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一萬首 第71章 郤正《釋譏》
釋譏
郤正
或有譏餘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功之與名,賢達之攸尚也。是故陵雲之高,非一蹴可升;冱寒之節,非一之日積。而欲庶幾騖驟,企踵一時,朝為榮華,夕為憔悴,求速反遲,覽止成乖。君徒務其華而不尋其實,言其易而不顧其難,馳騖遊說,羈旅騁辭,毛鱗不附,羽翮摧摧,從容草間,據見成規。動見掣曳,談吐口雌黃,所貴不貴,所賤不賤,終無殊尤絕跡之勳,不免唐突輕微之累。”
餘聞而歎曰:“嗚呼!有是言乎?子苟知我,曷為茲訝?昔人有登嶽而長謠,下川而浩歎者,何哉?以其所見者大,所覽者眾。故乃廓宇宙以為量,包萬物而為心。斯悠遠之情,樂得而聞之乎?若吾子之所規,促局之人,甘心於麇鹿之場,馳騖於狐兔之徑,何者?以其所見者小,所識者淺也。
“昔在鴻荒,矇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邪蜂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乾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背正途以騁軀,摹詭異於無形。然而真偽交亂,名實相違;吉凶紛錯,事體多違。故士不背仁德以要利,不鬻智力以乾時;守身有名,而仗義行之。故乃重義而輕利,懷信而去偽;睹安居而不惰,遭危難而不變。是以晏嬰黜於崔杼,而不獲其罪;蘧瑗見稱於夙沙,而以禮自全。夫如是,則言不苟造,行不苟成;豈為趨利而忘害,為身而遺名哉?故寧順從以保吉,不違忤以受害;得之不休,失之不憂。苟識其原,孰與為愁?
“且夫辨所從於居易之時,堅直操於利仁之世,而猶褊淺選懦者之所不為。況乎昭德塞違,慎言行,安性命,敦孝悌,履信思順,其愆尤有可悔哉?故君子之容,抑而不揚;尊而不威;恬淡肆誌,不忮不求。順時適變,與物無患。耽道樂術,守以持滿。去危就安,棄逸即閒。宅靜以無為,永優遊以考盤。此所以保身、全德、抗節、履道也。
“若夫欲隮天庭,而驅驟玄虛;求紫宮之高,而晏乎閻閭;銜命受托,而隨俗浮沈;俯仰取容,要時求合;事去名滅,身窮業廢;臂猶播殖不茂,耕耘失時,雖懷琬琰,徒煩機杼。豈若優遊和順,端委守正,約己守度,審靜以處?斯道勝而名全,體順而身立,神恬而誌逸,心平而氣理。豈與彼患福之徒,詭趨詐遇,爭路相擠,以入紫闥,自謂究於奧妙,究於奧妙,而莫知其所以然哉?”
……
賞析:
《釋譏》作於蜀漢末年,政治局勢風雨飄搖,司馬氏勢力崛起,蜀漢政權內憂外患。在此背景下,郤正以《釋譏》明誌,闡述自身在亂世中的處世哲學與價值堅守。
一、立意與主題
堅守正道,不隨流俗:文章核心立意在於麵對世俗譏諷,堅定表達對正道的堅守。當時社會風氣受政治動蕩影響,追名逐利之風盛行,人們行事多以功利為導向。郤正卻強調士人應重義輕利,不背仁德、不鬻智力,如晏嬰、蘧瑗般以禮義自全,展現出對傳統道德價值觀的執著,批判追名逐利的不良風氣。
順應時勢,安身立命:倡導在複雜時勢中,以順應時變、恬淡無為的態度安身立命。蜀漢末年,政治鬥爭激烈,士人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危機。郤正認為應在堅守正道基礎上,順時適變,不忮不求,通過安性命、敦孝悌等方式,實現保身、全德、抗節、履道,為亂世中的士人提供安身立命之法。
二、結構與脈絡
設疑開篇,引發思考:以他人對自己的譏諷起筆,羅列對方認為自己追求虛名、行事急功近利等觀點,引發讀者好奇與思考,自然引出下文對自身觀點的闡述,為全文論述奠定基礎。
對比論證,層層深入:先以“登嶽者”與“促局之人”對比,展現視野與追求的差異,初步表明自己的高遠誌向。接著回顧曆史,從遠古清平到秦漢紛爭,呈現社會風氣變化,闡述堅守正道的必要性。隨後對比兩種處世方式,一種是追逐名利者的詭詐行徑,一種是堅守正道者的恬淡和順,強化主題,論證層層深入,邏輯嚴謹。
總結觀點,點明主旨:通過一係列對比與論述,結尾強調堅守正道、順應時勢的處世哲學能帶來道勝名全、體順身立的結果,再次點明主旨,使文章觀點清晰明確。
三、語言與修辭
言辭典雅,富有文采:語言風格典雅莊重,運用諸多書麵語和文言詞彙,如“騖驟”“冱寒”“隮天庭”等,使文章充滿文學氣息。句式上多采用駢散結合,如“且夫辨所從於居易之時,堅直操於利仁之世”為駢句,對仗工整,增強節奏感與韻律美;“若夫欲隮天庭,而驅驟玄虛;求紫宮之高,而晏乎閻閭”則駢散相間,靈活多變,既具形式美感,又能自由表達複雜思想。
