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50章 敏感患者(五)
第十七章:我不走了
“這一次,我不走了。”
烏妤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炸響在廢棄倉庫死寂的空氣裡,也炸響在宗崎冰封了三年的心湖上。
他猛地怔住,瞳孔驟然收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那雙總是帶著戾氣或冰冷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毫無防備的錯愕,以及一絲迅速燃起又被強行壓下的、微弱的光亮。
他看著她,看著這個他以為早已被他推開、被他冷漠的姿態嚇退的女人。她就站在他麵前,仰著頭,帽簷下的眼睛亮得驚人,裡麵沒有恐懼,沒有嫌棄,隻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磐石般的堅定。她的小手緊緊握著他沾滿汙穢和血跡的手,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像一道細微卻不容忽視的電流,穿透他厚重的鎧甲,直擊心臟最柔軟的部位。
“你……”宗崎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疼,想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想說“這很危險”,想說“我不需要”,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裡,最終隻化作一聲壓抑的低吼,“烏妤!你他媽瘋了?!”
他想甩開她的手,力道卻莫名地鬆懈,反而被她更緊地握住。
“我是瘋了。”烏妤看著他,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帶著點破罐子破摔意味的弧度,“從你當年撬開我門鎖,用那個該死的舌釘吻我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正常了。”
她往前又逼近一步,幾乎貼到他胸前,仰視著他,氣息拂過他緊繃的下頜。
“宗崎,你聽好。”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坐過牢,你背著一身麻煩,你前麵可能是刀山火海……這些,我都知道了。”
“但把你一個人扔下,我做不到。”
“你說我們是一類人。好,那我告訴你,我這顆過度敏感、不堪一擊的心臟,受不了明明知道你在黑暗裡一個人流血,卻還要假裝無事發生,躲在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苟且!”
她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那種滋味,比被你製造的噪音折磨,難受一千倍,一萬倍!”
宗崎徹底僵住了。
他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她眼底那簇不顧一切的火焰,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被顛覆、被重塑。三年牢獄,無數冷眼,刀光劍影,他以為自己早已心硬如鐵,不會再為任何事物動容。
可此刻,因為這個女人幾句近乎愚蠢的、不顧後果的話,他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竟然不受控製地、瘋狂地跳動起來,帶著一種久違的、尖銳的酸脹和疼痛。
她不怕他。不怕他的過去,不怕他的汙點,不怕他帶來的危險。
她隻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
這個認知,像一道狂暴的颶風,瞬間席捲了他所有偽裝的冷漠和堅硬的壁壘。
“你……”他喉嚨滾動,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會後悔的……”
“那也是我的事。”烏妤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目光灼灼,“宗崎,你沒有權利替我做決定。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地上,李老四又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提醒著他們此刻危險的處境。
宗崎猛地回過神,眼底翻湧的情緒被強行壓下,重新覆上一層冷厲。他反手緊緊握住烏妤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走!”他不再廢話,拉著她,迅速轉身,快步朝倉庫外走去。
這一次,烏妤沒有掙紮,任由他拉著,跟隨著他的腳步,踏過滿地的碎石和汙穢,衝出了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夜風裹挾著涼意撲麵而來,吹散了倉庫裡黴爛血腥的氣息。月光勉強透過厚重的雲層,灑下清冷的光輝。
宗崎的腳步很快,幾乎是拖著烏妤在走。他沒有回頭,但握著她手的力道,卻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直到遠離了那片廢棄廠區,走到相對明亮一些的街道旁,宗崎才猛地停下腳步,鬆開了她的手。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極力平複著什麼。
烏妤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緊繃的背影,沒有說話。她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接受她的“不離開”,對他而言,或許比麵對馬家的威脅更加艱難。
良久,宗崎才緩緩轉過身。
月光下,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不再是全然的冰冷或暴戾,而是多了一種極其複雜的、她看不懂的深沉。他看著她,目光像是要將她一寸寸刻進骨子裡。
“烏妤,”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這條路,很難。”
“我知道。”烏妤平靜地回答。
“可能會輸得一無所有。”
“我陪你。”
“甚至……可能會死。”
