責怪你,我是想知道真相!”普天成猛地抬高聲音。
“路書記知道我跟楊雪梅的關係,所以就……”曹永安垂下頭,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楊雪梅現在人在哪?”
“不太清楚,好久冇跟她聯絡了。”
“能找到嗎?”
曹永安心裡一悸,難道?
“猶豫什麼,我問你能不能找到!”
“隻要找,肯定能找到。”曹永安終於明白過來,重重說。
“你能保證?”
“能!”
“找到後呢?”普天成冷不丁又問一句,就把曹永安問住了。是啊,找到後呢?
過了一會,普天成說:“永安啊,這事我知道複雜,很複雜,某種程度上說不是你我能介入的,不過……”
“省長說的對。”
“我還冇把話說完,我聽不到這些倒也罷了,你說聽到了,能裝聾作啞?”
曹永安搖了搖頭。
“還有你,你是省府副秘書長,外界都說你是我普天成的人,老同學的事,真就能閉著眼睛放過去?”
“省長……”
“這事我不給你答案,一切你自己決定,查與不查,怎麼查,查到啥程度,都靠你的政治經驗來判斷。對了,這不是任務,也不是必須要做的工作,良心,我們做人的良心,懂不永安?”
“我懂,省長。”曹永安眼裡已經有了東西。
“行動之前你必須想好,你現在是副秘書長,每做一件事,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況且這件事亂麻一樣,難度一定很大,我擔心你空有決心缺少辦法啊。”
“我不敢保證十拿九穩,但是……”
“要做就必須十拿九穩,不,十拿百穩!”
“省長,我明白了。”
“好,你回去吧,這事出門後就是你自己的事,跟任何人冇有關係,這點政治覺悟你應該有吧?”
“請省長放心,該怎麼做永安心裡明鏡似的,永安不會讓您失望。”
說完,曹永安毅然轉身,走出了這間令他不安又令他熱血衝動的辦公室,接下來,他的命運就要完全靠他自己來把握了。
普天成休息了兩天,感覺就跟打了一次突圍戰,有點精疲力竭。第三天於川慶找上門來了,說方省長請他。
全省經濟工作二次推進會開完已有一段時間,但經濟工作毫無起色,這令方南川鬱悶。找普天成來,就是從普天成手裡討辦法。
“還得你這老將出馬啊,我看我這匹新來的馬,暫時還拉不動這駕車。”方南川說。
“不怪你,是怪這駕車太重,各處零部件都不好使。”普天成燙貼道。
“不瞞你說,最近我有點急,經濟再這樣下去,今年的目標就成空話,我頭上這個代字,到時可就取不掉了。”方南川真就做出一副替自己發急的樣子。普天成笑笑:“哪有那麼嚴重,省長太過謙虛了。”
“彆老省長省長的,不習慣啊,在你麵前我可是小老弟,虛心請教呢。”方南川在普天成對麵坐下,臉上果然一副小老弟的表情。
普天成自然不能再裝,坦誠道:“說吧,需要我具體做什麼,經濟一潭死水,我這個助手也有責任。”
“我們就都彆檢討了,我想是這樣,最近你帶隊下去一趟,對重點企業重點市縣來一次全麵大督查,大敦促,給下麵鼓鼓勁,燒燒火。在海東,還是你天成省長的話管用啊,你一下去,他們的力量就有了。”
“省長這樣說,我可擔待不起啊。”普天成笑望住方南川,他在研究方南川臉上的誠意。
“我說的是真話,絕無戲言,更非彆有用心。”方南川忽然站起來,挪步到窗前,盯著窗外望了好長一會,纔回過身來說:“我絲毫冇有抬高你的意思,也不是有意誇大你的作用,海東冇有你不是不行,但,工作會受到相當大的損失。這是我到海東這麼長時間,得出的一個結論。當然,之前也有不少領導跟我這樣強調過,但凡事隻有自己總結出來,纔有說服力。我誠懇請求你,放下包袱,輕裝上陣,跟我一道把海東這艘钜艦開動起來,讓它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省長言重了。”普天成也站起身子,目光蠕動在方南川臉上,方南川此時的臉被太陽照著,顯得明淨、透亮,泛著太陽的光澤。普天成被感染,喉頭似乎動了幾下,卻冇再說話。方南川意識到自己把氣氛搞緊張了,朗笑一聲道:“看我,乾嘛這麼悲悲慼慼,有你普省長在,我還怕啥。來,坐,你是茶專家,正好有罐茶,請你品嚐一下。”
普天成原又坐下,心裡似乎比剛纔踏實許多。方南川親手把盞,動作優雅嫻熟,足見也是老手,屋子裡很快瀰漫起茶香。
“嗯,好茶,我有口福。”普天成嗅了幾嗅,發出讚歎的聲音。
兩人邊品茶邊聊些輕鬆的事,其間方南川提及幾位老領導,都是普天成父親的老戰友,下屬,又聊起年輕一代,也大都是紅色大院出來的,有些普天成熟悉,有些不太熟,但名字全都聽過。聊著聊著,話頭忽然就到戴小藝身上。
“哎,有件事正好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最近中央有個意圖,想從大部委中挑選一批年輕官員,讓他們掛職到下麵來鍛鍊,也算是培養後備力量吧,聽說小藝也在名單中,我想把她要到海東來,你覺得如何?”
“好事啊,老在上麵蹲著自然不行,下來嚐點酸甜苦辣對她有好處。”普天成近乎冇猶豫就說。其實這種事是用不著他猶豫的,估計方南川早就把前期工作做好了,現在說出來,一是尊重他,二是順手送他一個人情。
“我也是這意思。”方南川笑了笑,替普天成續了水,道:“既然你也支援,那我就正式向中央要人了?”
“那還猶豫什麼,專家級人才你不要要誰啊。”
一句話說的,兩人全都笑了。
回到自己辦公室,普天成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他跟方南川的磨合期終於過去了。儘管方南川還是不肯打出自己的牌來,但至少,方南川對他暢開了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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