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10章 心碎綜合征(一)
第一章:碎痕
心內科診室裡的消毒水味道,濃得化不開,幾乎要凝成實體,堵在我的喉嚨口。
一陣尖銳的、撕裂般的絞痛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臟,力道之大,讓我瞬間蜷縮起來,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陣陣發黑。呼吸變成了一種奢侈,每一次吸氣,都像有無數根細針紮在肺葉上。
“放鬆,慢慢呼吸……”醫生的聲音隔著一層水霧傳來,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剛才做的超聲心動圖顯示,你的心臟左心室尖端出現
ballooning(氣球樣變),心尖部運動減弱,基部收縮力代償性增強……很典型的表現。”
我艱難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聚焦在醫生嚴肅的臉上。“……是什麼?”聲音嘶啞得我自己都陌生。
“應激性心肌病,”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沉凝,“俗稱,‘心碎綜合征’。”
心碎……綜合征?
這個詞像一枚生鏽的釘子,猛地楔進我的腦海。荒謬感還沒來得及浮現,更深的劇痛再次席捲而來,幾乎將我淹沒。
醫生低頭翻看著剛出來的化驗單和影像報告,例行公事般詢問:“近期,有沒有經曆過重大的情感創傷?或者極度的情緒波動?比如,親人離世、失戀、巨大的恐懼或驚喜?”
巨大的情感創傷?
我猛地一顫,眼前不受控製地閃過幾小時前的畫麵。
醫院vip產科樓層,光可鑒人,溫暖如春。我手裡捏著剛剛拿到的心內科預約單,惴惴不安地想去尋求一點丈夫的安慰——哪怕隻是形式上的。最近胸口總是莫名憋悶,隱痛不斷。
然後,我就看到了他們。
我的丈夫,周慕白。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身姿依舊挺拔如鬆,是人群裡最耀眼的存在。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在挽著他手臂的那個年輕女孩身上。
女孩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穿著一件柔軟的羊絨連衣裙,腹部隆起明顯的弧度。她仰頭看著周慕白,臉上洋溢著幸福又依賴的光彩。周慕白微微側頭聽著她說話,唇角勾著一抹我許久未曾見過的、堪稱溫柔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彷彿她是易碎的珍寶。
那樣小心翼翼的姿態,那樣專注的眼神,在我和他結婚這三年來,幾乎從未在我身上停留過。
那一刻,我像被驟然拋入冰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擰了一把,驟然的鈍痛讓我瞬間白了臉,幾乎站不穩,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牆壁。
他們並沒有看見我。周慕白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個女孩和她隆起的肚子上。那是他的新歡,我知道。圈子裡早已風言風語,我隻是自欺欺人地不願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三年前,他娶我時,曾在眾多賓客麵前,執著我的手,目光專注而深情,他說:“蘇晚,我永遠愛你這張臉。”
是的,隻是愛我的臉。
我從一場無足輕重的商業宴會上被他發現,像發掘一件稀世珍寶。他追求我的方式迅猛而直接,給予我極致物質享受的同時,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我沉溺在他編織的、用金錢和浪漫堆砌的幻夢裡,以為那是愛情。直到婚後,我才漸漸品味出那話語裡的微妙——他常常會長時間地、失神地凝視我的臉,眼神透過我,彷彿在看另一個不存在的人。他的溫柔體貼,總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模糊而疏離。
我原以為是他天性冷淡,直到那個女孩的出現。
那個女孩……竟有幾分像我。不,更準確地說,是像我年輕幾歲、更鮮嫩飽滿時的樣子。尤其是眉眼和臉型的輪廓。
替身。
這個詞像毒蛇一樣鑽入我的心底,日夜啃噬。
他愛的果然隻是這張臉。如今正主容顏還未老,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更新鮮、更年輕的替代品,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巨大的羞辱和絕望瞬間擊垮了我。我捂著胸口,在那陣撕裂般的痛楚中,狼狽地轉身逃離,甚至沒有勇氣上前質問一句。
回憶的刀刃反複切割,診室裡的劇痛再次變得清晰。
醫生的問題還在耳邊回響:“……受過重大情感創傷?”