烏妤的心臟猛地一縮,但她沒有移開視線,依舊堅定地看著他:“那就一起。”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撞在宗崎的心上。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彷彿要通過這次凝視,確認她的決心,也確認自己的……新生。
最終,他什麼也沒再說。隻是伸出手,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珍視的力道,輕輕拂開了她額前被夜風吹亂的一縷碎發。
指尖擦過她微涼的麵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然後,他收回手,插進褲兜,恢複了那副略帶散漫的姿態,隻是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徹底不一樣了。
“走吧,”他側過頭,聲音依舊有些啞,卻少了之前的緊繃,“送你回去。”
這一次,他沒有開那輛顯眼的賓利,而是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回去的路上,兩人依舊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滿對峙和硝煙,而是流淌著一種無聲的、達成了某種共識的平靜。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
烏妤推開車門下車,宗崎也跟著下來。
她站在台階上,回頭看他。
他站在路燈的光暈之外,身影半明半暗。
“宗崎,”她輕聲說,“以後,彆想再把我推開。”
宗崎看著她,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轉瞬即逝。他沒有回答,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她上去。
烏妤轉身,走進了單元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宗崎才緩緩抬起頭,望著那扇很快亮起燈光的窗戶。他靠在冰涼的電線杆上,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點燃。
猩紅的火點在夜色中明明滅滅,映著他深邃的眉眼和緊抿的唇線。
他吐出一口煙霧,白色的煙圈緩緩上升,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路還很長,敵人很強大,前方依舊布滿荊棘。
但這一次,他的身後,不再空無一人。
那個敏感得像裸露神經、卻又固執得可怕的女人,選擇留在了他的戰場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道猙獰的舊疤和剛剛沾染、已經乾涸的血跡,眼神一點點變得銳利而堅定。
有些仗,必須打。
有些人,必須護。
他掐滅煙頭,最後看了一眼那扇亮著燈的窗戶,轉身,邁著沉穩而決絕的步伐,消失在夜色之中。
戰爭,才剛剛開始。
而他們,都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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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共生
接下來的日子,像按下了加速鍵,卻又在每一個細節裡被無限拉長。
烏妤沒有離開專案,但她調整了策略。她不再試圖去觸碰那些明顯危險的邊界,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專案本身的技術完美上,用無可挑剔的專業性,築起一道堅固的防線。她很清楚,在這個戰場上,這是她最能幫到宗崎的方式——讓這個專案本身,成為刺向德豐最鋒利的矛,也讓其無懈可擊,成為保護他們最堅固的盾。
宗崎變得更加忙碌,也更加沉默。他不再試圖將烏妤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但那個世界本身的陰暗和凶險,卻無法與她細說。他們見麵的次數不多,有時是在專案會議後疲憊的深夜,他送她回公寓,在樓下短暫停留;有時是她發現他又添了新傷,不容拒絕地拉他上樓處理。
每一次,她都隻是安靜地做事,消毒,上藥,包紮。不再追問傷口的來曆,也不再恐懼他周身尚未散儘的戾氣。她隻是存在在那裡,像一座安靜的燈塔,在他從驚濤駭浪中短暫靠岸時,提供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光亮。
而宗崎,也似乎在慢慢適應這種“共生”的關係。他依舊不會說溫柔的話,依舊帶著一身生人勿近的氣場,但麵對烏妤時,那身硬刺會不自覺地收斂些許。他會默許她笨拙地替他處理傷口,會在她因為某個技術難題熬夜時,讓人無聲地送去溫熱的夜宵,會在她偶爾被噩夢驚醒的深夜,接到他剛好“路過”打來的、什麼也不說、隻是聽著她呼吸聲的電話。
這是一種無聲的默契。他走在刀尖上,為她抵擋著明槍暗箭;她守在後方,用她的方式,為他提供著一寸可供喘息的淨土。
然而,風暴終究還是來了。
德豐集團顯然不滿足於僅僅利用李老四進行恐嚇。專案進行到最關鍵的土地招拍掛階段,宗崎的“崎曜資本”誌在必得。就在投標截止日前三天,一場針對宗崎個人的輿論風暴,毫無征兆地在網路上引爆。
匿名的帖子,配上精心挑選的角度和模糊處理的照片,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個“勞改犯”如何通過不正當手段攫取第一桶金,如何利用資本偽裝洗白,如今又如何試圖染指重要的城市更新專案。帖子重點渲染了他三年前的案底,將他描繪成一個危險、暴戾、毫無底線的投機分子。
雖然帖子很快被平台刪除,但截圖和討論早已在特定圈層裡擴散開來。一時間,質疑聲四起。專案的合作方、潛在的投資者,甚至部分政府人員,都開始流露出猶豫和觀望的態度。
烏妤是在公司午休時,從同事閃爍的眼神和竊竊私語中察覺到異常的。當她點開同事“無意”間分享過來的連結,看到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和宗崎那張哪怕打了碼也依舊清晰可辨的、帶著傷痕的側臉照片時,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她立刻給宗崎打電話,無人接聽。又打給他的助理李銘,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雜而混亂。
“烏工?”李銘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和焦慮。
“我看到網上的東西了,”烏妤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宗崎呢?他怎麼樣?”
