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69章 餘震(上)
地震來時,方寧正在做一台縫合手術。
手術燈劇烈晃動,器械盤嘩啦作響,牆壁發出呻吟般的撕裂聲。“餘震!”護士驚呼,但方寧的手穩如磐石,縫完最後一針,打結,剪線。
“轉移病人,快!”她聲音冷靜,彷彿剛才隻是地鐵經過時的輕微震動。
這不是她第一次經曆地震。十六年前,汶川,她還是醫學生,熱血沸騰地隨醫療隊奔赴災區。那時,她相信人定勝天,相信隻要努力就能挽救一切。
十六年後,作為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她再次踏上滿目瘡痍的土地。這裡不是汶川,是另一座被撕裂的山城。空氣裡彌漫著塵土、消毒水和絕望的氣味。斷壁殘垣下,是微弱或已然寂滅的生命。
她帶著醫療隊在一片廢墟上搜尋生還者。專業的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混凝土塊和扭曲的鋼筋。
“醫生!這邊!下麵有聲音!”一個年輕誌願者嘶啞地喊著。
方寧快步過去,跪在尖銳的碎石上,側耳傾聽。微弱的敲擊聲,像心臟最後的搏動。她立刻朝縫隙裡喊話:“堅持住!我們救你出來!”
她戴好手套,和其他人一起徒手清理著堵塞洞口的碎石。每一秒都是與死神的賽跑。
另一側,似乎也有一隊人發現了這個生命跡象,正在奮力挖掘。
一塊巨大的預製板斜插在廢墟中,擋住了關鍵通道。必須移開它。
“一、二、三!”兩邊的人同時發力。
方寧的手扒住碎石板的邊緣,用力抬起。幾乎同時,另一隻戴著專業救援半指手套、沾滿泥灰和乾涸血跡的大手,也扣住了石板的另一側。
男人的手,手指修長卻充滿力量,手背青筋凸起,腕骨堅硬。
兩隻手沒有任何交流,卻默契地同時發力。沉重的石板被挪開一絲縫隙。
更多的光線透入,也照亮了縫隙另一端那個模糊卻拚命挖掘的身影。
塵埃稍稍落定。
方寧下意識抬頭,想對另一側的救援同伴示意。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目光撞進了一雙眼睛裡。
那雙眼睛,曾經盛滿了陽光和笑意,如今卻刻滿了疲憊、風霜,還有她熟悉的、深不見底的沉鬱。此刻,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同樣的驚愕、難以置信,以及瞬間掀起的滔天巨浪。
時間凝固。
喧囂的救援現場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挖掘機的轟鳴、人員的呼喊、傷者的呻吟……全部褪去。
世界隻剩下這片廢墟,和廢墟兩側凝固的兩個人。
十年。
整整十年。
她以為她早已忘記,或者至少已經將那份恨意沉澱封存。可就在看到這張臉的千分之一秒內,所有被時間掩埋的情緒——愛、痛、悔、恨——如同地底積聚的岩漿,在這一刻被這場地震猛地撕裂開豁口,轟然噴發,灼燒她的五臟六腑。
周震。
那個她愛到骨髓也恨入骨髓的男人。
那個十年前,在另一片廢墟上,做出那個讓她永生不能原諒的決定的男人。
他看起來變了很多,又似乎一點沒變。眉骨上方多了一道淺淺的舊疤,臉部線條更加硬朗鋒利,被灰塵和汗水覆蓋,下頜緊繃著。隻有那雙眼睛,在最初的震驚過後,迅速被一種複雜至極的情緒淹沒,那裡麵有愧疚,有痛楚,有萬千言語,最終都化為深沉的、幾乎將她溺斃的凝望。
他也看到了她。
白色的醫生袍沾滿汙漬,原本利落的短發被汗濕貼在額角,口罩拉在下頜,露出那張清瘦卻堅毅的臉。她的眼睛,曾經像最亮的星子,此刻卻冰冷銳利如手術刀,瞬間刺穿他十年的偽裝與防線。
“方……寧?”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帶著不確定的顫抖,彷彿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幻夢。
冰冷的恨意瞬間壓倒了所有翻騰的情緒。方寧猛地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對著縫隙冷硬地說:“下麵的人等不起。繼續挖!”
