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26章 餘生悲歡皆為你(三)
林醫生那晚的話,像一記重錘,敲醒了傅沉。他意識到,自己滿腔的悔恨和急於彌補的衝動,對於脆弱如琉璃的溫暖來說,可能不是解藥,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壓力。
他第一次開始真正反思,什麼纔是對溫暖最好的方式。
強行靠近,隻會讓她想起過去的窒息感,加重她的病情。如同林醫生所說,愛她,首先要學會尊重和等待。
於是,傅沉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撤走了那輛總是停在街角的醒目轎車,自己也儘量不再出現在溫暖肉眼可見的範圍內。他依舊住在那個租來的臨海小院,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他換了一種更迂迴、更細致的方式,試圖為她營造一個真正“安全、穩定、低壓”的環境。
他開始通過助理和當地一位可靠的中年阿姨接觸。這位阿姨姓王,為人淳樸熱情,在鎮上人緣很好。傅沉以“匿名慈善人士”的名義,委托王阿姨暗中幫忙照顧溫暖的生活。
於是,溫暖發現,生活中開始出現一些細微的、不引人注目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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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常去的那家小超市,老闆突然“搞活動”,她買的米麵糧油總是能以極低的價格結算,或者附贈一些新鮮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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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老闆娘偶爾會收到“客戶”匿名贈送的下午茶點心,總是“恰好多出”一份,自然地分給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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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她家門口,有時會悄悄出現一籃子當季最新鮮的水果,或者一束帶著露水的野花,沒有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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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的治安似乎也更好了,夜間總有巡邏的保安“恰好”經過她家附近,讓她獨自夜歸時少了些恐懼。
這些變化悄無聲息,潤物細無聲。起初,溫暖有些警覺,但久而久之,發現並無惡意,也就漸漸習慣了,甚至開始享受這種被默默關照的感覺。這讓她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小鎮,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不帶壓力的暖意。
她並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傅沉在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他所能想到的最不打擾她的方式,為她撐起一把無形的保護傘。他不再奢求她的回應,隻希望她能過得好一點,再好好一點。
與此同時,溫暖也在林醫生的幫助下,正式開始係統性的心理治療和藥物治療。林醫生為她調整了藥方,並增加了每週兩次的固定諮詢時間。
治療的過程是漫長而痛苦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直麵過去的創傷,剖析那些被壓抑的情緒。溫暖常常在諮詢室裡泣不成聲,那些關於傅沉的冷漠、關於婚姻的絕望、關於跳海前的恐懼,像腐爛的傷口被重新切開,痛徹心扉。
林醫生始終耐心地引導著她,像一位沉穩的舵手,帶領她在情緒的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
“溫暖,承認痛苦,是走出痛苦的第一步。”林醫生常說,“不要抗拒那些負麵情緒,試著去理解它們,接納它們。它們是你的一部分,但它們不能定義你的全部。”
傅沉雖然不再直接出現,但他並非完全置身事外。他定期會通過郵件與林醫生進行簡短的溝通(在征得溫暖模糊同意,不透露具體談話內容的前提下,隻瞭解大致進展和注意事項)。林醫生會告訴他一些基本原則,比如:“她最近睡眠有所改善,但情緒仍不穩定,需要絕對避免刺激。”“她開始嘗試回憶一些中性或積極的過往片段,這是個好跡象,說明防禦機製在鬆動。”
