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8章 越界惹火:病嬌醫生吻我成癮
我被診斷出心衰晚期那天,未婚夫周鎮正摟著新歡挑婚戒。
他嗤笑我的診斷書:“鹿之期,裝病這招太老套。”
直到私人醫生沈肆言將我鎖進vip監護室,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地獄。
他捏著止痛藥俯身:“叫老公,不然疼死你。”
周鎮帶人砸門營救時,我踮腳吻上沈肆言的鎖骨:“老公,趕走他。”
玻璃爆裂聲中,沈肆言碾碎周鎮的手指輕笑:“她連遺體捐贈都簽給我了。”
“從生到死,連骨灰都是我的。”
三個月後,我的葬禮轟動全城。
沈肆言抱著骨灰盒親吻時,周鎮紅著眼闖進火葬場。
焚化爐監控螢幕突然亮起——
我正從病床上坐起來,拔掉了心電監護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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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電圖紙從機器裡吐出來,像條垂死的蛇,在診室慘白的燈光下蜿蜒爬行。紙上那些尖利的、失控的波形,每一個起伏都像在撕扯我的肺。我捏著那張輕飄飄的紙,指尖冰涼,上麵“擴張型心肌病晚期”幾個黑字,重得像鉛塊,沉沉地壓進我骨頭縫裡。
“鹿小姐,情況很不樂觀。”主治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嗡嗡的,聽不真切,每一個字卻又無比清晰地鑿進我耳膜,“保守估計…生存期可能不到半年。建議你儘快入院,接受係統的姑息治療,或許…”
半年?我盯著他開合的嘴唇,後麵的話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隻剩下嗡嗡的雜音。世界旋轉著褪色,隻剩下診室消毒水那刺鼻的、帶著死亡暗示的氣味。我攥緊了那張薄薄的死亡宣判書,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裡堵著一團又乾又澀的東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走出醫院大門,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壓下來,細密的雨絲冰冷地鑽進我的頭發、衣領。初秋的風裹著濕氣,刀子似的刮過裸露的麵板。我站在冰冷的雨幕裡,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包裡那張輕飄飄的診斷書,此刻卻重逾千斤,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它。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紙張,墨跡開始模糊、暈染,那些宣告我生命倒計時的殘酷字跡,在雨水的衝刷下一點點變形、消融。我鬆開手。那張承載著我所有絕望的紙,被風卷著,打著旋兒,飄落在濕漉漉的馬路牙子邊的一個汙水坑裡。渾濁的泥水迅速將它吞沒,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肮臟的輪廓。
也好。就這樣消失吧。我扯了扯嘴角,嘗到雨水和淚水的鹹澀。
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慕尚無聲地滑到我麵前,濺起一小片水花。後車窗降下,露出周鎮那張英俊卻寫滿不耐的臉。他皺著眉,目光像打量一件礙眼的物品:“杵這兒淋雨?鹿之期,你又發什麼瘋?”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那句“醫生說我快死了”在舌尖滾了幾滾,最終被雨水澆滅。他看著我的眼神,和看路邊那張被汙水浸透的廢紙沒什麼兩樣。何必呢?
“沒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複查而已,結果還行。”
周鎮嗤笑一聲,顯然半個字都不信。他身邊緊挨著一個年輕嬌豔的女孩,正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手指上那顆碩大的鑽戒在昏暗的天色下也閃得刺眼。女孩好奇又帶著點優越感地打量著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過時的、即將被丟棄的舊物。
“鎮哥,這位是…?”女孩的聲音又甜又膩。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周鎮的語氣輕描淡寫,彷彿在談論天氣,“快上車,彆淋濕了,剛給你挑的戒指可不能沾水。”他體貼地護著女孩的頭,讓她坐進溫暖乾燥的車裡,然後才吝嗇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裡連最後一點耐心都耗儘了,“自己打車回去。彆整天病懨懨的,看著就晦氣。”車窗無情地升起,隔絕了他冷漠的側臉和車內模糊的暖光。
黑色的龐然大物彙入車流,尾燈在灰濛濛的雨幕裡拉出兩道短暫的紅痕,很快消失不見。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發梢流進脖頸,寒意刺骨。我站在原地,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臉上濕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心臟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絞痛,像有無數根細針同時紮了進去。我猛地捂住心口,身體控製不住地佝僂下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這時,一把寬大的黑傘無聲地撐開,穩穩地籠罩在我頭頂,隔絕了冰冷的雨絲。淡淡的、冷冽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極具壓迫感的木質香氣,瞬間將我包圍。這氣味…太熟悉了。熟悉得讓我脊背瞬間竄起一陣寒意。
我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
傘沿下,是一張堪稱完美的臉。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片後的眼睛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微微低垂著,目光精準地落在我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上。他的嘴角甚至噙著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件值得玩味的藝術品。
沈肆言。
周鎮重金聘請的、隻為周家核心成員服務的私人醫療顧問。一個披著聖潔白袍,卻讓我本能感到極度危險的男人。
“鹿小姐,”他的聲音不高,低沉悅耳,如同上好的大提琴,卻帶著一種穿透雨幕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經上,“看來你的‘複查結果還行’,並不怎麼令人信服。”他的視線掃過我捂著心口的手,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冰冷的穿透力,彷彿已經看穿了我極力掩藏的虛弱和瀕臨崩潰的邊緣。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那股冷冽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他身上獨特的木質氣息,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包圍網。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城市霓虹的碎光,模糊了他眼底的真實情緒,隻留下深不可測的幽暗。“周先生似乎很忙,無暇顧及你的健康。”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但作為醫生,我不能看著我的病人,在雨裡等死。”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那句“等死”,被他用如此平靜、如此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直白地撕開了我剛剛試圖用汙水掩蓋的殘酷真相。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心口的絞痛更甚。我下意識地想後退,想逃離這把傘、這個人和他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可我的身體背叛了我。心臟驟然又是一陣劇烈的、失控的抽搐,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冰冷的雨水彷彿變成了粘稠的沼澤,拖拽著我向下沉淪。在意識徹底陷入無邊黑暗的最後一秒,我隻看到沈肆言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極快、卻異常清晰的,近乎於饜足的幽光。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無邊無際。意識在混沌的深淵裡沉浮,每一次試圖掙紮上浮,都被胸口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巨石狠狠壓回。窒息感如影隨形,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腑撕裂般的劇痛。我在粘稠的虛無中跋涉,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我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天花板。不是醫院病房那種千篇一律的白,而是一種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彷彿被反複漂洗過的慘白。一盞造型簡潔卻異常明亮的無影燈懸在上方,發出恒定而冰冷的光,照亮了這個不大的空間。
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濃得化不開,幾乎蓋過了一切,連我自己的呼吸都帶著這種冰冷的化學味道。這氣味濃得反常,帶著一種強製性的潔淨感,讓人本能地感到不安。
我試著轉動了一下酸澀的脖子。
入目所及,是一片令人心頭發涼的景象。整個房間的牆壁、天花板,甚至地板,都覆蓋著一種柔軟厚實的白色吸音材料,表麵有著細密的凹凸紋理,像一個巨大的、包裹嚴實的繭房。唯一的門,是厚重的金屬材質,沒有窗戶,門上隻有一個巴掌大小的觀察窗,此刻也被金屬擋板嚴絲合縫地蓋著。房間一角,矗立著幾台複雜的醫療儀器,心電監護儀的螢幕幽幽地亮著,上麵屬於我的生命曲線正微弱而固執地跳動著,發出規律卻單調的“嘀…嘀…”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瘮人。
這不是醫院!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的混沌。醫院不會有這樣封閉、壓抑、彷彿與世隔絕的囚籠!
