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87章 裂帛:旗袍美人的複仇筆記(一)
第一章:燼夜
那一年,上海灘的初秋,空氣裡還殘留著梔子花的甜膩,卻混進了絲綢燃燒時發出的刺鼻焦臭。
國際藝術博覽會的國內選拔展現場,萬眾矚目的蘇繡金獎作品——《萬象春》,正被它的創作者之一,沈家少爺沈硯青,親手投入了那盆臨時端來的銅製火盆裡。
火焰“騰”地一下竄起,貪婪地舔舐著輕薄脆弱的絲綢。金線銀線在高溫下扭曲、斷裂,化作醜陋的黑色蜷縮物。上麵耗儘心血繡出的繁花、雀鳥、流雲、山水……曾經栩栩如生,此刻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痛苦地“死去”,發出細微的、如同嗚咽般的劈啪聲。
人群一片嘩然,閃光燈瘋狂閃爍,幾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林微瀾就站在離火盆三步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她身上那件為了領獎而新製的月白旗袍,襯得她臉色慘白如紙,上麵疏疏落落繡著的幾枝蘭草,也在展廳輝煌的燈光下黯然失神。
她看著那片熾烈的火,瞳孔裡倒映著跳動的烈焰,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的夢想、她的榮耀、她沒日沒夜耗費了整整一年心血的作品、她以為能藉此讓林家蘇繡技藝重振聲威的依憑……就在她最愛也是最信任的男人手中,化為了灰燼。
幾個小時前,這幅《萬象春》還懸掛在展廳最中央的位置,接受著所有與會者驚豔、讚歎、嫉妒的目光。評委會主席盛讚它“以針為筆,以線為墨,繡出了江南煙雨的靈韻與時代變革的氣象”,是當之無愧的金獎。
幾個小時前,沈硯青還握著她的手,眼底有光,對她說:“微瀾,過了今天,所有人都會知道,林家針法,從未失傳,且更勝往昔。”
幾個小時前,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上海灘紡織業巨頭趙家的千金趙曼麗,還麵帶微笑地向她祝賀,儘管那笑容底下,藏著不易察覺的冰冷。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評獎結果公佈後不久,趙曼麗突然發難,聲稱《萬象春》的核心技法與構圖,剽竊了她趙家秘藏的一幅祖傳繡品設計圖,並當場出示了所謂的“證據”——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麵的構圖與《萬象春》確有六七分相似。
抄襲,在極其看重傳承與獨創性的工藝美術界,是足以毀滅一個人所有聲譽的重罪。
場麵瞬間失控。
記者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質疑、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利箭,將林微瀾釘在原地。她百口莫辯,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她不明白,那張圖紙從何而來。
混亂中,沈家長輩臉色鐵青,將沈硯青拉到一旁緊急商議。
林微瀾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隻看到沈硯青的背影僵硬,最終,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走向了那幅凝聚著他們兩人共同夢想的《萬象春》,在所有鏡頭前,用一種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語調宣佈:“沈家絕不容許沾惹任何汙點的作品存在。為維護家族及博覽會聲譽,本人,沈硯青,作為作品聯合署名者,決定即刻銷毀此作。”
他甚至沒有看林微瀾一眼。
火焰燃起的那一刻,林微瀾覺得自己的靈魂某一部分,也被一同焚毀了。她沒有哭鬨,沒有爭辯,隻是死死地盯著沈硯青,彷彿要將他此刻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刻進骨子裡。
火光照亮他英俊卻毫無表情的側臉,也照亮了不遠處趙曼麗嘴角那一抹轉瞬即逝的得意。
沈家的聲譽保住了。用犧牲她林微瀾的方式。
第二章:碎玉
林家曾是蘇城有名的繡藝世家,以一手“撚金錯彩”的絕技聞名江南。傳到林微瀾父親這一代,雖已家道中落,但技藝未失。林父與沈硯青的父親是同門師兄弟,後因理念不合各立門戶。沈家善於經營,借勢崛起,成了上海灘有名的綢緞商兼新派繡坊代表,而林家則固守老城,堅持著慢工出細活的傳統。
