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4章 斷肢贖罪:截肢後他當了我的狗(中)
她死死咬著下唇,嘗著血腥味,手上的動作卻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彷彿不是在擦汙漬,而是在擦拭自己那被徹底踩碎、碾入泥濘的過去,擦拭那個愚蠢地相信愛情、甘願頂罪的溫縈夏!抹布粗糙的纖維摩擦著昂貴的皮麵,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汗水混合著未乾的淚水和消毒水的濕氣,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滴在沙發皮麵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痕跡。她渾然不覺,隻是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直到那片汙漬的顏色終於變淡、模糊,最終消失不見,隻在深色的皮麵上留下一片被用力擦拭後略顯發白的濕潤區域。
她站起身,看著那片被她擦得過分乾淨、與周圍皮麵形成微妙色差的地方,眼神空洞。水桶裡,那件黑色內衣和領帶靜靜地沉在渾濁的水底。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她粗重的呼吸聲,和水滴從抹布上滴落回水桶的輕微“嗒、嗒”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沉穩的腳步聲再次在書房門口響起。
周尋斜倚在門框上,姿態閒適。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顯然是準備出門。他手裡端著一杯紅酒,猩紅的液體在剔透的水晶杯裡輕輕晃蕩。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書房——光潔的地板,整潔的沙發,那兩件礙眼的衣物已經消失無蹤。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溫縈夏身上。她穿著那身寬大醜陋的傭人服,背脊挺得筆直,站在水桶旁,手裡還拿著那塊濕漉漉的抹布。她的臉色依舊慘白,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麵板上,嘴唇被咬得血跡斑斑,但那雙眼睛卻異常的黑沉,裡麵翻湧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近乎死寂的執拗和恨意。
周尋的視線在她被咬破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眼神依舊冷漠如冰,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動作太慢。”他薄唇輕啟,聲音裡聽不出滿意與否,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挑剔。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猩紅的液體折射著冰冷的光,“不過,勉強還算乾淨。”
溫縈夏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指關節捏著那塊濕冷的抹布,用力到泛白,彷彿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她抬起眼,黑沉沉的目光穿透房間的距離,筆直地刺向門口那個掌控著她生死的男人。所有的屈辱、憤怒、絕望,都在這無聲的對視中燃燒。
周尋似乎被她眼中那淬了冰的恨意刺了一下,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隨即又恢複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他移開目光,不再看她,彷彿她隻是房間裡一件礙眼的擺設。
“王姐,”他對著走廊的方向喚了一聲。剛才那個送製服的女傭立刻出現在門口,恭敬地垂著手,“周先生。”
周尋從西裝內袋裡隨意地抽出幾張紅色的鈔票,看也沒看,就像打發路邊乞丐一樣,隨手扔在了門口光潔的地麵上。紙幣打著旋兒,輕飄飄地落在溫縈夏幾步之外的地方。
“帶她去收拾乾淨,然後讓她滾。”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帶著一種處理完垃圾般的輕鬆,“這點錢,算是她的‘辛苦費’。”說完,他不再看溫縈夏一眼,端著酒杯,轉身,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離開了。腳步聲在空曠奢華的走廊裡漸漸遠去,最終消失。
空氣裡隻剩下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幾張鮮紅的百元鈔票,像幾片沾血的楓葉,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距離溫縈夏的腳尖隻有幾步之遙。它們散發著一種無聲的嘲諷,嘲笑著她剛剛經曆的非人屈辱,嘲笑著她父親那條命在周尋眼中的廉價。
王姐麵無表情地走進來,看了一眼地上的錢,又看了一眼僵立不動的溫縈夏,語氣平板:“溫小姐,跟我來吧,把你這身濕衣服換下來。”她頓了頓,補充道,“周先生不喜歡臟東西留在家裡。”
“臟東西”三個字,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溫縈夏緊繃的神經。
一股腥甜猛地衝上喉嚨口。她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她強行把那口翻湧的血腥嚥了回去,喉嚨裡火燒火燎地痛。
她沒有去撿地上的錢。
她甚至沒有再看那幾張刺眼的紅色一眼。
她隻是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彎下腰,將手中那塊濕冷的、沾滿消毒水和汙漬的抹布,輕輕地、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了水桶的邊緣。動作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
然後,她直起身,沒有再看王姐,也沒有再看這間奢華卻令人作嘔的書房一眼。她邁開腳步,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越過地上那幾張鈔票,徑直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在維持這最後一絲尊嚴,儘管那身灰色的傭人服讓她看起來像個滑稽的小醜。
