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一萬首 第64章 王粲《登樓賦》
登樓賦
王粲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丘。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淒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憯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
賞析：
《登樓賦》是東漢末年文學家王粲的經典之作，它以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內涵，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抒情小賦的典範。
一、精巧的結構佈局
《登樓賦》在結構上匠心獨運，層次井然。文章開篇點明登樓的目的是“銷憂”，為全文奠定了情感基調。緊接著，作者細膩描繪了登樓所見之景，展現出所處之地的開闊與富饒，如“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但筆鋒一轉，“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美景非但未減輕憂愁，反而因非故鄉而更添惆悵，此為第一層，由景生情，引發思鄉之愁。
第二層，作者的情感進一步深化，從單純的思鄉之情拓展到對自身遭遇的感慨。“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點明自己因世道混亂而流亡他鄉，多年來一直心懷歸鄉之念。“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借古人事例強化了無論窮達，人皆懷土的情感，使思鄉之情更具普遍性與感染力。
第三層，作者將情感升華至對國家命運和個人壯誌的憂慮。“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感慨時光流逝，期盼天下清平。“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表達出渴望在清明時世施展才華的願望，然而現實的無奈又讓他發出“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的擔憂，壯誌難酬的苦悶與前文的思鄉之情相互交織，將憂愁推向極致。這種層層遞進的結構，使文章的情感表達逐步深入，增強了感染力。
二、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
王粲在賦中巧妙地將情與景緊密融合，使景物描寫成為情感表達的有力依托。在描寫登樓所見時，“華實蔽野，黍稷盈疇”呈現出一片繁榮的景象，然而，這份繁華卻引發了作者“雖信美而非吾土兮”的感歎，以樂景襯哀情，更顯其思鄉之切。
隨著情感的發展，文中的景物描寫也逐漸染上了憂傷的色彩。“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秋風蕭瑟、天色慘淡，野獸驚惶、飛鳥哀鳴，原野空曠，隻有征夫獨行，這一係列景象營造出一種淒涼、悲愴的氛圍，與作者內心的淒愴、憯惻之情相互呼應，情景交融，生動地烘托出作者在亂世中的孤獨、迷茫與憂愁，讓讀者彷彿身臨其境，深刻感受到作者的情感波動。
三、豐富的用典內涵
文中多處用典，使文章內涵更為豐富，情感表達更為含蓄深沉。“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引用孔子在陳國發出“歸歟”之歎的典故，借聖人之思歸，表明自己對故鄉的眷戀。“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鐘儀被囚仍彈奏楚國音樂，莊舄顯達時仍吟唱越國歌謠，這兩個典故進一步強調了人無論處於何種境遇，對故鄉的思念都不會改變，同時也暗示了自己雖流寓他鄉，卻始終心係故土的情懷。
“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化用《論語》中的典故，以匏瓜徒懸和井渫莫食，比喻自己空有才華卻無處施展，渴望得到重用卻不得的無奈與憂慮，用典自然貼切，巧妙地將作者的壯誌難酬之情融入其中，增添了文章的文化底蘊和思想深度。
四、流暢的語言風格
《登樓賦》語言流暢自然，清新簡潔，富有節奏感。句式上，以四六言為主，錯落有致，長短相間，既具有整齊之美，又不失靈動變化。如“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句式整齊，氣勢連貫，將地理環境的特點描繪得淋漓儘致。同時，文章押韻巧妙，韻律和諧，讀起來朗朗上口，增強了作品的音樂美感。如“憂”“仇”“洲”“流”等字押韻，使文章在表達情感的同時，也給人以聽覺上的享受，充分展現了作者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
《登樓賦》以其精巧的結構、情景交融的手法、豐富的用典和流暢的語言，生動地展現了作者在亂世中的複雜情感，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對後世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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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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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點題與目的闡述：“登茲樓以四望兮”直接點明動作行為，作者登上這座樓向四周眺望，“登樓”為全文線索起點。“聊暇日以銷憂”表明登樓目的，在閒暇之日借登樓來排遣憂愁，“憂”字奠定全文情感基調，引發讀者對其憂愁緣由的好奇。
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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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總體評價：開始描述登樓所見，“覽斯宇之所處兮”，作者觀察這座樓所處的位置。“實顯敞而寡仇”，對樓的環境給予高度評價，強調其地勢開闊、明亮，世間少有能與之相比者，為下文具體描寫周邊環境做鋪墊。