她不再看他,彷彿他隻是個陌生的、合作救援的同伴。甚至,連同伴都不如。
周震的心臟像是被那隻挪開的石板重重砸中,悶痛到無法呼吸。他看到了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十年了,她依然恨他。
“隊長?”旁邊的隊員疑惑地喊他。
周震猛地回神,壓下喉嚨裡的哽塞,沉聲命令:“配合醫生,加快速度!”他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權威,隻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裡那顆心正如何瘋狂而痛苦地跳動。
救援在一種詭異而高效的沉默中進行。兩人再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卻憑借著某種早已刻入骨血的默契,指揮著各自的隊伍,清理通道,加固支撐。
生命通道終於被打通。下麵是一個被困的小男孩,腿被壓住,虛弱但清醒。
方寧立刻準備下去進行初步檢查和固定。洞口狹小,隻能容一人進入。
“我下去。”周震擋住她,語氣不容置疑,“結構不穩定,可能有二次坍塌風險。”
方寧冷冷撥開他的手臂:“我是醫生。我的職責是救治傷患,你的職責是保障救援環境。讓開。”她的語氣專業而疏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周震的手臂僵在半空,看著她毫不猶豫地彎腰鑽入危險的洞口,背影決絕。他隻能死死盯著洞口,拳頭緊握,對隊員吼:“加固!快!確保絕對安全!”
洞內,方寧快速為男孩檢查傷處,固定傷腿,語氣儘可能溫柔地安撫他。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洞口那個男人的存在。他的氣息,哪怕隔著重重的廢墟,依然能輕易攪亂她的呼吸。
處理好男孩,她示意上麵可以拉昇。孩子被安全救出,送往醫療點。
方寧從洞口出來,立刻被周震的手下意識扶了一把。他的手掌滾燙,帶著粗糲的繭子,觸碰到她手臂麵板的瞬間,兩人都像被電流擊中。
方寧猛地甩開他的手,彷彿沾上什麼臟東西。
周震的手僵在原地,眼神黯淡下去,最終默默收回。
“謝謝合作,周隊長。”她公事公辦地說完,轉身走向醫療點的方向,沒有回頭。
周震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廢墟間,心如刀割。十年了,他終於又見到了她。卻是在這樣的境地,承受著她冰冷的恨意。
……
接下來的幾天,救援工作緊張到殘酷。
餘震不斷,新的坍塌時有發生,傷亡數字持續上升。方寧和她的醫療團隊幾乎不眠不休,手術一台接一台,處理各種創傷、感染、擠壓綜合征。她強迫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用極度疲憊麻痹所有感官,不去想那個無處不在的身影。
周震帶領的救援隊是國家級精銳力量,總是出現在最危險、最緊急的地方。他似乎永不疲倦,指揮若定,身先士卒,無數次冒著生命危險深入絕境,救出一個又一個倖存者。
他們的路徑不可避免地頻繁交彙。
每一次相遇,都是無聲的煎熬。
有時是在分發物資的臨時安置點,他帶隊維持秩序,她巡診傷患,目光偶爾相撞,她總是率先冰冷地移開。
有時是在救援現場,需要醫療支援,他通過對講機呼叫,她帶著藥箱趕來,全程隻交流必要專業資訊,多餘一個字都沒有。
一次,在營救一位被深埋的老人時,發生了強烈的餘震。碎石簌簌落下,剛打通的通道眼看就要再次被封死。周震正在裡麵艱難作業,幾乎來不及撤離。
“隊長!快出來!”隊員在外麵聲嘶力竭地大喊。
方寧正在不遠處處理一個傷員,聽到喊聲,心臟驟然縮緊,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望去。灰塵彌漫,看不清情況。
就在那一刹那,她看到周震猛地將救出的老人護在身下,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扛住了一塊垮塌的水泥板。
“周震!”一聲驚呼幾乎要脫口而出,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嚥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救援隊瘋了一樣衝上去挖人。
幾分鐘後,周震被拖了出來,額角流血,後背一片狼藉,但他甩開攙扶,嘶啞著問:“老人怎麼樣?”