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外麵冰冷的雨氣和喧囂的風聲瞬間灌了進來。她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回頭,瘦削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麵灰濛濛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見。
王姐站在書房門口,看著溫縈夏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幾張孤零零的鈔票,撇了撇嘴,彎腰將它們撿了起來,低聲咕噥了一句:“不識好歹。”她拿起水桶和工具,開始清理最後的痕跡。
溫縈夏衝進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再次澆透,傭人製服粗糙的布料緊貼著麵板,帶來陣陣寒意。她卻沒有絲毫感覺,隻是憑借著本能,朝著遠離那棟彆墅的方向狂奔。肺葉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血腥氣。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她才猛地撲倒在一條偏僻小巷冰冷肮臟的牆角。胃裡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劇烈地乾嘔起來,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然而,除了酸澀的膽汁和喉嚨裡濃重的血腥味,什麼也吐不出來。
她癱軟在濕冷的牆角,泥水浸透了褲腿。冰冷的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領,寒意刺骨。她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的流淚,而是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和啜泣,像受傷瀕死的小獸發出的悲鳴,被淹沒在滂沱的雨聲裡。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五年牢獄,她咬著牙熬過來了,以為至少能換來父親的平安。可現實給了她最狠毒的一刀!周尋!那個她曾把整顆心都捧給他的男人!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用那樣的方式羞辱她,將她最後一點尊嚴踩在腳下碾碎,再像打發乞丐一樣丟給她幾張沾著施捨味道的鈔票?
恨意如同毒藤,在這一刻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無法呼吸。她恨周尋的冷酷無情,恨他父親的陰險狡詐,更恨自己當初的愚蠢和天真!是她親手把刀子遞到了他們手上!是她害了父親!
“爸…爸…”她抬起頭,對著灰暗的天空,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喊,聲音卻被無情的雨聲瞬間吞沒。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混合著唇角的血絲,一片狼藉。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讓她蜷縮起身體,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不知過了多久,哭泣漸漸平息,隻剩下麻木的喘息。雨似乎小了些,變成冰冷的雨絲。她扶著冰冷的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似乎都被抽乾了,隻剩下一個念頭在支撐著她——父親。父親還在殯儀館冰冷的抽屜裡等著她!
她必須弄到錢,必須!
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她茫然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開一片片模糊的光暈,車流不息,卻都與她無關。她像一縷無主的孤魂。她嘗試著走進幾家掛著招工牌的小店——快餐店、便利店、小餐館。每一次,店主或經理看到她濕透的、不合身的傭人服,看到她慘白如鬼、嘴唇破裂、眼神渙散的模樣,都像見了鬼一樣,毫不猶豫地揮手趕人。
“走走走!彆影響我做生意!”
“我們這不招人,尤其不招你這樣的!”
“神經病吧?快滾!”
冰冷的拒絕,嫌惡的眼神,像無數根針,紮在她早已麻木的神經上。希望一點點熄滅,絕望的深淵在她腳下張開巨口。
天徹底黑透了。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溫縈夏蜷縮在一個二十四小時自助銀行狹小的atm隔間裡,瑟瑟發抖。這裡勉強能擋點風雨,但冰冷的地板和牆壁依舊不斷散發著寒意。她抱著膝蓋,饑餓和寒冷像兩條毒蛇,啃噬著她的身體和意誌。口袋裡空空如也,連一枚硬幣都沒有。
父親躺在冰櫃裡的景象不斷在眼前閃現,殯儀館工作人員刻薄的話語在耳邊回響。那串天文數字——兩萬三千七百六十塊五毛——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腦子裡。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一個瘋狂的、帶著血腥味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不受控製地在她絕望的心底瘋狂蔓延。
賣血?黑市器官?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帶來的隻有更深的恐懼和無助。她一個剛出獄、一無所有的女人,連門路都找不到。
就在絕望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時,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詞彙,如同黑暗中一道慘白的閃電,驟然劈開了她混亂的思緒——截肢。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抖得更厲害。這個念頭太瘋狂,太可怕!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彷彿這樣就能抵禦這個想法的侵襲。
然而,另一個聲音,更冷酷、更絕望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一條腿,換父親入土為安,值不值?