林微瀾和沈硯青,從小便相識。她是那個安靜坐在繡架前,能將一根絲線劈成六十四股的小姑娘;他是那個被家族寄予厚望,既學商業管理又苦練繡藝的沈家繼承人。他們曾一起在蘇州的老宅院裡,對著同一本古譜研究針法,在同一個窗下,就著天光描摹畫稿。指尖沾染同樣的色彩,年少的情愫,便在絲絲縷縷的線香中悄然滋生。
父親去世後,林家更是艱難。沈硯青不顧家族反對,執意邀請林微瀾帶著林家傳承的繡譜和技藝加入沈家工坊,共同創作,承諾會讓林家針法重現輝煌。
她信了。帶著全部的家當和信任,隻身來到上海。
那一年,他們是珠聯璧合的搭檔,也是暗許終身的戀人。《萬象春》是他們心血的巔峰,融彙了林家秘而不宣的“影疊”針法與沈家創新的構圖理念,旨在衝擊國際展會,一舉成名。
卻沒想到,等來的是身敗名裂。
大火熄滅後,隻剩一地狼藉的灰燼和殘片。
沈家迅速對外撇清關係,聲稱林微瀾隻是臨時聘用的繡娘,其個人行為與沈家無關。所有的讚譽曾歸於雙方,而所有的罪責,卻由她一人獨扛。
記者們追著她追問“抄襲”細節,看客們嘲笑她“麻雀妄想攀高枝”。世態炎涼,頃刻嘗遍。
沈硯青自那日後,便再未見她。隻托人送來一張數額不小的銀票和一封簡短的信。信上寥寥數語,無非是形勢所迫,望她珍重,另覓前程。
前程?她的前程,已經和那幅《萬象春》一起燒沒了。
在一個細雨霏靡的清晨,林微瀾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帶著那本幾乎被翻爛的林家繡譜,以及從灰燼中悄悄拾起的幾片未被完全焚毀的《萬象春》殘片——一塊焦黑的卷角,上麵還殘留著一片孤零零的花瓣,顏色黯淡,卻依稀可辨昔日風華——離開了上海。
沒有告彆。這座城市,留給她的隻有徹骨的寒冷和背叛。
她回到了蘇州附近一座臨水的小鎮,南潯。用身上僅有的錢,租下一間臨河的老屋,門前掛起一塊小小的木牌,上書“瀾記繡坊”,承接一些零散的縫補和簡單的繡活,勉強度日。
她收起了所有光鮮的旗袍,終日穿著素淡的布衣,像是要將自己徹底藏匿起來。昔日那雙執繡針能繡出萬千世界的手,如今更多時候是在漿洗、縫補,變得粗糙。
鎮上的人隻知新來了個沉默寡言的繡娘,手藝極好,卻從不接大幅精緻的繡品,人也有些冷僻。無人知曉她曾是驚豔上海灘的蘇繡新星,更不知她背負著怎樣的屈辱和往事。
時間如同門前的河水,看似平靜地流淌,日複一日。
第三章:故人歸
三年。
南潯的三年,足以讓許多事情沉澱。表麵的傷口結痂,內心的恨意卻如同埋在灰燼下的火種,未曾熄滅,反而在無人可見的角落裡,陰燃著,等待時機。
林微瀾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沉寂下去,直到那一天。
小鎮來了外地的戲班子,搭台唱戲,引得四裡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鬨。傍晚散場時,人流熙攘,林微瀾被擠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低沉的男聲在耳畔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悉感。
林微瀾站穩,抬頭道謝:“多謝……”
話音在她看清來人時,戛然而止。
傍晚朦朧的光線下,站在她麵前的男子,穿著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裝,外麵罩著長衫,氣質矜貴,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加深邃冷峻,下頜線條繃得有些緊,正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是沈硯青。
刹那間,所有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林微瀾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血液都凝固了。三年時間築起的平靜偽裝,在這一刻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猛地抽回手,像是碰到了什麼滾燙的東西,連退兩步,眼神瞬間結冰。
沈硯青的手僵在半空,他的驚訝似乎並不比她少。“微瀾?……真的是你?”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難以置信,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晦澀情緒,“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三年……你去了哪裡?”