這些零碎的資訊,成了傅沉艱難等待中的唯一慰藉。他知道她在努力,在掙紮,在試圖新生。這讓他更加堅定了守護的決心。
他開始嘗試閱讀心理學書籍,試圖去理解抑鬱症這個曾經他覺得遙遠又陌生的疾病。他知道了那不是簡單的“心情不好”,而是一種真實的、痛苦的生理和心理疾病。他明白了自己的忽視是何等的殘忍。他學習著如何與抑鬱症患者相處,學習著傾聽、共情和保持耐心。
這個過程,對傅沉來說,也是一場深刻的自我剖析和救贖。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商業钜子,而是一個在愛情麵前跌得頭破血流、努力學著如何去愛的普通男人。
時間悄然流逝,小鎮從初夏進入了盛夏。
溫暖的臉上,漸漸有了一些真實的、細微的血色。雖然笑容依舊很少,但眼神裡那種死寂的灰暗,似乎淡去了一些。她開始能夠完整地睡上幾個小時的覺,噩夢的頻率在降低。她甚至偶爾會在花店裡,跟著收音機裡的音樂,輕輕地哼上兩句。
這些細微的變化,都被暗中關注著她的傅沉,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每一次發現她似乎好了一點點,他的心中就會湧起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欣慰和希望。
一天傍晚,溫暖下班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海邊。這是她來到這個小鎮後,第一次主動靠近那片曾經象征死亡的海域。
夕陽將海麵染成一片溫暖的金橙色,海浪溫柔地拍打著沙灘,發出舒緩的嘩嘩聲。與她記憶中冰冷、黑暗、吞噬一切的海水截然不同。
她脫了涼鞋,赤腳走在微濕的沙灘上,感受著細沙的柔軟和海水的微涼。海風吹拂著她的短發,帶來鹹濕卻清新的氣息。
她站在那裡,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心中百感交集。恐懼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麼具有壓倒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未知未來的迷茫,還有一絲絲……對生命本身的敬畏。
她不知道的是,在不遠處的一片防風林後,傅沉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看到她走向海邊時,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再次想不開。但當他看到她隻是安靜地站在海邊,望著遠方,神情雖然複雜,卻沒有了之前的絕望和死氣時,他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不敢上前,生怕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他隻是遠遠地、貪婪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被夕陽勾勒出的柔和輪廓,看著她迎風飛揚的短發。
那一刻,他覺得,即使永遠隻能這樣遠遠地看著她,隻要她知道,隻要她好好活著,他也心甘情願。
溫暖在海邊站了很久,直到夕陽完全沉入海平麵,天色暗了下來。她轉身,準備回家。
就在她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了防風林邊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跳,腳步頓住了。
傅沉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發現了,身體瞬間僵硬,進退兩難。
溫暖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像之前那樣露出恐懼或排斥的神情。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方向,看了幾秒鐘。夜色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專注而複雜的目光。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隻是默默地收回目光,繼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沒有質問,沒有驅趕,甚至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但這看似平淡的反應,卻讓傅沉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她沒有逃避!她沒有表現出厭惡!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開始……一點點地……不再那麼抗拒他的存在了?哪怕隻是一絲絲的鬆動?