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想坐起來,四肢卻傳來一陣強烈的虛軟和痠麻感,身體沉重得根本不聽使喚。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和腳踝上,都鬆鬆地套著柔軟的束縛帶。不是那種精神科病房常見的粗糙皮帶,而是內襯天鵝絨的、寬寬的皮革帶子,看起來精緻,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體貼”,但它們的本質,依舊是束縛。它們溫柔地提醒著我:此路不通。
心臟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徒勞的掙紮,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擰緊。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起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恐懼中,房間那扇厚重的金屬門,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
沈肆言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纖塵不染的白大褂,釦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一顆,金絲眼鏡反射著無影燈冰冷的光,鏡片後的目光平靜無波。他手裡拿著一個透明的藥劑瓶和一支細長的注射器,步伐從容,像巡視自己領地的君王。那濃烈的消毒水氣味隨著他的靠近而變得更加濃鬱,幾乎形成了一堵有形的牆,壓得我喘不過氣。
他徑直走到我的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因為痛苦而蜷縮的身體。沒有詢問,沒有安慰,甚至沒有一絲醫生麵對病痛患者時應有的悲憫。他的眼神冷靜得像在觀察培養皿裡的微生物。
“醒了?”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冰水一樣澆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我大口喘著氣,胸口的劇痛讓我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隻能死死地瞪著他,用眼神傳遞著我的憤怒和質問:這是哪裡?你想乾什麼?
沈肆言似乎讀懂了我的眼神。他微微歪了歪頭,動作帶著一種奇特的、近乎優雅的殘忍。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注射器,熟練地抽取著藥劑瓶裡透明的液體,針尖在燈光下閃爍著一點寒芒。
“這裡是你的‘特護病房’,鹿小姐。”他語調平緩地解釋,像是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為了確保你的‘絕對靜養’和‘最佳治療環境’,我為你量身打造的。”他將抽好藥液的注射器輕輕放在床頭櫃的金屬托盤裡,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在這寂靜的房間裡卻如同驚雷。
然後,他俯下身。
距離瞬間拉近。那張俊美得毫無瑕疵的臉在我眼前放大,鏡片後深不見底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狽驚恐的樣子。他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帶著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質香氣,與他白大褂上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詭異、令人作嘔的氣息。
他的手指,冰冷而修長,帶著外科醫生特有的穩定,輕輕撫上我的臉頰。那觸感像冰冷的蛇爬過麵板,激起我一陣劇烈的戰栗。我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他另一隻手看似隨意地、實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止痛藥就在這裡,”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般的磁性,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卻蘊含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指令,“隻要你開口。”
他的薄唇貼近我的耳廓,溫熱的吐息鑽進我的耳道,如同惡魔的低語:
“叫一聲‘老公’,它就是你的。不然……”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指尖順著我的臉頰滑落到我因為劇痛而劇烈起伏的心口,隔著薄薄的病號服,輕輕按在那片致命的痛楚之上。一陣鑽心的劇痛猛地炸開!我痛得眼前發黑,差點尖叫出聲。
“你就隻能繼續疼著。”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退開一步,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恢複了那副斯文冷靜的精英醫生模樣,彷彿剛才那個用痛苦逼迫我的惡魔隻是我的幻覺。他靜靜地看著我,金絲眼鏡後的眼神平靜無波,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絕望的耐心。
“選吧。”
心臟的絞痛如同潮水般一**湧來,每一次收縮都像被鈍器狠狠砸擊,每一次舒張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窒息感。冷汗浸透了病號服的後背,黏膩冰冷地貼在麵板上。我蜷縮在柔軟的束縛帶裡,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抑製地顫抖,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嚥玻璃渣。
沈肆言就站在床邊,像一尊完美的、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他插在口袋裡的手姿態閒適,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像是在觀察實驗動物在極端痛苦下的反應。那支裝著救命止痛藥的注射器,靜靜地躺在床頭櫃的金屬托盤裡,離我那麼近,又那麼遠。
尊嚴?在這足以摧毀一切意誌的生理劇痛麵前,它輕飄飄得如同一張廢紙。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原始的野獸,在絕望的深淵裡瘋狂咆哮。喉嚨乾澀發緊,每一次試圖吞嚥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我死死咬著下唇,口腔裡彌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味。
“呃…啊…”破碎的呻吟不受控製地從齒縫間溢位。
沈肆言微微歪了歪頭,鏡片後的目光似乎亮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病態的期待。他耐心地等待著。
那鑽心的、剝奪一切思考能力的劇痛又一次洶湧襲來,徹底碾碎了我最後一絲抵抗的念頭。
“……老……公……”聲音乾澀、嘶啞、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帶著屈辱的顫抖,從我被咬破的唇瓣間艱難地擠了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喉嚨和靈魂上。
沈肆言的唇角,緩緩地、緩緩地向上勾起。那笑容優雅依舊,卻像淬了毒的冰刃,折射出令人骨髓發寒的滿足。他伸出手,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淩遲的儀式感,拿起那支注射器。
冰涼的酒精棉球擦拭過我手臂內側脆弱的麵板,激起一陣細小的雞皮疙瘩。針尖刺破麵板,帶來一絲短暫的刺痛,隨即,一股清涼的液體注入血管。那神奇的藥劑彷彿帶著魔力,迅速地順著血液流遍全身,精準地撫慰著那顆瀕臨崩潰的心臟。尖銳的絞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減,窒息感緩緩鬆開它的魔爪。身體裡緊繃到極致的弦,終於鬆弛下來。
我癱軟在病床上,像一條離水太久的魚,隻剩下劫後餘生般的大口喘息。屈辱的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
沈肆言拔出針頭,用棉球輕輕按壓著針眼。他的動作堪稱溫柔,眼神卻依舊冰冷,居高臨下地欣賞著我此刻的虛弱和臣服。
“很好。”他輕聲說,聲音裡聽不出喜怒,隻有純粹的掌控感,“記住這種感覺,鹿之期。在這裡,隻有聽話,才能活下去。也隻有我,”他俯身,冰涼的指尖拂去我眼角的淚痕,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才能給你活下去的藥。”
他將用過的注射器丟進專用的銳器盒,發出“當啷”一聲脆響,打破了室內短暫的死寂。
“以後,每天這個時候,”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白大褂上並不存在的褶皺,語氣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冷靜,彷彿剛才那場屈辱的交易從未發生,“我需要聽到這個稱呼。這是你的‘藥引’。”
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轉身,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屬門。門無聲地滑開,又在他身後無聲地關閉,將我與外界徹底隔絕,也將我牢牢鎖死在這座由他親手打造、以“治療”為名的白色地獄之中。
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嘀…嘀…”聲,再次成為這囚籠裡唯一的背景音,冰冷地宣告著:屈從,才剛剛開始。
日子在這間純白的、消毒水味濃得令人作嘔的囚籠裡,變成了模糊而扭曲的膠片。沒有晝夜更替,隻有頭頂那盞恒定的無影燈,發出永不疲倦的、冰冷慘白的光。時間失去了刻度,隻剩下沈肆言規律出現的時刻——他帶來食物、水、各種顏色詭異的藥片,以及那支維係著我生命、也標記著我屈辱的止痛針劑。
每一次,他都要求那個稱呼。
每一次,我都必須張開嘴,吐出那兩個字,像完成一個既定的、屈辱的儀式,才能換取片刻生理上的喘息。最初的羞憤和強烈的自我厭棄,在日複一日的病痛折磨和藥物作用下,逐漸變得麻木。生存的本能像藤蔓一樣纏繞著理智,將其拖入泥沼。我開始變得沉默,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僅靠藥物驅動的木偶。
沈肆言似乎很滿意我的馴服。他不再刻意用眼神壓迫我,甚至偶爾,在確認我按時吃藥後,會允許我離開那張病床幾分鐘,在鋪著柔軟吸音材料的狹小空間裡踱幾步。他像一個耐心的馴獸師,用痛苦和藥物作為鞭子與糖果,一步步地馴化著他的獵物。
有時,他會坐在床邊那張冰冷的金屬椅上,翻看著一本厚重的、滿是外文的醫學期刊,或者對著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處理著什麼。房間裡隻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或者他指尖在螢幕上敲擊的輕微聲響。他沉默著,卻無處不在。那股冷冽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他身上獨特的木質香氣,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地禁錮著這片空間,也禁錮著我。
我像一個幽靈,在這片純白的寂靜裡飄蕩。心臟的負擔並未因藥物而減輕,隻是那尖銳的疼痛被壓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無處不在的疲憊和虛弱感,如同濕透的棉絮塞滿了胸腔,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死亡的陰影從未離去,它潛伏在每一次心跳的間隙,潛伏在沈肆言鏡片後那深不可測的眼神裡。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像往常一樣死寂的下午(或者上午?時間在這裡毫無意義)。沈肆言剛離開不久,空氣裡還殘留著他那令人窒息的氣息。我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試圖在藥物帶來的短暫平靜中積攢一點力氣。
突然——
“砰!!!”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如同平地驚雷,猛地炸響在死寂的門外!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那聲音沉悶而有力,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狠狠地砸在厚重的金屬門板上,連帶著整個房間的吸音材料都似乎跟著震動了一下!牆壁上懸掛的一幅小小的醫療宣傳畫框“啪嗒”一聲被震落在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誰?!