用典貼切,借古喻今:大量運用典故,如晏嬰、蘧瑗之事,借古人堅守正道的事跡,為自己觀點提供有力支撐,借古喻今,使讀者更易理解接受。同時,對曆史朝代興衰的敘述也是一種用典,展現社會變遷,為闡述價值觀提供曆史背景,增強文章說服力與文化底蘊。
對比鮮明,強化效果:多處運用對比修辭,如“登嶽者”與“促局之人”、堅守正道者與追逐名利者的對比,使高尚與低俗、正確與錯誤的行為方式形成鮮明反差,強化表達效果,突出主題,引導讀者認同作者觀點。
四、曆史與現實意義
曆史意義:《釋譏》反映蜀漢末年士人在複雜政治環境中的思想困惑與價值抉擇,為研究當時社會文化、士人心態提供重要資料。其堅守正道、順應時勢的思想,體現儒家思想在亂世中的傳承與發展,對理解三國時期思想文化演變有重要價值。
現實意義:在當今社會,人們同樣麵臨各種誘惑與挑戰,郤正重義輕利、堅守正道的價值觀,能引導人們在追求物質利益時,不忽視道德底線;其順應時勢、安身立命的處世哲學,能幫助人們在複雜多變的社會中保持平和心態,找準人生方向,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
解析:
或有譏餘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功之與名,賢達之攸尚也。”
-
解析:開篇點明有人對作者進行譏諷。“聞之前記”表明其觀點依據前人記載,強調“事與時並,名與功偕”,即事情要與時機相契合,名聲要與功績相伴隨,這是一種普遍認知。進而指出追求名聲與事業是前代賢哲的重要事務,功績與名聲為賢能通達之人所崇尚,為後文對作者的具體指責做鋪墊,暗示作者的行為不符合這種普遍的追求。
是故陵雲之高,非一蹴可升;冱寒之節,非一之日積。而欲庶幾騖驟,企踵一時,朝為榮華,夕為憔悴,求速反遲,覽止成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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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用“陵雲之高,非一蹴可升;冱寒之節,非一之日積”這兩個比喻,說明成就高遠目標或培養高尚節操都需長期積累。而譏諷者認為作者妄圖迅速取得成功,像急於在短時間內達到目標,結果隻能是早晨看似榮華,傍晚就已憔悴,追求速度反而導致遲緩,期望與結果相悖,批評作者行事過於急切、不切實際。
君徒務其華而不尋其實,言其易而不顧其難,馳騖遊說,羈旅騁辭,毛鱗不附,羽翮摧摧,從容草間,據見成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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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進一步指責作者隻注重表麵虛華,不探尋實際,隻說事情容易卻不顧困難。“馳騖遊說,羈旅騁辭”描述作者四處奔走、賣弄言辭的狀態。“毛鱗不附,羽翮摧摧”形象地比喻作者如無法附著毛鱗、折斷羽毛翅膀的鳥,處境艱難。“從容草間,據見成規”則表示作者隻能在困境中勉強生存,依照現成規矩行事,暗示其行為徒勞且無成效。
動見掣曳,談吐口雌黃,所貴不貴,所賤不賤,終無殊尤絕跡之勳,不免唐突輕微之累。”
-
解析:指出作者行動受到牽製,言論隨意如信口雌黃。“所貴不貴,所賤不賤”批評作者價值判斷混亂,該看重的不看重,該輕視的不輕視。最終導致既沒有卓越功勳,還難免遭受唐突冒犯、輕薄無禮的牽累,全麵否定作者的行為和成就。
餘聞而歎曰:“嗚呼!有是言乎?子苟知我,曷為茲訝?昔人有登嶽而長謠,下川而浩歎者,何哉?以其所見者大,所覽者眾。故乃廓宇宙以為量,包萬物而為心。斯悠遠之情,樂得而聞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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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作者聽聞譏諷後歎息回應,以反問強調對方若真瞭解自己,不應如此驚訝。通過“登嶽而長謠,下川而浩歎”的古人行為,引出原因是他們所見廣闊、所覽眾多,進而擁有以宇宙為度量、包容萬物的心境。作者藉此表明自己有類似高遠情懷,暗示譏諷者不能理解自己的追求,為下文闡述自己的觀點做鋪墊。