這個發現,讓傅沉幾乎要喜極而泣。他像個得到了渴望已久糖果的孩子,激動得手指微微顫抖。
他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籠罩的小鎮街巷中,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等待,是漫長的,是煎熬的。
但隻要有希望,再漫長的等待,也充滿了意義。
傅沉知道,春天的堅冰,或許真的開始融化了。雖然隻是細微的一角,但足以讓他看到曙光。
他抬頭望向星空,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空氣,感覺連日的陰霾都散去了不少。
“暖暖,沒關係,我可以等。”他在心裡默默地說,“等到你願意回頭看我一眼的那一天。”
而走回家的溫暖,心情也並不平靜。剛纔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奇怪的是,恐慌並沒有如預期般襲來。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
她似乎能感覺到,那道目光裡,不再隻有讓她窒息的壓力,還多了一些彆的什麼東西……比如,小心翼翼,比如,沉默的守護。
她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紛亂的思緒。
現在的她,最重要的任務是好好治療,努力康複。至於傅沉……就讓他待在他的世界裡吧。他們之間,隔著山海,隔著無法磨滅的過去,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但至少今夜,海風是溫柔的,星空是璀璨的。她回到自己的小屋,關上門,第一次沒有立刻感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孤獨。
也許,改變真的在悄悄發生。
也許,餘生悲歡,未必皆係於一人。
也許,她真的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和來自各方的、恰到好處的溫暖,一步步走出陰影,真正擁抱屬於“溫暖”的新生。
夜色漸深,小鎮燈火零星。兩個各自懷著心事的人,在不同的空間裡,共同迎接著未知的明天。
他們的故事,仍在繼續。而救贖與和解的道路,依然漫長,卻終於透進了一絲微光。
那次海邊無聲的“對視”之後,溫暖和傅沉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默契。一種存在於無形邊界兩側的、小心翼翼的平衡。
溫暖沒有再刻意躲避關於傅沉的一切資訊。她知道他還在小鎮,像一道沉默的背景音。有時她會從王阿姨“無意”的閒聊中,或者花店老闆娘感慨“那位傅先生真是有心”的隻言片語裡,拚湊出他的一些動向:他好像身體不太好,偶爾看到他去鎮上的小診所拿胃藥;他似乎在遠端處理很多工作,經常深夜他租住院子的燈還亮著;他甚至還匿名給鎮上的小學捐了一批圖書和體育器材。
這些資訊像細小的石子,在她心湖裡激起淺淺的漣漪,但不再引起驚濤駭浪。她開始嘗試以一種更平靜、甚至帶有一絲觀察意味的心態,去麵對這個“存在”的傅沉。恨意依然有,但那更像是一種對過去傷痛的銘記,而非當下燃燒的情緒。恐懼在減少,好奇和一種複雜的審視在悄然滋生。
她繼續著規律的治療和生活。在林醫生的鼓勵下,她開始嘗試用文字記錄自己的心情,不是遺書那種絕望的控訴,而是更日常的、細碎的感悟。她買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封麵是溫暖的鵝黃色。
“x月x日,晴。今天給一對手挽手來買花的銀發夫妻包了很大一束百合。爺爺說,今天是他們珍珠婚紀念日。奶奶的笑容很靦腆,但眼睛裡有光。原來,相濡以沫的感情,真的存在。”
“x月x日,多雲。又夢到海水了,但這次,我沒有下沉,而是浮在了水麵上,看到了天空。林醫生說這是好轉的跡象。吃藥的時候還是會惡心,但告訴自己,這是在變好。”
“x月x日,傍晚有雨。聽到王阿姨說,他胃病又犯了。……活該。可是,心裡為什麼有點悶悶的?不是心疼,絕對不是。大概是……討厭這種被牽動情緒的感覺。”
筆尖流淌出的文字,記錄著她緩慢而真實的癒合過程。她開始能捕捉到生活中微小的美好,也開始能更清晰地分辨和接納自己複雜的情緒,包括對傅沉那份難以言說的矛盾感。
傅沉那邊,則嚴格恪守著“尊重與等待”的原則。他像一個最耐心的獵手,或者說,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神隻的微光。他通過林醫生和王阿姨間接瞭解溫暖的近況,知道她情緒趨於穩定,睡眠改善,甚至開始記錄心情,他比自己簽下百億合同還要高興。
他依然默默地做著那些小事,確保她的生活便利安穩,但絕不邀功,絕不現身。他努力調整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節奏,適應小鎮的環慢,學著照顧自己反複發作的胃病。他甚至開始嘗試自己做飯,儘管過程慘不忍睹,結果往往隻能倒掉,但他樂此不疲,彷彿這是一種必要的修行。