“鹿之期!鹿之期!你在裡麵嗎?回答我!”一個嘶啞、焦灼、帶著狂怒和難以置信的熟悉男聲穿透了厚重的門板,模模糊糊地傳了進來,卻如同最鋒利的針,瞬間刺穿了我被藥物麻痹的神經!
是周鎮!
他竟然找來了?他怎麼找到這裡的?震驚、恐懼、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被稱之為“希望”的東西,瞬間在我死水般的心底攪起驚濤駭浪!我下意識地想回應,想尖叫,想告訴他我在這裡!可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突如其來的情緒衝擊而僵硬,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帶來一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悶痛。
“砰!!”又是一聲巨響!伴隨著金屬門鎖被暴力破壞的刺耳扭曲聲!
門,似乎要被撞開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身側的金屬門無聲地滑開了。
沈肆言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纖塵不染的白大褂,金絲眼鏡穩穩地架在鼻梁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他甚至沒有看向門口那震耳欲聾的破壞聲,目光徑直落在我臉上。他的步伐甚至比平時更加從容,彷彿門外那瘋狂砸門的不是他未婚妻的未婚夫,而隻是一隻惱人的蒼蠅。
他徑直走到我的床邊,無視門外周鎮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我臉上無法掩飾的驚惶。
“吵到你了?”他微微俯身,聲音低沉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意味,卻更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他的手指伸過來,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開我額前被冷汗濡濕的碎發。這個動作在外人看來,或許充滿了關切。但隻有我知道,那指尖的溫度,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樣,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我渾身僵硬,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幾乎要破膛而出。周鎮的聲音就在門外,那麼近!門鎖的破壞聲越來越刺耳!
沈肆言看著我眼中瞬間迸發出的、混雜著恐懼和一絲微弱期盼的複雜光芒,鏡片後的眼神微微一沉,那裡麵翻湧的,是冰冷的佔有慾被挑釁的怒意,還有一種更深的、近乎殘忍的掌控欲。
就在門鎖發出最後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眼看就要被徹底破壞的瞬間!
沈肆言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了我的後頸!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引導的力量。他微微側身,將自己線條完美的脖頸和鎖骨暴露在我的視線裡,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麵板下淡青色的血管。
“乖,”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命令式的蠱惑,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叫給他聽。”
門外,是周鎮絕望的嘶吼和瘋狂的砸門聲。
門內,是沈肆言冰冷如鐵鉗的手和那雙深不見底、帶著命令與威脅的眼睛。
時間彷彿凝固了。心跳聲在耳邊轟鳴,蓋過了一切。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頭頂,沈肆言指尖的力道清晰地傳達著不容置疑的意誌。反抗?那意味著立刻被拖回無邊痛苦的深淵。順從?在這扇即將被砸開的門後,在周鎮麵前……
屈服的慣性如同毒藤,早已深深紮根在我被藥物和恐懼麻痹的神經裡。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選擇。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那瞬間湧起的羞恥和掙紮。
我踮起腳尖——這個微小的動作耗儘了我此刻所有的力氣。冰涼的唇瓣,帶著顫抖,印上沈肆言微敞白大褂領口下,那截線條清晰、透著致命誘惑力的鎖骨。
麵板相觸的瞬間,一股電流般的戰栗竄遍全身,混雜著極度的厭惡和一種詭異的、被脅迫的親密感。我閉上眼,用儘全身力氣,讓那兩個字從齒縫間擠出,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甜膩到令人心頭發寒的顫抖:
“老公…”
氣息拂過他溫熱的麵板,“趕走他~”
沈肆言的身體似乎有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僵硬。隨即,他扣在我後頸的手微微收緊,另一隻手極其自然地環住了我的腰,將我更緊地貼向他。這個姿態,在門外闖入者的眼中,無疑是最親密無間、最具有占有性的宣告。
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和巨大的轟響!
厚重的金屬門,終於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麵徹底撞開!扭曲的門板猛地向內彈開,重重砸在吸音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門外刺眼的光線瞬間湧入這間純白的囚室,勾勒出一個高大、狂怒的身影。
周鎮站在門口。
他穿著昂貴的定製西裝,此刻卻淩亂不堪,沾滿了灰塵和汙漬,額發被汗水浸濕,一縷縷貼在額角。他英俊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猙獰,雙眼布滿駭人的紅血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瀕臨失控的困獸。他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西裝、保鏢模樣的壯漢,臉上帶著驚愕和警惕。
當他的目光穿透門口湧入的光線,精準地捕捉到房間中央的景象時——我像一隻受驚的鳥,被沈肆言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態摟在懷裡,嘴唇還貼在他裸露的鎖骨上——周鎮臉上的狂怒瞬間凝固了。
震驚、難以置信、被背叛的狂怒、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被當眾羞辱的難堪,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他臉上瘋狂交織變幻。他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劇烈收縮,嘴唇哆嗦著,死死地盯著我們,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謬、最無法理解的景象。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能壓碎人的骨頭。隻有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嘀…嘀…”聲,還在不知疲倦地響著,在這死寂的對峙中,顯得無比刺耳。
沈肆言緩緩地、極其優雅地鬆開了環在我腰間的手,動作從容得像是在整理一幅名畫。他甚至沒有立刻去看門口暴怒的周鎮,而是微微低頭,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剛剛被我嘴唇觸碰過的鎖骨位置,彷彿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又像是在回味某種標記。
然後,他才抬起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地迎向門口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帶著點玩味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終於上演到**的戲劇。
“周先生,”沈肆言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從容,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禮貌的嘲弄,“私人醫療區域,擅闖……不太合適吧?”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袖口,動作優雅得如同即將登台的指揮家。
“不合適?!”周鎮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裂出來的,沙啞、破碎,充滿了狂暴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狂怒。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吸音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彷彿踩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沈肆言!你他媽對她做了什麼?!放開她!之期!跟我走!”他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裡有憤怒,有痛心,還有一絲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近乎絕望的懇求。
他身後的兩個保鏢也立刻做出戒備的姿態,肌肉緊繃,目光警惕地鎖定了沈肆言。
麵對周鎮的滔天怒火和保鏢的虎視眈眈,沈肆言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以一種保護的姿態,不偏不倚地將我擋在了他身後,隔絕了周鎮那灼人的視線。這個細微的動作,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極具挑釁性的宣告。
“帶她走?”沈肆言微微挑眉,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彷彿聽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笑話。他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周鎮因憤怒而扭曲的臉,最終落在他那隻因為激動而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上。“憑什麼?”
“憑什麼?!”周鎮像是被徹底點燃了,他猛地指向我,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憑她是我的未婚妻!沈肆言,你這是在綁架!是非法拘禁!我現在就報警!我要讓你把牢底坐穿!”他幾乎是咆哮著吼出來,聲音震得整個房間嗡嗡作響。
“未婚妻?”沈肆言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周先生,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他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蒼白的臉,然後重新定格在周鎮身上,“在你忙著陪新歡挑選婚戒、質疑她‘裝病博同情’的時候,在你對她病入膏肓的診斷書嗤之以鼻的時候,在你任由她一個人淋著雨站在醫院門口的時候……”
沈肆言的語速依舊平穩,卻字字如刀,精準地剖開周鎮那虛偽的憤怒外殼下最不堪的真相。
“那個時候,她的‘未婚夫’在哪裡?”