醫療人員檢查後:“沒事,隻是驚嚇!”
他這才鬆了口氣,踉蹌了一下。隊員扶住他,讓他坐在一旁休息。方寧強迫自己轉過頭,繼續處理手邊的傷員,卻感覺後背像被他的目光釘住。
他剛才……差點被埋在裡麵。
這個認知讓她的胃部一陣痙攣。即使恨他,她也沒辦法眼睜睜看他死。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過來,站在她旁邊。她正蹲著給一個孩子清洗傷口。
“方醫生。”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方寧沒抬頭,手上動作沒停:“有事?”
“剛才……謝謝你。”他低聲道。
方寧動作一頓,冷聲道:“謝我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我聽到你叫我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複雜情緒。
方寧的心猛地一跳。他聽到了?在那千鈞一發的混亂時刻?
她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周隊長聽錯了。我隻是提醒我的隊員注意安全。”說完,她不再給他任何機會,抱起醫療箱走向下一個帳篷。
周震看著她的背影,抬手抹去額角流下的血,嘴角扯起一個苦澀至極的弧度。
……
夜晚的災區,氣溫驟降。臨時指揮部帳篷裡燈火通明,各種通訊裝置的聲音此起彼伏。
方寧剛完成一輪巡診,疲憊地揉著眉心走進來,想倒杯熱水。帳篷裡人不多,周震正和幾個指揮人員分析一張救援地圖,眉頭緊鎖。
看到她進來,他的目光立刻跟了過來。
方寧無視他,徑直走到角落的飲水機旁。
“方醫生。”一個指揮部的領導叫住她,“正好,周隊長也在。你們兩位都是汶川過來的老誌願者,經驗豐富。現在有個情況,西區那片垮塌的居民樓,生命探測儀有微弱訊號,但結構極其複雜危險,大型裝置進不去,隻能人工挖掘。救援難度很大,還可能有餘震風險。醫療和救援需要緊密配合,你們看……”
方寧的心一沉。那片區域她知道,被標注為高風險紅色區域。
“我沒問題。”周震立刻表態,聲音沉穩,“救援隊已經做好準備。”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方寧。
她端著水杯,熱水氤氳的熱氣稍稍驅散了一些寒意。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必須和他的隊伍緊密合作,甚至可能再次並肩深入險境。
她沉默了幾秒,抬起頭,目光平靜:“醫療組會全力配合,保障救援隊員和可能存在的倖存者醫療安全。”
“好!”領導鬆了口氣,“那就交給你們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任務分配完畢,其他人陸續離開帳篷,隻剩下他們兩人。
氣氛瞬間變得凝滯而壓抑。
方寧放下水杯,準備離開。
“方寧。”周震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沒有回頭。
“明天……跟緊我,注意安全。”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懇切和擔憂。
方寧緩緩轉過身,看著他。帳篷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格外疲憊。她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是這樣,每次冒險進入危險區域前,總會這樣叮囑她。
那時,她的心會被甜蜜和擔憂填滿。
如今,隻剩下諷刺。
她勾起嘴角,是一個沒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周隊長還是多關心自己的隊員吧。我的安全,我自己負責。不勞你費心。”她頓了頓,補充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畢竟,你不是最擅長在關鍵時刻,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嗎?”
周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嘴唇翕動了一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底是洶湧的痛楚和絕望。
方寧不再看他,掀開帳篷簾,大步走入寒冷的夜風中。
冷風吹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滯悶。她知道那句話有多傷他。
可是,比起十年前他帶來的那種毀滅性的傷害,這又算得了什麼?
那一夜,兩人都無眠。
方寧在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裡輾轉反側,十年前那一幕幕,如同噩夢,再次清晰地浮現眼前。
……
十年前,汶川。
同樣是廢墟,同樣是絕望的氣息,但那時的他們,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她是滿腔熱血的醫學生,他是軍校畢業沒多久、主動請纓加入救援隊的年輕軍官。在混亂而悲壯的救災現場相遇,相識,相愛。在餘震的威脅下分享一塊壓縮餅乾,在疲憊至極的深夜互相依偎著取暖,在救出一個生命時共享喜悅的淚水。
那時,她以為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在生死考驗下熠熠生輝。
直到那次。
他們所在的分隊發現了一處有生命跡象的廢墟。經過艱難探測,確定下麵壓著兩個人,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孩子。但廢墟結構極其不穩定,一次隻能嘗試救一個。必須先加固,才能救第二個。
當時負責現場決策的,是周震和他的上級,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軍官。
探測顯示,成年人的生命體征更微弱,可能受傷更重。孩子的訊號相對強一些。
老軍官評估後,沉痛地決定:“先救孩子!快!抓緊時間加固,再救另一個!”