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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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水環境描繪：“挾”“倚”二字生動展現樓與水的位置關係。樓傍靠著清澄漳水的浦口，又倚臨著曲折沮水形成的長洲，描繪出周邊水域環繞的優美環境，體現出地理位置的優越，給人以畫麵感。
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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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與水岸環境描寫：“背”“臨”表明方位。樓背靠著地勢高且平曠的廣袤陸地，前方麵對著水涯地勢低濕處的肥沃河流，從不同角度進一步豐富對樓周邊環境的刻畫，展現出環境的多樣性與富饒。
北彌陶牧，西接昭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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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位置延伸：“北彌”“西接”拓展視野範圍。向北可到達陶朱公範蠡的墓地，西麵連線著楚昭王的陵墓，通過提及具有曆史文化意義的地點，增添了環境的曆史厚重感，豐富了文章內涵。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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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風光描繪：描繪出一幅生機盎然的田園景象。花卉果實遮蔽了田野，小米高粱長滿了田疇，展現出物產的豐富，描繪出一片繁榮的農耕畫麵，從側麵反映出此地的富庶。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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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轉折：前文極力描繪此地之美，此句筆鋒一轉，“雖信美”承認環境確實美好，“而非吾土兮”強調這不是自己的故鄉，強烈的情感反差引出“曾何足以少留”，表明即便景色迷人，也無法讓作者停留，突出思鄉之情的濃烈，為下文抒情做鋪墊。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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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流亡背景與時間：“遭紛濁而遷逝兮”，點明作者因遭遇混亂汙濁的世道而被迫遷徙流亡。“漫逾紀以迄今”，說明流亡時間之久，不知不覺已超過十二年直到現在，為下文抒發長期流亡的愁緒提供背景依據。
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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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抒思鄉愁緒：直接表達對故鄉深切的思念之情，“情眷眷而懷歸兮”，心中念念不忘地想著回歸故鄉。“孰憂思之可任”以反問強調這種憂愁思念之情難以承受，將思鄉之情推向**，讓讀者深切感受到作者內心的痛苦。
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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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描寫與情感抒發：“憑軒檻以遙望兮”，作者靠著欄杆向遠方眺望，一個“憑”字型現出其期盼與專注。“向北風而開襟”，迎著北風敞開衣襟，展現出一種想要儘情釋放內心愁緒的姿態，借動作描寫進一步烘托出內心的苦悶與對故鄉的思念。
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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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見之景與情感阻隔：描繪極目遠眺的景象，平原廣闊，作者極力遠望，卻被高高的荊山擋住視線。“蔽”字不僅寫出荊山對視野的阻擋，更象征著故鄉與自己之間的阻隔，暗示了歸鄉之路的艱難，強化了思鄉而不得歸的無奈。
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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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艱難的描繪：進一步描述歸鄉之路的艱難，道路曲折漫長，“逶迤”“修迥”形象地寫出道路的蜿蜒與遙遠。河流蕩漾且渡口深邃，“既漾”“濟深”突出渡河的困難，從陸路和水路兩方麵強調歸鄉的重重阻礙，加深了作者內心的愁苦。
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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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爆發：前文的鋪墊在此處引發情感爆發，作者悲歎故鄉被阻隔，難以回歸，“壅隔”一詞強化了這種無奈感。“涕橫墜而弗禁”，眼淚不受控製地縱橫落下，生動地展現出作者因思鄉而極度痛苦的狀態，將思鄉之情推向。
