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89章 漫長覬覦(五)
(十五)
暴怒與坦誠
時間凝固了。
隻有窗外的雷聲和雨聲,不知疲倦地喧囂著,襯得書房內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謝宴深站在門口,像一尊驟然被冰封的雕像。閃電劃過,將他臉上那混合著震驚、暴怒、痛苦和恐慌的複雜表情,照得清清楚楚。那雙總是深不見底、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撕開了所有偽裝,露出了底下鮮血淋漓的真實。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我手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上,釘在散落一地的、他最深最臟的秘密上。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裡還捏著幾張照片,指尖冰涼,渾身控製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害怕他的懲罰,而是因為那些照片內容帶來的、生理性的極度不適和惡心感。我彷彿能感覺到那些隱藏的鏡頭,像冰冷的蛇信,舔舐過我人生中最脆弱、最私密的時刻。
他動了。
不是疾風暴雨般的衝過來,而是極慢、極沉地,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瀕臨碎裂的薄冰上,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壓迫感。
他停在我麵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我,投下的陰影如同實質,要將我壓垮。他沒有看我,而是緩緩蹲下身,伸出手,卻不是對我,而是極其輕柔地、近乎虔誠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照片。
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他一張一張地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記錄著我屈辱和他罪證的相紙疊好,動作輕柔得彷彿在對待易碎的珍寶。這詭異的溫柔,比他直接的暴力更讓我毛骨悚然。
終於,他將所有散落的照片,連同我手中那些,一起收攏,緊緊攥在手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我。
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謝宴深。他眼底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冷靜、所有的掌控感都消失了,隻剩下赤紅一片的、幾乎要溢位來的瘋狂和痛苦。
“為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為什麼要看這些?”
我沒有回答。喉嚨像是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我隻是看著他,看著這個褪去所有光環和偽裝後,顯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可怕的靈魂。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他把我從地上拽起來,迫使我對上他猩紅的雙眼。
“說話!”他低吼著,雷聲恰好在此時炸響,掩蓋了他聲音裡的顫抖,“你滿意了嗎?看到這些……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啊?!”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的獵手,而是一個被徹底激怒、被撕開所有傷疤的困獸。
“這就是真實的我!”他逼近我,呼吸灼熱地噴在我的臉上,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肮臟,卑劣,像個陰溝裡的老鼠一樣窺視著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你現在知道了?!你終於看清你招惹的是個什麼東西了?!”
我被他搖得頭暈目眩,手腕劇痛,但他的話,卻像一把鑰匙,猛地開啟了我腦中某個一直堵塞的關卡。
他不是在憤怒我發現了他的秘密。他是在恐慌。恐慌我看到了他最不堪、最無法接受的一麵後,會徹底地厭惡他,遠離他。他所有偏執的占有和掌控,根源或許正是源於內心深處,對自己這種“病態”的無法接納和恐懼失去。
我看著他近乎崩潰的樣子,看著他眼底深處那幾乎要被黑暗吞噬的痛苦,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他在向我求救。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向我展示他最醜陋的傷口,像是在說: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你還……能接受嗎?
這個認知,讓我心中的恐懼奇異地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停止了掙紮,任由他攥著我的手,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意外:“所以,你父親的死,也和你這種……無法控製的‘關注’有關,是嗎?”
我的話,像是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他大部分的狂怒。
他猛地僵住,攥著我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鬆了些。他眼底的瘋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巨大的、被戳中痛處的震驚和蒼涼。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裡充滿了掙紮和……一種近乎認命的疲憊。
最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緩緩鬆開了我的手,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靠在了冰冷的書桌上。
“是。”他承認了,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雨聲淹沒。他低下頭,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隻留下一個無比疲憊和孤寂的側影。
“那年我十五歲。”他開始說,聲音平靜,卻帶著刻骨的寒意,“我發現了他藏在書房的秘密——無數偷拍我母親,以及……其他女人的照片,就像這些一樣。”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質問他,他覺得恥辱,憤怒,我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失足……從遊艇上掉了下去。”謝宴深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彷彿在講述彆人的故事,“我看著他掉下去,沒有喊人,也沒有立刻去救。我就那麼看著……直到他消失在海裡。”
他抬起頭,看向我,眼神空洞得像兩個黑洞:“我繼承了他的產業,也繼承了他……骨子裡的肮臟和變態。不,我比他更甚。因為我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卻無力阻止。”
“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完了。你和她們都不一樣。你的乾淨,你的倔強,你眼底和我一樣的孤獨……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也像鏡子一樣照出我的不堪。我害怕靠近你會玷汙你,又瘋狂地想要占有你,把你拉進我的地獄,陪我一起沉淪。”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看,沈心,這就是全部真相。一個害死自己父親、心理扭曲、靠著窺視和掌控活到現在的怪物。現在,你還想逃嗎?”