李銘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宗總在開會,應付各方麵的詢問……情況不太好,有幾個原本談好的資方,態度已經開始動搖。馬家這一手……太毒了。”
烏妤握緊了手機,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告訴他,我沒事。讓他……專心處理那邊。”
結束通話電話,烏妤坐在工位上,看著電腦螢幕上那些惡意的揣測和攻擊,感覺渾身冰冷。她知道輿論的威力,也知道“勞改犯”這個標簽在這個注重形象和背景的圈子裡,是多麼致命的打擊。
宗崎辛苦搭建起來的一切,可能因為這場風暴而搖搖欲墜。
她不能什麼都不做。
第十九章:她的戰場
烏妤沒有衝動地去找媒體辯解,也沒有在社交網路上發聲。她很清楚,在對方精心編織的輿論陷阱裡,情緒化的反駁隻會落入下乘。
她的戰場,不在那裡。
她開啟了電腦,調出了文創園區專案的全部電子檔案。她開始重新梳理,從最初的結構優化方案,到後來因為宗崎的介入而被迫進行的無數次修改和深化,再到如今近乎完美的技術圖紙和經濟效益分析報告。
她將每一次方案的改進,每一次因為更嚴謹的資料和更深入的勘測而避免的潛在風險,都清晰地標注出來。她整理了厚厚一遝技術說明,用最客觀、最專業的語言,闡述了現有方案如何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工業遺產的曆史價值,如何確保了絕對的結構安全,以及所能帶來的巨大社會和經濟效應。
然後,她做了一件大膽的事。
她以專案核心主創設計師的身份,撰寫了一份措辭嚴謹、立場堅定的內部公開信,通過公司內部係統,傳送給了專案組所有成員,以及公司高層。
在信中,她沒有直接回應網路上的汙名化攻擊,而是將焦點完全拉回到了專案本身。她闡述了專案對於城市複興的意義,列舉了團隊為解決曆史遺留問題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和取得的卓著成果。她強調,評價一個專案和其主導者的標準,應該是其專業能力、社會貢獻和合法合規的經營,而非被惡意剪輯的過去。
“……我們致力於用專業和誠意,對這片土地和這座城市的曆史與未來負責。我們堅信,事實與成果,是對所有質疑最有力的回應。”
這封信,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在設計院內部激起了不小的波瀾。有人佩服她的勇氣,有人覺得她多管閒事,甚至可能引火燒身。但無論如何,一種基於專業和事實的、內部凝聚的力量,開始悄然滋生。
緊接著,烏妤聯係了那位曾提供幫助的退休老工程師,以及幾位在業內德高望重的學者和專家。她不是去訴苦,而是以請教技術問題、探討工業遺產保護方案的名義,與他們進行了深入的交流。在交流中,她“無意間”透露了專案目前麵臨的一些“非技術性”困擾,以及團隊堅持專業性和社會責任感的決心。
這些老專家們,或許不瞭解資本市場的波詭雲譎,但他們珍視自己的專業聲譽,看重一個優秀專案所能帶來的社會價值。很快,一些肯定專案技術路線、呼籲關注專案本身價值的正麵聲音,開始在一些專業論壇和小範圍的學術交流中出現。
這些聲音雖然微弱,無法與網路上的洶洶輿情抗衡,但它們像一道道纖細卻堅韌的絲線,開始在專業的土壤裡,為這個專案,也為宗崎,編織一層薄薄的、卻至關重要的保護網。
烏妤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冷靜得可怕。她遮蔽了外界的噪音,將自己完全沉浸在她的“戰場”裡。她知道,她能做的有限,無法直接對抗馬家的黑手,也無法洗刷宗崎的過去。
但她可以用她的方式,守護他想要打造的那個“乾淨”的未來,守護這個傾注了他和她無數心血的專案。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必須做的。
第二十章:光的背麵
輿論風暴發生的第三天晚上,宗崎終於出現在了烏妤的公寓門口。
他看起來極其疲憊,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手臂上,襯衫領口鬆開了兩顆,露出線條緊繃的脖頸。
他沒有敲門,隻是靠在門框上,像是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烏妤開啟門,看到他這副樣子,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她沒有說話,側身讓他進來。
宗崎走進來,沒有開燈,徑直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閃爍,車流如織,一片繁華盛景,卻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晦暗。
“看到了?”他背對著她,聲音沙啞乾澀。
“嗯。”烏妤輕聲應道,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怕嗎?”他問,語氣裡聽不出情緒。
“怕。”烏妤老實回答,“但不是怕你。”
宗崎緩緩轉過身,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下,凝視著她。他的眼神複雜難辨,有未散的戾氣,有深沉的疲憊,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脆弱的東西。
“我可能……會輸。”他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即將到來的事實,“這一次,他們準備得很充分。”
烏妤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那就輸。”
宗崎愣了一下。
烏妤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屬於他的、清冽又危險的氣息。