他也在學習。心理學書籍堆滿了他的臨時書房。他試圖真正走進溫暖曾經經曆的那個黑暗世界,去理解她的痛苦,去懺悔自己的無知。
時間在南海小鎮濕暖的海風中,不緊不慢地流淌。盛夏來臨,空氣裡彌漫著荔枝和芒果的甜香,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
一天,溫暖接到林醫生的電話,不是預約提醒,而是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溫暖,市裡新開了一個很棒的藝術展,是關於‘新生’主題的,我覺得可能對你會有些啟發。我這邊多了一張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就當是……一次行為治療。”
藝術展?“新生”主題?溫暖心動了。她很久沒有接觸過外麵的世界了,而且“新生”這個詞,對她有著特殊的吸引力。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出發去市裡的那天,溫暖稍微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氣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很多。林醫生開車來接她,看到她時,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今天很精神。”
車子駛出小鎮,上了高速。溫暖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有些恍惚。她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過那個方寸之地了。
而這一切,都被遠遠跟在後麵的傅沉看在眼裡。他看到林醫生來接她,看到她精心打扮後臉上細微的光彩,看到她和林醫生交談時側臉上偶爾浮現的、極淡的輕鬆。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酸澀難言。
他不是不信任林醫生,他知道林醫生是專業的,是溫暖的救命恩人。但那是一種本能的、雄性動物領地意識般的醋意和恐慌。他害怕,在她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贏得她信任和好感的,是另一個溫和、成熟、專業的男人。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遠遠地跟上了他們的車。他知道這很卑劣,很不符合他承諾的“不打擾”,但他控製不住自己。他需要確認,他隻是想確認她是安全的。
藝術展在市中心的現代美術館。展廳寬敞明亮,展出的作品形式多樣,油畫、雕塑、裝置藝術,都圍繞著“創傷、療愈與新生”的主題。有的作品壓抑沉重,直指人心深處的黑暗;有的則充滿希望,用明亮的色彩和抽象的形態表達破繭而出的力量。
溫暖沉浸其中,很多作品都讓她產生強烈的共鳴。她在一幅名為《溺》的油畫前駐足良久,畫麵上是一個在深藍旋渦中掙紮的身影,但頭頂上方,卻有一束微弱的光透下來。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林醫生安靜地陪在她身邊,偶爾會低聲講解一下作品的背景或藝術家的意圖,但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給予她充分感受和思考的空間。
傅沉戴著帽子和口罩,混在參觀的人群中,像個最普通的觀眾,目光卻始終追隨著溫暖的身影。他看到她在一幅幅作品前凝神思索,看到她眼底閃過的波動,看到她偶爾因為某件作品而微微亮起的眼神。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沉靜、專注,身上散發著一種脫離了他所認知的、屬於“喬暖”或“溫暖”的另一種氣質——一種對美和意義的探尋。
他心痛地意識到,過去的三年,他究竟錯過了多少?他從未帶她看過畫展,從未問過她喜歡什麼藝術,他甚至不知道,她內心有著如此細膩豐富的情感世界。
就在這時,溫暖和林醫生走到一個大型的裝置藝術前。那是由無數破碎的鏡片重組而成的一隻巨大的、展翅欲飛的蝴蝶,燈光打在上麵,折射出璀璨炫目的光芒,象征著從破碎到重生的美麗。
溫暖仰頭看著,被那光芒深深震撼。她下意識地微微側頭,想和林醫生分享此刻的感受。
就在她側頭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穿過稀疏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戴著口罩帽子的熟悉身影!
即使他偽裝得再好,那挺拔的身形,那雙深邃的、此刻正牢牢鎖住她的眼睛,她絕不會認錯!
是傅沉!
他竟然跟到了這裡!
溫暖臉上的輕鬆和沉靜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窺視、被侵犯的惱怒,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慌亂。他答應過不打擾的!他怎麼能出爾反爾,像個跟蹤狂一樣跟著她?!