他攤開了所有底牌,將最醜陋、最鮮血淋漓的自己,**裸地攤在我麵前。這不是威脅,而是……一種絕望的坦白。
我看著眼前這個彷彿瞬間被擊垮的男人,這個在外人麵前強大如神隻,內心卻早已千瘡百孔、被罪惡感和扭曲**折磨的靈魂。恨意依舊存在,恐懼也未曾消散,但奇異地,摻雜了一絲……憐憫。
是的,憐憫。
這個認知讓我自己都感到震驚。
我站在這裡,看著他坦誠他所有的罪與罰,看著他如同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我知道,這是我最好的機會,或許也是唯一的機會。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複雜情緒,向前走了一步,在距離他隻有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下。
“謝宴深,”我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我不會原諒你對我做的這一切。永遠不會。”
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眼神更加灰暗。
“但是,”我話鋒一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停下來?”
他猛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停下來?”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對,停下來。”我重複道,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我知道我在進行一次極其危險的賭博,“毀掉這些照片,毀掉所有備份。停止你的窺視,停止你的掌控。試著……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去麵對你的過去,麵對我。”
我向他伸出手,不是要觸碰他,而是一個象征性的姿態。
“否則,我們隻會一起,在你構建的這個地獄裡,永世沉淪,互相折磨,直到徹底毀滅。”
“你,敢嗎?”
雨聲嘩嘩,敲打著窗戶,像是為這場生死博弈奏響的背景樂。
謝宴深死死地盯著我伸出的手,又看向我的眼睛,彷彿要從我眼裡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虛偽和算計。
他的眼神劇烈地掙紮著,像是在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內心戰爭。一邊是他根深蒂固的佔有慾和扭曲的愛,一邊是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放棄過的、對“正常”和“救贖”的一絲微弱渴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最終,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的手。
那隻曾經掌控一切、寫下“你是我的。遲早”的手,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朝著我的手,一點一點地靠近。
(十六)
懸崖上的握手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細微卻無法抑製的顫抖,在即將觸碰到我手指的前一刻,停滯在半空中。
空氣彷彿被抽乾了,隻剩下窗外喧囂的雨聲,和他沉重壓抑的呼吸。我能看到他手背上繃起的青筋,看到他眼底那場天人交戰的慘烈。一邊是浸入骨髓的掌控欲和早已習慣的黑暗,另一邊,是我遞出的、通往未知光明的、或許布滿荊棘的窄橋。
這短短幾厘米的距離,對他而言,不亞於跨越萬丈深淵。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我維持著伸手的姿勢,手臂開始發酸,但目光依舊堅定地看著他。我知道,此刻任何一絲退縮或遊移,都會讓這脆弱的平衡徹底崩塌。
終於,在那顫抖幾乎要達到時,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力度,猛地向前,觸碰到了我的指尖。
冰涼與微溫相觸。
沒有緊緊握住,隻是指尖相抵。但這微不足道的接觸,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書房內凝固到極致的氣氛。
他像是被這觸碰燙到一般,猛地吸了一口氣,抬眼看我,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動,以及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脆弱的希冀。
“你……”他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厲害,“你真的……願意?”
“我不願意。”我回答得很快,很清晰,看到他那剛剛亮起一絲微光的眼神瞬間又黯淡下去,我才繼續道,“但我願意給你,也給我自己,一個嘗試的機會。一個……或許能讓我們都不至於徹底毀滅的機會。”
我的話語很冷靜,甚至有些殘酷,沒有給他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知道,對於謝宴深這樣的人,虛假的溫情和承諾毫無意義,隻有**裸的現實和可能存在的、對他有利的出路,才能打動他。
他沉默著,指尖依舊與我的相抵,彷彿在汲取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也像是在確認這不是他的又一個幻覺。
“第一步,”我收回手,指向他緊緊攥在手裡的那疊照片,以及敞開的矮櫃,“毀了它們。所有。包括你不知道藏在哪裡的備份。現在。”
我的要求直接而強硬。
謝宴深的目光隨著我的手指,落在那疊照片上,眼神裡閃過一絲劇烈的掙紮和……不捨。這些照片,是他多年偏執的見證,是他構建內心世界的重要支柱,毀掉它們,無異於在他扭曲的靈魂上剜掉一塊肉。
他久久沒有動。