若吾子之所規,促局之人,甘心於麇鹿之場,馳騖於狐兔之徑,何者?以其所見者小,所識者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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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將譏諷者所規劃的行為,比作“促局之人”,即見識短淺之人,甘心在麋鹿出沒的場所、狐兔奔走的小徑活動,原因是他們所見狹小、所知淺薄,與前文提到的有廣闊視野的人形成鮮明對比,貶低譏諷者的見識,突出自己追求的高遠。
“昔在鴻荒,矇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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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開始回顧曆史,從遠古洪荒、混沌初開,三皇五帝順應天命,到夏朝、商朝,都有前代典籍記載。接著講述周朝衰落,王道缺失,霸主輔助;秦朝嬴政殘酷暴虐,吞並天下。通過對曆史發展脈絡的梳理,展現社會從清平到混亂的演變,為下文闡述在不同時代背景下士人的行為準則做鋪墊。
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邪蜂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乾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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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描述在秦末及之後的亂世,合縱連橫形勢如風起雲湧,各種詭詐權謀像繁星般湧現,奇邪之事如蜂群湧動,智謀巧詐紛紛產生。人們行為各異,有的粉飾真相對抗虛偽,有的心懷邪念求取榮耀,有的用詭詐手段邀寵君主,有的賣弄技藝自我誇耀,刻畫了一幅混亂、逐利的社會圖景,為後文表明士人應堅守正道做對比。
背正途以騁軀,摹詭異於無形。然而真偽交亂,名實相違;吉凶紛錯,事體多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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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指出在這種混亂局勢下,人們背離正道肆意前行,在無形之中模仿詭異行徑,導致真假交雜混亂,名與實相互違背,吉凶錯綜複雜,事情大多與常理相悖,進一步強調亂世的混亂和價值扭曲,凸顯堅守正道的重要性。
故士不背仁德以要利,不鬻智力以乾時;守身有名,而仗義行之。故乃重義而輕利,懷信而去偽;睹安居而不惰,遭危難而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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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基於前文對亂世的描述,闡述真正的士人應有的行為準則。士人不應背棄仁德求取利益,不炫耀才智迎合時勢,要保持自身名聲,秉持正義行事。應看重道義輕視利益,心懷誠信摒棄虛偽,處於安逸環境不懶惰,遭遇危難變故不改變操守,明確表達作者所倡導的價值觀。
是以晏嬰黜於崔杼,而不獲其罪;蘧瑗見稱於夙沙,而以禮自全。夫如是,則言不苟造,行不苟成;豈為趨利而忘害,為身而遺名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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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晏嬰被崔杼罷黜卻未獲罪,蘧瑗被夙沙稱讚且以禮保全自身為例,說明堅守正道的士人能在複雜環境中自保且贏得聲譽。進而強調堅守正道之人言論行為都不會隨意,不會為追求利益而忘記危害,為自身而舍棄名聲,通過具體事例支撐前文所倡導的價值觀。
