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72章 無聲之境(下)
她開始拍各種東西。窗台上的陽光、水杯的輪廓、沈岸忘在沙發上的吉他撥片(她小心地避開所有可能拍到他的角度)、天花板的紋路、自己顫抖的手指……
那些凝固的、無聲的影像,
strangely給了她一種掌控感。一個她可以完全用眼睛去理解和構建的世界。
晚上,沈岸很晚回來,看到餐桌上散落著的幾張照片。他拿起一張,是窗外日落時分的暖色調光影。
他有些驚訝,抬頭看向林夕。
林夕正靜靜地看著他。她猶豫了一下,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推過去。
“世界很安靜,但光有形狀。”
沈岸看著那行字,又低頭看看手裡的照片,怔了很久。一種久違的、細微的觸動,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漾開微弱的漣漪。
他沒有說話,隻是把照片輕輕放回桌上。但那天晚上,他沒有立刻鑽進工作室。
隔了幾天,林夕在枕邊發現了一張紙條。是沈岸的字跡。
“早上買了牛奶在冰箱。記得喝。”
簡單的一句囑咐。沒有聲音,沒有需要分辨的唇語。清清楚楚的文字。
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她開始給他留紙條,用文字代替無法進行的口語。
“冰箱裡有我做的三明治。”
“晚上可能會下雨,記得帶傘。”
“你的黑色襯衫熨好了。”
沈岸也會給她回複。同樣簡潔,但不再是隔著螢幕的冰冷文字,而是實實在在的筆跡。
“收到。謝謝。”
“知道了。”
“好的。”
一種新的、笨拙的、沉默的溝通方式,在兩個精疲力儘的人之間,悄然建立。
林夕繼續拍照。她開始關注光影,線條,結構。她拍被雨水打濕的窗戶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拍切開的西紅柿飽滿的籽囊,拍自己映在玻璃上模糊的側臉。
她把這些照片貼在冰箱上,旁邊附上簡單的詞語或短句。
“雨。”
“果實。”
“影子。”
沈岸經過時,會停下來看一會兒。有時,他會拿起筆,在下麵添上一句。
“像眼淚。”
“很甜。”
“看不清。”
像一種無聲的遊戲。
緊張的關係,似乎找到了一種脆弱的、新的平衡點。但過去的傷痕和巨大的隔閡依然存在,隻是暫時被這種小心翼翼的沉默掩蓋了。
一天,林夕去醫院做康複訓練回來,發現沈岸竟然在家,而且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靜音狀態,開著字幕。
她有些詫異。
沈岸看到她,似乎有些侷促,指了指電視螢幕:“……沒什麼好看的。”頓了頓,他拿起放在茶幾上的一個盒子,遞給她。動作有點生硬。
林夕接過來,開啟,裡麵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機,專門為聽障人士優化過,視訊通話字幕識彆功能非常強大。
“給你,”沈岸的聲音經過處理器,依然怪異,但語速放得很慢,“以後……視訊的時候,可以試試這個字幕……可能……會清楚一點。”
林夕握著手機,心裡五味雜陳。她抬起頭,想用剛學不久、還十分生硬的手語說“謝謝”。
她抬起手,比劃了一個“謝”字的簡化手勢。
沈岸愣住了,看著她的手,眼神裡掠過一絲茫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觸動和慚愧。
他顯然看不懂。
林夕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放下。一絲尷尬在空氣中彌漫。
就在這時,沈岸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在處理器裡變成刺耳的警報聲,嚇了林夕一跳。
沈岸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側過身,壓低了聲音接起電話。
“喂?是我……嗯,你說……”他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向陽台。
林夕站在原地,看著他關上的陽台門。處理器捕捉到他壓抑的、模糊不清的語音片段,聽不真切,但她能感覺到他語氣裡的某種……緊張和刻意。
一種熟悉的、冰冷的懷疑,緩緩地爬上心頭。
他最近頻繁的晚歸,偶爾的心不在焉,此刻這個避開的電話……