我也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他。這是一場意誌的較量。
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些,但雷聲依舊在遠天悶響。
終於,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喉結滾動了一下,轉身,走向書房角落那個裝飾用的、卻從未使用過的壁爐。他蹲下身,將手裡所有的照片,連同那個牛皮紙檔案袋,一起塞了進去。
然後,他拿起書桌上的一個金屬打火機。
“哢噠。”
幽藍的火苗竄起,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明暗不定。他盯著那火苗看了幾秒,然後,像是丟棄什麼極其厭惡又極其重要的東西一般,將火苗湊近了照片的一角。
橘紅色的火焰瞬間吞噬了相紙,貪婪地蔓延開來。那些記錄著我無數私密瞬間、承載著他扭曲**的影象,在火焰中扭曲、捲曲、化為灰燼。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裡,像是在他沉寂的眼底,也點燃了一把火。
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燃燒,直到所有照片都化為一小堆黑色的灰燼。
這還不夠。
他站起身,走到書桌旁,拿起內部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式語氣:
“是我。啟動最高許可權清理程式,目標:我名下所有住所、雲端及私人伺服器中,分類程式碼為‘sx-archive’的所有影象及視訊資料。立刻執行,完成後向我確認。”
他結束通話電話,看向我:“雲端和所有可能的備份,會在半小時內徹底清除。這些,”他指了指壁爐裡的灰燼,“是最後的實體。”
我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心中並沒有感到多少輕鬆,反而更加沉重。我知道,毀掉這些有形的東西容易,但要清除他內心深處那無形的枷鎖,難如登天。
“第二步,”我迎上他的目光,“我需要一部能與外界正常聯係的手機,以及在這棟彆墅內,至少……不被監視的自由。”
這是底線。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所謂的“嘗試”不過是換個方式的囚禁。
謝宴深的眉頭再次蹙起,眼神銳利起來,顯然,這觸及了他掌控欲的核心。
“林薇還在外麵。”我補充道,點明要害,“你需要讓她‘看到’我的安全和‘自願’,否則,她手裡的‘籌碼’,可能會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提前引爆。那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我在賭,賭他對“父親事件”泄露的忌憚,賭他對我剛才那番“嘗試”提議的,那一絲微弱的動心。
他緊緊盯著我,像是在評估我話裡的真假,以及妥協可能帶來的風險。
漫長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時,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妥協後的沙啞:“手機可以給你。但號碼和通訊記錄,我需要知情。彆墅內,除書房和我的臥室,你可以自由活動,不會有……實時監控。”
這是他做出的讓步。雖然依舊帶著鐐銬,但比起之前密不透風的囚籠,已經算是撕開了一道口子。
“可以。”我沒有得寸進尺。我知道,逼得太緊,隻會讓他縮回那個堅硬的殼裡。
他走到書桌旁,從抽屜裡拿出一部嶄新的手機,遞給我:“裡麵隻有一個號碼,是我的。你需要聯係林薇,可以用它。我會……知道。”
我接過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握在手裡,卻感覺重若千鈞。這不僅是通訊工具,更是我們之間這場危險博弈的象征。
“現在,”他看著我,眼神複雜,“可以去休息了嗎?我很累。”
他的臉上確實帶著濃重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剛才那場爆發和妥協,似乎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了書房。
回到臥室,我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手裡緊緊攥著那部手機,心臟還在狂跳不止。
我做到了。在絕對的劣勢下,我不僅沒有被他盛怒之下的失控摧毀,反而利用他的弱點,撬開了一道縫隙,爭取到了初步的“談判”資格。
但這僅僅是開始。
謝宴深的妥協是真是假?是權宜之計還是真心想要改變?林薇那邊,收到我“安全”的訊息後,會如何行動?她掌握的關於謝宴深父親的“籌碼”,到底是什麼?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但至少,我不再是完全被動等待宰割的獵物。
我拿起手機,看著螢幕上唯一的那個聯係人名字——“謝宴深”。
然後,我點開了資訊界麵,猶豫了片刻,輸入了林薇在國外使用的那個手機號碼。
資訊內容很簡單:
“薇,我暫時安全,勿念,勿輕舉妄動。保持聯係,等待我的訊息。心。”
點選傳送。
資訊狀態很快顯示“已送達”。
我刪除了傳送記錄,將手機緊緊握在胸前,感受著那微弱的電子脈衝,彷彿連線著外麵那個我渴望回歸的世界。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縷微弱的晨光,掙紮著穿透了厚重的雲層,在天際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魚肚白。
黑夜即將過去。
但黎明之後,等待我的,是新生,還是另一場更加漫長的覬覦與博弈?
(未完待續……)
【沈心以靈魂為賭注,換來了有限的自由和通訊權。她發出了報平安的資訊,但林薇會相信嗎?謝宴深的“改變”能持續多久?那場籠罩在謝宴深心頭多年的“父親之死”的陰影,是否會成為打破平衡的關鍵?看似緩和的局麵下,新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