周鎮臉上的狂怒瞬間僵住了,像是被人迎麵狠狠摑了一巴掌。他的嘴唇翕動著,想要反駁,卻似乎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辭。沈肆言的指控,每一個字都是事實,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他試圖維持的、搖搖欲墜的憤怒高地。
“至於現在,”沈肆言的聲音陡然轉冷,那層虛偽的禮貌徹底剝落,隻剩下令人膽寒的、**裸的佔有慾,“你更沒有資格。”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周鎮顯然被這徹底的蔑視和占有宣言徹底激怒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弦崩斷!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完全不顧身後的保鏢,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帶著一股同歸於儘般的狂暴氣勢,猛地朝沈肆言撲了過來!他的目標,赫然是沈肆言身後,病床上瑟瑟發抖的我!
“把她還給我!”周鎮嘶吼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瘋狂的執念。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狂暴攻擊,沈肆言的眼神驟然一凝!那裡麵瞬間迸發出的不是驚慌,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銳利!快得如同閃電!
就在周鎮的手即將抓住我的病號服衣角的刹那!
沈肆言動了!
他沒有後退,反而迎著周鎮的衝勢,身體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微微側開,同時右手如毒蛇般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扣住了周鎮那隻伸向我的手腕!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驟然在死寂的房間裡炸響!清晰得蓋過了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蓋過了門外保鏢倒吸冷氣的聲音,也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呃啊——!!!”周鎮發出了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劇痛瞬間讓他撲過來的身體失去了所有力量,整個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痛苦地佝僂下去,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他被沈肆言扣住的那隻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軟軟地垂落下來,手腕處肉眼可見地迅速腫脹變形!
沈肆言鬆開了手,任由周鎮痛苦地捂住碎裂的手腕,蜷縮在地板上發出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痛哼。他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從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塊雪白的手帕,姿態優雅地擦了擦自己剛才扣住周鎮手腕的那幾根修長的手指。彷彿剛才隻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周鎮,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隻被踩斷腿的螻蟻。金絲眼鏡的鏡片反射著慘白的光,模糊了他眼底翻湧的、深不見底的幽暗。
“想要人?”沈肆言的聲音重新恢複了那種低沉的、帶著磁性的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輕描淡寫的笑意,卻比剛才的冰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他微微俯身,靠近痛苦不堪的周鎮,聲音清晰地送入對方耳中,也送入我因極度驚駭而麻木的耳朵裡:
“晚了。”
他頓了頓,像是在欣賞周鎮臉上因劇痛和絕望而扭曲的表情,然後,用一種宣佈既定事實般的、無比平靜的口吻,投下了那顆最終極的、毀滅性的炸彈:
“她連‘遺體捐贈同意書’都簽給我了。”
遺體……捐贈?
這四個字如同來自地獄的喪鐘,在我早已被恐懼和絕望填滿的腦海裡轟然撞響!震得我魂飛魄散!我猛地抬頭看向沈肆言,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什麼時候?我什麼時候簽過那種東西?!記憶混亂成一團漿糊,那些被他強迫簽下的、密密麻麻的醫療檔案……難道其中就夾著這份賣身契?!
沈肆言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他的目光在我瞬間慘白如鬼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然後,他的視線重新落回地上因劇痛和這突如其來的恐怖資訊而徹底僵住的周鎮身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如同冰冷的鐵釘,將我們兩人一同釘死在絕望的十字架上:
“從生,到死,”他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判,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佔有慾和滿足感,“連骨灰,都是我的。”
時間彷彿被凍結了。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味。沈肆言那句“連骨灰,都是我的”如同魔咒,在死寂的房間裡陰森地回蕩,每一個音節都像冰錐,狠狠鑿進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周鎮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因為手腕粉碎的劇痛而無法抑製地痙攣,豆大的冷汗混著灰塵沾滿了他扭曲的臉頰。然而,比劇痛更甚的,是那雙充血的眼睛裡瞬間爆發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驚駭和絕望!他死死地瞪著沈肆言,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似乎想說什麼,卻被巨大的恐懼和憤怒堵住了所有出口。
沈肆言隻是平靜地回視著他,眼神冰冷得像手術台上的不鏽鋼器械。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彷彿剛才那句宣判隻是處理掉一件垃圾後順便的告知。
短暫的死寂被周鎮身後那兩個保鏢打破。他們顯然被這血腥的一幕和沈肆言那令人膽寒的話語震住了,臉上充滿了驚懼和猶豫。其中一個稍微年長些的,看著地上痛苦抽搐的老闆,又看看那個如同白色惡魔般佇立的醫生,咬了咬牙,猛地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按下了報警號碼。
“嘟…嘟…嘟…”
單調的撥號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沈肆言的目光終於從周鎮身上移開,淡淡地掃向那個正在撥號的保鏢。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甚至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電話很快接通了。
“喂!110嗎?這裡是……”保鏢急切地對著話筒喊道,語速飛快地報出了地址,“對!瑞康私人醫療中心頂層vip特護區!有人非法拘禁、故意傷害!我們老闆的手腕被……被一個醫生弄斷了!快!快派人來!”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確認的聲音。保鏢稍微鬆了口氣,結束通話電話,警惕地盯著沈肆言,似乎怕他暴起傷人。
沈肆言依舊平靜地站著,甚至微微側過頭,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金絲眼鏡的位置。那姿態,彷彿他隻是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城市沉悶的空氣,也打破了頂層這片死亡般的寂靜。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透過門框投射在純白的吸音牆壁上,帶來一種怪誕而緊張的光影。
沉重的腳步聲在走廊裡快速響起,伴隨著嚴肅的呼喝:“警察!不許動!”
幾名身著製服的警察迅速衝進房間,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全場:痛苦蜷縮在地的周鎮和他明顯變形的手腕,神情驚恐的保鏢,站在床邊如同白色雕像、氣質卻異常危險的沈肆言,以及病床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我。
“怎麼回事?”為首的警官麵容剛毅,目光如炬,嚴厲地喝問。他的視線在沈肆言的白大褂和我手腕上那刺眼的束縛帶之間來回掃視,眉頭緊緊鎖起。
“警官!是他!”捂著斷腕的周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忍著劇痛,用另一隻手指向沈肆言,聲音嘶啞而充滿恨意,“沈肆言!他非法拘禁我的未婚妻鹿之期!把她關在這裡折磨!還…還捏斷了我的手腕!他要殺了我們!”
“警官,我們老闆說的都是真的!我們親眼所見!”保鏢也連忙附和,指著沈肆言,“就是他動的手!他還說什麼遺體捐贈…太可怕了!”
警察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沈肆言身上,帶著審視和壓迫:“沈醫生?你有什麼解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肆言身上。房間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週鎮壓抑的痛哼和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嘀嘀”聲。紅藍警燈的光芒在他纖塵不染的白大褂上流轉,映照著他鏡片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沈肆言微微抬手,動作依舊從容不迫。他沒有直接回答警察的質問,而是從白大褂內側的口袋裡,緩緩地掏出了幾張折疊整齊的紙。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奇特的儀式感,彷彿在展示什麼至關重要的證據。
他優雅地將紙張展開,然後遞向為首的警官。
“警官先生,”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我想,你們需要看看這個。”
警官疑惑地接過那幾張紙,目光掃過紙頁。站在他旁邊的另一個警察也湊近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警官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嚴肅審視,逐漸變成了震驚、疑惑,最後竟染上了一絲難以置信的……猶豫?他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向病床上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我,又看看地上痛苦不堪的周鎮,最後,再次落回到沈肆言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
“這……”警官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遲疑,他揚了揚手中的檔案,“鹿之期女士,這些檔案,包括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特殊醫療監護授權書’和‘遺體捐贈意向書’,上麵確實都有你的親筆簽名和指紋備案。沈醫生持有完備的法律檔案,證明他對你擁有在特定情況下的監護權和……處置權。”
什麼?!
如同五雷轟頂!我猛地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警官手中那幾張薄薄的紙。簽名?指紋?監護權?處置權?!那些被沈肆言強迫簽下的、我甚至沒有精力去看清內容的醫療檔案……原來都是將我徹底賣給他的契約?!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吞沒。我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帶動著病床都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是偽造的!是他強迫之期簽的!”周鎮不顧劇痛,嘶聲力竭地咆哮起來,掙紮著想要起身,“警官!你們不能信他!他就是一個瘋子!一個披著醫生皮的變態!”