我猛地回過神,心臟又是一陣抽搐般的悸痛。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混雜著汗水,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才勉強沒有哭出聲。最終,我隻是極其緩慢地、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破碎不堪:
“……是。”
醫生歎了口氣,似乎對這種伴隨情感創傷而來的病症司空見慣,但依舊保持著專業態度:“這種疾病雖然通常可逆,但急性期同樣危險,需要立刻住院觀察治療。情緒上一定要保持平穩,絕對避免再受刺激……”
我閉上眼,任由絕望淹沒自己。住院?哪裡還有家可以回?那個布滿另一個女人陰影的彆墅嗎?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洶湧而上,壓垮了最後的理智。我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對著陌生的醫生,哽咽著,幾乎語無倫次:
“我丈夫……他說他永遠愛我的臉……他愛我,隻是因為……隻是因為我的臉……”
“可是現在……他找了一個替身……比我更年輕……更像他記憶裡的誰……他們……連孩子都有了……”
“醫生……我這裡好痛……”我顫抖的手緊緊按在左胸,淚水洶湧,“是不是……因為它聽懂了……因為它知道,自己連同這張臉……一起被拋棄了……”
這些話耗儘了我所有的力氣。我癱坐在椅子上,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隻剩下絕望的喘息。
診室裡一片寂靜,隻有我壓抑的啜泣聲。醫生沉默地看著我,眼神裡似乎閃過一絲複雜的、超越醫患關係的憐憫。
旁邊的護士一直在電腦前忙碌,記錄著醫囑。忽然,她操作滑鼠的手停了下來,發出一聲極輕的、壓抑不住的驚呼:“咦?”
醫生被打斷,轉過頭:“怎麼了?”
護士抬起頭,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和驚疑不定。她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然後指著電腦螢幕上的電子病曆係統,聲音因為驚訝而微微拔高:
“李醫生,不對!周太太的病曆記錄顯示……她、她三年前做過心臟移植手術!”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我。心臟移植?我?怎麼可能!我完全沒有這段記憶!三年前我隻是得過一場重感冒,住了幾天院而已……
護士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耳膜上:
“捐獻者資訊關聯顯示……捐贈者……是周慕白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林薇女士!”
“周太太現在胸腔裡跳動的那顆心……是林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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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舊夢
林薇。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腦海,瞬間照徹了某些我一直無法理解的、周慕白言行裡的怪異之處。
周慕白的第一任妻子。圈子裡諱莫如深的禁忌話題。我隻隱約知道她身體不好,紅顏薄命,在多年前病逝。周慕白從未主動提起,我也識趣地不去觸碰他的這塊逆鱗。我隻當那是一段逝去的舊情,甚至曾可笑地為此感到過一絲安全——死人無法構成威脅。
可現在……
心臟移植?
林薇的心臟,在我的胸腔裡跳動?
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感如同海嘯般將我吞沒。我渾身冰冷,指尖都在發抖。三年前的那場“重感冒”……住院……模糊的記憶……周慕白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寸步不離的守候……出院後他那種失而複得、卻又更加複雜的眼神……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來不是替身。
或者說不全是。
他看的從來不是我蘇晚。
他看的,是通過我的臉,懷念另一個女人;他守護的,是通過我的胸膛,跳動著的、屬於那個女人的心臟!
我不過是一個容器!一個精心挑選的、承載他亡妻容顏和心臟的容器!
那場所謂的浪漫邂逅,根本是一場處心積慮的尋找!他找的不是愛人,而是一個高度相似的麵孔,來安置他無法放手的心臟!
那句“我永遠愛你的臉”,原來是對著林薇的告白!