林微瀾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發顫。他怎麼還能用這種彷彿帶著關切的語氣問她?彷彿當年那個冷酷地焚燒她夢想、將她推入深淵的人不是他?
她極力壓下翻湧的情緒,臉上看不出任何波瀾,隻疏離而冷淡地回道:“沈少爺認錯人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腳步又快又急,幾乎是在逃離。
沈硯青卻快步跟上,攔在了她麵前。“我不會認錯。”他的語氣篤定,目光緊緊鎖著她,試圖從她那張過於平靜的臉上找出過去的痕跡,“你……還好嗎?”
“好?”林微瀾終於忍不住,抬眸看他,眼底是淬了冰的嘲諷,“托沈少爺的福,還沒死。”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讓沈硯青的臉色白了幾分。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低聲道:“當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有苦衷。”
苦衷?林微瀾幾乎要冷笑出聲。多麼輕飄飄的兩個字,就能抹殺一切嗎?
“沈少爺的苦衷,與我無關。”她不再看他,繞開他,徑直走向河邊那間昏暗的老屋。
沈硯青沒有再跟上來。但她能感覺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粘在她的背上,如芒在背。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南潯?巧合?還是……
那一夜,林微瀾失眠了。三年前的種種,如同鬼魅,隨著沈硯青的出現,再次清晰地浮現眼前。恨意、不甘、委屈……種種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摸出枕下那枚用布小心翼翼包著的《萬象春》殘片,指尖撫過那焦黑的邊緣和那片黯淡的花瓣,眼淚終於無聲地滑落。
第四章:試探與交鋒
沈硯青的出現,打破了南潯鎮的平靜。
他並未離開,反而在鎮上最好的客棧住了下來。他幾次三番來到“瀾記繡坊”門口,有時是沉默地站著,有時會試圖敲門,但林微瀾從未讓他進去過。
他開始通過鎮上的其他人打聽她的情況。得知她這三年來深居簡出,靠接些零活清苦度日。
“林姑娘手藝好得很哩,就是不愛說話,也不接大活兒,可惜了……”鄰居老太太這樣對沈硯青說。
沈硯青聽著,眉頭緊鎖,眼底情緒翻湧。
他再次敲響林微瀾的門時,手裡提著一盒上好的絲線和一套嶄新的繡針。
“微瀾,開門。我們談談。”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低沉而堅持。
林微瀾開啟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東西上,唇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沈少爺這是做什麼?施捨?還是補償?”
“我知道你需要這些。”沈硯青將東西遞過去,“你的才華,不該被埋沒在這裡。”
“我的才華,三年前不是已經被你親手燒掉了嗎?”林微瀾沒有接,“沈少爺,請回吧。我們之間,無話可談。”
“國際藝術博覽會明年將在巴黎舉辦。”沈硯青突然說道,目光緊盯著她,“趙家將代表中國區參展,主推作品,是趙曼麗繡製的《新萬象春》。”
林微瀾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新萬象春》?好一個《新萬象春》!
憤怒如同岩漿,瞬間湧上心頭。她終於明白,當年的構陷所為何來!趙家覬覦林家(或者說經過她改良後)的獨門針法已久,處心積慮,不惜用那種卑劣的手段奪走《萬象春》,原來是為了今日!
“所以呢?”林微瀾強壓下怒火,聲音冷得掉冰渣,“沈少爺是來替你的新搭檔預告喜訊?還是來看我這個失敗者的笑話?”
“微瀾!”沈硯青的聲音裡帶上了痛色,“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從未與趙曼麗是搭檔。沈家……沈家如今也與趙家是合作關係而已。那幅《新萬象春》……我看過,它確實精妙,幾乎完美複現了當年……”
“複現?”林微瀾打斷他,眼中銳光一閃,“她趙曼麗也配用‘萬象春’這三個字?她也懂什麼是‘影疊’針法的魂?”
“業界都認為那是她在《萬象春》原基礎上改進創新的成果。”沈硯青的語氣有些艱難,“微瀾,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你可以重新開始,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切資源……”
“幫我?”林微瀾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沈硯青,你是不是忘了?把我推入深淵的人,就是你。現在又假惺惺地來說幫我?你和趙家,如今不是利益共同體嗎?幫我,豈不是損害你沈家和趙家的利益?”
