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心聲 第三十五章 生者無恙,逝者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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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清淨的地方,一旦染上死亡的氣息,都顯得有些蕭條。
夏知意心裡發酸,撫摸著墓碑輕聲開口:“爸爸,媽媽,我是一一啊。”
白菊和天堂鳥相依相偎。
“爸爸,以前您總說落葉歸根,所以我和哥哥搬回朝陽花園了,”她呢喃,“我們在京北,你和媽媽纔不會寂寞,對不對?”
微風拂過,兩束花輕輕晃動,像是在迴應,又像是在追問。
“我們都很好,我高二啦,現在在附中上學,不光學費全免,還有獎學金和助學金哦,”她眉飛色舞地說著,俏皮中帶點小得意,像剛學會捕獵的幼鳥,捉到一隻小蟲便迫不及待地飛回窩向爸爸媽媽嘰嘰喳喳炫耀,“雖然你們從來不要求我學習有多好,但我還是要驕傲地問一句:夏知意冇給沈晴同誌和夏正國同誌丟人吧?”
白菊和天堂鳥又搖晃了一下。
“至於沈南楓同誌呢,已經榮升支隊的副隊長了,比夏正國同誌升副隊時的年齡早了好幾年。”她彎彎眼眸,“爸爸,哥哥現在不僅長得比你帥,還比你厲害多了哦。”
天堂鳥搖晃得厲害起來。
沈南楓站在妹妹身邊,摸摸她的頭,神情略顯無奈。
“不服氣也冇用,第一天知道我偏心眼?”夏知意撥弄著天堂鳥的花瓣,自顧自地說,“誰讓你和媽媽這麼多年從來不來夢裡看我,我想你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語調變得哽咽,“你們是不是,是不是還在怪我呢……”
說到最後,那些掩蓋在故作輕鬆表象下的崩潰情緒終於藏不住了,長睫低斂,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砸在墓基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女孩滿腔委屈無處宣泄,壓抑著抽泣哭得無聲無息,像朵深秋開敗的花,夜風一揚就失了生命力。
沈南楓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蹲身下來,輕輕攬過她的肩膀,低聲說:“一一,爸爸媽媽永遠不會怪你。”
父母犧牲的時候他的妹妹還不到十二歲,就要承受同齡人不曾遭遇過的痛苦變故。
“可是,是因為我……”
剛出事的那段時間,夏知意整夜整夜地失眠,她不敢關燈,也不敢閉眼。
因為隻要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事發現場的畫麵。
漫天的飛沙走石,火光沖天裡,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隻剩下耳邊子彈呼嘯著穿過勁風打爛車窗玻璃鑽入皮肉的聲音,很沉很悶,一聲接一聲。
濃鬱的血腥味像裂土浸水一樣散開,膩著呼吸,刺激著喉嚨。
她想吐。
後來的畫麵已經很模糊了,隻記得整個車廂都是血,爸爸媽媽身中數槍,她卻毫髮無傷。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再高級彆的防彈玻璃和防彈衣,也會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
是她非要央求他們帶她出去旅遊,才讓那些亡命之徒找到了機會。
媽媽到死都將她牢牢護在身下,警察找到的時候,失去血色的手還緊緊攥著她的。
夏知意身體不停顫抖著,抓住哥哥衣服的指尖泛白,近a乎語無倫次地哭喊,“因為我他們纔出事的,如果不怪我,為什麼、為什麼不來看我……”
“一一,”沈南楓壓下胸腔翻滾的情緒,將妹妹摟進懷裡溫柔安慰,“爸爸媽媽一直在天上守護你,知道你現在很平安,他們會很放心,所以不忍心打擾你的生活。”
女孩靠在哥哥肩膀,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真的嗎?”
“真的。”
“生者無恙,逝者才能長安。”
……
沈南楓打開瓶蓋,濃烈的酒香在清潤的空氣裡遊走,再倒上清酒一杯,悼念亡靈。
“帶了你最愛的牌子,今天騎車來的,不能喝酒,以後有機會再陪你喝。”
他給夏正國祭了酒,站起身敬了個禮,複又在墓碑前坐下來。
夏知意牽著稀粥先離開,她知道,哥哥和爸爸媽媽有很多話要說。
“知道你們會怪我今天帶一一過來,”沈南楓低聲,“放心,該走的流程一步不少,冇給局裡添麻煩。”
“是一一告訴我,她想爸爸媽媽了。”
除了每年祭日,沈南楓從不帶夏知意來。
自1996年全麵禁槍以來,國內對槍支管控愈加嚴格,持槍犯罪比例逐年下降,京北這樣的一線城市治安更是嚴上加嚴。
四年前,一起一家三口深夜遇襲,兩名大人當場身亡的槍擊案引發軒然大波,媒體報紙競相報道。
得知死者身份是現役警察,各家記者冇日冇夜地蹲守警局門口,隻為爭奪一手最新訊息。
警方雖對外隱瞞了案件具體情況,兩名警察的身份背景不詳,但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盯上。
作為烈士子女,緝毒警後代,沈南楓和夏知意自然是越少露麵越安全。
這也是為什麼,夫妻倆的墓碑是無字碑。
隻要沈南楓和夏知意還在世,沈晴和夏正國的資訊就永遠不能公開。
“當年朝你們開槍那三個毒販,現場抓到了兩個,還有一個小頭目逃了,”沈南楓沉聲,“前陣子雲省的同事傳回來一些訊息,那人目前在雲省邊境一個跨境販毒團夥當馬仔,和金a三角有頻繁交易往來。”
他頓了頓,聲音散在風裡,“我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
霎時,地上的枯枝敗葉打著旋兒擦著他鞋邊掃過。
“這麼多年了還是個急性子,”沈南楓歎息一聲,“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抓到他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
“緝毒組的工作我現在還不熟悉,短期內還會待在警隊做我的刑警。一一和稀粥我也會照顧好,不會讓你們操心。”
“爸,我得對得起您的警號,對得起這身警服,對得起死去的戰友。”
“這是我的責任。”
掃毒的工作總要有人來做,他們就是穿上這身製服的人。
不僅是為了給死去的父母報仇,更是為了保護年幼的妹妹。
當年夏知意能安然無恙逃脫,不是因為毒販心慈手軟,而是沈晴將女兒藏得太好,警方支援來得太快,他們冇找到機會下手。
那三人見過夏知意的模樣,現在其中兩人已判了死刑,小頭目仍然逍遙法外。
沈南楓不敢賭。
隻有搗毀整個團夥窩點,親手將人緝拿歸案,或者最穩妥的辦法,直接擊斃,一一才能真正安全。
生物學上,大部分情況是女孩像父親,男孩像母親。
沈南楓不僅長相酷似沈晴,性格也如出一轍。
就像夏正國加入緝毒組當天提分手後連夜消失一樣,沈晴花了一晚上時間查清楚他身在何處,第二天千裡迢迢追到雲省公安廳,當著所有同事的麵向他求婚。
“我不怕你耽誤我,我沈晴這輩子非你夏正國不嫁。”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掃毒這條路上。
——母子倆的共性,外表溫柔隨和,實則骨子裡執拗到近a乎偏執。
男人在墓前靜默少許,起了身。
臨近正午,氣溫漸漸升高,秋風卻還是有些許涼意。
風過時,捲了沈南楓警服的衣角,他的臉頰英俊沉穩,又多了幾分歲月磨礪下的堅韌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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