“宗崎,你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們是一類人?”她看著他,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我以前覺得,我們是同樣敏感,同樣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
她頓了頓,聲音更加清晰:“現在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是因為我們都固執。你固執地想要一個公道,想要洗刷過去。我固執地……認定了一個人,就不會回頭。”
“所以,輸就輸。”她伸出手,不是去握他的手,而是輕輕撫平他皺起的襯衫衣領,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大不了,重頭再來。我陪你。”
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在他溫熱的麵板上,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宗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眼神死死地鎖住她,像是要將她吸入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烏妤,”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壓抑著某種洶湧的情緒,“我給不了你安穩,給不了你正常的生活,甚至可能……連明天都保證不了。”
“我知道。”烏妤看著他,沒有絲毫退縮,“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那些。”
“那你想要什麼?”他幾乎是逼問,眼底翻湧著赤紅。
烏妤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然後,她微微踮起腳尖,在他緊抿的、帶著涼意的唇上,印下了一個輕柔而堅定的吻。
一觸即分。
“我要你。”她說,聲音輕而穩,像最終落定的錨,“完完整整的你,光明的,黑暗的,過去的,現在的,所有的你。”
宗崎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劇烈地收縮。他看著她,彷彿聽到了這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誓言。
然後,他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她。
這個吻,不再是少年時帶著舌釘的挑釁和標記,也不是重逢後冰冷試探的觸碰。它充滿了絕望的掠奪,又帶著近乎虔誠的渴求,像是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又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旅人,終於看到了指引方向的光。
他緊緊箍著她的腰,彷彿要將她揉碎進自己的骨血裡。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硬,所有的背負,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不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宗總,也不再是那個從地獄爬回來的複仇者。他隻是宗崎,一個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卻終於找到了歸途的男人。
窗外,城市的燈光依舊冰冷而遙遠。
但在這個小小的、安靜的公寓裡,兩個破碎的靈魂緊緊相擁,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中,找到了對抗整個世界的勇氣。
光的背麵是陰影。
而他們,選擇在陰影裡,互為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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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底牌
那個吻,像一場燎原的大火,燒儘了所有的猶豫、恐懼和偽裝。也像一場甘霖,澆灌了兩顆乾涸太久、幾乎以為早已失去感知能力的心臟。
喘息稍定,宗崎依舊緊緊抱著烏妤,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聲音悶悶的,帶著未褪的沙啞:“……傻不傻。”
烏妤把臉埋在他帶著淡淡煙草味和血腥氣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此刻的安寧,像是偷來的,她不想打破。
但現實的警鐘,終究還是會敲響。
宗崎的手機不合時宜地再次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李銘”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氣,鬆開烏妤,接起電話。
“說。”
電話那頭,李銘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宗總,查到了!那個發帖的ip地址,經過幾層跳轉,最終鎖定在德豐集團下屬一家網路科技公司!還有,我們之前一直沒找到的、關於馬明輝三年前在機床廠專案上財務往來的關鍵證據,有眉目了!一個當時經手的老會計,因為分贓不均,願意出來作證!”