沈硯青沉默了片刻,道:“有些事情,並非你看到的那樣。沈家也有沈家的不得已。”
“你的不得已,與我何乾!”林微瀾“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將沈硯青和他那套虛偽的說辭,徹底隔絕在外。
她背靠著門板,身體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憤怒。
趙曼麗!趙家!他們偷了她的作品,毀了她的名聲,如今竟想踩著她的屍骨,用她那被汙名化的心血,去國際舞台上沽名釣譽!
還有沈硯青……他到底想做什麼?懺悔?彌補?還是替趙家來試探她是否還有威脅?
第五章:殘片與決心
門外的腳步聲終於遠去。
林微瀾緩緩滑坐在地上,良久,她起身,從箱子的最底層,拿出了那個珍藏的小布包。
裡麵是那幾片《萬象春》的殘片,以及那本邊角都已磨損的林家繡譜。
她輕輕撫摸著殘片上那片孤獨的花瓣。這是《萬象春》一角的海棠花,用的是林家秘傳的“影疊”針法,通過多種顏色絲線的極細疊加和特殊撚針角度,在不同的光線下能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彩層次和立體效果,彷彿光影在流動。這是《萬象春》的靈魂所在,也是趙曼麗絕對無法真正模仿的核心機密!當年為了創新,她在傳統基礎上進行了更複雜的改良,針法順序和用色秘訣,隻存在她的腦子裡和這本父親傳下的、用隻有她看得懂的符號標注的繡譜裡。
趙曼麗拿到的,不過是一張似是而非的構圖稿,她根本不懂“影疊”針法的精髓!那幅《新萬象春》,縱然形似,也絕對神不似!不過是徒有其表的偽作!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破土的春筍,猛地鑽入林微瀾的腦海。
巴黎博覽會……國際舞台……
他們不是想偷嗎?不是想踩著她的骨頭揚名嗎?
好!那就讓全世界都看看,誰纔是真品!誰,纔是那個跳梁小醜!
她要親自去巴黎!就在那個最高規格的舞台上,撕開趙曼麗和趙家偽善的麵具!
可是,談何容易?她一個無權無勢、甚至背負著“抄襲”汙名的孤女,如何能去萬裡之外的巴黎?又如何能站上那個級彆的展台?
資金、名額、身份……都是問題。
她看著手中的殘片,目光逐漸變得堅定銳利。
沒有機會,那就創造機會!
她重新開啟了那本繡譜,徹夜研究。她不再拒絕精緻的繡活,開始接一些要求極高的定製,甚至主動聯係蘇杭一帶的舊識(那些曾真心欽佩她手藝、並未因流言而輕視她的人),小心翼翼地重新建立聯係,打聽訊息,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
她注意到,鎮上那家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綢布莊,似乎是沈家產業的底層分銷點之一。沈硯青此次前來,或許與此有關?他頻繁滯留南潯,真的隻是為了“巧遇”她?
林微瀾的心,沉靜下來,同時也變得更加冷硬。複仇的火焰,一旦點燃,便不會再輕易熄滅。她需要籌劃,需要耐心,需要一擊必中的力量。
第六章:合作?與虎謀皮
機會來得比想象中快,卻也帶著巨大的風險。
一家海外藝術基金會的代表突然造訪南潯,據說是為了尋找散落民間的傳統工藝精品,推薦參加一個在杭州舉辦的、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工藝預選展,表現優異者,有可能獲得推薦前往巴黎博覽會觀摩甚至展示的機會。
林微瀾的心猛地一跳。這或許是條路子。
但很快,她發現那位代表在私下接觸時,對林家“影疊”針法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興趣,問了許多涉及核心技巧的問題,其做派和目的性,讓她心生警惕。她隱約覺得,這背後或許有趙家的影子——他們是否在擔心她這個“原版”的存在?是想徹底買斷,還是想試探她是否還有能力構成威脅?