值!
這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顫抖著,在冰冷的atm隔間地板上摸索著。指尖觸碰到一個被人丟棄的、小小的礦泉水瓶蓋。她死死攥住那個冰涼的塑料片,彷彿它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她用指甲,用儘全身力氣,在瓶蓋內側光滑的表麵上,一下,又一下,刻著那個讓她靈魂都在顫抖的數字——.5。粗糙的刻痕,深深刻在塑料上,也刻進了她的骨血裡。
第二天,天色依舊陰沉。溫縈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像一抹遊魂,出現在城市邊緣一個混亂嘈雜的城中村。空氣裡彌漫著廉價食物、垃圾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頹敗氣息。狹窄的巷子兩邊,是密密麻麻的、外牆斑駁的自建樓,掛著五花八門的招牌:無證診所、黑網咖、地下賭檔、以及一些門麵破舊、貼著褪色“回收”字樣的小店。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其中一家。門麵比旁邊的更窄小,玻璃門油膩膩的,上麵貼著一張幾乎褪成白色的紅紙,用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寫著:“高價回收
黃金首飾
名煙名酒
頭發
牙齒
器官資訊諮詢”。最後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鉤子,牢牢鉤住了她的視線。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渾濁的空氣嗆得她一陣咳嗽。她推開了那扇油膩沉重的玻璃門。門上的鈴鐺發出一聲嘶啞難聽的“叮當”聲。
一股濃烈的劣質煙草味、陳腐的汗味和某種說不清的藥水味混合在一起,撲麵而來,令人作嘔。店裡光線昏暗,隻有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櫃台,後麵坐著一個乾瘦的中年男人,頭發油膩地貼在頭皮上,正叼著煙,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破舊的雜誌。聽到鈴聲,他懶洋洋地抬起頭,渾濁的小眼睛在溫縈夏身上掃了一圈,掠過她蒼白的臉、不合身的傭人服,最後停留在她那雙雖然疲憊卻依舊清亮的眼睛上,眼神裡閃過一絲估量和不易察覺的貪婪。
“要點什麼?”男人吐出一口濃煙,聲音沙啞。
溫縈夏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強迫自己走上前,停在櫃台前,隔著那層油膩的玻璃。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發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我想問問…截肢…一條腿…能…能值多少錢?”
“截肢?”男人夾著煙的手頓住了,渾濁的眼睛瞬間銳利起來,像發現了獵物的禿鷲。他上下仔細地打量著溫縈夏,目光在她瘦削的身體上逡巡,帶著一種評估牲口般的冷酷。“你?自願的?有診斷證明嗎?什麼原因要截?”
一連串冰冷的問題砸過來。溫縈夏用力掐著自己的手心,指甲陷進肉裡,疼痛讓她維持著一絲清醒:“自願…沒有證明…急用錢,安葬親人。”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麻木。
男人眯起眼,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圈,似乎在盤算。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更加貪婪。“急用錢?安葬費?”他嗤笑一聲,“小妹妹,這年頭,孝心可不值錢。一條腿…嘖嘖,”他搖搖頭,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油膩的櫃台上敲了敲,“這個數,頂天了。”
溫縈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三萬?遠遠不夠!殯儀館的賬單是兩萬三千多,加上最基本的火化和骨灰盒,至少要三萬出頭!她死死盯著那三根手指,眼底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徹底熄滅,隻剩下更深的絕望和冰冷。
“三萬…不夠…”她喃喃道,聲音輕得像歎息。
“不夠?”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嫌少?行啊,再加點也不是不行。”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櫃台,一股濃重的口臭撲麵而來,眼神變得下流而黏膩,“看你長得還湊合…除了腿,再‘賣’點彆的?陪幾個老闆玩玩?那來錢快多了,保證比你截條腿掙得多,還不遭罪…”
“砰!”