那無微不至卻又隔膜疏離的照顧,是對這顆心臟的嗬護!
而那個女孩……那個女孩……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冰錐般刺入我的腦海,讓我幾乎窒息。
那個女孩像誰?像我?還是像……更年輕的林薇?
周慕白對她的嗬護,對她腹中孩子的期待……是因為那張更像林薇的臉,還是因為……那纔是他真正想要的、流淌著他和林薇血液的孩子?而我,這個失敗的容器,這個隻是“像”卻終究“不是”的贗品,連同胸腔裡這顆可能已經開始出現排異反應、或者讓他日日夜夜提醒痛苦回憶的心臟,是不是已經讓他厭倦了?所以他纔要找一個更完美的“替代”,來完成他偏執的延續?
“周太太?周太太!”醫生的呼喚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猛地回過神,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的病號服。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痛楚鮮明而劇烈,提醒著我它不屬於我的事實。
“您的情緒太激動了!這非常危險!”醫生語氣嚴厲起來,迅速對護士吩咐,“準備鎮靜劑,心電監護!立刻安排住院!”
護士急忙應聲而去。
我僵在原地,無法動彈,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旋轉、崩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推進病房的,怎麼被戴上各種監護儀器,冰涼的液體通過針頭注入我的血管。身體逐漸放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或者說,被巨大的真相衝擊得一片混亂,隻剩下無數碎片化的畫麵和念頭在瘋狂衝撞。
周慕白的臉,溫柔的,冷漠的,深情的,疏離的,不斷交替。
產檢走廊上,他扶著那個女孩的畫麵,像一場迴圈播放的默片。
還有“林薇”這個名字,像一個冰冷的烙印,刻在了我的靈魂上。
鎮靜劑的藥效漸漸上來,意識開始模糊。在徹底陷入昏睡之前,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釘在了我的腦海裡:
周慕白。
這一切,你欠我一個解釋。
一個血腥的、殘酷的、真相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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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窺探
我在醫院的特需病房裡住了三天。
這三天,像是過了三個世紀。
心碎綜合征的症狀在藥物的控製下逐漸緩解,但心裡的那個窟窿,卻越來越大,呼呼地透著冷風。
周慕白來了。
他來得很快,在我住院的第二天下午。依舊衣冠楚楚,麵容俊朗,隻是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焦躁?或許是我的錯覺。
他帶來了一束昂貴的白色鬱金香,插在床頭的花瓶裡。花香清冷,和我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怎麼會突然病得這麼重?”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聲音放得比平時柔和許多,試圖伸手來探我的額頭。
我幾乎是觸電般地偏頭躲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倏地一沉,掠過一絲陰霾,但很快又掩飾下去,語氣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醫生說是情緒激動引發的。蘇晚,你又胡思亂想什麼了?”
“胡思亂想?”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周慕白,我見到你了。在產科vip樓層。”
他臉上的肌肉幾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銳利,緊緊盯著我。
“那個女孩是誰?”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心臟在監護儀下發出不規則的鳴響。
他沉默了幾秒,隨即露出一抹近乎嘲諷的冷笑,彷彿我的質問多麼無理取鬨:“一個朋友的孩子,托我照顧一下。她身體不舒服,在國內沒有親人,我幫忙帶她做個檢查而已。蘇晚,你就因為這個,把自己弄進醫院?你的心胸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狹隘了?”
朋友的孩子?托他照顧?
謊話連篇!他以為我還會信嗎?
若在以往,他這樣冷硬的態度或許會讓我退縮,自我懷疑。但此刻,我知道了一半的真相,他的每一句辯解聽起來都無比蒼白可笑。
我沒有力氣也沒有證據當場拆穿他,隻是疲憊地閉上眼:“我累了,想休息。”
周慕白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怔了一下。他審視了我片刻,可能覺得我確實狀態糟糕,終究沒再說什麼,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彆想太多。公司還有事,我晚點再來看你。”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種警告的意味:“醫生說你不能再受刺激。安靜養病,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不要瞎打聽。”
門輕輕合上。
我睜開眼,看著那束潔白無瑕的鬱金香。白色鬱金香,花語是“失戀”、“逝去的愛情”。他是在祭奠誰?林薇?還是祭奠我這顆即將被他拋棄的、屬於林薇的心臟?