她虛與委蛇,隻展示了一些皮毛,並未透露關鍵。
然而,幾天後,沈硯青再次找上門。這次,他開門見山。
“那個基金會代表,是趙家引薦的。”沈硯青看著她,眼神深邃,“微瀾,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單憑你一個人,很難繞過趙家的阻礙。他們不會讓你有機會接觸到核心選拔渠道。”
林微瀾冷笑:“所以呢?”
“所以,我們可以合作。”沈硯青沉聲道,“沈家有一個直通巴黎博覽會的推薦名額。我可以把這個名額給你。”
林微瀾瞳孔微縮,心中警鈴大作。他這是什麼意思?
“條件是什麼?”她問,聲音平靜無波。
“沒有明確的條件。”沈硯青道,“或者說,我的條件就是,你重拾繡針,拿出真正能證明你實力的作品。我希望看到真正的《萬象春》重現於世。”
他的話語聽起來真誠,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贖罪般的懇切。
但林微瀾不敢再信了。三年前的教訓太過慘痛。
“沈少爺此舉,就不怕得罪你的合作夥伴趙家?不怕再次損害你沈家的聲譽?”她譏諷道。
沈硯青的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低聲道:“沈家的聲譽,有時候需要一些非常手段來維護。而趙家……未必是永遠的合作者。”他頓了頓,看向她,“微瀾,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難以相信。但我隻求你信這一次。名額我可以先給你,你需要什麼材料、場地、資金支援,我都可以提供。我隻要求……在你成功之後,對外承認,這幅作品,誕生於沈家工坊的支援之下。”
林微瀾瞬間明白了。他是想用她的成功,來洗刷三年前沈家因“抄襲案”而蒙受的、並未徹底洗淨的質疑?還是想藉此與日漸強勢、可能反客為主的趙家博弈?或者兩者皆有。
這是一場交易。與虎謀皮。
她看著他,試圖從他眼中找出任何一絲虛偽和算計。但他的目光太過深沉,如同古井,看不透底。
答應他,意味著巨大的風險。他可能再次背叛她。
不答應,她可能永遠無法接近那個夢寐以求的複仇舞台。
內心的仇恨和對公道的渴望,最終壓倒了疑慮。
良久,她緩緩開口,聲音乾澀:“好。我答應你。”
第七章:暗流湧動(續)
合作以一種奇特而冷漠的方式展開了。
沈硯青提供了鎮上最好的一處安靜院落作為繡坊,送來了頂致的蘇緞、杭紡、進口的法國真絲絨,以及上百種顏色、粗細不一的絲線,甚至還有一套據說是從歐洲帶回的、極其精巧的繡架和放大工具。物質上的支援,他做到了極致,幾乎是無聲地彌補。
但他本人,卻極少出現。即便來了,也隻是站在院中,隔著窗看看她伏案工作的背影,或是簡單詢問是否有短缺之物,從不進屋打擾。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古怪而緊繃的沉默,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絲線,隨時可能崩斷。
林微瀾摒除了一切雜念,將全部身心投入了創作。她知道自己是在走鋼絲,腳下可能就是萬丈深淵。沈硯青的誠意是真是假,猶未可知。她必須快,必須在所有變數發生之前,完成她的作品。
她並沒有選擇完全複刻《萬象春》。那幅作品已經被毀了,它的榮耀和屈辱都留在了過去。她要繡的,是一幅全新的,卻又能狠狠刺痛趙曼麗和所有知情者神經的作品——
《燼夜重華》。
她要以那場大火為靈感,以灰燼中重生為主題。構圖中心,將是一片被烈焰灼燒過的殘破絲綢,焦黑卷邊,然而從那焦黑之中,卻用極致絢爛的色彩和針法,生長出更加繁茂、更加生機勃勃的錦繡世界!鳳凰涅盤,繁花盛放,甚至要比當年的《萬象春》更加震撼,更加充滿力量!