“周先生,請你冷靜!”警官嚴厲地喝止周鎮,但眼神裡的疑慮並未完全消除。他轉向沈肆言,語氣依舊嚴肅:“沈醫生,即便有檔案,周先生指控你故意傷害,以及這位女士目前的狀態……”他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束縛帶,“我們需要進一步調查。”
“當然,我理解並全力配合警方工作。”沈肆言微微頷首,態度無可挑剔。他的目光轉向我,那眼神瞬間變得……極其複雜。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占有,而是摻雜了深切的“痛心”和一種沉重的、醫生對病入膏肓患者的“悲憫”。
“警官,”沈肆言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痛的、極具說服力的專業口吻,“鹿小姐的情況非常特殊。她患有嚴重的擴張型心肌病晚期,伴有極其罕見的嚴重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症狀。你們現在看到的束縛措施,是為了防止她在病發時自殘或傷害他人,是經過嚴格醫學評估後采取的必要保護手段。”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因憤怒和疼痛而麵容扭曲的周鎮,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和沉重。
“至於周先生……我很遺憾。鹿小姐在妄想發作時,常常將周先生臆想成意圖傷害她的物件。今天周先生未經許可強行闖入,刺激了鹿小姐,導致她情緒極度激動,出現攻擊傾向。我作為她的主治醫生和監護人,在阻止她傷害周先生的過程中,發生了肢體衝突……造成了周先生的意外受傷。對此,我深表遺憾。”
他的解釋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完美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儘職儘責、甚至為了保護病人而“意外”捲入衝突的醫生。那份專業的“悲憫”和“無奈”,幾乎無懈可擊。
“你胡說!!”周鎮氣得渾身發抖,斷腕的劇痛加上這顛倒黑白的指控,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
警官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眼前的局麵撲朔迷離:一方是持有完備法律檔案、冷靜專業的醫生;另一方是手腕粉碎性骨折、情緒激動的“未婚夫”;還有一個神誌恍惚、明顯狀態極差的“病人”。沈肆言給出的“精神分裂”解釋,雖然離奇,卻似乎能勉強串聯起眼前的混亂。
“沈醫生,”警官最終沉聲開口,“即便如你所說,周先生的傷勢也需要處理。而且,鹿小姐的情況……”他再次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不確定,“我們需要對她進行獨立的精神狀態評估,以確保她的權益。在此期間,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沈肆言微微頷首,姿態無可挑剔:“當然。瑞康有最完善的醫療設施。周先生的傷,可以立即安排本院最好的骨科專家處理。至於鹿小姐的獨立評估……”他鏡片後的目光似乎微微一閃,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我完全理解並尊重警方的程式。我會提供所有必要的醫療記錄。隻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極其脆弱,任何不恰當的刺激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嚴重後果。評估過程,必須極其謹慎,由經驗豐富的專家進行。”
他這番滴水不漏的回應,既表達了配合,又巧妙地暗示了我“脆弱”的狀態,無形中給警方的調查設定了門檻。
警官沉吟片刻,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揮了揮手:“先把周先生送去急診處理傷勢。這位女士……”他看向我,“暫時留在這裡,我們會安排女警陪同。沈醫生,請交出這間病房的所有門禁許可權,在調查清楚之前,未經允許,不得接觸病人。”
“是。”沈肆言沒有任何異議,非常配合地從口袋中取出一個類似門禁卡的東西,遞給了旁邊的警察。他甚至主動退開幾步,站到了房間的角落,雙手插回白大褂口袋,恢複了那副沉默而疏離的姿態,彷彿一個純粹的旁觀者。
兩個警察小心翼翼地攙扶起痛苦呻吟的周鎮。周鎮在被扶起的瞬間,不顧一切地扭過頭,用那隻完好的手死死地指向我,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和最後一絲瘋狂的期盼:“之期!你說話啊!告訴他們真相!告訴他們這個瘋子對你做了什麼!告訴他們是他強迫你的!說啊!”
他的嘶吼像垂死野獸的悲鳴,充滿了不甘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撞擊著我的耳膜。
我靠在冰冷的床頭,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顫抖。警官和女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沈肆言站在角落的陰影裡,金絲眼鏡反射著警燈的光芒,看不清眼神,但那無形的、冰冷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我。
真相?
說出沈肆言用痛苦逼我就範?說出他非法囚禁、精神控製?說出那份“遺體捐贈”協議是脅迫下的產物?
念頭在腦海中瘋狂衝撞。求生的本能和對沈肆言刻入骨髓的恐懼撕扯著我的神經。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像被砂紙磨過。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裡的沈肆言。他依舊平靜地站著,但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他鏡片後閃過一抹極其細微的、冰冷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
“我……”聲音細若蚊蠅,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我……”我深吸一口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衝撞,帶來一陣窒息的悶痛。沈肆言那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枷鎖,牢牢地扼住了我的喉嚨。那深入骨髓的對痛苦和未知懲罰的恐懼,瞬間壓倒了所有想要反抗的微弱勇氣。我猛地低下頭,避開了周鎮那絕望的目光,也避開了警察審視的眼神。
“……沈醫生……是在保護我……”
聲音微弱、破碎,帶著明顯的驚惶不安,彷彿一個受驚過度的病人,“周先生……他……他讓我害怕……”
我蜷縮起身體,將臉埋進膝蓋,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發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這並非全是偽裝。極致的恐懼、絕望和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我瀕臨崩潰。
這副模樣,落在警察眼中,無疑完美地印證了沈肆言關於“精神分裂”、“被害妄想”和“極度脆弱”的說辭。
周鎮眼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了,變成了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痛楚。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任由警察攙扶著,踉蹌地走出了這間囚籠般的病房,背影充滿了無儘的悲涼和憤怒。
警官看著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語無倫次的我,又看看角落裡沉默平靜、彷彿一切儘在掌握的沈肆言,最終深深地歎了口氣,眼神中的疑慮被一種無奈的沉重所取代。他揮了揮手,示意女警留下看守。
沈肆言在警察的示意下,最後看了一眼床上蜷縮成一團、如同驚弓之鳥的我,嘴角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弧度。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在警察的陪同下,離開了這間病房。
沉重的金屬門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聲響,再次將我與外界隔絕。這一次,房間裡除了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和濃重的消毒水味,還多了一個沉默的女警。
我蜷縮在病床上,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顫抖,淚水無聲地浸濕了膝蓋處的布料。心電監護儀那單調的“嘀…嘀…”聲,此刻聽起來,如同為我敲響的喪鐘。
沈肆言贏了。用他的冷酷、算計和那份魔鬼般的“法律檔案”,贏得如此徹底。他不僅再次將我牢牢鎖死在這座白色地獄裡,更是當著警察的麵,徹底碾碎了周鎮最後的希望,也碾碎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可能獲得外援的幻想。
遺體捐贈……監護權……處置權……
這幾個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那份被他強迫簽下的檔案,那張薄薄的紙,比任何鎖鏈都要堅固,它從法律層麵,將我的一切——我的身體,我的痛苦,乃至我死後的歸宿——都徹底地、合法地,移交到了沈肆言的手中。
真正的絕望,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看到希望被一點點、用最“合法”的方式碾碎在眼前。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一種詭異的平靜與更深重的絕望中度過的。
警察安排的獨立精神評估最終還是進行了。來的是一位麵容和藹、經驗豐富的女精神科專家。她耐心地詢問,細致地觀察,試圖從我的隻言片語和眼神中尋找真相的蛛絲馬跡。
然而,沈肆言早已將一切佈置得天衣無縫。瑞康中心提供的“完備”醫療記錄上,清晰地記錄著我的“擴張型心肌病晚期”和“伴隨出現的嚴重焦慮、被害妄想症狀”。病房裡無處不在的監控錄影(當然,隻保留了“無害”的片段)顯示著沈肆言“專業”、“克製”的查房和治療過程。而我手腕上那刺眼的束縛帶,也被解釋為“防止病人在極度痛苦或妄想發作時自殘的必要措施”。
麵對專家溫和但專業的詢問,我內心的恐懼如同沸騰的岩漿。沈肆言那張冰冷的臉,他折磨我的手段,他宣判我“連骨灰都是他的”時的眼神……這些恐怖的畫麵在我腦海中翻騰。可每當我想開口控訴,喉嚨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巨大的恐懼讓我語無倫次,眼神驚惶躲閃,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
我的表現,在經驗豐富的專家眼中,恰恰成了“嚴重精神症狀”和“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典型佐證。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和無奈。