她低頭看著手裡嶄新的手機,又抬頭看向陽台上那個模糊的、背對著她的身影。
剛剛因為那部手機和他笨拙的關心而生出的一點點暖意,迅速冷卻下去。
他給她工具,卻依然關閉著溝通真正的門。
而他,似乎還有著另一個,她無法觸及、也“聽”不見的世界。
陽台的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林夕站在原地,手裡那部嶄新的手機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她的掌心。處理器裡,沈岸壓抑的、模糊的語音片段像斷線的珠子,零零碎碎,拚湊不出完整的含義,隻留下一種黏膩的、令人不安的質感。
她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能“聽”出他語氣裡的東西——一種刻意壓低的謹慎,一種不想被她知曉的疏離。
那個電話打了很久。
久到林夕覺得腿有些發麻。她慢慢走到沙發邊坐下,目光沒有離開陽台。玻璃門映出室內模糊的倒影,和她自己蒼白失神的臉。
終於,陽台門被拉開了。沈岸走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未褪儘的、被打斷思緒的煩躁,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迅速調整成一種近乎刻意的平靜。
“一個工作電話,”他率先開口,語速比平時慢,試圖讓她讀唇更容易些,“樂隊那邊有點事。”
解釋。但他剛才的表情和語氣,不像是在討論普通的樂隊事務。林夕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追問。她隻是沉默地看著他,試圖從他細微的表情裡挖掘出被隱藏的真相。
她的沉默讓沈岸有些不自在。他視線掃過她手裡的新手機,像是找到了話題:“手機……還喜歡嗎?功能我大致看了一下,識彆率好像還行。”
林夕低下頭,手指摩挲著冰涼的螢幕。她點開資訊欄,打字,然後遞給他看。
“謝謝。很貴吧。”
“沒什麼,”沈岸看了一眼,語氣輕鬆了些,“你能用得上就好。”他頓了頓,像是想彌補剛才那個電話帶來的隔閡,又補充道,“晚上想出去吃嗎?附近新開了家不錯的日料店,環境挺安靜的。”
出去。麵對人群。用這糟糕的聽力和他更加糟糕的溝通。林夕幾乎本能地感到一陣恐慌和抗拒。
她搖了搖頭,打字:“不了。有點累。家裡隨便吃點吧。”
沈岸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點頭:“好。那我來點外賣。”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開始翻找外賣軟體,似乎鬆了口氣,不用再費力尋找話題。
林夕看著他專注螢幕的側臉,那個陽台上的電話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裡。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新手機,開啟攝像頭,對準了他。
哢嚓。輕微的快門聲。拍立得相紙緩緩吐出。
沈岸被聲音驚動,抬起頭,看到她手裡的相機和正在顯影的照片,愣了一下,隨即扯出一個有點勉強的笑:“怎麼拍我了?”
照片慢慢清晰,定格下他抬頭時那一瞬間略帶怔忡和疲憊的表情。
林夕看著照片,沒有回答。她在旁邊的筆記本上寫下兩個字,撕下來,貼在照片下方。
“疲憊。”
沈岸走過來,拿起照片和紙條。他看著上麵那個陌生的、帶著倦意的自己,還有那兩個字,嘴角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他把照片輕輕放回茶幾上,轉身走向廚房:“我看看冰箱裡還有什麼。”
那晚,他們沉默地吃了外賣。沈岸試圖找些話題,比如節目裡的趣聞,但林夕的回應總是慢半拍,需要他重複,或者依靠手機字幕。氣氛一次次冷卻下來。最終,他們都放棄了努力,任由沉默吞噬了晚餐。
之後幾天,一種微妙的僵持在公寓裡彌漫。
沈岸依舊忙碌,但待在工作室的時間似乎更長了。林夕則更加沉浸在自己的無聲世界裡。她拍更多的照片,貼滿冰箱的一側,旁邊附上簡單的詞語或短句,像在構建一個隻屬於自己的秘密花園。
她開始頻繁地瀏覽聽障人士的線上社羣。那裡有很多和她一樣的人,分享著各自的困惑、掙紮和微小的勝利。她看到一個關於手語學習的線下活動招募,地點在一個安靜的咖啡館。心動了一下,但很快被恐懼壓下去——獨自出門,麵對一群陌生人?