他的警告反而堅定了我的決心。瞎打聽?不,我要知道全部。
接下來的兩天,周慕白每天都會來待一會兒,扮演著儘責丈夫的角色,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那層脆弱的偽裝已經千瘡百孔。他不再試圖碰我,我們之間的對話僅限於最表麵的關心和詢問病情,空氣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猜忌。
我利用他不在的時間,做了一件事。
我藉口需要查閱之前的體檢報告做對比,苦苦哀求那位最初診斷出我心碎綜合征的李醫生。或許是我當時的狀況太過慘烈,又或許是出於一種對真相的同情,李醫生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並再三讓我保證絕不泄露資訊來源後,終於顫抖著手指,在一個深夜,趁著他值夜班,將我帶進了他的醫生辦公室。
電腦螢幕幽藍的光映著他的臉,也映著我蒼白的麵容。
他調出了一個加密的檔案庫,輸入了層層許可權。
“周太太,您……您一定要有心理準備。”李醫生的聲音乾澀,“這件事……牽扯很大。”
我死死攥著衣角,指甲掐進肉裡,用力點頭。
關於林薇的記錄並不多,但足夠觸目驚心。
她死於三年前的一場意外車禍,傷勢過重,迴天乏術。死亡時間,恰好在我那場“重感冒”住院之前一個月。
她的器官捐獻同意書是周慕白簽的字。捐獻器官列表裡,心臟那一項,被重重地圈了出來。
而我的住院記錄……三年前,因“重症心肌炎伴急性心力衰竭”入院,病情危殆,急需心臟移植。奇跡般地,在極短時間內找到了配型成功的供體。
手術記錄……主刀醫生……捐贈者資訊匿名,但器官來源編號與林薇的捐獻編號,嚴絲合縫。
真相像一把燒紅的匕首,一刀一刀,淩遲著我的心——不,是林薇的心。
它在我胸腔裡瘋狂地跳動,痛楚排山倒海,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李醫生嚇得趕緊扶住我:“周太太!冷靜!您不能激動!”
我大口喘息,眼前發黑,卻死死盯著螢幕上的最後一行字。
林薇的生前基本資訊欄裡,有一張小小的、模糊的證件照掃描件。
照片上的女人,明眸皓齒,巧笑嫣然。
那張臉……
竟與我有著七分驚人的相似!
不,應該說,我像她。像極了!
隻是她的神態更溫婉,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鬱,而我……或許更明媚鮮活一些?
周慕白。他根本不是在我身上找林薇的影子。
他根本就是照著林薇的樣子,重新拚湊了一個“她”!
我的臉,她的心。
他耗費巨資,動用一切手段,找到了我,救活我,把我留在身邊。
他每天看著這張臉,聽著這顆心的跳動。
他活在一個自己編織的、亡妻從未離去的可怕幻夢裡!
而我,蘇晚,我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從未存在過他的世界裡。
從未!
監護儀的警報聲越來越響,護士站的腳步聲急促傳來。李醫生手忙腳亂地想要關閉頁麵。
在陷入徹底黑暗之前,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李醫生的衣袖,聲音微弱卻執拗:
“那個女孩……產科那個……查得到嗎……”
李醫生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眼看護士就要衝進來,他飛快地在我耳邊吐出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
“她叫……林笑笑……是林薇的……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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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妹妹
世界,在我眼前徹底碎裂、重組,變成一幅猙獰可怖、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圖案。
林笑笑。
林薇的親妹妹。
所以,她不像我,也不像年輕的林薇,她本身就是林薇血脈相連的親人!她有著和周慕白深愛之人幾乎一脈相承的眉眼!