最終,那份獨立評估報告,成了沈肆言“專業診斷”和“合法監護”的有力背書。警方基於此,加上那份無懈可擊的“特殊醫療監護授權書”,無法對沈肆言采取進一步行動。周鎮那邊,雖然手腕粉碎性骨折構成了輕傷,但沈肆言咬死是“阻止病人攻擊時的意外”,且有“精神評估報告”佐證周鎮可能被病人“妄想”為攻擊物件,最終也隻能以“醫療糾紛”定性,不了了之。周家似乎也因種種壓力和顧忌,並未對此事窮追猛打。
我最後的求救通道,被徹底堵死了。
沈肆言再次成為了這座白色監獄唯一的主宰。警察和女警撤離後,厚重的金屬門重新鎖閉。他再次出現在病房裡時,依舊是那副纖塵不染、斯文冷靜的模樣,彷彿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
他沒有立刻懲罰我的“不合作”,甚至沒有提起周鎮。他隻是像往常一樣,帶來藥片和水,帶來那支維係我生命也標記我屈辱的止痛針劑。
“該吃藥了。”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猶豫,甚至在他開口要求那個稱呼之前,就主動地、用一種近乎麻木的順從,低低地喚了一聲:“……老公。”
沈肆言的腳步似乎有極其短暫的停頓。他轉過身,金絲眼鏡後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一種深沉的、難以捉摸的審視。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冰冷占有,似乎多了一絲……玩味?或者說,是一種對獵物徹底臣服後的微妙滿足。
他走到床邊,沒有立刻遞上藥片,而是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視他鏡片後深不見底的眼眸。
“學乖了?”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嘲諷。
我沒有回答,隻是順從地垂下眼簾,掩藏起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蕪。反抗已經沒有意義。在這座由法律檔案和醫療強權共同構築的地獄裡,我唯一的“生路”,就是扮演好他需要的那個“乖順的病人”,等待那個早已註定的結局。
沈肆言似乎很滿意我的沉默。他鬆開手,將藥片和水杯遞到我麵前。看著我如同執行程式般麻木地吞下藥片,他纔拿起那支注射器。
冰冷的針尖刺入麵板,帶來短暫的刺痛。當那熟悉的、能暫時麻痹痛苦的清涼液體注入血管時,我感受到的卻不是解脫,而是一種更深沉的絕望。這藥維係著我的生命,卻也像毒液一樣,緩慢地腐蝕著我最後的意誌,讓我在這無儘的屈從中越陷越深。
日子就這樣在絕望的麻木中流逝。我的身體在藥物的維係下勉強支撐著,但心衰的陰影從未遠離。疲憊感如同附骨之疽,沉重地壓在每一寸骨頭上。稍微的活動都會引發心悸和喘息。我知道,那半年的倒計時,從未停止。
沈肆言出現的頻率似乎更高了。他不再僅僅滿足於送藥和注射。有時,他會長時間地坐在床邊的金屬椅上,沉默地翻看那些厚重的醫學文獻,或者對著平板電腦處理工作。房間裡隻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和他指尖偶爾敲擊螢幕的輕響。他不說話,但那強大的存在感和無處不在的冰冷消毒水味,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折磨。
有時,他會用一種近乎研究標本的眼神,長久地凝視著我。目光掃過我因為虛弱而凹陷的臉頰,停留在我因為缺氧而略顯青紫的嘴唇,最後落在我隨著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胸口。那眼神專注、冷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審視感,彷彿在評估一件即將完成的“作品”的狀態。
有一次,在我又一次因為輕微的挪動而引發劇烈喘息後,他忽然開口,聲音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你的心功能,比預想的衰退速度更快。”
我閉著眼,沒有回應,隻有胸腔裡那顆衰竭的心臟在沉重地跳動。
“不過沒關係,”他繼續說著,語氣裡聽不出絲毫擔憂,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時間,剛剛好。”
這句話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心臟。剛剛好?什麼剛剛好?是他那可怕的“遺體捐贈”計劃嗎?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沈肆言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恐懼,他站起身,走到床邊,冰涼的指尖輕輕拂過我因為冷汗而濡濕的額發。那動作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虛偽的溫柔。
“彆怕,”他的聲音低沉,如同惡魔的蠱惑,“我會讓你最後的時間,過得……很有價值。”
價值?我的價值,就是成為他手術台上的一具“捐贈體”嗎?成為他那些所謂“突破性研究”的冰冷材料?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甚至超越了對死亡本身的恐懼。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而具體。它不再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是具象成了沈肆言鏡片後那雙冷靜、殘酷的眼睛,具象成了那份我被迫簽下的、將我死後一切都出賣給他的法律檔案。
在這座純白的墳墓裡,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清晰地感受著生命力的流逝,感受著自己向著那個被沈肆言精心安排好的終點,無可挽回地滑落。而那個終點,不是安寧的死亡,而是成為他掌中一件冰冷的、可供“研究”的“物品”。
真正的恐怖,不在於死亡,而在於死後,連僅存的軀殼,都無法獲得自由和尊嚴,都將被那個惡魔徹底占有和支配。
死亡的陰影,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胸腔裡像塞滿了濕透的棉絮,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沉悶的、瀕臨衰竭的拖遝感。沈肆言的話如同惡毒的預言,我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走向崩潰。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意識常常陷入昏沉的黑暗。即使偶爾清醒,眼前也總是蒙著一層灰翳,看什麼都模糊不清。劇烈的咳嗽時常毫無預兆地襲來,每一次都撕心裂肺,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喉嚨裡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形變得越來越不穩定,尖銳的警報聲成了這白色囚籠裡新的背景音。
沈肆言出現在病房裡的時間明顯增多了。他不再隻是送藥和注射。更多的時候,他隻是沉默地站在床邊,或者坐在那張冰冷的金屬椅上,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探照燈,長久地、專注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單純的審視,更像是在嚴密監控一件即將完成的“作品”的最後變化,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護士們進出的頻率也變高了。她們動作輕柔,訓練有素,為我更換點滴,調整氧氣麵罩的流量,記錄著監護儀上那些不斷惡化的資料。但她們的眼神是空洞的,帶著職業性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從不敢與我對視,更不敢與沈肆言的目光有任何接觸。她們隻是沉默地執行著指令,彷彿病床上躺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等待處理的實驗材料。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知道,那個時刻,近了。沈肆言為我安排好的、作為一件“捐贈體”的終點,正在步步逼近。
在一個意識昏沉得如同沉入深海的傍晚(或許?時間早已失去了意義),沈肆言再次來到床邊。他沒有帶藥,也沒有帶注射器。他手裡拿著一個硬質的資料夾,裡麵是幾張薄薄的紙。
他俯下身,靠得很近。那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他身上冷冽的木質香氣,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鹿之期,”他的聲音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穿透了我昏沉的意識,“最後確認一次。”
他開啟資料夾,將一張紙遞到我的眼前。紙上的字跡在我模糊的視線裡晃動、重疊,但我還是辨認出了頂端那幾個冰冷的大字——“遺體捐贈最終確認書”。下麵,是一個需要簽名的地方。
“簽了它。”他的命令簡潔、冰冷,沒有一絲迴旋的餘地。他的手指點在那個簽名欄上,指尖冰涼。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殘存的意識!不!不要!即使要死,我也不要連最後的軀殼都成為他的所有物!我不要成為他實驗室裡的一件標本!
我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搖頭,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抗拒聲。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抗拒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帶動著病床發出“吱呀”的呻吟,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驟然變得更加尖銳刺耳!
沈肆言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那裡麵翻湧的,是計劃被打擾的暴戾和冰冷的怒意。他猛地伸出手,一把鉗住了我試圖躲避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由不得你!”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我的神經上,“你的命,你的身體,你的一切,早就不是你的了!簽字!”
劇烈的疼痛從下頜傳來,混合著心臟瀕臨爆炸般的絞痛,讓我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徹底昏死過去。下巴被他鐵鉗般的手死死固定著,根本無法動彈。淚水混合著冷汗模糊了視線。
“簽!”他再次厲喝,另一隻手粗暴地抓住我那隻還能勉強動彈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腕骨。他強硬地掰開我的手指,將一支冰冷的筆硬塞進我無力的手中,然後拖拽著我的手,強迫性地移向那份確認書上的簽名欄!