方案本沒有錯。在災難救援中,常常需要麵對殘酷的抉擇。
然而,就在救援隊剛剛成功救出孩子,正準備全力加固通道,救援另一個時,一場強烈的餘震襲來。
地動山搖。
剛剛打通的通道瞬間徹底塌陷。
等一切平息,再挖掘,下麵的成年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跡象。
那個被放棄等待的成年人,是方寧同校的學長,也是一名誌願者。他本來有機會活下來的。如果先救他,或許兩個都能活。或者如果沒有那場餘震……
方寧目睹了全過程。她看著周震,看著他參與了那個決策,看著他在餘震後發瘋一樣徒手挖掘,看著他最終抱出學長毫無生氣的身體。
學長臨終前,曾用儘最後力氣通過縫隙傳出一句話,被通訊器模糊捕捉到:“……告訴小寧……彆難過……”
周震滿臉灰土和淚水,看向她,眼神破碎,充滿了無儘的愧疚和痛苦。
可在那巨大的震驚和悲痛衝擊下,方寧隻感覺到背叛。她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為什麼先放棄的是她的學長?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周震沒有堅持?他們明明可以更快一點的!
“為什麼?!”她當時瘋了一樣衝上去捶打他,“你答應我會救他的!你答應我的!為什麼先放棄他?!”
周震任由她打著,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隻會重複著:“對不起……方寧……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他死了!因為你!因為你們的選擇!”她的聲音尖利而絕望,“周震,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
從那以後,她拒絕再見他,不聽任何解釋。救災結束,她帶著深深的創傷和恨意離開,換了城市,斷了所有聯係。
十年間,她努力學醫,成為優秀的外科醫生,或許潛意識裡,是想彌補當年的無力感,想擁有更多拯救生命的能力和權力,不再被動地接受殘酷的抉擇。
她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直到再見周震,所有傷疤被血淋淋地撕開,她才發現,那根刺,一直深埋在心底,從未拔出。
……
而另一邊,周震站在寒風中,望著醫療帳篷的方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肺部的灼痛感比不上心口的萬分之一。
十年了,那場噩夢從未遠離。
他記得老軍官下達命令時的沉重與無奈,記得自己那一刻的猶豫和最終服從,記得救出孩子時的短暫喜悅,記得餘震來時的天崩地裂,記得挖出那位年輕誌願者遺體時的冰冷觸感,更記得方寧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如何瞬間碎裂,轉化為無儘的恨意。
他不是沒有試圖解釋。當時的情況,先救孩子是經過快速評估後成功率最高的方案,誰也無法預料那場致命的餘震。上級的命令,他必須服從。他甚至想過,如果當時自己堅持先救大人,會不會結果不同?
可一切都晚了。
“隊長,還不休息?”副手走過來。
周震掐滅煙頭:“睡不著。西區情況複雜,我再看看地圖。”
他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和專注。明天還有硬仗要打,他還要保護他的隊員,還要……保護她。
哪怕她恨他入骨。
……
第二天,西區救援現場。
情況比預想的更糟。整棟樓塌得像被揉碎的積木,鋼筋扭曲交錯,巨大的混凝土塊搖搖欲墜。生命探測儀顯示訊號極其微弱,時有時無。
周震穿著救援服,親自帶隊勘察地形,製定挖掘方案。方寧帶著醫療小組在一旁待命,隨時準備上前。
“從這裡打通道,風險最小,但距離訊號源有點遠。”
“從側麵挖,速度快,但上麵那塊預製板隨時可能滑落。”
隊員們激烈討論。
周震凝神觀察著,目光銳利如鷹。最終,他指著一個點:“從這裡斜向下挖,避開主承重梁。速度慢一點,但相對安全。方醫生,”他轉向她,“需要你的隊員靠近準備,一旦發現倖存者,立即處理。”
“明白。”方寧點頭,指揮醫療組上前到安全距離邊緣。
挖掘工作開始。大型裝置無法使用,全靠人力和小型破拆工具。進展緩慢,每一分鐘都讓人心焦。
突然,探測隊員大喊:“訊號變強了!還活著!”