周慕白和她……
他們有了孩子……
一股惡心至極的感覺從胃裡翻湧而上,我趴在床邊,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生理性地湧出。
護士衝進來,看到我心電監護上混亂的波形和我的狀態,嚇得立刻給我注射了鎮靜劑。
世界再次模糊、遠去。
但這一次,我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彷彿靈魂飄離了身體,懸浮在半空,冰冷地注視著這場荒誕絕倫的悲劇。
原來,替身不止一個。
我是高階替身,承載著他亡妻的容顏和器官。
而林笑笑,是更接近本源的替身,承載著他亡妻的血脈,並且,正在為他孕育一個流著林家血液的孩子。
那麼,周慕白,你究竟是在透過我的臉看林薇,還是在透過林笑笑的臉,看一個更年輕的、活生生的、可以為你延續“林薇”血脈的影子?
你守護我這顆心臟,是出於愛,還是出於一種偏執的占有?甚至可能……是一種變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監視?確保林薇的這顆心好好活著,確保他幻夢的一部分還在運轉?
那現在呢?現在為什麼又允許林笑笑懷孕?
是因為我這顆心臟開始“不聽話”了?開始“心碎”了?讓他不滿意了?所以他要找一個更完美的替代方案?
一個由林薇親妹妹生下的、有著林薇基因的孩子,是不是比我這顆移植來的、遲早會出現排異反應的心臟,更讓他感到“安全”和“永恒”?
無數的疑問,帶著毒刺,在我混亂的腦海裡瘋狂滋生。
周慕白再來看我時,我徹底沉默了。
我不再問他任何問題,不再看他,隻是盯著天花板,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娃娃。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安靜”,認為我終於認清了現實,或者說,終於被“馴服”了。他帶來的補品堆滿了床頭櫃,說著一些空洞的安慰話,語氣甚至比以往溫和了些許。
但他每次接電話時,那種刻意壓低的、不自覺流露出的耐心與溫和,都像一把淬毒的刀,反複捅刺著我。
我知道,電話那頭,多半是林笑笑。
他在安排她的生活,嗬護著她腹中的胎兒。
那是他的希望,他的新寄托。
而我,和胸腔裡這顆跳動的、屬於舊夢的心臟,似乎已經完成了使命,成了即將被丟棄的舊物。
出院前一天,周慕白告訴我,他要去國外出差幾天,處理一個緊急專案。
“你好好在家休息,傭人會照顧你。”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動作看似溫柔,卻不帶絲毫溫度,“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我垂下眼睫,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他不是去出差。
我是無意間聽到他特助在走廊拐角處壓低聲音通電話安排的行程,提到了一個著名的海外產科療養聖地。他是要陪林笑笑去那裡待產。
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念頭,在我心中徹底成形。
我要去找林笑笑。
我要親眼看看,這個承載著周慕白新希望的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我要知道,周慕白這瘋狂執唸的儘頭,到底是什麼。
我要撕開這令人窒息的一切,哪怕最終的結果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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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對麵
周慕白“出差”後的第二天,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沒有回那個冰冷的、充滿監控和傭人眼線的彆墅。我直接打車去了市中心一家隱私性極好的咖啡館,然後,用一張不記名的電話卡,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這是我通過李醫生那條模糊的線索,花了不小代價,從一個私人調查員那裡買來的資訊。林笑笑的住址,和她偶爾會去的一家高階孕嬰中心。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傳來一個年輕、柔軟,帶著一絲怯生生的女聲:“喂?哪位?”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
是林薇的心臟在悸動嗎?因為它聽到了血緣親人的聲音?