最關鍵的是,那片“殘破絲綢”的部分,她將直接運用那幾塊真實的《萬象春》殘片,通過高超的修複和融合技法,將其完美嵌入新作之中。這是最致命的證據,也是最大的冒險。
她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畫稿、上繃、選線、劈絲……每一針,都帶著三年積壓的屈辱和恨意;每一線,都纏繞著她決絕的複仇信念。手指時常被針紮破,血珠沁出來,染紅絲線,她便默默擦去,繼續繡。眼睛熬得通紅,肩頸痠痛得如同針紮,她也毫不停歇。
她知道,外麵並不平靜。
趙曼麗似乎聽到了風聲。雖然沈硯青做得隱秘,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南潯小鎮開始出現一些生麵孔,偶爾在“瀾記繡坊”附近徘徊打聽。甚至有兩次,夜裡似乎有人試圖潛入院子,但都被沈硯青提前安排的人悄無聲息地擋了回去。
沈硯青與她的那次“合作”,似乎也觸怒了趙家。上海傳來訊息,沈家與趙家合資的幾個專案出現了莫名的阻滯。沈硯青來回上海的次數明顯增多,每次回來,眉宇間的疲憊和冷峻都更深一分。
有一次,他深夜來到院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他沒有進門,隻是隔著門,聲音沙啞地對裡麵說:“微瀾,什麼都彆問,隻管繡你的。儘快。”
林微瀾在門內,穿針引線的手微微一頓。窗外月光如水,映出他孤長的影子。她抿緊嘴唇,沒有回應,隻是手下運針的速度,更快了。
這是一種畸形的同盟。彼此利用,彼此防備,卻又被同一根仇恨與利益的繩索捆綁在一起。
第八章:故技重施?
作品完成近半,最重要的核心部分——那片嵌入的《萬象春》殘片與新生錦繡的銜接處,已初具雛形,效果驚人。那種從死寂毀滅中噴薄而出的生命力,具有摧枯拉朽的視覺衝擊力。
就在這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波幾乎打亂了一切節奏。
上海一家小報突然刊登了一篇“揭秘”文章,舊事重提,詳細描述了三年那場“抄襲風波”,並隱晦地指出,當年那位“抄襲者”並未悔改,如今蟄伏在江南某小鎮,試圖憑借相似的手法和新作品再次嘩眾取寵,甚至暗示其背後有“神秘金主”支援,企圖混淆視聽,蒙騙國際展會的評審。
文章寫得極具煽動性,雖然用了化名,但知情人一眼就能看出指向的是誰。
一石激起千層浪。工藝圈內議論紛紛,許多不明就裡的人開始對林微瀾口誅筆伐。
幾乎在同一時間,為林微瀾提供絲線原料的一家蘇州老字號供應商,突然以“貨源緊張”為由,表示無法再繼續供貨。這絕對是趙家的手筆,他們想從根源上掐斷她的創作。
流言和物資短缺,像兩隻惡毒的手,試圖再次將她拖入泥潭。
林微瀾把自己關在屋裡,一整天沒有動針線。她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一種熟悉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她吞噬。難道曆史又要重演?
傍晚時分,沈硯青帶著一身寒氣匆匆趕來。他臉色鐵青,顯然也看到了那篇報道並處理了供應商的問題。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和緊握的雙拳,沉默片刻,開口道:“供應商的問題我會解決,最遲明天,新的絲線會從杭州直接運過來,保證是最好的品質,而且絕不會斷供。至於那篇文章……”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厲的光,“我已經讓律師去處理了。散佈謠言的人和背後的指使者,一個都跑不了。”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和力量,與三年前那個被迫妥協的沈家少爺判若兩人。
“你打算怎麼做?”林微瀾抬起頭,看著他。她需要確認,這一次,他是否還會選擇犧牲她。
沈硯青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三年前,我為了所謂的家族大局,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傷害了你。這一次,不會了。”他走近一步,聲音低沉卻清晰,“沈家已經不再是三年前需要仰趙家鼻息的沈家了。而有些賬,也是時候清算了。”
他這話,像是在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林微瀾的心,微微震動了一下。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決心,那恨意,似乎並不僅僅針對趙家,也針對三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需要一台收音機,”她忽然說,轉移了話題,語氣恢複了平靜,“最好能收到國外電台的。我想聽聽巴黎那邊的訊息,瞭解最新的風向。”
沈硯青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我明天讓人送來。”
危機似乎暫時被壓製下去。沈硯青用更強大的資本和手腕,為她撐起了一把保護傘。但林微瀾知道,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麵。趙家絕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