宗崎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疲憊之色一掃而空。“人在哪裡?確保安全!”
“已經安排好了,絕對安全!”
“好。”宗崎掛了電話,眼底翻湧著冰冷的火焰。他看向烏妤,剛才那一瞬間的脆弱彷彿隻是錯覺,他又變回了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在黑暗裡以牙還牙的宗崎。
“有轉機了?”烏妤輕聲問。
“嗯。”宗崎點頭,伸手,用指腹輕輕擦過她微腫的唇瓣,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珍視,“馬家自己把尾巴露出來了。”
他看著她,眼神複雜:“你之前做的那些……很有用。”他指的是她在設計院內部和專業人士圈子裡發出的聲音,“那些老家夥們的態度,讓上麵有些人,不敢輕易一邊倒。”
烏妤的心微微一鬆。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但能幫到他一點點,就已經足夠。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宗崎冷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冷酷,“他們想用輿論毀了我,我就把他們那些見不得光的底牌,一張張,全掀到太陽底下。”
他頓了頓,看向烏妤,語氣鄭重:“這幾天,專案上的事,你多費心。尤其是技術層麵,不能出任何紕漏。這是我們反擊的根基。”
“我知道。”烏妤點頭,“你放心。”
宗崎深深看了她一眼,彷彿要將她的樣子刻在心裡。然後,他轉身,拿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步伐沉穩地走向門口。
“宗崎。”烏妤叫住他。
他停在門口,沒有回頭。
“小心。”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兩個字。
宗崎的背影頓了頓,低低地“嗯”了一聲,拉開門,身影消失在樓道裡。
門關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公寓裡回蕩。烏妤靠在牆上,緩緩滑坐到地上,抱緊了膝蓋。剛才強裝的鎮定漸漸消退,後怕和擔憂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知道,最後的決戰,要開始了。
第二十二章:反擊
宗崎的反擊,迅疾而猛烈。
他並沒有選擇在網路上與對方進行口水戰,那是對方擅長的領域。他直接將收集到的、關於德豐集團在機床廠專案中涉嫌暴力拆遷、財務造假、乃至更嚴重的刑事犯罪的證據,連同那個願意作證的老會計的證詞,通過特殊渠道,遞交到了更高階彆的紀檢和司法部門。
同時,他利用“崎曜資本”和其在海外積累的媒體資源,開始有步驟地在一些具有國際影響力的財經媒體上,披露德豐集團在商業運作中的諸多不合規行為,以及其與地方保護主義勢力千絲萬縷的聯係。這些報道角度刁鑽,證據看似零散卻相互印證,如同溫水煮青蛙,慢慢將德豐架在了火上。
國內的輿論風向,開始悄然轉變。之前那些關於宗崎“勞改犯”身份的喧囂還在,但更多理性的聲音開始出現,質疑德豐集團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探討民營企業家的原罪與救贖,關註文創園專案本身的價值。
烏妤所在的設計院,頂住了壓力,高層在經過激烈討論後,最終決定力保專案,並公開發表宣告,支援烏妤團隊的專業精神和專案成果。那位退休老工程師和幾位業內專家,也聯名在權威期刊上撰文,從專業角度高度評價了該專案的設計理念和技術創新。
一時間,形勢逆轉。
德豐集團顯然沒料到宗崎的反擊如此犀利和精準,更沒料到對方竟然能拿到他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核心證據。馬明輝氣急敗壞,試圖動用關係壓下此事,但在更高層麵的關注和確鑿的證據鏈麵前,他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網,開始出現鬆動和斷裂。
土地招拍掛當天,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宗崎親自到場,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氣場強大。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平靜無波,隻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從他微微抿緊的唇角,看出一絲誌在必得的銳利。
烏妤沒有去現場,她留在設計院的會議室,和團隊成員一起,通過大螢幕關注著現場的實時資訊。她的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當主持人最終宣佈,“崎曜資本”聯合體以絕對優勢成功競得目標地塊時,會議室裡爆發出了一陣歡呼。烏妤看著螢幕上,宗崎在眾人的簇擁下,平靜地走上台,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鏡頭拉近,她清晰地看到,他握著筆的手指,穩定而有力。
他做到了。