“喂?請問……”那邊的聲音又響起,帶著疑惑。
我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而溫和:“您好,請問是林笑笑女士嗎?這裡是‘愛嬰閣’孕嬰中心,您預約的產後護理套餐有些細節需要跟您最終確認一下,方便的話,是否可以約個時間麵談?我們可以上門服務。”
電話那頭的林笑笑似乎有些驚訝,但並未懷疑:“啊?預約?我好像還沒有預約產後……”
“可能是您先生為您預約的驚喜。”我迅速打斷她,語氣自然,“周先生是我們中心的至尊vip,他之前提到過想給您最好的嗬護。”
提到“周先生”,林笑笑的疑慮瞬間打消了,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一絲羞澀和甜蜜:“……是慕白哥啊……他總是這樣……那……好吧。你們什麼時候方便?”
我們約定了第二天下午,在她公寓附近的一家安靜茶室見麵。
掛了電話,我靠在咖啡館柔軟的卡座裡,渾身冰冷,止不住地顫抖。
慕白哥。
她叫他慕白哥。
如此親昵。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時到了那家茶室,選了一個最隱蔽的角落位置。要了一壺安神的花茶,卻一口也喝不下。手心不斷冒出冷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終於,茶室的門被推開,風鈴輕響。
我抬起頭,呼吸瞬間停滯。
一個穿著寬鬆的藕粉色孕婦裙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她看起來乾淨、單純,像一朵需要人嗬護的小白花。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月份已經很大了。她的臉……
我的心臟(林薇的心臟)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像。太像了。
和病曆上那張模糊的證件照相比,眼前的林笑笑,眉眼、臉型,幾乎和林薇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更年輕,更稚嫩,少了那份憂鬱,多了些不諳世事的嬌憨。
她站在那裡,微微躊躇著,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
服務員上前詢問,她軟軟地報出了“周先生預訂的位置”。
我被領到了她的麵前。
當她看到我時,臉上期待和羞澀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她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急劇收縮。她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手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連連後退了兩步,幾乎站立不穩,像是大白天見到了索命的厲鬼!
“你……你……”她指著我,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你是誰?!你的臉……你的臉……怎麼會……”
她的反應如此激烈,如此真實,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
她認識這張臉!
她不僅認識,而且極度恐懼!
為什麼?
如果周慕白隻是找了一個像她姐姐的替身,她何至於驚恐至此?除非……她知道得更多!
我強壓下胸腔裡那顆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的心臟,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甚至擠出一個儘可能溫和的笑容:“林小姐?你好,我是蘇晚。”
“蘇……晚……”她喃喃地重複著我的名字,眼神裡的驚恐絲毫未減,反而像是想到了什麼更可怕的事情,身體開始劇烈地發抖,“不……不可能……你……你不是……你應該……”
她的話語破碎不堪,邏輯混亂,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我的神經上。
“我應該什麼?”我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不給她絲毫逃避的機會,“林小姐,你認識我?還是認識……我這張臉?”
“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林笑笑猛地搖頭,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像是受驚的兔子,轉身就想逃,“我要告訴慕白哥!我要告訴他!”
“周慕白不在國內。”我冷冷地打斷她,聲音裡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寒意,“他陪你來產檢,幫你安排好一切,甚至為你預約產後護理,但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是誰?”
林笑笑的腳步頓住了,背影僵硬。她的肩膀開始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聲。
我走到她麵前,看著她淚流滿麵的臉,心中沒有絲毫報複的快感,隻有無儘的悲涼和越來越濃的疑雲。
“他是不是告訴你,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個soon-to-be-gone(即將消失)的前妻?”我逼近她,聲音壓低,卻帶著咄咄逼人的力量,“他是不是讓你安心養胎,等著取代我的位置?等著用你們的孩子,來完整他變態的執念?”
“不!不是的!你胡說!”林笑笑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瞪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一種奇怪的、近乎崩潰的維護,“慕白哥不是變態!他……他是因為愛……”
“愛?”我幾乎要笑出聲,眼淚卻先一步滑落,“愛誰?愛我這張像你姐姐的臉?還是愛我胸腔裡這顆跳動的、你姐姐的心臟?!”
