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48章 敏感患者(三)
第十章:無聲的驚雷
會議室的空調冷氣,像細密的冰針,紮在烏妤裸露的麵板上。同事擔憂的詢問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她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宗崎離開的那個門口,以及他留下的、那個足以將她數月心血碾碎成渣的質疑。
“烏工?我們……”
“核實。”烏妤猛地打斷同事的話,聲音嘶啞得不像她自己,“立刻聯係甲方,調取所有原始檔案,包括任何事故維修記錄。通知結構組所有人,半小時後小會議室緊急會議。”
她必須立刻行動起來,用專業的、高效的行動來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她不能垮,尤其是在他麵前。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設計院燈火通明。結構組的同事被從晚餐、從健身房、從溫暖的家裡緊急召回。傳真機吞吐著泛黃的舊圖紙,電腦螢幕上執行著複雜的應力模擬程式,電話鈴聲和激烈的討論聲交織在一起。
烏妤站在白板前,快速勾勒著結構簡圖,語速飛快地分配任務,眼神銳利,表情冷靜。隻有她自己知道,握著的馬克筆末端,已經被她手心的冷汗浸濕。
“火災區域……三十年前……修複記錄不詳……”她喃喃自語,大腦飛速運轉,“如果宗崎說的是真的,那麼不僅僅是西側三到五軸,連帶周邊的節點都可能存在疲勞損傷……”
“烏工,甲方那邊回複了,確認九十年代末確實有過一次小型火災,但具體受損情況和修複檔案……他們需要時間查詢,部分紙質檔案可能遺失了。”一個同事氣喘籲籲地推門進來,帶來了最壞的訊息。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烏妤。
沒有原始資料,就無法準確評估現有結構的安全性。他們的方案,成了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
烏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宗崎那雙冰冷的、毫無波瀾的眼睛。他精準地找到了她最脆弱、最無法辯駁的命門,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擊斃命。
這不是質疑。這是宣判。
“繼續。”她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聲音卻異常堅定,“沒有資料,我們就自己做最保守的估算。聯係第三方檢測機構,申請夜間進場,做現場超聲波和射線探傷。我要在明天早上看到初步檢測報告!”
命令下達,團隊再次忙碌起來。烏妤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城市璀璨卻冰冷的燈火。夜色深沉,像化不開的濃墨。
宗崎……他如今是“宗總”。他怎麼會拿到那些連甲方都一時找不到的原始圖紙?他出現在這個專案裡,是巧合,還是……?
她不敢深想。那個少年時期如同野獸般橫衝直撞的宗崎,如今換上了西裝,拿起了更鋒利的武器。他的報複,不再是拳頭和噪音,而是悄無聲息地,將她置於死地。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烏妤心頭莫名一跳,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走到走廊僻靜處,接起。
“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隻有輕微的呼吸聲。然後,那個她此刻最不想聽到的、低沉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
“烏工,”宗崎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比會議上少了幾分公式化,多了幾分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散漫,“還在加班?”
烏妤握緊手機,指節泛白:“宗總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他低笑一聲,那笑聲像羽毛搔過心臟,卻帶著毒,“隻是提醒你,那片區域的鋼結構,當年用的是含碳量偏高的劣質鋼材,火災後晶格結構改變,脆性會增加。你們做探傷的時候,最好重點檢測焊縫和熱影響區。”
他說完,不等烏妤反應,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雨點,砸在烏妤的耳膜上。她僵在原地,渾身發冷。
他不僅知道火災,知道損傷,他甚至知道當年用的是劣質鋼材!他對她團隊的動向瞭如指掌!他就像隱藏在暗處的獵人,冷靜地看著她在陷阱裡掙紮,甚至還好心地“提醒”她,哪裡是陷阱最致命的部分。
這種被完全掌控、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比當眾被質疑更讓她恐懼和憤怒。
他到底想乾什麼?展示他的無所不能?欣賞她的狼狽不堪?
烏妤猛地轉身,衝回會議室,聲音因為極力壓抑的憤怒而微微顫抖:“檢測重點調整!優先排查西側三到五軸區域的所有焊縫和熱影響區!尤其是使用高頻超聲,注意晶粒粗大和微裂紋!”