故寧順從以保吉,不違忤以受害;得之不休,失之不憂。苟識其原,孰與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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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總結在亂世中士人應采取的態度,寧願順從以保吉祥,不違背忤逆而遭受禍害,得到不欣喜若狂,失去也不憂愁哀傷。如果明白其中緣由,就不會為此憂愁,進一步闡述堅守正道、順應時勢的處世哲學,強調內心的平和與對正道的堅守。
“且夫辨所從於居易之時,堅直操於利仁之世,而猶褊淺選懦者之所不為。況乎昭德塞違,慎言行,安性命,敦孝悌,履信思順,其愆尤有可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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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進一步闡述,在平安之時分辨該依從的方向,在追求利益的世道堅守正直操守,這是心胸狹隘、淺薄怯懦之人不願做的。更何況彰顯美德、杜絕邪惡,謹慎言行,安於命運,重視孝悌,踐行誠信、追求和順,這樣做不會有讓人後悔的過錯,強調在各種情況下堅守正道的重要性和正確性,從不同方麵豐富處世哲學的內涵。
故君子之容,抑而不揚;尊而不威;恬淡肆誌,不忮不求。順時適變,與物無患。耽道樂術,守以持滿。去危就安,棄逸即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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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描述君子應有的儀容和品質,謙遜不張揚,尊貴不威嚴,淡泊恬靜,順遂心意,不嫉妒、不貪求。能順應時勢、適應變化,與萬物相處無患,沉醉於道,喜愛學術,保持操守,知足不貪。遠離危險,趨向安全,摒棄安逸,選擇閒適,全麵展現君子的處世態度和行為方式。
宅茲靜以無為,永優遊以考盤。此所以保身、全德、抗節、履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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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表明君子以安靜無為為宅居,永遠悠閒自得地生活,這就是保全自身、成全品德、堅守氣節、踐行正道的方式,總結前文對君子處世哲學的描述,點明堅守正道的結果和意義。
“若夫欲隮天庭,而驅驟玄虛;求紫宮之高,而晏乎閻閭;銜命受托,而隨俗浮沈;俯仰取容,要時求合;事去名滅,身窮業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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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描繪另一類人的行為,他們想要登上天庭,在虛幻中急切追逐高位,卻又在民間安逸度日,接受使命托付卻隨波逐流,俯仰之間隻為討好迎合時勢,一旦事情過去,名聲磨滅,自身困窘,事業荒廢,刻畫了追逐名利、隨波逐流之人的形象,與前文君子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
臂猶播殖不茂,耕耘失時,雖懷琬琰,徒煩機杼。豈若優遊和順,端委守正,約己守度,審靜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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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將這類人的行為比作播種卻不茂盛、耕耘錯過時節,雖有才華卻徒勞無功。反問他們哪如悠然自得、和順自然,端正衣冠、堅守正道,約束自己、遵守法度,審慎安靜地處世,通過對比,突出堅守正道的優勢,強化文章主旨。
