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柄靈劍 第125章 相傳薪火
破開海麵,重見天光,眾人皆有種劫後餘生之感。濕衣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卻遠不及心底那來自深海歸墟的寒意。那幽淵魔章可怖的形體、邪薩滿瘋狂的儀式、尤其是海眼中那驚鴻一瞥的冰冷意誌,都如同烙印般刻在每個人心頭。
“乖乖……那鬼地方,俺老程這輩子都不想再去了!”程咬金踩著堅實的沙灘,哇哇吐著嗆進去的海水,心有餘季地回頭望了一眼那恢複平靜、卻暗藏無儘凶險的海麵,手中的魚腸劍似乎也暗澹了幾分,彷彿在那至邪之物麵前,連勇絕之氣也需蟄伏。
張胥麵色蒼白,以龍淵劍氣蒸乾衣物,沉聲道:“歸墟之力,竟恐怖如斯。若非純鈞劍關鍵時刻激發秩序之力,靜塵道友果斷破局,我等恐已葬身海底。幽焰衛所圖,絕非尋常江山更迭,他們是在玩火,意圖焚毀整個世界!”
嚴挺之撫摸著貞觀劍身,感受著其中溫潤卻堅定的浩然正氣,肅然道:“邪不勝正,自古皆然。然此邪非小邪,乃傾世之禍。我等持劍,更當砥礪心誌,固守本心,方不負靈劍擇主之意。”方纔深海之中,貞觀劍意對抗那虛無死寂的侵蝕,讓他對“誠信高潔”有了更深的理解——並非迂腐守舊,而是在無邊黑暗中對光明與秩序的堅守。
蘇娘子默然不語,隻是輕輕擦拭著冰弦劍。深海之行,她的優雅之劍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以樂律溝通安撫,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邪物。她感到劍靈與她更為契合,卻也更加沉重。優雅並非超然物外,亦可融入萬物,滌蕩汙穢。
如意小臉煞白,緊緊抱著純鈞劍,那劍身殘留的微溫是他最大的安慰。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尊貴無雙”的另一麵——那是一種在絕境中依然不容褻瀆、不容侵犯的秩序威嚴,正是這份威嚴,短暫地震懾了歸墟邪力。
靜塵依舊是那副清冷模樣,但眼底深處卻多了一絲凝重。承影劍善於隱匿與一擊必殺,但在那浩瀚無儘的歸墟偉力麵前,個人的劍術再精妙也顯得渺小。“需聚合眾力。”她望向北方,那是長安的方向,也是帝道軒轅所在的方向。“必須儘快將此地之事稟報陛下,並尋得其他靈劍。”
眾人尋了處僻靜港灣,稍作休整,烘烤衣物,運功驅寒。期間,張胥與靜塵仔細研究了從海底帶回的一塊黑色水晶碎片。那碎片觸手冰冷,不斷散發著微弱的吸力,試圖吞噬周圍的光熱與靈氣,表麵那些扭曲的紋路看久了竟讓人心神搖曳。
“確是歸墟獄岩無疑。”張胥斷定,“此物乃極陰死寂之氣凝結,對生靈極具危害。幽焰衛竟能采集並利用此物,其背後必有能自由出入歸墟邊緣的可怕存在指引。”
“自由出入歸墟?”程咬金瞪大眼,“那還是人嗎?”
“或許本就不是人。”靜塵冷冷道,“可能是如鎮北王楊諒那般,與歸墟邪物深度融合的怪物,甚至是……更古老的存在。”
這個話題讓氣氛更加沉重。
休整完畢後,眾人決定即刻北上。深海驚變,資訊必須儘快傳遞出去。然而,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一直有些沉默的如意,忽然扯了扯靜塵的衣袖。
“靜塵先生……我……我好像又感覺到了一點東西。”如意有些不確定地指著東南方向的內陸,“不是很清楚,但是……有點溫暖,還有點……悲傷?好像離這裡不算特彆遠。”
又一道靈劍感應?
眾人精神一振,卻又有些遲疑。剛經曆大戰,狀態並非最佳,且東南方向似乎已偏離返回中原的主要路線。
“溫暖而悲傷?”張胥沉吟道,“會是哪一柄劍?帝道軒轅威嚴,威道泰阿沉重,仁道湛盧溫潤卻非悲傷,勇絕魚腸酷烈,誠信高潔貞觀剛正,優雅冰弦清冷,尊貴純鈞華美……似乎皆不完全契合。”
“莫非是……摯情之劍?”嚴挺之推測道,“據古籍殘卷提及,摯情之劍,性烈而專,至情至性,易染悲愴。”
“去看看。”靜塵果斷道。靈劍之事,優先順序最高。且若真是摯情之劍,其力量或許能對抗歸墟那般的冰冷死寂。
再次啟程,循著如意那微弱卻持續的感應,眾人折向東南內陸。地勢逐漸抬升,出現丘陵山地,植被茂密,人煙漸稀。
數日後,眾人進入一片古木參天的原始山林。此地氛圍奇特,既充滿蓬勃生機,又彌漫著一股古老蒼涼的氣息,林間時見一些殘破的圖騰石刻,風格迥異於中原。
如意的感應在這裡變得強烈起來。“就在前麵山裡!那種溫暖又悲傷的感覺更清楚了!”