團隊成員雖然疑惑,但看到她鐵青的臉色,沒人敢多問,立刻執行。
那一夜,無人入眠。
烏妤守在檢測現場,穿著反光背心,戴著安全帽,看著技術人員操作著複雜的儀器。冰冷的金屬探頭頂在鏽跡斑斑的鋼梁上,螢幕上跳躍著扭曲的波形和資料。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鐵鏽和緊張的味道。
每一組異常資料的出現,都像是對她專業能力的無聲嘲諷,也像是在印證宗崎那句冷酷的“指教”。
天快亮時,初步報告出來了。結果觸目驚心。宗崎說的,分毫不差。那片區域的鋼結構存在嚴重的隱患,他們的原方案確實存在致命缺陷。
烏妤拿著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報告,站在空曠的廠房裡,晨曦透過破損的窗欞照進來,勾勒出她疲憊而單薄的身影。
她輸了。在重逢的第一場戰役裡,一敗塗地。
而且,是被他以一種完全碾壓的方式,擊敗得如此徹底。
第十一章:狩獵者的遊戲
專案陷入僵局。
烏妤團隊不得不全盤推翻之前的方案,重新進行結構設計和成本覈算。工期壓力、甲方的質疑、合作方(尤其是宗崎那邊)無形的壓力,像幾座大山,壓得整個團隊喘不過氣。
而宗崎,自那次會議和深夜電話後,再也沒有直接聯係過烏妤。他像個真正的、高高在上的合作方負責人,隻通過助理和郵件往來,語氣客氣而疏離。但他的影響力無處不在。他提供的那些關鍵曆史資料,像一把標尺,時刻衡量著烏妤團隊新方案的可行性。每一次方案提交,他那邊總能提出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的專業意見,逼得他們一次次修改,一次次優化。
這感覺,就像一場精心設計的貓鼠遊戲。他是那個慵懶而危險的貓,而她,是那隻被他用爪子撥弄、疲於奔命的老鼠。
烏妤幾乎住在了公司。咖啡杯裡永遠留著黑色的殘渣,眼底的烏青用再厚的粉底也遮掩不住。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尖銳。對工作的要求近乎嚴苛,對團隊成員的失誤零容忍。
隻有在一個人的深夜,當她累得幾乎虛脫,靠在辦公室冰冷的玻璃幕牆上,看著樓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車流時,才會允許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脆弱。
她想起少年時的宗崎,那個會用舌釘吻她、會為她打架、會遞給她沾著血汙的水果糖的宗崎。那個宗崎,雖然危險,雖然笨拙,但他的情感是熾熱的、可見的。
而現在的宗崎,像一座被冰雪覆蓋的火山,表麵平靜無波,內裡卻蘊藏著足以毀滅一切的能量。他不再直接表達憤怒或占有,而是用這種更成熟、更殘酷的方式,讓她清晰地認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讓她在他的領域裡,仰其鼻息,掙紮求存。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淩遲。
這天傍晚,烏妤終於將修改了無數遍的新方案郵件傳送給合作方,幾乎是同時,收到了宗崎助理的回複,隻有簡短的幾個字:“宗總邀您共進晚餐,地點:雲頂餐廳,七點半。”
不是請求,是通知。
烏妤看著那行字,心臟猛地一縮。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是慶功?還是……審判?
她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七點二十五分,烏妤站在本市最負盛名的雲頂餐廳門口。餐廳位於摩天大樓的頂層,四麵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繁華如夢。
她穿著為了見客戶才準備的、唯一一套能撐場麵的米白色職業套裝,頭發一絲不苟地挽起,臉上化了精緻的妝,試圖掩蓋連日的疲憊。但站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入口,她依然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異世界的闖入者,格格不入。
侍者引領她走向靠窗的位置。宗崎已經在那裡了。
他沒有穿西裝外套,隻穿著那件標誌性的白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釦子,露出小半截鎖骨和隱約的肌肉線條。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和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錶。他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的夜景,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香檳杯,輕輕晃動著裡麵金黃色的液體。
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曖昧的光影,讓他看起來既矜貴,又帶著一絲難以馴服的野性。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身上。依舊是那種冰冷的、審視的平靜。
“烏工,很準時。”他微微頷首,示意她坐下。
侍者為烏妤拉開椅子,倒上檸檬水。選單是法語,烏妤看得有些吃力。
“這裡的鵝肝和鬆露不錯。”宗崎開口,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或者,你可以試試他們的‘初見’。”
“‘初見’?”烏妤抬起眼。
“餐廳的招牌雞尾酒。”宗崎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味道很特彆,或許能讓你想起點什麼。”
烏妤的心猛地一沉。他是在暗示他們的“初見”嗎?那個混亂、窒息,卻又帶著詭異悸動的開始?