筆尖顫抖著,在紙上劃出扭曲的痕跡。屈辱、恐懼、巨大的痛苦和徹底的絕望如同海嘯般將我淹沒。在沈肆言絕對的力量壓製下,我那微弱的反抗如同螳臂當車。
“不……要……”我破碎地嗚咽著,做著最後徒勞的掙紮。
“由不得你!”沈肆言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冰冷而殘酷。他握著我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毀滅性的力量,在那份象征著將我最後一點存在都徹底出賣的確認書上,重重地、清晰地、簽下了我的名字!
最後一筆落下。
彷彿抽乾了我靈魂裡最後一絲力氣。身體猛地一軟,所有的掙紮瞬間停止。筆從我無力鬆開的手指間滑落,掉在白色的床單上,滾出一道墨痕。心電監護儀上那原本就微弱起伏的波形,驟然變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刺耳的長鳴聲如同喪鐘,尖銳地、持續不斷地響徹了整個病房!
“滴——————————!”
沈肆言鉗製我的手,瞬間鬆開了。他直起身,退後一步,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條象征著生命終結的直線。那一刻,他臉上所有的暴戾和冰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近乎狂熱的專注和一種巨大目標終於達成的、深沉的滿足感。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眼神亮得驚人,緊緊盯著那台發出死亡宣告的機器,彷彿在欣賞世間最完美的傑作誕生。
“病人心臟驟停!快!搶救!”護士驚恐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早已守候在門外的醫護團隊瞬間衝了進來,訓練有素地開始進行標準的心肺複蘇流程。胸外按壓,電擊除顫……儀器發出沉悶的“嘭嘭”聲,病床劇烈地搖晃。
沈肆言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他沒有阻止,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徒勞的搶救措施。他的眼神,冷靜得可怕。
幾分鐘後,負責按壓的醫生抬起頭,額頭上布滿汗水,對著沈肆言,也對著所有人,沉重地搖了搖頭:“沈醫生……不行了。時間……太長了。”
病房裡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儀器單調的長鳴還在持續。
沈肆言緩緩地走上前,越過忙碌後陷入沉默的醫護人員。他走到床邊,目光落在病床上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氣的軀殼上。那張曾經蒼白的臉,此刻徹底灰敗下去,嘴唇泛著青紫,雙眼緊閉。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輕輕地、極其緩慢地撫過她冰冷的臉頰,最終停留在她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上。
“通知家屬,”他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波瀾,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宣告臨床死亡。準備後續的……捐贈流程。”
瑞康私人醫療中心頂層,這間見證了無數隱秘與痛苦的vip特護病房,此刻被一種冰冷的死寂徹底籠罩。空氣中濃烈的消毒水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死亡的氣息。醫護人員默默地撤下搶救裝置,動作輕柔而迅速,帶著職業性的麻木和對角落那個沉默身影的深深忌憚。
沈肆言沒有離開。他依舊站在床邊,像一尊冰冷的白色大理石雕像。金絲眼鏡反射著慘白的光,模糊了他眼底翻湧的、極其複雜的情緒——那裡麵有掌控一切的滿足,有巨大目標達成的狂熱,似乎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空洞。
他緩緩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最後一次撫過病床上那張徹底失去生氣的臉。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動作有極其短暫的停頓。然後,他收回手,插回白大褂的口袋裡,轉身,步履依舊從容,走向那扇厚重的金屬門。
門無聲地滑開,又在他身後無聲地關閉。隔絕了死亡,也隔絕了過去。
三天後,鹿之期的葬禮在城西的靜安陵園低調舉行。
天空陰沉得如同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細密的雨絲無聲飄落,打濕了黑色的傘麵,也打濕了陵園裡冰冷的墓碑。前來弔唁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是鹿家一些疏遠的親戚和周家出於禮節派來的代表。氣氛壓抑而沉重,隻有牧師低沉的禱告聲在淒風冷雨中飄蕩。
葬禮的流程簡單到近乎潦草。當那方小小的、覆蓋著白菊的骨灰盒被禮儀師莊重地捧出,準備移交給親屬時,一個身影撥開了沉默的人群,走到了最前麵。
是沈肆言。
他依舊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外麵罩著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色醫生袍,在這肅殺的葬禮上,形成一種極其刺眼、極其不協調的對比。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無波,彷彿隻是來參加一個普通患者的告彆儀式。
他從禮儀師手中,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骨灰盒。冰冷的瓷質觸感透過手套傳來。
他沒有將骨灰盒交給旁邊臉色慘白、神情悲慼的鹿家遠親,也沒有理會周圍人或驚愕、或不解、或隱含憤怒的目光。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沈肆言緩緩地低下頭。他摘下了那副冰冷的金絲眼鏡,隨手放進口袋。沒有了鏡片的阻隔,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徹底暴露在陰沉的雨幕中,那裡麵翻湧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濃烈情感。
他微微側過臉,冰涼的、毫無血色的薄唇,輕輕地、極其緩慢地、印在了那方冰冷的骨灰盒上。
一個吻。
一個落在亡者骨灰盒上的、冰冷而詭異的吻。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淒冷的雨絲無聲飄落,打在黑色的傘麵上,發出細碎而沉悶的聲響。陵園裡一片死寂,連牧師低沉的禱告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詭異、荒誕到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
沈肆言旁若無人。他的唇停留在那冰冷的瓷麵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那姿態,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專注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病態的佔有慾。彷彿他親吻的不是一個裝載著無機物灰燼的盒子,而是他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他終於緩緩抬起頭,重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之前的狂熱與滿足沉澱下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他重新戴上金絲眼鏡,鏡片瞬間隔絕了所有外界的目光和窺探。他珍而重之地抱著那個骨灰盒,彷彿抱著整個世界,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猛地撕裂了陵園死寂的空氣!
人群後方,一個身影如同失控的火車頭,帶著一身狼狽的雨水和狂怒到極致的氣息,猛地衝了過來!是周鎮!
他顯然是從某個地方狂奔而來,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雨水淋透,皺巴巴地貼在身上,頭發淩亂地貼在額角,臉色是一種病態的慘白,眼窩深陷,雙眼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裡麵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怒和痛苦。他的左手手腕還打著厚重的石膏,用繃帶吊在胸前,但這絲毫不能阻擋他如同瘋魔般衝過來的氣勢。
“沈肆言!你這個畜生!魔鬼!”周鎮像一頭發狂的公牛,直衝到沈肆言麵前,僅剩的完好右手猛地伸出,就要去搶奪他懷中的骨灰盒!“把之期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儘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周圍的賓客發出一片壓抑的驚呼,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沈肆言抱著骨灰盒,身體紋絲不動。麵對周鎮瘋狂的搶奪,他甚至沒有後退半步。他隻是微微側身,用肩膀巧妙地格開了周鎮那隻伸過來的手。力道不大,卻精準地讓周鎮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周先生,”沈肆言的聲音響起,冰冷、平穩,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彷彿在看一場鬨劇,“請節哀。這裡是逝者的安息之所,不要驚擾了她。”
“安息?!”周鎮穩住身形,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沈肆言,那眼神裡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是你殺了她!是你把她關起來折磨死的!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你連她的骨灰都不放過?!”他激動地指著沈肆言懷中的骨灰盒,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顫抖變調,“把它給我!之期是我的未婚妻!她的身後事輪不到你這個變態來插手!”
“未婚妻?”沈肆言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弄,“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在她被病痛折磨、孤獨等死的時候,你在哪裡?周鎮,”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清晰地割開對方血淋淋的傷口,“是你親手把她推開的。是你,讓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隻能依靠我這個‘醫生’。”
他微微低頭,目光落在懷中的骨灰盒上,眼神瞬間變得極其複雜,混合著一種詭異的溫柔和冰冷的占有。
“而現在,她的一切,都屬於我。”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周鎮,眼神銳利如冰錐,“這是法律賦予我的權利,也是她……最終的選擇。”他刻意加重了“最終的選擇”幾個字,如同最後的審判。
“放屁!狗屁的法律!狗屁的選擇!是你逼她的!是你這個瘋子偽造檔案!強迫她!”周鎮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咆哮著,不顧一切地再次撲了上來,僅存的右手瘋狂地去抓撓、去捶打沈肆言,目標直指那個被他視為神聖的骨灰盒!“把她還給我!沈肆言!我要殺了你!!”