林醫生也察覺到了溫暖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傅沉。他皺了皺眉,顯然也對傅沉的出現感到不悅。
傅沉知道自己暴露了。在溫暖那雙帶著譴責和失望的目光下,他無所遁形,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識地想上前解釋,但腳步剛一動,就看到溫暖猛地轉回了頭,不再看他,而是對林醫生低聲快速地說了一句:“林醫生,我們走吧,我不想看了。”
說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朝著展廳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決絕而冰冷。
林醫生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傅沉,眼神複雜,最終還是快步跟上了溫暖。
傅沉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周圍璀璨的藝術品,喧鬨的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隻覺得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他好不容易纔等來的一點點冰層鬆動,因為他這一次失控的跟蹤,可能徹底前功儘棄,甚至讓她更加遠離他。
“尊重和等待”……他終究還是沒能完全做到。
強烈的悔恨和恐慌淹沒了他。胃部開始傳來熟悉的絞痛,額頭上滲出冷汗。他扶著旁邊的牆壁,才勉強站穩。
他看著溫暖消失的出口方向,心中充滿了絕望。
他是不是……又要失去她了?
這一次,她還會給他機會嗎?
而快步走出美術館的溫暖,坐進林醫生的車裡,胸口劇烈起伏,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不是傷心,是憤怒,是失望,還有一種被再次拉回過去那種窒息感的後怕。
“他憑什麼……他憑什麼這樣!”她哽咽著,聲音帶著顫抖。
林醫生遞給她一張紙巾,歎了口氣:“溫暖,我理解你的感受。傅先生這次的行為,確實欠妥,越界了。這反映了他內心的焦慮和不安全感,但這不是他打擾你的理由。”
溫暖擦著眼淚,沒有說話。她隻是覺得好累。為什麼想平靜地生活就這麼難?為什麼他總要陰魂不散地出現,提醒她那些不堪的過去?
“你需要我幫你和他談談嗎?”林醫生問。
溫暖用力搖頭:“不!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林醫生,我們回去吧,我想回家。”
她現在隻想回到那個她親手佈置的小屋,那個唯一能讓她感到些許安全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溫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是傅沉發來的簡訊。
【暖暖,對不起。我隻是……擔心你。我錯了,我保證不會再這樣。求你彆生氣,注意身體。】
溫暖看著這條簡訊,手指用力到泛白。然後,她默默地,將傅沉的號碼再次拉入了黑名單。
有些界限,一旦越過,就需要更嚴厲的防線。
傅沉坐在回小鎮的車上,看著那條再也傳送不出去的簡訊提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親手將剛剛迎來一絲曙光的關係,再次推回了寒冷的冬夜。
等待,變得更加漫長而無望。
南方的盛夏,陽光熾烈,但傅沉的心,卻如同陷入數九寒天。
他該如何,才能挽回這次致命的錯誤?溫暖的心門,是否還會為他再次開啟一絲縫隙?
答案,飄散在帶著果香的熱風裡,無人知曉。
將傅沉的號碼再次拉黑,是溫暖能想到的最直接、最明確的邊界宣告。那個下午在美術館被窺視的感覺,像一根刺紮在她心裡,讓她重新築起防禦的高牆。
回到小鎮後,她刻意遮蔽了所有可能與傅沉相關的資訊。她不再留意王阿姨那些“無意”的閒聊,對花店老闆娘的任何感慨都報以沉默。她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日常的規律中:工作、治療、寫日記、在海邊散步(但會更加警惕地觀察四周)。她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但林醫生能察覺到,她內心深處那根弦又繃緊了些,笑容也變得更淺,更難以觸及。
傅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穀。
溫暖的拉黑,如同最後一道無聲的判決,將他徹底打入冰窖。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決絕和憤怒,這比任何指責都更讓他痛苦。他知道,自己那次愚蠢的跟蹤,摧毀了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等待才換來的微弱進展。