所有人精神一振。
周震立刻趴到縫隙口,大聲朝裡麵喊話:“堅持住!我們正在救你!不要害怕!”
裡麵傳來極其微弱的敲擊聲。
“加快速度!”周震命令,同時親自上手搬運石塊。
方寧的心也提了起來,緊緊盯著洞口。
就在通道即將打通的瞬間,大地再次猛烈顫抖起來!
“餘震!快撤!”有人驚呼。
現場一片混亂,隊員們下意識後撤。
“隊長!快出來!”副手朝著還在洞口的周震大喊。
周震卻回頭看了一眼那剛剛打通的、尚未加固的狹窄通道,又聽到裡麵傳出的微弱呼救聲,眼神一凜。
不能撤!一撤,剛才的努力全白費,裡麵的人必死無疑!
“加固組!上來!快!”他非但沒撤,反而朝著搖晃的廢墟吼道,用身體頂住一塊鬆動的巨石,防止它堵塞通道。
“周震!你瘋了!出來!”方寧看到這一幕,心臟幾乎跳出胸腔,失聲尖叫。那一刻,什麼恨意,什麼過往,全都忘了。她隻知道,他會被埋掉的!
周震彷彿沒聽見,死死頂著那塊石頭,額角青筋暴起,對著嚇呆的加固組怒吼:“他媽的上來了!快!”
加固組隊員如夢初醒,冒著還在掉落的碎石衝上去,迅速進行支撐作業。
餘震持續了十幾秒,卻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方寧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以一種近乎自殺的方式,
stabilizing
著那片死亡之地。
終於,餘震過去。
通道保住了!
周震幾乎脫力,被隊員攙扶下來,滿身滿臉都是灰土,呼吸粗重。
方寧想也沒想就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怎麼樣?受傷沒有?”
周震猛地抬頭,對上她驚慌失措、甚至帶著淚光的眼睛,愣住了。十年了,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對自己的關切。
“……沒事。”他啞聲道,下意識想反手握住她的手。
方寧卻在他碰到之前,猛地鬆開了手,像是被燙到一樣後退一步,眼神迅速重新覆上冰霜,扭開頭:“……沒事就好。準備救人。”
她轉身走向醫療箱,心臟狂跳,懊惱自己剛才的失態。
周震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微光,但很快又被沉重的現實壓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倖存者被成功救出。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雙腿被壓,嚴重脫水,但意識清醒。
方寧立刻上前進行緊急處理。女孩虛弱地抓住她的手,眼淚直流:“謝謝……謝謝你們……我以為我死定了……”
“沒事了,沒事了,堅持住。”方寧柔聲安慰著,快速給她輸液固定。
看著女孩獲救,所有救援人員都鬆了一口氣,露出了疲憊卻欣慰的笑容。
周震指揮隊員將女孩抬上擔架,送去醫療點。他走到方寧身邊,遞給她一瓶水。
方寧猶豫了一下,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頓了頓,又極快地補充了一句,“剛才……很危險。”
周震看著她低垂的睫毛,輕聲說:“我知道。但不能放棄。放棄了,她就沒機會了。”
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方寧沉寂的心湖。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是這樣。為了救一個老人,冒著塌方的危險深入廢墟,最後成功把人救出來。那時,她看著他被隊友拉出來,灰頭土臉卻笑得燦爛的樣子,覺得他是世界上最英雄的男人。
是什麼改變了?是那次抉擇?還是那次無可挽回的後果?
她第一次,內心深處那堅不可摧的恨意冰牆,產生了一絲細微的裂縫。
她抬起頭,看向他。他正望著擔架遠去的方向,側臉堅毅,眼神專注而溫柔。
或許……她一直以來,是不是隻看到了自己失去的,而忽略了他所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