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柄靈劍 第5章 晉陽佛光
太原,晉陽宮。香煙嫋嫋,梵唱低徊。
一身淄衣的比丘尼智賢,跪坐於蒲團之上,眉目低垂,指尖緩緩撥動念珠。她曾是前朝貴女,看儘榮華轉瞬成空,家族凋零於亂世烽煙,遂斬斷青絲,遁入空門,於此皇家寺院修行,為蒼生祈福,亦求內心寧靜。
然而,近日她總覺心神不寧。窗外不再是晨鐘暮鼓的靜謐,而是兵馬調動的喧囂。唐公李淵雖仍尊隋室,但其勢日隆,晉陽宮中暗流湧動,山雨欲來之風已浸透佛堂清淨之地。
“阿彌陀佛。”智賢輕誦佛號,試圖驅散雜念,但那紛擾的世情、記憶中家族的慘狀、乃至對未來的一絲莫名悸動,皆如絲如縷,纏繞心間。
無人得見,一道煌煌金光,自高天而落,無聲無息懸停於經堂之上,透過窗欞,靜靜注視著這位比丘尼。軒轅夏禹劍的靈識,如同亙古不變的星辰,審視著下方這看似與“聖道”毫不相乾的女子。
“避世修行,可謂潔身自好。然聖道在乎天下,在乎生生不息,在乎勇毅前行。此人心中雖有悲憫,卻無擔當之誌,避於世外,豈是良選?”軒轅劍靈暗自思忖,幾乎便要離去。它已觀察李淵許久,此人老成謀國,卻失於優柔;其子世民銳意進取,又恐其鋒芒過盛。這亂世之中,合乎聖道之人,究竟在何方?
就在金光即將消散的刹那,經堂外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和孩童驚恐的哭喊。
一名小沙彌驚慌失措奔入:“師太!不好了!後巷張匠戶家的娃兒爬樹掏鳥窩,摔下來,胳膊折了,疼得昏死過去!他家窮得揭不開鍋,哪請得起郎中啊!”
智賢師太猛地睜開眼,那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瞬間迸發出銳利而堅定的光芒。她毫不猶豫起身,甚至顧不上整理衣袍,疾步走向殿角一個陳舊的小木箱,口中快速吩咐:“快!取清水、布條來!再去廚下找幾根直溜的硬木棍!”
她開啟木箱,裡麵並非經卷,而是些常見的草藥膏粉和簡陋的包紮用具。亂世之中,她這方外之人,竟偷偷研習了些許醫道,以備不時之需。
趕到後巷,那孩童果然慘狀駭人,左臂扭曲,麵色慘白。周圍鄰裡圍攏,皆束手無策,哀歎連連。
智賢師太排開眾人,蹲下身,仔細查驗傷處,手法熟練地清洗、上藥、複位、夾板固定、包紮……動作如行雲流水,沉穩異常,額角雖滲出汗珠,眼神卻無比專注鎮定,口中還低聲安撫著悠悠轉醒、痛苦呻吟的孩童:“莫怕,莫怕,忍一忍便好了……”
那一刻,她不再是超然物外的比丘尼,而是投身於苦難、竭儘全力挽救生命的勇者。她那淄衣之上,彷彿籠罩著一層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暈。
空中即將離去的軒轅劍靈驟然停滯。
“原來如此……”煌煌金芒微微波動,“聖道,非必在廟堂之高,非必在沙場爭衡。心懷眾生,身體力行,於細微處見擔當,於困厄中顯勇毅。避世非其本心,實乃無奈之選,一旦眾生有需,其心底那份‘聖’之火種便驟然顯現!”
它感受到智賢師太那看似柔弱的軀體下,蘊藏著對生命的極大尊重與守護的決心。這份決心,源於悲憫,卻超越了單純的慈悲,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實踐性的力量。
“然其身份特殊,乃是方外之人,又曾為前朝貴胄……選擇她,無疑將違背常理,甚至可能引來非議,乾擾既定天命……”軒轅劍靈陷入深深的矛盾。這正是它所麵臨的最大困境:是遵循過往“聖主”的固有模式,還是認可這種於微末處綻放、卻可能顛覆傳統的“聖”之光芒?
它的金光在晉陽宮上空明滅不定,如同它內心的掙紮。
最終,軒轅劍靈並未立刻投入智賢師太懷中。它做出了一個不同於其他靈劍的決定。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色流光,如同蒲公英種子般,輕輕飄落,悄無聲息地融入智賢師太那串光滑的木質念珠中的一顆之內。
“且觀察,且引導,且考驗。”軒轅劍靈做出決斷,“讓她於這亂世洪流中,自行體悟聖道之真諦,做出她的選擇。而我,亦需藉此重新思索,‘聖’之於當世,究竟該是何等模樣。”
它並未完全認主,而是選擇了一種更隱蔽、更潛移默化的方式,播下了一顆種子。隨後,煌煌金光隱沒於天際。
智賢師太對這一切渾然未覺。她包紮完畢,仔細叮囑著孩童家人注意事項,又掏出自己省下的些許齋飯留給那戶人家。做完這一切,她才輕舒一口氣,重新撚動念珠,低誦佛號,返回經堂。
隻是,當她指尖掠過其中一顆念珠時,莫名感到一絲淡淡的暖意,心中那份因亂世而起的焦灼,似乎也平複了少許。她隻以為是佛祖感應到了她的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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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秦王府。
李世民正與房玄齡、杜如晦等心腹密議。天下未定,薛舉父子據隴西稱雄,兵鋒銳利,實為心腹大患。
“薛舉悍勇,其子薛仁杲更是有‘萬人敵’之稱,隴右騎兵精銳,不可輕敵。”杜如晦麵色凝重。
李世民手指敲擊案桌,目光灼灼:“悍勇?豈不知一物降一物?他薛舉自恃勇力,朕便讓他見識見識,何謂真正的……勇絕!”
他話音未落,府外校場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喝彩之聲,間雜著程咬金那標誌性的粗豪大笑:“哈哈哈!還有誰?服不服!”
隻見程咬金光著膀子,手提那柄“短斧”,在校場中央耀武揚威,腳下躺著好幾個被他“切磋”放倒的軍漢。魚腸劍所化的短斧暗紅光芒流轉,那股蠻橫霸道的勇絕之氣肆無忌憚地散發開來,引得周圍軍士又是敬畏又是興奮。
房玄齡蹙眉:“程將軍勇則勇矣,然過於狂放,恐難約束……”
李世民卻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狂放有狂放的用處。傳令,擢升程咬金為先鋒副將,隨征隴右!”
雲層中,赤霄劍靈嗡鳴:“這才對!以勇克勇!甚合我意!”
而另一道優雅模糊的劍影——承影,則悄然掠過秦王府,似對這裡的剛猛氣息有些不適應,並未停留,繼續向著南方飄去,彷彿在執著地尋找著什麼特定的、纖細的痕跡。
太原晉陽宮的佛光,長安秦王府的銳氣,河北竇建德的仁厚掙紮,瓦崗寨中暗湧的戾氣,黃河畔張胥的堅守……靈劍微光,散於四方,各自的棋局已然佈下。
九天之上,那道冰冷的裂紋悄然延伸,彷彿一隻逐漸睜開的、漠然無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