溫縈夏的拳頭狠狠砸在油膩的玻璃櫃台上,發出一聲悶響。巨大的憤怒和屈辱瞬間衝垮了她搖搖欲墜的理智,身體因為極致的情緒而劇烈顫抖起來,臉色由慘白轉為一種病態的潮紅。她死死瞪著那個男人,眼底燃燒著駭人的火焰,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瀕臨瘋狂的母獸。
“閉嘴!”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撕裂,帶著一種淒厲的破音,“拿開你的臟手!我不賣彆的!隻賣我自己的腿!三萬就三萬!現在!立刻!告訴我哪裡能做!”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什麼尊嚴,什麼未來,在父親冰冷的遺體麵前,都成了最可笑的奢望!
男人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縮回了手,臉上的淫笑也僵住了。他大概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走投無路的女人,骨子裡竟藏著這樣一股不要命的狠勁。他重新審視了她幾秒,眼神裡多了幾分忌憚,之前的輕浮收斂了不少。
“操,還挺烈。”他低聲罵了一句,掐滅了煙頭,從櫃台下麵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印著模糊字跡的名片,隨手丟在櫃台上。“城西,‘康健’私人外科診所。找劉一手。就說‘老煙介紹來的’,提截肢的事。價格…你自己跟他談。不過,小妹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上了那手術台,可就由不得你後悔了。想清楚。”
溫縈夏看也沒看那男人一眼,一把抓起櫃台上那張油膩膩的名片,轉身就走。玻璃門在她身後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震落了門框上積年的灰塵。
名片上的地址模糊不清,在一個更加混亂破敗的城郊結合部。幾經波折,當她終於站在那家掛著“康健外科診所”破舊燈箱的門前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這裡與其說是診所,不如說是一個藏在違章建築群裡的黑窩點。門口堆著廢棄的醫療垃圾,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腐臭混合的怪味。
推開門,裡麵光線昏暗,隻有一盞白熾燈滋滋作響。一個穿著沾著不明汙漬白大褂、頭發稀疏、眼神渾濁的老頭坐在一張掉漆的桌子後麵,正就著一碟花生米喝酒。這就是“劉一手”。
說明來意,亮出“老煙”的名號。劉一手渾濁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尤其在看到她那身傭人服和蒼白絕望的臉時,嘴角扯出一絲瞭然又冷漠的弧度。
“自願的?一條腿?左腿右腿?”他灌了口劣質白酒,聲音含糊不清。
“右腿。”溫縈夏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她將那張寫著“.5”的礦泉水瓶蓋內片放在桌上,推到劉一手麵前。“安葬我父親,需要這麼多。手術費…從裡麵扣。”
劉一手拿起那個小小的塑料片,對著昏暗的燈光眯眼看了看,嗤笑一聲:“小丫頭還挺會算賬。”他放下瓶蓋,伸出三根同樣枯瘦的手指:“老規矩,三萬。手術費、麻醉、止血、術後基本消炎…都算我的。你自己找地方養,死活不管。”
三萬。和那個回收店老闆說的一樣。溫縈夏的心沉到了穀底,但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點了點頭:“好。”
“想清楚了?”劉一手渾濁的眼睛盯著她,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漠然,“簽了字,就沒回頭路了。錢,手術前一次性付清,現金。”
“現金…我…”溫縈夏喉嚨發緊。她哪來的現金?
“怎麼?沒錢?”劉一手臉色一沉,語氣變得不耐煩,“沒錢你來消遣老子?滾蛋!”
“我有錢!”溫縈夏猛地抬頭,眼神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給我一天時間!明天…明天這個時候,我帶現金來!”