斯道勝而名全,體順而身立,神恬而誌逸,心平而氣理。豈與彼患福之徒,詭趨詐遇,爭路相擠,以入紫闥,自謂究於奧妙,究於奧妙,而莫知其所以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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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總結堅守正道能帶來道勝名全、體順身立、神恬誌逸、心平氣和的結果,再次與那些患得患失、以詭詐手段爭名逐利之人形成對比,強調後者雖自以為窮儘深奧道理,實則不知為何如此,批判追逐名利者的盲目和短視,進一步突出堅守正道的價值。
……
句譯:
或有譏餘者曰:“聞之前記,夫事與時並,名與功偕。然則名之與事,前哲之急務也;功之與名,賢達之攸尚也。”
譯:有人譏諷我說:“我從以前的記載中得知,事情要與時機相契合,名聲要與功績相伴隨。如此說來,名聲與事業,是前代賢哲們極為重視的事務;功績與名聲,是賢能通達之人所崇尚追求的。”
是故陵雲之高,非一蹴可升;冱寒之節,非一之日積。而欲庶幾騖驟,企踵一時,朝為榮華,夕為憔悴,求速反遲,覽止成乖。
譯:所以,高聳入雲的高度,並非一蹴而就能夠達到;嚴寒時節的節操,也不是一天的時間就能積累形成。然而你卻妄圖快速取得成就,急切地企望在短時間內獲得成功,早晨還如榮華盛開,傍晚就變得憔悴衰敗,追求快速反而遲緩,想要達到目標卻適得其反。
君徒務其華而不尋其實,言其易而不顧其難,馳騖遊說,羈旅騁辭,毛鱗不附,羽翮摧摧,從容草間,據見成規。
譯:你隻是致力於表麵的虛華而不探尋實際,隻說事情容易卻不顧及困難,四處奔走遊說,漂泊在外賣弄言辭,卻如同毛鱗無法附著,羽毛翅膀折斷,隻能在草野間勉強生存,依據現成的規矩行事。
動見掣曳,談吐口雌黃,所貴不貴,所賤不賤,終無殊尤絕跡之勳,不免唐突輕微之累。”
譯:你行動時被牽製,言談隨意信口雌黃,把不應看重的當作珍貴,把不應輕視的當作低賤,最終沒有卓越超凡的功勳,還不免遭受唐突冒犯、輕薄無禮的牽累。
餘聞而歎曰:“嗚呼!有是言乎?子苟知我,曷為茲訝?昔人有登嶽而長謠,下川而浩歎者,何哉?以其所見者大,所覽者眾。故乃廓宇宙以為量,包萬物而為心。斯悠遠之情,樂得而聞之乎?
譯:我聽後歎息道:“唉!竟然有這樣的言論嗎?你如果真的瞭解我,為何會有如此驚訝呢?從前有人登上高山就放聲長歌,下到河邊就深深歎息,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所見廣闊,所覽眾多。所以他們以廣闊宇宙為度量,以包容萬物為心境。這種深遠的情懷,難道不是讓人欣然聽聞的嗎?
若吾子之所規,促局之人,甘心於麇鹿之場,馳騖於狐兔之徑,何者?以其所見者小,所識者淺也。
譯:像您所規劃的,不過是見識短淺之人,甘心在麋鹿出沒的場所活動,在狐兔奔走的小徑上追逐,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所見狹小,所知淺薄啊。
“昔在鴻荒,矇昧肇初,三皇應籙,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典攸書。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慘虐,吞嚼八區。
譯:“往昔在遠古洪荒、混沌初開之時,三皇順應天命,五帝承接符瑞,到了夏朝、商朝,前代典籍都有記載。周朝衰落,王道缺失,霸主們起來輔助。秦朝嬴政殘酷暴虐,吞並天下。
於是從橫雲起,狙詐如星;奇邪蜂動,智故萌生。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乾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
譯:於是,合縱連橫的形勢如風起雲湧,詭詐權謀像繁星閃爍;各種奇邪之事如蜂群湧動,智謀巧詐紛紛萌生。有的人粉飾真相來對抗虛偽,有的人心懷邪念來求取榮耀;有的人使用詭詐手段來邀寵君主,有的人賣弄技藝來自我誇耀。
背正途以騁軀,摹詭異於無形。然而真偽交亂,名實相違;吉凶紛錯,事體多違。
譯:人們背離正道肆意前行,在無形之中模仿詭異行徑。然而真假交雜混亂,名與實相互違背;吉凶錯綜複雜,事情大多與常理相悖。
故士不背仁德以要利,不鬻智力以乾時;守身有名,而仗義行之。故乃重義而輕利,懷信而去偽;睹安居而不惰,遭危難而不變。
譯:所以士人不背棄仁德去求取利益,不炫耀才智去迎合時勢;保持自身名聲,秉持正義行事。因此看重道義而輕視利益,心懷誠信而摒棄虛偽;看到安逸的環境不懶惰,遭遇危難變故也不改變操守。
是以晏嬰黜於崔杼,而不獲其罪;蘧瑗見稱於夙沙,而以禮自全。夫如是,則言不苟造,行不苟成;豈為趨利而忘害,為身而遺名哉?
譯:所以晏嬰被崔杼罷黜,卻沒有獲罪;蘧瑗被夙沙稱讚,以禮義保全自身。如此這般,言論就不會隨意編造,行為就不會隨意成就;怎能為了追求利益而忘記危害,為了自身而舍棄名聲呢?