猶豫了好幾天,最終,那種幾乎要將她窒息的孤獨感推了她一把。她給活動負責人發了郵件,磕磕絆絆地用手語視訊做了自我介紹(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遍),然後收到了確認回複。
活動那天,她精心挑選了衣服,戴上最能隱藏處理器的帽子,提前一個小時就開始坐立不安。沈岸一早就出去了,說是有個重要的會議。她給他留了紙條,隻簡單寫著“我出門一趟”,沒有說去哪裡。
咖啡館比想象中更讓人安心。光線柔和,環境安靜,大家交流主要依靠手語和書寫板。組織者是一位溫和的中年女士,聽力同樣有障礙,但手語流暢優美,臉上總是帶著鼓勵的笑容。
林夕的手語還很生澀,經常需要比劃好幾次對方纔能明白,或者需要藉助手機打字。但沒有人表現出不耐煩。大家都很慢,很耐心。她第一次,不需要費力地去“聽”去“猜”,不需要承受那種溝通失敗後的尷尬和自責。
中間休息時,她坐在角落,看著其他人用手語熱烈地“交談”,臉上洋溢著生動的表情。那是一種她從未在沈岸臉上看到過的、屬於這個群體的鬆弛和自信。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歸屬感,雖然微小,卻真實。
她拿出拍立得,悄悄拍下咖啡館溫暖的燈光,拍下桌上那杯拉花漂亮的咖啡,拍下窗外灑進來的陽光。
活動結束,她心情略微輕快地往回走。快到公寓樓下時,卻意外看到了沈岸的車。他靠在車邊,正在打電話。
林夕下意識停住腳步,躲在一棵行道樹後。
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繃著。即使聽不見,也能感受到他通話時的那種專注,甚至……帶著某種她熟悉的、曾經隻屬於音樂和她的熱情。
忽然,他低聲說了句什麼,然後笑了起來。不是應付式的笑,而是真正開懷的、放鬆的笑。那種笑容,林夕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這時,沈岸似乎若有所覺,轉過頭來。
目光撞個正著。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閃過一絲慌亂,迅速對著電話說了幾句便結束通話了。他快步朝她走來。
“你去哪兒了?”他問,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和……緊張。他的視線掃過她手裡的拍立得和看起來似乎不錯的臉色,眼神更加複雜。
林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隻是看著他,剛剛在咖啡館積累起來的那點輕鬆瞬間蕩然無存。那個笑容,那個電話,他此刻的緊張,所有細節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她不願深想的可能性。
她繞過他,徑直朝樓裡走去。
“林夕!”沈岸在後麵跟上,語氣急促,“我問你去哪兒了?怎麼不接電話?我打了好幾個!”
林夕這纔想起,為了不影響活動,她把手機調成了靜模式。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焦急的臉,忽然覺得無比疲倦。
她拿出手機,打字,螢幕幾乎戳到他眼前:
“你不是在開會嗎?還有空給我打那麼多電話?”
沈岸被噎了一下,眼神閃爍:“會議……提前結束了。你到底去哪兒了?”
林夕沒有回答,隻是繼續打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力度:
“和一個讓你能那麼開心地笑的人在一起嗎?”
沈岸看清螢幕上的字,臉色驟然變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但最終隻是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林夕,你能不能彆總是這樣疑神疑鬼?就是一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多麼蒼白無力的解釋。
林夕看著他,眼裡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她不再打字,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失望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嘲諷。
然後,她轉身走進了電梯。
沈岸沒有跟進來。他站在原地,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兩人對視的視線。
回到冰冷的公寓,林夕把自己摔進沙發裡。處理器裡一片低沉的嘶嘶聲,像極了她內心荒蕪的回響。
她拿出今天拍的照片。咖啡館溫暖的光,友好的陌生人,笨拙卻真誠的交流……這一切此刻看起來像是一個諷刺的笑話。
她拿起筆,在那張拍著咖啡的照片背後,用力寫下兩個字:
“謊言。”
晚上,沈岸很晚纔回來。帶著濃重的酒氣。
他沒有開燈,摸黑走到沙發邊,站在那裡,看著似乎已經睡著的林夕。黑暗中,他的呼吸粗重。
許久,他沙啞地開口,聲音經過處理器變形,含糊不清:“……今天……那個電話……是蘇婷……”
蘇婷。那個女樂評人。演出事故後,寫過文章為沈岸說話,認為他值得更好的發展平台。
林夕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沒有動,依舊閉著眼,假裝睡著。
沈岸似乎也並不真的需要她回應。他像是在自言自語,酒精卸下了他的部分偽裝,流露出深深的疲憊和迷茫。
“……公司……覺得單飛更好……她在幫忙牽線……聊新合約的事……”
“……我很累……林夕……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每次看到你那麼痛苦……我都覺得……是我害的……如果當時……”
他的話斷斷續續,夾雜著哽咽和歎息。破碎的詞語和句子,透過糟糕的聽力,艱難地傳入林夕的意識裡。
事業的選擇,愧疚,壓力,迷茫……這些或許都是真的。但那個笑容呢?那份她久違的、發自內心的開懷呢?