胃痛變得更加頻繁和劇烈,彷彿是他內心痛苦的生理對映。他變得愈發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望著茫茫大海,眼神空洞。助理送來的工作檔案堆在桌上,常常原封不動。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襯衫現在顯得有些空蕩,下頜線條更加鋒利,整個人籠罩在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裡。
他不再試圖通過任何方式聯係溫暖,也不敢再出現在任何可能被她察覺的距離內。他像一個自我放逐的囚徒,被困在悔恨和絕望築成的牢籠裡。他甚至開始懷疑,林醫生說的是對的,他的存在本身,對溫暖來說就是毒藥。也許,真正的愛,是放手,是徹底從她的世界裡消失?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滅頂般的恐懼,卻又像一個誘人的解脫選項,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裡誘惑著他。
小鎮的夏天多雨。一場台風過境後,天氣放晴,空氣格外清新。
溫暖記起之前答應幫花店老闆娘去鎮子邊緣的一家小苗圃取一批新到的多肉植物。苗圃位置有些偏,需要穿過一小段安靜的林間土路。
她借了老闆娘的電瓶車,迎著雨後濕潤的風,駛向苗圃。取完東西,一箱小巧可愛的多肉植物被妥善安置在車筐裡,她心情稍微輕鬆了一些,調轉車頭往回走。
然而,就在那段土路上,意外發生了。一輛因為路滑而失控的摩托車從對麵衝過來,為了躲避,溫暖下意識地猛打方向,電瓶車輪胎陷進路邊的軟泥裡,車身一歪,她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瞬間倒吸一口冷氣。手掌和膝蓋也在粗糙的地麵上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那箱多肉植物散落一地,好在植株本身還算完好。
摩托車手嚇壞了,停下車連連道歉,表示願意負責。溫暖忍著痛,擺擺手,讓他先走了。她嘗試著自己站起來,但腳踝一用力就疼得厲害,根本無法支撐。
雨後的林間土路寂靜無人,隻有鳥鳴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一種無助感襲來。她拿出手機,第一個念頭是打給花店老闆娘,但訊號格微弱地閃爍著,電話根本撥不出去。
怎麼辦?難道要在這裡等到有人經過?腳踝的疼痛一陣陣加劇。
就在她咬著嘴唇,強忍眼淚和恐慌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她抬起頭,逆著光,看到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正朝著她狂奔而來!
是傅沉!
他怎麼會在這裡?!
溫暖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因為腳痛而動彈不得。
傅沉幾乎是衝到她麵前的,他的臉色比她還蒼白,呼吸急促,額頭上全是汗,眼神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慌和恐懼,彷彿剛才經曆了一場巨大的驚嚇。
“暖暖!你怎麼樣?傷到哪裡了?!”他蹲下身,聲音嘶啞顫抖,雙手懸在半空,想碰觸她又不敢,生怕弄疼她。
溫暖看著他這副樣子,一時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失態、如此驚慌失措的傅沉。在她印象裡,他永遠是冷靜的、克製的、甚至是冷漠的。
“我……我腳好像扭傷了。”她下意識地回答,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哭腔。
傅沉的目光立刻落到她明顯腫起來的腳踝上,眼神一痛。他又看到她擦破的手掌和膝蓋,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彆怕,我送你去醫院。”他的聲音依舊顫抖,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試圖將她打橫抱起。
“不用!我可以……”溫暖本能地抗拒,伸手推他。
“彆動!”傅沉低吼了一聲,不是命令,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焦急,“求你……彆動,讓我幫你……”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脆弱和哀求,是溫暖從未聽過的。她推拒的手僵在了半空。
傅沉趁此機會,極其輕柔地將她抱起。他的手臂穩健有力,胸膛因為剛才的奔跑而劇烈起伏。溫暖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混合著淡淡煙草和汗水的氣息,這一次,卻沒有讓她感到窒息,反而有一種……奇怪的心安?
他抱著她,大步朝著土路另一端走去,他的車似乎就停在那邊。他甚至顧不上散落一地的多肉植物。
溫暖靠在他懷裡,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和不斷滾動的喉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微顫和過快的心跳。他……真的在害怕。怕她出事?