故寧順從以保吉,不違忤以受害;得之不休,失之不憂。苟識其原,孰與為愁?
譯:所以寧願順從以保吉祥,不違背忤逆而遭受禍害;得到了不欣喜若狂,失去了也不憂愁哀傷。如果明白其中的緣由,又還有什麼可憂愁的呢?
“且夫辨所從於居易之時,堅直操於利仁之世,而猶褊淺選懦者之所不為。況乎昭德塞違,慎言行,安性命,敦孝悌,履信思順,其愆尤有可悔哉?
譯:況且在平安之時分辨該依從的方向,在追求利益的世道堅守正直的操守,這是那些心胸狹隘、淺薄怯懦之人都不願做的。更何況彰顯美德、杜絕邪惡,謹慎言行,安於命運,重視孝悌,踐行誠信、追求和順,這樣做又哪裡會有讓人後悔的過錯呢?
故君子之容,抑而不揚;尊而不威;恬淡肆誌,不忮不求。順時適變,與物無患。耽道樂術,守以持滿。去危就安,棄逸即閒。
譯:所以君子的儀容,謙遜而不張揚;尊貴而不威嚴;淡泊恬靜,順遂心意,不嫉妒、不貪求。順應時勢、適應變化,與萬物相處沒有憂患。沉醉於道,喜愛學術,保持操守,知足不貪。遠離危險,趨向安全,摒棄安逸,選擇閒適。
宅茲靜以無為,永優遊以考盤。此所以保身、全德、抗節、履道也。
譯:以安靜無為為宅居,永遠悠閒自得地生活。這就是保全自身、成全品德、堅守氣節、踐行正道的方法。
“若夫欲隮天庭,而驅驟玄虛;求紫宮之高,而晏乎閻閭;銜命受托,而隨俗浮沈;俯仰取容,要時求合;事去名滅,身窮業廢;
譯:至於那些想要登上天庭,在虛幻中急切追逐;追求宮廷的高位,卻又在民間安逸度日;接受使命托付,卻又隨波逐流;俯仰之間隻為討好,迎合時勢求取相合;一旦事情過去,名聲磨滅,自身困窘,事業荒廢;
臂猶播殖不茂,耕耘失時,雖懷琬琰,徒煩機杼。豈若優遊和順,端委守正,約己守度,審靜以處?
譯:就好像播種卻不茂盛,耕耘錯過時節,雖然懷揣美玉般的才華,卻隻是徒然浪費心機。哪如悠然自得、和順自然,端正衣冠、堅守正道,約束自己、遵守法度,審慎安靜地處世呢?
斯道勝而名全,體順而身立,神恬而誌逸,心平而氣理。豈與彼患福之徒,詭趨詐遇,爭路相擠,以入紫闥,自謂究於奧妙,究於奧妙,而莫知其所以然哉?”
譯:這樣道義彰顯而名聲保全,身心順遂而事業有成,精神安適而誌向超逸,心境平和而氣質和順。這難道會和那些患得患失的人一樣,以詭詐手段趨炎附勢,相互排擠爭奪道路,想要進入宮廷,還自以為窮儘了深奧的道理,卻不知為什麼會這樣呢?”
……
全譯:
有人譏諷我說:“我從以前的記載中瞭解到,做事需與時機相匹配,名聲應和功績相伴而生。如此看來,名聲與事業,是前代賢哲們極為重視的大事;功績與名聲,也是賢能通達之人所崇尚追求的目標。
所以,那高聳入雲的高度,絕非一蹴而就便可達到;嚴寒時節所展現出的節操,也不是短短一天就能積累而成。然而你卻妄圖迅速取得成功,急切地想在短時間內達成目標,就像早晨還繁花似錦,傍晚便已憔悴凋零,追求快速反而進展遲緩,期望達成的目標卻背道而馳。
你僅僅致力於表麵的浮華,卻不探尋事物的本質;隻談及事情容易的一麵,卻對困難視而不見。你四處奔走遊說,漂泊他鄉賣弄言辭,卻好似毛羽鱗片無法附著,翅膀羽毛已然摧折,隻能在草野間勉強生存,遵循著現有的規矩。
你的行動動輒受到牽製,言談隨意如同信口雌黃。該珍視的你不珍視,該輕視的你不輕視,最終無法建立卓越超凡的功勳,還難免遭受唐突無禮、輕薄膚淺的指責。”
我聽聞後,歎息著說:“唉!竟然有這樣的言論嗎?你若真的瞭解我,又怎會如此驚訝?從前有人登上高山便放聲長歌,來到河邊就深深歎息,這是為何呢?因為他們所見廣闊,所覽眾多。所以他們以宇宙之廣闊為度量,以包容萬物為胸懷。這種深遠的情懷,難道不是令人欣然嚮往的嗎?