林夕靜靜地躺著,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浸入沙發布料。
他說他撐不下去了。
那她呢?她早就已經在深淵裡了。
沈岸最終沒有說完,或許是酒精上頭,他踉蹌著倒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很快發出了沉重的呼吸聲。
林夕慢慢坐起身,在黑暗中看著他蜷縮在沙發上的身影,那麼脆弱,那麼遙遠。
她拿起掉在地上的拍立得,對著沉睡的他,按下了快門。
哢嚓。
閃光燈瞬間照亮了他布滿倦容的臉,和眼角隱約的濕痕。
照片緩緩吐出,一片混沌的黑暗,隻有他麵容的輪廓依稀可見。
她在黑暗中摩挲著照片,然後在背麵,用盲文筆尖一般的力量,刻下一個字。
“累。”
第二天,兩人默契地沒有再提起前一晚的事情。沈岸宿醉頭痛,臉色很差。林夕則更加沉默。
下午,快遞送來了一個很大的紙箱,收件人是沈岸。
沈岸拆開,裡麵是一套頂級的專業監聽耳機,還有幾份厚厚的檔案,封麵是某家知名唱片公司的logo。
他拿出耳機,戴在頭上試了試,臉上下意識地流露出一種專注和享受的表情——那是沉浸在完美音質世界裡的表情。
林夕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看著他撫摸著那副昂貴的耳機,看著他將那份象征著全新開始、沒有拖累的合約檔案拿在手裡。
那表情刺痛了她。他曾說,需要她變回“正常”,才能回到過去。可現在,他似乎已經找到了另一種“正常”的方式,一種不需要她也能前行,甚至可能走得更快更好的方式。
她默默地轉過身,走進書房,關上了門。
晚上,沈岸似乎想為昨天的事和今天的快遞說點什麼。他敲了敲書房的門。
林夕沒有回應。
他推門進來,看到她正對著電腦螢幕,上麵是複雜的聲音波形圖和她密密麻麻的學習筆記。她戴著耳機,眉頭緊鎖,滿臉都是掙紮和挫敗。
康複訓練的效果微乎其微。電子音的世界依然冰冷而難以理解。
沈岸看著她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眼神裡掠過一絲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改變的疲憊。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輕輕帶上門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林夕的手機亮了一下。是沈岸發來的訊息。
“明天晚上有個酒會,公司要求的,需要帶女伴。你……願意一起去嗎?”
林夕盯著那條訊息,看了很久。
帶女伴。需要“聽”和“說”的酒會。他是在嘗試
inc露sion,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折磨和提醒?提醒她與那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她緩緩打字回複:
“我去不了。你會更辛苦。”
幾乎是立刻,他回複了:
“沒關係。那我也不去了。”
林夕看著這五個字,心裡沒有任何輕鬆,反而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緊了。
他妥協了。他又一次為她妥協了。放棄機會,縮小的世界。
這種妥協,像溫柔的枷鎖,捆得她喘不過氣。
她關掉手機,沒有再回。
深夜,林夕從書房出來,發現客廳茶幾上放著那份唱片公司的合約檔案。旁邊,是那副嶄新的監聽耳機。
沈岸大概是在看的時候被什麼事打斷了,沒有收起來。
鬼使神差地,林夕走過去,拿起了那份合約。
她翻開著。條條款款,利益分成,發展規劃……她看不太懂,但能清晰地看到公司為他規劃的那條璀璨星途:個人專輯、巡迴演出、大型音樂節……
每一行字,都在將她推得更遠。
她的目光落在簽名欄那裡。還是空的。
她放下合約,又拿起那副耳機。冰涼的,精緻的,屬於那個喧鬨卻與她無關的世界。
她戴上耳機。
按下播放鍵——連線的是沈岸的手機藍芽,他最近一直在聽的一首小樣流淌出來。
經過處理器和耳機雙重作用,傳入她耳中的,依然是扭曲、破碎、怪異的電子風暴。鼓點像重錘砸在神經上,吉他solo像金屬刮擦,人聲扭曲變形……
但在這片混沌的痛苦噪音中,她竟然依稀捕捉到了一絲旋律的輪廓,一絲曾經熟悉的、屬於沈岸創作的特有的激情和力量。
隻是那力量和激情,再也無法通過她,也無法傳遞給她。
她猛地摘掉耳機,像扔掉一個燙手的山芋,劇烈地喘息著。
她看著那份合約,看著那副耳機。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臟。
如果……如果他簽了那份合約……
如果他走向那個光芒萬丈的未來……
那她呢?
這個隻剩下電子噪音和無聲照片的世界,她還要被困多久?
她拿起茶幾上那支沈岸平時用來寫歌的鉛筆。
筆尖懸在合約簽名欄的上方,微微顫抖。
隻要落下,或許就能……解脫他,也……解脫自己?
她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最終,筆尖沒有落下。
她像被抽空所有力氣一樣,癱坐在沙發上,鉛筆從指間滑落,滾到地毯上。
她做不到。
不是因為愛或不愛。
而是因為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絕望的認知:無論他留下還是離開,她的困境,終究隻能她自己麵對。
她的無聲之境,沒有任何人能真正將她帶離。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
處理器裡,隻有永恒的、低沉的忙音。
嗡嗡作響。
像命運的倒計時,不知為誰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