場麵瞬間失控!
沈肆言眼神一冷,抱著骨灰盒靈巧地側身避開周鎮的攻擊。周鎮因為用力過猛和手腕的傷痛,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濕冷的泥濘草地上,濺起一片肮臟的水花。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臉上沾滿了汙泥和雨水,混合著屈辱和瘋狂的淚水,狼狽不堪。
周圍的保安和幾個周家代表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上前試圖扶起周鎮,並阻攔他再次衝向沈肆言。
沈肆言抱著骨灰盒,站在幾步之外,冷眼旁觀著周鎮的狼狽和失控。雨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滴落,他白色的醫生袍在陰沉的雨幕中顯得格外刺眼,如同一個來自地獄的、勝利的死神。
“看好他,”沈肆言對旁邊試圖勸阻的周家人冷冷地丟下一句,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彆讓他再打擾逝者的安寧。”說完,他不再看地上如同困獸般嘶吼掙紮的周鎮,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轉身,邁著沉穩而決絕的步伐,穿過沉默而驚懼的人群,徑直走向陵園外停著的那輛黑色的轎車。
車門開啟,他彎腰坐了進去。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啟動,很快消失在迷濛的雨幕之中,隻留下陵園裡一片狼藉和死寂,以及周鎮那撕心裂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哀嚎,在淒風冷雨中久久回蕩。
黑色的轎車平穩地駛離了壓抑的陵園,彙入城市主乾道的車流。雨水衝刷著車窗,將外麵喧囂而模糊的世界扭曲成流動的光斑。
車內,一片死寂。隻有空調係統發出低微的嗡鳴。
沈肆言坐在後座,依舊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骨灰盒上覆蓋的白菊在顛簸中微微顫動。他低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摩挲著光滑的瓷麵,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
坐在副駕駛的助手透過後視鏡,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後座沉默的老闆。他跟隨沈肆言多年,深知老闆的脾氣和那深不可測的城府。老闆此刻的平靜,反而讓他感到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謹慎地開口:“沈醫生,直接回研究中心嗎?關於‘星火’專案,器官受體那邊……”
“回中心。”沈肆言打斷他,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任何波瀾,“按原定流程準備。通知病理科,我要第一時間看到所有器官組織的詳細分析報告。”
“是。”助手連忙應下,不敢再多問。他拿出手機,開始低聲安排後續事宜。
沈肆言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骨灰盒上,手指的摩挲卻停頓了。他的眼神穿過冰冷的瓷麵,彷彿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個曾經在他掌控下痛苦掙紮、最終走向寂滅的靈魂。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疲憊,極快地掠過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但那疲憊轉瞬即逝,很快被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堅定所取代。
價值。她的價值,才剛剛開始兌現。他需要的是資料,是結果,是那些能推動他“星火”計劃進入下一階段的、冰冷的、客觀的生物學證據。至於那盒無機質的灰燼……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景象。它們最終的歸宿,早已在他簽署那份“特殊處理授權”時就已經決定——瑞康中心地下三層,那個編號為“zero”的、溫度恒定在零下一百九十六攝氏度的特殊液氮儲存罐。那裡,將是“鹿之期”這個存在,在物理意義上最後的、永恒的囚籠。
車子駛入瑞康中心地下專用通道,最終停在了通往核心研究區域的電梯前。沈肆言抱著骨灰盒下車,助手緊隨其後。
電梯下行,冰冷的金屬牆壁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數字不斷跳動:b1,b2,b3……
“叮。”
電梯門在寂靜無聲的b3層緩緩開啟。一股比地麵更加冰冷、混雜著特殊消毒劑和液態氮特有寒氣的空氣撲麵而來。走廊寬闊而空曠,牆壁是毫無生氣的灰白色,頂部是慘白的led光源,將一切都照得冰冷而清晰。這裡是瑞康中心最核心、也最隱秘的區域——生命科學及生物材料研究中心。
走廊儘頭,一扇厚重的、印著巨大生物危險標誌和“授權進入”字樣的氣密門緊閉著。門旁的控製台上,液晶螢幕幽幽地亮著。
沈肆言抱著骨灰盒,腳步沉穩地走向那扇門。助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就在沈肆言準備進行虹膜和掌紋雙重驗證,開啟那扇通往最終歸宿的大門時——
“滴…滴…滴…”
一陣突兀的、輕微的電子提示音,從助手隨身攜帶的加密通訊器中響起。
助手一愣,連忙拿出通訊器。螢幕上彈出一條來**化爐監控中心的高優先順序自動警報資訊,後麵附帶著一個自動擷取的實時畫麵。
助手隻看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沈肆言,嘴唇哆嗦著,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完全變了調:
“沈……沈醫生!您……您看這個!”他幾乎是顫抖著,將通訊器的螢幕遞到了沈肆言麵前。
沈肆言微微蹙眉,似乎對助手此刻的失態感到不悅。他停下驗證的動作,目光冷淡地掃向那塊小小的螢幕。
螢幕上顯示的是瑞康中心內部專用焚化爐監控係統的實時畫麵。畫麵很清晰,是焚化爐操作控製室內的一個監控鏡頭視角。
畫麵中央,是一張熟悉的、鋪著白色床單的病床——正是頂層vip特護病房裡的那一張!病床被推到了控製室的一角。
而此刻,在那張本應空無一人的病床上——
一個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纖瘦身影,正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用胳膊支撐著身體,一點一點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淩亂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露出的那截蒼白尖削的下巴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螢幕之上!
是鹿之期!
她的一隻手,正緩慢而堅定地抬起,伸向床邊那台閃爍著指示燈的心電監護儀!
下一秒,監控畫麵清晰地捕捉到——
那隻蒼白纖細的手,猛地抓住了監護儀上連線著她身體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導線接頭!
然後,用力一扯!
啪嗒!啪嗒!
幾根關鍵的導聯線被硬生生地扯斷、拔離!
螢幕上原本穩定顯示著微弱生命體征的監護儀波形視窗,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跳動著刺眼的、毫無意義的綠色直線!同時,監控畫麵的一角,代表裝置報警狀態的紅色指示燈瘋狂地閃爍起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冰冷的寒氣從氣密門的方向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纏繞在沈肆言的腳踝。助手拿著通訊器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牙齒咯咯作響,驚恐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螢幕上那個坐起的身影上,彷彿看到了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沈肆言抱著骨灰盒的手臂,有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僵硬。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如同兩潭驟然被投入巨石的深水,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那裡麵翻湧著難以置信的驚愕、計劃被徹底顛覆的狂怒、一絲極其隱蔽的、被獵物反戈一擊的狼狽,以及一種更深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殺意!
所有的冷靜,所有的掌控,所有的算計,在這一刻,被螢幕上那個拔掉監護儀坐起來的身影,徹底地、無情地擊得粉碎!
骨灰盒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手套傳來,無比真實。而螢幕上那個“複活”的身影,更像是一記最惡毒、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那張完美無瑕、掌控一切的麵具上!
他死死地盯著螢幕,盯著那隻蒼白的手,盯著那被扯斷的導聯線,盯著那瘋狂閃爍的紅色警報燈……
幾秒鐘的死寂,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沈肆言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扭曲的、充滿了無儘冰冷和暴戾的弧度。
他猛地轉過身!懷中的骨灰盒被他隨手、如同丟棄一件垃圾般,“哐當”一聲重重地塞進了旁邊助手僵硬的懷裡!
巨大的力道讓助手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骨灰盒冰冷的棱角硌得他胸口生疼。
沈肆言看也沒看助手一眼,更沒看一眼那個被隨意丟棄的骨灰盒。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燒著地獄的業火,死死地鎖定了電梯的方向。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句廢話。
他邁開長腿,步伐快得如同黑色的閃電,帶著一股席捲一切的、毀滅性的風暴氣息,衝向電梯!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發出急促而沉重的“嗒、嗒、嗒”聲,如同死神的鼓點,在空曠死寂的地下三層走廊裡瘋狂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