這個認知,讓溫暖心裡某個堅硬角落,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到了車邊,傅沉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副駕駛,係好安全帶,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然後他快速上車,發動引擎,車子平穩而迅速地駛向鎮上的衛生院。
一路上,他都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專注地開著車,但緊握方向盤的、骨節分明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到了衛生院,他抱著她衝進急診室,語速極快地向醫生說明情況,完全失了平日裡的沉穩。直到醫生開始檢查溫暖的腳踝,他才彷彿脫力般,靠在一旁的牆上,重重地喘了口氣,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她。
檢查結果是腳踝韌帶拉傷,需要固定休息,手掌和膝蓋的擦傷也需要消毒包紮。
整個過程,傅沉都像個最忠誠的衛士,守在旁邊,醫生需要什麼,他立刻遞上,目光裡的擔憂和關切濃得化不開。
溫暖偶爾抬眼看他,都能撞進他那雙深邃眼眸裡,那裡麵不再是以往的冰冷或疏離,而是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後悔和一種……失而複得般的小心翼翼。
包紮完畢,醫生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傅沉認真記下,然後再次將溫暖抱起,準備送她回家。
“我的電瓶車……還有那些多肉……”溫暖小聲提醒。
“我會讓人處理好,你放心。”傅沉低聲保證。
回到溫暖的小院,傅沉將她輕輕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又去倒了溫水,看著她吃下醫生開的止痛藥。他站在客廳中央,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想留下照顧,又怕她反感。
“你……你怎麼會正好在那裡?”溫暖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條路很偏,他出現在那裡的概率實在太低了。
傅沉身體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我……我其實……偶爾會遠遠地跟著你,確保你安全。今天看到你騎車出去,方向有點偏,我不放心,就跟了過去。看到你摔倒的時候……”他頓住了,聲音裡帶著一絲後怕的哽咽,“……我差點嚇死。”
原來……他一直都在。以一種她未曾察覺的方式,守護著。
溫暖的心,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充斥著。有對他再次“跟蹤”的氣惱,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動。他剛才的驚慌失措,他此刻的小心翼翼,都不似作偽。
“你……”溫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低下頭,輕聲道:“謝謝你。我……我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沒有用冰冷抗拒的語氣對他說話。
傅沉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雖然隻是微光,卻足以驅散他連日來的陰霾。他不敢得寸進尺,連忙點頭:“好,好,我這就走。你好好休息。藥和水放在這裡了。有什麼事……可以……可以打給王阿姨,或者林醫生。”
他頓了頓,艱難地補充道:“我……我不會再隨便出現了。我保證。”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溫暖心頭一顫,然後他轉身,輕輕地離開了,並細心地帶上了門。
屋子裡恢複了安靜,隻剩下溫暖一個人。腳踝還在隱隱作痛,但心裡卻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
她看著被包紮好的腳踝和膝蓋,想起傅沉剛才那副驚慌失措、彷彿天塌下來的樣子,想起他抱著她時手臂傳來的穩定力量,想起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心疼……
恨意和抗拒,似乎在這一連串的衝擊下,變得不再那麼堅不可摧。
而另一邊,傅沉回到自己的院子,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他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極度緊張和後怕過後,混雜著巨大
relief
(解脫\\/慶幸)的情緒釋放。
他差一點……差一點就又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她。
但今天,她沒有像在美術館那樣決絕地推開他。她讓他抱了,讓他送了醫院,甚至……語氣緩和地對他說了“謝謝”。
這是否意味著……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因為他這次本能的、不顧一切的“闖入”,而裂開了一道真正的縫隙?
他不敢確定,但他心中熄滅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火星。
夜晚,溫暖躺在床上,腳踝的疼痛讓她無法入睡。她拿起床頭的日記本,就著台燈的光,寫下:
“x月x日,雨後天晴。摔了一跤,很疼。他出現了。像個瘋子一樣跑過來,嚇得臉色比我還白。原來他一直在。心裡很亂。好像……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純粹地恨他了。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筆尖停頓,她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第一次,對未來和那個叫傅沉的男人,產生了一種模糊的、連她自己都無法定義的……不確定感。
而這份不確定,或許,正是改變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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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情節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