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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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典強化思鄉情：引用孔子在陳國時發出“歸歟”之歎的典故，以聖人尚且思念故鄉，類比自己的思鄉之情，使思鄉之情更具權威性與普遍性，表明自己的思鄉是人之常情，強化了情感表達。
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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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故深化情感：繼續用典，鐘儀被囚禁仍彈奏楚國音樂，莊舄顯達時仍吟唱越國歌謠，說明無論處於何種境地，人對故鄉的思念之情不會改變，進一步深化自己雖流亡他鄉卻心係故土的情感，豐富了文章的文化內涵。
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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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與強調：對上兩個典故進行總結，表明人思念故鄉的情感是共通的，不會因為處境的窮困或顯達而有所不同，再次強調思鄉之情的真摯與必然，升華了思鄉這一主題情感。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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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時光與期盼清平：“惟日月之逾邁兮”感慨時光的流逝，“俟河清其未極”表達對國家清平的期盼，然而等待黃河水清卻遙遙無期，以“河清”象征國家政治清明，體現出作者對時世的擔憂與無奈，將個人情感與對國家命運的關注相聯係。
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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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達壯誌與期望：“冀王道之一平兮”，希望國家政治能夠清平，“假高衢而騁力”，渴望憑借清明的時世，得到施展自己才能的機會，表達出作者的政治抱負和對實現人生價值的渴望，為下文的轉折做鋪墊。
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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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與無奈：化用典故，以匏瓜徒懸比喻自己空有才華卻無處施展，像淘乾淨的井卻無人來飲水，表達出對自己不被重用的擔憂與無奈，與前文的壯誌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出作者在現實中的困境與苦悶。
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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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描寫與時間變化：“步棲遲以徙倚兮”，作者在樓上漫步徘徊，“棲遲”“徙倚”生動展現出其內心的彷徨。“白日忽其將匿”，描繪時間變化，太陽忽然將要落下，暗示時光的流逝，烘托出一種失落與迷茫的氛圍。
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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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描寫烘托氛圍：描寫周圍環境，秋風蕭瑟一起颳起，天空暗淡無光，“蕭瑟”“慘慘”營造出一種淒涼、壓抑的氛圍，與作者內心的愁苦相呼應，情景交融，進一步強化了悲傷的情緒。
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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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行為襯托心境：通過描寫野獸驚恐地張望尋找同伴，鳥兒相互鳴叫振翅高飛的行為，以動物的不安襯托出環境的動蕩與作者內心的孤獨、恐懼，從側麵反映出作者在亂世中的迷茫與無助。
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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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景象與情感渲染：描繪原野寂靜空無一人，隻有遠行的人還在趕路未停，“闃其無人”突出原野的空曠死寂，“征夫行而未息”則增添了一份漂泊之感，使作者的孤獨與憂愁在這空曠的原野中愈發濃烈，強化了文章的哀傷氛圍。
心淒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憯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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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直接抒發：直接抒發內心感受，作者內心淒涼而有所感觸，心中悲痛而哀傷，“淒愴”“忉怛”“憯惻”等詞將其內心的痛苦直白地展現出來，使讀者能真切感受到作者此時的悲苦心境。
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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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與情感交織：“循階除而下降兮”，作者順著階梯下樓，“氣交憤於胸臆”，表明下樓時憤懣的情緒在胸中交織，動作描寫與情感表達相結合，展現出作者無法排遣憂愁的無奈與痛苦。