劉一手狐疑地看著她,半晌,才哼了一聲:“行,就一天。明天這個時候,帶三萬現金來,簽同意書,當場做。”他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現在,滾吧,彆耽誤老子喝酒。”
溫縈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個如同魔窟般的診所的。夜風冰冷刺骨,吹在她麻木的臉上。三萬現金…一天時間…她要去哪裡弄?搶銀行嗎?一個絕望的念頭再次不受控製地浮現——周尋。
去找周尋!去求他!去給他跪下!隻要能拿到錢安葬父親,她願意做任何事!哪怕再被他羞辱一百次!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滅頂的羞恥和惡心,但想到父親在殯儀館冰冷的抽屜裡,想到那串冰冷的數字,想到劉一手那渾濁冷漠的眼睛…她沒有彆的選擇了!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再次走向那個如同噩夢源頭的彆墅區。這一次,她沒有驚動保安,而是憑著模糊的記憶,繞到了彆墅後方的偏僻角落。那裡有一道不太高的鐵藝圍欄,旁邊有幾棵高大的景觀樹。五年前,周尋曾抱著她在這裡看過星星。
多麼諷刺。
她費力地翻過圍欄,落地時摔了一跤,膝蓋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鑽心地疼。她咬著牙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靠近彆墅。巨大的落地窗拉著厚厚的窗簾,隻有縫隙裡透出溫暖的燈光。她不敢靠近大門,隻能蜷縮在冰冷的、濕漉漉的灌木叢陰影裡,像一個真正的竊賊,等待著那個男人的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寒冷和饑餓像兩條毒蛇,不斷啃噬著她的意誌。她緊緊抱著自己,牙齒咯咯作響,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就在她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候,彆墅的門開了。
周尋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休閒裝,外麵套著一件質感極好的羊絨大衣,身形挺拔,與這寒冷的夜色格格不入。他沒有開車,隻是沿著彆墅區幽靜的小路,似乎準備散步。
溫縈夏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機會!她猛地從灌木叢後衝出來,踉蹌著撲到周尋麵前,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周尋!”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哀求,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厲,“求求你!求求你借我三萬塊!我爸…我爸在殯儀館…等著錢下葬!我求你了!我以後做牛做馬還你!我這條命都可以給你!求求你了!”
她語無倫次,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泥水和淚水糊了滿臉,額頭上很快見了血痕,在慘白的麵板上顯得觸目驚心。她拋棄了所有的尊嚴,像一條最卑賤的狗,匍匐在他腳下,隻為求那一點能安葬父親的希望。
周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他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泥水裡、額頭滲血、渾身狼狽不堪的溫縈夏。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他臉上的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隻有那雙眼睛,在短暫的驚愕之後,迅速覆上了一層冰冷的、審視的寒霜。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那眼神像在看一場荒誕的鬨劇,又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時間彷彿凝固了,隻有溫縈夏壓抑的啜泣聲和額頭撞擊地麵的悶響,在寒冷的空氣中回蕩。
“三萬?”周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安葬你父親?”
“是…是…”溫縈夏抬起頭,臉上布滿泥濘、淚水和血痕,眼神裡隻剩下卑微的乞求,“求你…周尋…看在…看在我們過去的份上…”
“過去?”周尋薄唇勾起一個冷峭至極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一絲溫度,隻有徹骨的寒意和嘲諷,“溫縈夏,你跟我提‘過去’?”他微微俯身,靠近她,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高階須後水和冷漠的氣息再次籠罩下來,讓溫縈夏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你替那個廢物頂罪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過去’?你坐牢五年,怎麼不指望‘過去’來救你?”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狠狠剜在溫縈夏的心上。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
“想要錢?”周尋直起身,眼神冰冷地掃過她額頭上的血痕和滿身的泥濘,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堆令人厭惡的垃圾,“可以。”
溫縈夏灰敗的眼底猛地燃起一絲微弱的火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周尋接下來的話,卻將這微弱的火光徹底掐滅,將她直接推入更深的、萬劫不複的深淵。
“還是老規矩。”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殘忍,“回彆墅去。今晚,我和莉莉有個朋友要來。把上次沒做完的‘工作’,再做一遍。做得夠好,讓我和我的朋友都‘滿意’了…”他頓了頓,欣賞著溫縈夏瞬間變得死灰般的臉色,唇角那抹殘忍的笑意加深,“三萬塊,就當是給你的‘勞務費’。”
轟——!
溫縈夏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隻剩下週尋那張冷漠絕情的臉和他口中吐出的、比毒蛇信子更惡毒的話語!讓她回去…再次打掃他們歡愛後的汙穢…甚至…還要在所謂的“朋友”麵前…?!