最後那句話,我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茶室裡零星的其他客人紛紛側目。
林笑笑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嘴唇哆嗦著,眼神空洞地看著我,彷彿最後的遮羞布被猛地扯下,露出了血淋淋的、不堪入目的真相。
她知道了。
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我這顆心臟的來源!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我扶住旁邊的桌子,才勉強站穩。
周慕白!你竟然連這個都告訴她!你讓你亡妻的妹妹,知道她姐姐的心臟在一個替身體內跳動!你們……你們到底是一種怎樣扭曲的關係?!
林笑笑看著我慘白的臉和痛苦的神情,眼中的驚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複雜的、混雜著憐憫、恐懼、愧疚和一絲瘋狂的情緒。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手指冰涼徹骨,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你……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慕白哥為你付出了多少……”
“你不知道他守著你的那顆心……有多痛苦……”
“你更不知道……我姐姐她……她根本不是死於意外……”
我猛地反手抓住她,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裡:“你說什麼?!林薇不是死於車禍?!”
林笑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她像是崩潰了,又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語無倫次地:
“車禍……是車禍……可是……可是那場車禍不是意外……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茶室的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目光銳利地掃視一圈,立刻鎖定在我們身上。他們的身上帶著一股冷峻的、不容置疑的氣息,顯然是周慕白的人!
林笑笑看到他們,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東西,猛地甩開我的手,驚恐地躲到了其中一個男人的身後,瑟瑟發抖,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為首的男人麵無表情地對我微微頷首,語氣冰冷而恭敬:“太太,先生吩咐過,請您安心靜養。外麵不安全,請您立刻跟我們回去。”
他的目光掃過林笑笑,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林笑笑立刻低下頭,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
周慕白!他就算人不在國內,也依舊牢牢掌控著一切!他早就防著我會來找林笑笑!
我看著躲在保鏢身後、嚇得如同驚弓之鳥的林笑笑,看著她隆起的小腹,看著保鏢那不容抗拒的姿態。
我知道,今天不可能再問出更多了。
但林笑笑最後那句破碎的話,像一顆炸彈,在我腦海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林薇的死,不是意外?
那場奪走她生命、將她的心臟移植給我的車禍……不是意外?
那是什麼?
是謀殺嗎?
是誰?
為什麼?
周慕白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他守護著這顆心臟,究竟是深情,還是……贖罪?或是……掩蓋?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看著那兩個保鏢,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周慕白,你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你到底,是個怎樣可怕的怪物?
我乖乖地跟著保鏢走了出去。
坐進車裡,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我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甲陷進肉裡,滲出血絲,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心碎綜合征的痛楚,早已被更深、更刺骨的寒冷所取代。
故事的儘頭,根本不是我以為的替身虐戀。
它通向一個更黑暗、更血腥、更令人恐懼的深淵。
而我,已經站在了深淵的邊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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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子)
車窗外的陽光明媚耀眼,我卻隻覺得渾身發冷。周慕白的控製無處不在,林笑笑未說完的話語像毒蛇般纏繞著我的神經。
林薇的死不是意外。
那是什麼?
周慕白知道嗎?他如果知道,為什麼還要將她的心臟放入我的體內?日夜相對,他是如何承受這份煎熬的?
如果他不知道,那真相又是什麼?林笑笑還知道什麼?
她提到周慕白“付出多少”、“守著心有多痛苦”……這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而我,蘇晚,在這個環環相扣的可怕謎局裡,到底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一個可憐的替身,還是……一顆從一開始就被安排好的、更殘忍的棋子?
胸腔裡,林薇的心臟在平穩地跳動著。
它是否還記得車禍瞬間的恐懼?
是否還記得……死亡的真相?
周慕白,你千方百計地困住我,守護這顆心,到底是在愛,還是在怕?
我必須知道答案。
即使代價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