穿過一道狹窄的峽穀,眼前豁然開朗。山穀之中,竟有一片不小的村落。村人衣著古樸,似漢非漢,似越非越,自稱“山越遺民”,世代守護於此。他們對外人頗為警惕,但看到眾人氣度不凡(尤其是嚴挺之正氣凜然,蘇娘子清冷出塵),倒也未曾驅趕。
村中一位最年長的巫祭,聽聞眾人來意(隻說是尋訪古物),沉吟良久,方纔拄著鳩杖,帶領他們來到村後一處禁地。
那是一座被藤蔓遮掩的古洞,洞口矗立著一塊焦黑的巨木,形狀奇特,依稀能看出曾是一柄巨劍的輪廓,卻早已失去所有靈性,隻剩殘骸。
“你們要找的,或許是‘它’吧。”老巫祭指著那焦黑巨木殘骸,聲音沙啞而悲傷,“但它早已死了。”
“死了?”眾人愕然。靈劍也會死?
“是啊,死了。”老巫祭眼中泛起追憶與痛楚,“很多年前,天外邪火降臨,焚燒山林,欲毀我祖地。是‘劍靈大人’顯化,以自身為薪,燃儘劍魄,擋住了那邪火,護住了這片山穀和我們這些人。自那以後,它就變成了這樣,再無生機。”
眾人走近那焦黑巨木,果然感受不到絲毫靈性波動,隻有一種悲壯的死寂。如意所說的溫暖與悲傷,正是從這殘骸中散發出的最後殘留。
一柄靈劍,為了守護一方生靈,竟選擇了自我犧牲,燃儘了一切。
就在眾人心生敬佩與惋惜之時,靜塵的目光卻落在了巨木殘骸之下。那裡,有一小截看似完全碳化的樹枝,卻奇異地生著一顆嫩綠的新芽!新芽之上,環繞著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純粹的生命氣息與一種深沉的守護之意!
而那溫暖而悲傷的感應源頭,並非來自死去的巨木,而是來自這顆新芽!
“薪儘火傳……”張胥喃喃道,“靈劍雖歿,其守護之誌不滅,於寂滅中孕育新生!這新芽,便是摯情之劍新的雛形!”
老巫祭聞言,渾身一震,激動地看著那新芽,老淚縱橫:“劍靈大人……它……它還有後?”
“然也。”嚴挺之肅然起敬,“至情至性,至死不渝,於絕境中煥發生機,此正是摯情真意!”
然而,這新芽太過弱小,彷彿隨時會熄滅。
“它需要滋養,需要傳承。”靜塵看向村中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那些眼神清澈、充滿好奇的孩子身上,“更需要一個能理解並繼承這份摯情與守護之誌的人。”
老巫祭似乎明白了什麼,他顫巍巍地走到那群孩子中間,目光掃過,最終落在一個約莫七八歲、衣衫破舊卻眼神明亮堅韌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懷中,還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鹿,正小心翼翼地給它喂水。
“阿青,”老巫祭柔聲問道,“若這山林再次麵臨危險,你當如何?”
名叫阿青的小女孩抬起頭,眼神沒有絲毫猶豫,清脆卻堅定地回答:“保護大家!保護我們的家!像劍靈大人一樣!”
其聲雖稚,其誌卻堅。
彷彿感應到這份純摯而堅定的守護之心,那焦木新芽猛地綻放出柔和的光暈,輕輕搖曳起來。
如意腰間的純鈞劍也隨之發出輕柔的嗡鳴,彷彿在向這位即將誕生的“姐妹”致意。
摯情之劍,雖曆死劫,然誌不絕,於灰儘中重生,尋得了它新的傳承。
眾人沒有帶走新芽,而是留下了部分丹藥和滋養之物,並告知老巫祭培育之法。靈劍的成長,需與這片它守護的土地和人們一起。
離開山穀時,夕陽西下,為那焦木與新芽鍍上一層金邊。
希望雖微,卻已種下。
薪儘火傳,生生不息。靈劍之道,亦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