像您所規劃的,不過是見識短淺之人的行徑,甘心在麋鹿出沒的地方徘徊,在狐兔奔逐的小徑上奔走,這是為什麼呢?隻因他們所見狹隘,所知淺薄罷了。
“遙想遠古洪荒,混沌初開之際,三皇順應天命,五帝承接符瑞,曆經夏朝、商朝,前代典籍皆有記載。周朝衰落,王道缺失,霸主們紛紛崛起輔助王室。到了秦朝,嬴政殘暴肆虐,吞並了天下。
於是,縱橫捭闔的局勢風起雲湧,詭詐權謀如繁星般湧現;各種奇邪之事蜂擁而起,智謀巧詐紛紛萌生。有人粉飾真相對抗虛偽,有人心懷邪念求取榮耀;有人使用詭詐手段邀寵君主,有人賣弄技藝自我炫耀。他們背離正道肆意前行,在無形之中模仿詭異行徑。然而,真假相互交織混亂,名與實相互背離;吉凶錯綜複雜,事情大多違背常理。
所以,士人不應背棄仁德去求取利益,也不應炫耀才智去迎合時勢;要保持自身的名聲,秉持正義行事。因此,應看重道義而輕視利益,心懷誠信而摒棄虛偽;身處安逸環境時不懶惰懈怠,遭遇危難變故時也不改變操守。
正因為如此,晏嬰雖被崔杼罷黜,卻並未獲罪;蘧瑗受到夙沙的稱讚,且能以禮義保全自身。像這樣,言論就不會隨意編造,行為也不會隨意成就;又怎會為了追求利益而忘卻危害,為了自身而舍棄名聲呢?
所以,寧願順應時勢以保吉祥,也不違背正道而遭受禍害;得到了不會欣喜若狂,失去了也不會憂愁哀傷。倘若明白其中的道理,又還有什麼可憂愁的呢?
況且,在平安之時能分辨應遵循的方向,在追求利益的世道中堅守正直的操守,這都是那些心胸狹隘、淺薄怯懦之人所不願做的。更何況,彰顯美德、杜絕邪惡,謹慎言行,安於命運,重視孝悌,踐行誠信、追求和順,如此行事,又怎會有令人後悔的過錯呢?
所以,君子的儀容,謙遜而不張揚;尊貴卻不威嚴;淡泊恬靜,順遂心意,不嫉妒、不貪求。能夠順應時勢、適應變化,與萬物和諧相處而無患。沉醉於道,喜愛學術,保持操守,知足不貪。遠離危險,趨向安全,摒棄安逸,選擇閒適。
以安靜無為為安身立命之所,永遠悠然自得地生活。這就是保全自身、成全品德、堅守氣節、踐行正道的方式。
至於那些妄圖登上天庭,在虛幻中急切追逐;追求宮廷的高位,卻又在民間貪圖安逸;接受使命托付,卻隨波逐流;俯仰之間隻為討好他人,迎合時勢以求得相合;一旦事情過去,名聲便隨之磨滅,自身陷入困窘,事業也荒廢無成。
這就好比播種卻不茂盛,耕耘錯過時節,雖然懷揣著美玉般的才華,卻隻是白白浪費心機。哪如悠然自得、和順自然,端正衣冠、堅守正道,約束自己、遵守法度,審慎安靜地處世呢?
如此,道義得以彰顯而名聲得以保全,身心順遂而事業有成,精神安適而誌向超逸,心境平和而氣質和順。這又怎能與那些患得患失之輩相同呢?他們以詭詐手段趨炎附勢,相互排擠爭奪道路,一心想要進入宮廷,還自以為窮儘了深奧的道理,卻不知為何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