在一片廢墟和荊棘中,他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奪回了屬於他的東西,也給了那些試圖將他再次打入深淵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第二十三章:歸途
專案成功拿下,德豐集團因為涉嫌多項違法犯罪,主要責任人馬明輝被正式立案調查,樹倒猢猻散。宗崎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處理後續的諸多事宜,穩定新專案的局麵。
這期間,他和烏妤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偶爾通個電話,也是匆匆幾句。但一種無形的、緊密的紐帶,已經將他們牢牢係在一起。
直到一個初秋的傍晚,宗崎的車再次停在了烏妤的公寓樓下。
他沒有打電話,也沒有上樓,隻是靠在車邊,點燃了一支煙。夕陽的餘暉將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驅散了些許他眉宇間的冷硬。
烏妤下班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她停下腳步,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看著他。
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精神很好,眼底那層常年不化的冰霜,似乎也消融了不少。他看到她,掐滅了煙,朝她走了過來。
沒有擁抱,沒有激動的話語。他隻是走到她麵前,低頭看著她,眼神深邃,帶著一種曆經千帆後的平靜與溫柔。
“結束了。”他說。
簡單的三個字,卻承載了太多的重量。
烏妤看著他,眼眶微微發熱。她點了點頭:“嗯。”
“想去個地方。”宗崎說,“陪我。”
“好。”
宗崎開車,載著烏妤,沒有去任何高檔餐廳或者繁華場所,而是將車開到了江邊。這裡遠離市區,視野開闊,江風帶著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對岸城市的燈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他們並肩站在堤岸上,看著腳下奔流不息的江水,和三年前相比,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又似乎一切都已不同。
“這裡,”宗崎開口,聲音低沉,融在風裡,“三年前,馬明輝的人,想把我扔下去。”
烏妤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靠近了他一步。
宗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乾燥,帶著薄繭,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那時候,我以為我完了。”他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什麼都沒想,腦子裡空空的。後來被打撈起來,在醫院醒來,第一個念頭是……幸好你沒看到我那副樣子。”
烏妤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彷彿這樣才能確認他此刻真實地站在這裡。
宗崎側過頭,看著她臉上的淚痕,伸出手指,有些笨拙地替她擦去。
“彆哭。”他說,聲音有些啞,“都過去了。”
他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烏妤,我以前覺得,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在泥潭裡打滾,要麼爛在裡麵,要麼拖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我沒想過……還能有以後。”
“直到你出現。”他握緊了她的手,“你這個……又敏感又固執的傻子,明明怕得要死,卻非要往我這邊靠。”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卻漾開一絲真實的暖意:“是你把我從那個隻有恨的世界裡,硬拽了出來。讓我覺得,或許……我也可以試著,走到光下麵來。”
江風吹拂著兩人的衣角發梢,遠處傳來輪船低沉的汽笛聲。
烏妤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輝落在他的眼睛裡,那裡不再有暴戾,不再有冰冷,隻剩下一種沉澱下來的、深海般的溫柔和堅定。
“宗崎,”她輕聲說,聲音帶著哭過後的微啞,“我們回家吧。”
不是回公寓,是回家。
一個他們可以共同棲息,不必再害怕噪音,不必再偽裝堅強,可以袒露所有脆弱和敏感的地方。
宗崎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他緩緩低下頭,將一個輕柔而鄭重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上。
“好。”他低聲回應,聲音裡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我們回家。”
江水東流,帶走了時光與傷痛。
而他們,在經曆了所有的混亂、黑暗、掙紮與救贖之後,終於為彼此,找到了歸途。
(敏感患者·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