她沒有接話,隻是合上選單,對侍者說:“一份套餐,謝謝。”
侍者離開,桌上隻剩下他們兩人。舒緩的鋼琴曲在空氣中流淌,窗外的城市燈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氣氛優雅而靜謐,卻彌漫著無形的硝煙。
“新方案我看過了。”宗崎切入了正題,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手術台上的無影燈,“比之前那個……像樣一點。”
他的評價,帶著施捨般的居高臨下。
烏妤握緊了水杯,指尖冰涼:“多謝宗總‘指點’。”
宗崎彷彿沒聽出她話裡的諷刺,抿了一口香檳,慢條斯理地說:“不必客氣。我隻是不希望我的投資,打水漂而已。”
他的投資?烏妤猛地看向他。
宗崎迎著她的目光,眼神深邃,像要把她吸進去:“忘了自我介紹。除了是貴司的合作方,‘崎曜資本’也是這個文創園區專案的最大投資方。”
崎曜資本……
烏妤的腦子裡“嗡”的一聲。那是近幾年在業內聲名鵲起的一家風險投資公司,以眼光精準、手段淩厲著稱。她怎麼也想不到,它的創始人,會是宗崎!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是這個專案的幕後主宰?她的方案,她的去留,甚至她所在設計院能否繼續參與這個專案,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巨大的資訊量和被蒙在鼓裡的羞辱感,讓她臉色瞬間蒼白。
“你……”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聲音乾澀得厲害,“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在這家設計院。”宗崎打斷她,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殘酷,“我知道你會參與這個專案。我知道你會提出那個……充滿‘理想化’色彩的結構方案。”
他每說一句,烏妤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為什麼?”她看著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為什麼要這樣做?”
宗崎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隔著一張小小的餐桌,凝視著她。他的目光終於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裡麵翻滾起她熟悉的、壓抑已久的暗流,混合著某種痛楚和一種近乎偏執的佔有慾。
“烏妤,”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低啞,帶著三年時光磨礪出的砂礫感,狠狠刮過她的心,“你說我們需要長大。”
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近乎殘忍的笑意。
“現在,我長大了。用你喜歡的方式,成熟、體麵、……不動聲色。”
“那麼現在,”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放在桌麵上、微微顫抖的手背,那觸感冰涼,卻帶著灼人的侵略性,“告訴我,長大的感覺,好嗎?”
烏妤猛地抽回手,像被燙到一樣。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用三年時間,將自己打磨成如此危險模樣的男人。他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是少年時毫不掩飾的熾熱追逐,而是更像一個耐心的獵手,在欣賞著自己精心佈局、終於落入網中的獵物。
晚餐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結束。宗崎沒有再談論工作,也沒有提及過去,隻是偶爾評論一下菜品,或者窗外某處的夜景,語氣輕鬆得像是在進行一場普通的商務宴請。
但烏妤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離開餐廳時,宗崎的司機將車開到門口。他拉開車門,卻沒有立刻上車,而是回頭看著她。
夜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斑斕的光影。
“烏妤,”他看著她,聲音融在夜色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遊戲才剛剛開始。”
說完,他俯身坐進車內,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車流,消失不見。
烏妤獨自站在金碧輝煌的餐廳門口,夜風裹挾著寒意,吹得她渾身發冷。她抬頭望著這座流光溢彩、卻冰冷無情的城市,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
她從未真正擺脫過宗崎。
他隻是換了一個更大的牢籠,重新捕獲了她。
而這一次,她連逃離的資格,都似乎被他剝奪了。
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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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雨夜與傷口
專案在一種詭異的平衡中推進。烏妤團隊的新方案,在宗崎那邊近乎嚴苛的審視下,幾經修改,終於獲得了原則性通過。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烏妤變得更加沉默,像一根繃緊的弦,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無儘的圖紙、資料和會議來麻痹自己,不去想那個無處不在的、名為宗崎的陰影。她儘量避免與他直接接觸,所有溝通都通過郵件或助理。但那種被他無形掌控的感覺,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這天晚上,烏雲壓城,悶雷在雲層深處滾動。烏妤又一次加班到深夜,處理完最後一份結構計算書,窗外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玻璃幕牆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響,像極了某種不祥的預兆。
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關掉電腦,準備離開。空蕩蕩的辦公樓裡,隻剩下她高跟鞋敲擊地麵的回聲,在寂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那種久違的、對細微聲音的過度敏感,又悄然浮現。
走到大樓門口,冰冷的雨氣混著泥土的味道撲麵而來。雨勢太大,計程車軟體上顯示前麵排著上百號人。她站在屋簷下,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雨幕,一種熟悉的、被困住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賓利慕尚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到她麵前,濺起細小的水花。車窗降下,露出宗崎沒什麼表情的側臉。
“上車。”他的聲音隔著雨聲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烏妤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揹包帶。她不想上他的車,一點都不想。這場雨,這輛車,這個人,都讓她感到一種深陷泥沼的危險。