一股比剛纔在診所裡更強烈的惡心感猛地衝上喉嚨,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俯身劇烈地嘔吐起來。然而胃裡空空如也,隻有酸澀的膽汁和濃重的血腥味,灼燒著她的食道。
她趴在地上,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屈辱而劇烈抽搐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額頭的傷口蹭在冰冷粗糙的地麵上,帶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那被徹底撕碎、碾成齏粉的劇痛。
周尋…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看著溫縈夏痛苦嘔吐、瀕臨崩潰的模樣,周尋臉上沒有任何動容,隻有一絲厭煩。他皺了皺眉,彷彿她弄臟了他腳下的土地。
“看來,你還沒準備好。”他冷冷地說,語氣裡帶著一絲輕蔑,“那就等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來求我。”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她隻是一堆需要被清掃的垃圾。他轉過身,邁著從容的步子,沿著來時的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挺拔冷漠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彆墅區幽暗的小路儘頭。
冰冷的地麵上,隻剩下溫縈夏一個人,蜷縮在泥濘和嘔吐物裡,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一聲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最後一絲卑微的乞求,換來了更徹底的羞辱和絕望。周尋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她,在他眼裡,她連最後一點作為人的價值都不存在了,隻是一個可以隨意踐踏、用來取樂的玩物。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她冰冷的胸腔裡翻騰、咆哮,幾乎要衝破她的身體!她死死摳著冰冷的地麵,指甲斷裂,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周尋…周尋!你毀了我的人生,害死了我的父親,還要將我最後一點尊嚴徹底碾碎!好!好得很!
溫縈夏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周尋消失的方向,那眼神裡沒有了哀求,沒有了絕望,隻剩下一種近乎癲狂的、玉石俱焚的決絕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她不需要再求他了!
她還有一條命!還有一條腿!
她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從冰冷肮臟的地上爬起來。身體搖搖欲墜,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血,混合著泥汙,黏在麵板上。她抹了一把臉,指尖的血和泥帶來一種冰冷的真實感。她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那棟如同魔窟的彆墅,隻是踉蹌著,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卻又異常堅定地,朝著城中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走向祭壇般的悲壯。
她要去那個“康健”診所。她要賣掉自己的右腿!用這條腿,換父親入土為安!用這條腿,斬斷過去的一切!用這條腿…作為向周尋複仇的…第一塊基石!
昏暗、破敗的“康健外科診所”裡,彌漫著一股比昨日更濃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氣息。慘白的白熾燈管滋滋作響,光線忽明忽滅,將牆壁上斑駁的汙漬和角落裡堆積的廢棄醫療器材映照得如同鬼影。
溫縈夏坐在一張掉漆的、布滿可疑暗紅色汙漬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筆直。她已經換上了一件診所提供的、同樣散發著黴味和消毒水味的廉價病號服。寬大的衣服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體上,空蕩蕩的。她的臉洗去了泥汙,露出慘白的底色,額頭上那道磕破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暗紅色的痂,像一道醜陋的烙印。她的眼神異常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深不見底,所有的波瀾和痛苦都被強行壓進了最深處。
劉一手叼著煙,坐在桌子後麵,渾濁的眼睛在她臉上掃來掃去,帶著一種評估待宰牲畜般的冷漠。桌上,攤著三遝厚厚的、用橡皮筋捆好的百元鈔票。嶄新的票麵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誘人的光澤。
“三萬,點清楚了。”劉一手吐出一口煙圈,聲音含混不清。他推過來一張列印的、字跡模糊的紙,“自願截肢手術同意書。看清楚條款,後果自負,生死無怨。簽了字,按了手印,錢你拿走一半。手術做完,再給你另一半。”
溫縈夏的目光掠過那三遝錢,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死寂的平靜。她沒有看那些條款,也不需要看。她拿起桌上那支筆尖劈叉的圓珠筆,拔掉筆帽,筆尖懸在簽名欄的上方。
空氣彷彿凝固了。診所裡隻有劉一手抽煙的吧嗒聲和燈管的電流噪音。
她深吸一口氣。這一筆落下,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父親的遺容在眼前閃過,周尋冰冷嘲諷的眼神在腦海定格…恨意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間焚儘了最後一絲猶豫。