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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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狀態與情感延續：描述夜晚的狀態，到了半夜還無法入睡，“夜參半”點明時間，突出失眠之久。“悵盤桓以反側”，心中惆悵難耐，輾轉反側，將白天的憂愁延續到夜晚，進一步強調了憂愁的深沉與難以排解，使文章的情感在結尾處仍餘韻悠長。
……
句譯：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
譯：登上這座樓四處眺望啊，在閒暇的日子裡姑且藉此排解憂愁。
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
譯：觀看這樓所處的環境啊，實在是明亮寬敞，很少有能與之相比的。
挾清漳之通浦兮，
倚曲沮之長洲
譯：它傍著清漳水的浦口啊，倚靠著曲折沮水的長洲。
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
譯：背靠著高而平曠的廣袤陸地啊，麵對著低濕之地的肥沃河流。
北彌陶牧，西接昭丘
譯：北麵延伸到陶朱公範蠡的墓地，西麵連線著楚昭王的陵墓。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
譯：花卉果實遮蔽了田野，小米高粱長滿了田畝。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譯：雖然這裡確實很美但不是我的故鄉啊，又哪裡值得我短暫停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
譯：遭遇這混亂汙濁的世道而遷徙流亡啊，不知不覺已過了十二年直到如今。
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
譯：心中念念不忘地想著回家啊，誰能承受得住這憂思的重壓？
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
譯：靠著欄杆向遠方眺望啊，迎著北風敞開衣襟。
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
譯：平原廣闊，極目遠望啊，卻被高高的荊山擋住了視線。
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
譯：道路曲折漫長啊，河流蕩漾，渡口深邃。
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
譯：悲歎故鄉被阻隔啊，眼淚縱橫落下，不能控製。
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歎音
譯：從前孔子在陳國的時候啊，發出過“回去吧”的歎息聲。
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
譯：鐘儀被囚禁仍彈奏楚國的樂曲啊，莊舄顯達時仍吟唱越國的歌謠。
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譯：人思念故鄉的感情是相同的啊，難道會因為窮困或顯達而改變心意？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
譯：想到時光一天天過去啊，等待黃河水清卻遙遙無期。
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
譯：希望國家的政治能夠清平啊，憑借清明的時世施展自己的力量。
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
譯：害怕像匏瓜那樣白白地懸掛啊，擔心像淘乾淨的井卻無人來飲水。
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
譯：我在樓上漫步徘徊啊，太陽忽然將要落下。
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
譯：風聲蕭瑟一起颳起啊，天空暗淡無光。
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
譯：野獸驚恐地張望尋找同伴啊，鳥兒相互鳴叫振翅高飛。
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
譯：原野寂靜空無一人啊，遠行的人卻還在趕路未停。
心淒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憯惻
譯：我的內心淒涼而有所感觸啊，心中悲痛而哀傷。
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
譯：順著階梯下樓啊，憤懣的情緒在胸中交織。
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譯：到了半夜還無法入睡啊，惆悵難耐，輾轉反側。
……
全譯：
登上這座樓來四處眺望，利用這閒暇時光以排遣憂愁。環視這樓所處的環境，實在是明亮寬敞、無與倫比。它傍著清漳水的河口，倚靠著曲折沮水的長洲。背後是地勢高平的廣袤陸地，前方有低濕之地的肥沃水流。北麵伸展到陶朱公的墓地，西麵連線著楚昭王的山丘。花朵果實遮蔽田野，莊稼布滿田疇。這裡雖確實美好卻非我的家鄉，又怎能讓我稍作停留！
我遭逢亂世而遷徙流亡，至今已超過十二年。心中眷戀不捨，渴望回歸故鄉，誰又能承受這般憂思的熬煎？靠著欄杆極目遙望，迎著北風敞開衣襟。平原遼闊，我窮儘眼力，卻被荊山的高峰阻擋視線。道路曲折漫長，河流寬廣且渡口水深難渡。悲痛故鄉被阻隔，淚水縱橫流淌，難以抑製。從前孔子困於陳國，發出“歸歟”的歎息。鐘儀被囚禁，仍彈奏楚國的曲調；莊舄顯達後，依然吟唱越國的歌謠。人思念故土的情感是相同的，怎能因處境的窮困或顯達而改變心意！
想到時光不斷流逝，等待天下太平卻遙遙無期。期望王道能夠清平，以便憑借清明時世施展才力。害怕像匏瓜那樣空自懸掛，擔心像淘淨的井卻無人飲用。我徘徊踱步，消磨時光，不知不覺太陽即將隱匿。風聲蕭瑟，同時興起，天空昏暗，失去色澤。野獸驚慌回顧，尋找同伴，鳥兒相互啼鳴，展翅高飛。原野寂靜，不見人影，隻有征夫在趕路，未曾停歇。我的內心淒愴，感慨萬千，心情悲痛，憂傷不已。沿著台階向下走去，悲憤之氣在胸中交聚。到了半夜還無法入眠，滿心惆悵，翻來覆去難以安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