“不用了,我叫了車。”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宗崎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濕了少許的肩膀和發梢上,眼神深沉。“雨太大,你叫不到。”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或者,烏工是怕我?”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烏妤強裝的鎮定。怕?她當然怕。怕他莫測的心思,怕他無處不在的掌控,更怕自己在他麵前,那不堪一擊的動搖。
“我不怕你。”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單薄。
“那就上車。”宗崎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語氣恢複了平淡,“順路。”
順路?烏妤根本不信。他住在城東的頂級豪宅區,而她租住的公寓在完全相反的城西。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順路。
但雨越下越大,寒意透過單薄的衣衫滲進來。繼續僵持下去,隻會顯得她更加可笑和懦弱。
最終,烏妤深吸一口氣,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車內空間寬敞,彌漫著一種清冷的木質香氣,和他少年時身上那種混合著煙草與皂角的氣息完全不同。昂貴的真皮座椅舒適貼合,卻讓她如坐針氈。
宗崎沒有說話,專注地開著車。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規律地左右擺動,刮開一片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視野。車內隻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密集的雨聲。
烏妤緊繃著身體,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被車燈切割開的雨夜,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在一個紅燈前緩緩停下時,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他握著方向盤的右手。袖口挽起的手腕上方,有一小截猙獰的、尚未完全癒合的傷疤露了出來,不同於她之前處理過的任何一道傷口,那疤痕扭曲凸起,顏色深紅,像是被什麼嚴重灼傷或者撕裂後留下的。
她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同時,宗崎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將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道疤痕。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啟動。
沉默在車廂內蔓延,比窗外的暴雨更加令人窒息。那道傷疤,像是一個無聲的謎題,突兀地橫亙在兩人之間。
他這三年,到底經曆了什麼?那些層出不窮的傷口,如今這道猙獰的疤痕……他口中那個“回不去了”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烏妤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控製地去想這些問題。那個強大、冷酷、掌控一切的“宗總”形象,因為這道偶然窺見的傷疤,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底下或許依舊鮮血淋漓的內裡。
車子最終停在了她公寓樓下。
“謝謝。”烏妤低聲道謝,伸手去推車門。
“烏妤。”
他的手突然伸過來,按住了她準備開車門的手。他的掌心滾燙,帶著薄繭,那溫度透過她冰涼的麵板,幾乎要將她灼傷。
烏妤渾身一僵,猛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按住。
他轉過頭,看著她,車窗外的路燈透過濕漉漉的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讓他眼底的情緒顯得更加晦暗難明。
“那個專案,”他開口,聲音低啞,帶著一絲疲憊,這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後續會很複雜,牽扯到一些……你不該碰的東西。”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手腕內側,那裡麵板最薄,敏感得讓她幾乎戰栗。
“如果可以……”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離這個專案遠一點。”
烏妤愣住了。他這是在……關心她?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警告和操控?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試圖從中分辨出真偽。
“宗崎,”她叫了他的名字,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這樣叫他,“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到底……是誰?”
宗崎的眸色驟然加深,裡麵翻湧起劇烈的波瀾,像暴風雨前的海麵。他盯著她,彷彿想將她拆吃入腹,又彷彿想從她眼中找到某種救贖。
他手上的力道收緊,勒得她腕骨生疼。
“我是誰?”他重複著,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慘淡的弧度,“一個你當年不要,現在……也高攀不起的人。”
說完,他猛地鬆開了手,像是碰了什麼臟東西一樣,迅速收回。
“下車。”他的聲音恢複了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刺骨。
烏妤幾乎是踉蹌著推開車門,跌入冰冷的雨幕中。黑色的賓利沒有絲毫停留,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迅速消失在雨夜深處。
她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衣服,冰冷的寒意滲透四肢百骸。但手腕上被他握過的地方,卻依舊殘留著那種滾燙的、幾乎要烙進骨血裡的觸感。
他說:“一個你當年不要,現在也高攀不起的人。”
他說:“離這個專案遠一點。”
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
她抬頭望著公寓樓裡零星亮著的、溫暖的燈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不僅僅是被捲入了一場情感的複仇遊戲,更可能,是踏入了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危險的漩渦。
而宗崎,就在那個漩渦的中心,獨自麵對著某些她無法想象的黑暗。
那道猙獰的傷疤,和他眼中深藏的疲憊與痛楚,像無聲的警報,在她腦海裡尖銳地鳴響。
她該怎麼辦?
是聽從他的“警告”,明哲保身,遠遠逃離?
還是……留下來,弄清楚他究竟在經曆什麼,那道傷疤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雨,還在下。夜,還很長。
而答案,似乎比這雨夜更加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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