她用力地、一筆一劃地,在簽名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溫縈夏。三個字,寫得異常工整,卻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決絕。
然後,她放下筆,毫不猶豫地將拇指按進旁邊印泥盒裡。鮮紅的印泥沾染上她的指腹。她抬起手,看著那抹刺目的紅,像是在確認某種獻祭的儀式。接著,她重重地、穩穩地將拇指摁在了自己的名字旁邊。一個鮮紅、清晰的指印,如同一個血色的封印,烙印在那張決定她命運的紙上。
“好!”劉一手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一把抓過同意書,滿意地看了看,隨手丟在一邊。他將其中一遝半的鈔票推給溫縈夏,“一萬五,拿好。剩下的,等你下了手術台再說。”
溫縈夏拿起那一萬五千塊錢。厚厚的一遝,沉甸甸的,帶著油墨和紙張特有的味道。這沉甸甸的分量,是她用一條腿換來的,是她父親入土為安的希望。她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默默地將錢塞進病號服寬大的口袋裡。
“跟我來。”劉一手掐滅煙頭,站起身,示意溫縈夏跟上。他推開櫃台旁邊一扇虛掩的、油漆剝落的小門。
門後是一條狹窄、光線更暗的通道,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混雜著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鐵鏽味。通道儘頭,是一扇緊閉的、刷著綠色油漆的木門。劉一手推開門。
一股冰冷、混雜著強烈消毒水和血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這是一間簡陋到極致的手術室。中央一張鏽跡斑斑的不鏽鋼手術台,在頭頂一盞無影燈的照射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角落裡堆著一些蒙塵的器械箱和氧氣瓶。牆壁斑駁,幾處深褐色的可疑汙漬像是洗刷不掉的印記。一個穿著同樣沾著汙漬白大褂、戴著口罩、眼神麻木的中年女人(大概是護士)正在整理器械盤,發出冰冷的金屬碰撞聲。
“躺上去。”劉一手指了指手術台,語氣像是在吩咐屠宰場的工人。
溫縈夏的目光掃過那張冰冷的手術台,掃過盤子裡那些閃著寒光的手術刀、鋸子…身體本能地繃緊,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她緊緊攥著口袋裡的錢,指節泛白。沒有猶豫,她一步一步走向手術台。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傳來,讓她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顫。她躺了上去,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頭頂那盞無影燈“啪”地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間吞噬了她,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褲子脫了,右腿露出來。”劉一手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他已經戴上了臟兮兮的乳膠手套,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溫縈夏的身體猛地一顫。屈辱感再次襲來,但很快被更強大的麻木和決心壓了下去。她咬著牙,顫抖著手,解開了病號褲的腰帶,將右腿的褲管一點點褪到大腿根部。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麵板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護士走了過來,動作粗魯地用冰冷的碘伏棉球擦拭著她大腿根部的麵板,那刺鼻的氣味和冰涼的觸感讓她一陣陣瑟縮。接著,一根粗糙的橡膠止血帶被緊緊地勒在了她大腿根部,阻斷血流帶來的脹痛感清晰地傳來。
“區域性麻醉。”劉一手的聲音毫無波瀾。護士拿起一支粗大的針筒,吸滿了透明的藥液。
當那冰冷的針尖刺破麵板,紮進她大腿肌肉深處時,溫縈夏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了一下!尖銳的刺痛感之後,是一種快速蔓延開來的、令人心慌的麻木和腫脹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藥液在肌肉組織裡擴散,像無數條冰冷的蟲子鑽了進去,一點點吞噬掉她對自己右腿的感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麻藥開始生效。右腿從大腿根部開始,漸漸失去了知覺,變得沉重、麻木、像一塊不屬於自己的木頭。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終於在這一刻衝破了麻木的堤壩,洶湧地漫了上來!她猛地睜開眼,頭頂刺眼的白光讓她一陣眩暈。她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像一麵破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汗水瞬間浸濕了她的鬢角和後頸。
劉一手拿起了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形狀猙獰的骨鋸。鋸齒在無影燈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他走到手術台右側,站定。護士拿著止血鉗和紗布,站在旁邊,眼神依舊麻木。
“按住她。”劉一手對護士吩咐道。
護士上前,兩隻手用力地按住了溫縈夏的肩膀,巨大的力量讓她無法動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