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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錐心穿腸 第7章 腎上腺素:重生後我燒了離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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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喬年用一支腎上腺素把我從死亡邊緣拽回,隻為讓我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謝寧意,簽了它,你就能解脫了。”

瀕死的心跳因藥物瘋狂鼓譟,針頭紮進麵板的冰涼感還未散去。

再睜眼,我回到他準備向初戀求婚的那天。

這一世我頭也不回買票南下,用他送我的結婚基金創辦玩具廠。

三個月後,路氏集團專利設計圖出現在競爭對手的新品發布會上。

他在暴雨中跪碎膝蓋:“我把命賠給你!”

我笑著舉起針管刺入他頸側:“疼嗎?這才剛開始。”

婚禮當天,我收到他**於前世合葬墓的訊息。

墓碑上刻著一行新字:“她不要的,地獄也不收。”

葬禮結束,我的新婚床頭卻擺著那支熟悉的腎上腺素注射器。

底下壓著染血的紙條:“這次換我等你來。”

---

心電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反複切割著謝寧意混沌的意識。每一次拉長的“滴——”聲,都像是死神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無菌病房冰冷的空氣裡回蕩。氧氣麵罩沉重地壓在臉上,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那是生命從內部潰爛的味道。她費力地轉動眼珠,視線模糊得如同隔著一層磨砂玻璃,隻能勉強勾勒出床邊那個挺拔而冷漠的輪廓。

路喬年。

她的丈夫。此刻,他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張薄薄的紙,邊緣鋒利得能割破空氣。他俯下身,昂貴的雪鬆冷香混合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強勢地侵入她所剩無幾的感知。

“謝寧意,”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淬著冰渣,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她搖搖欲墜的心尖上,“簽了它。簽了,你就能解脫了。”

解脫?謝寧意想扯出一個嘲諷的笑,肺部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嗆得她弓起身子,像一隻瀕死的蝦。什麼解脫?是擺脫她這個礙眼的、不識趣的、擋在他和白月光康雅中間的路障嗎?

她艱難地抬起沉重如灌鉛的眼皮,渙散的目光聚焦在他手上。那支在冷光燈下閃爍著金屬寒光的注射器,針尖銳利,裡麵晃動著無色的液體。腎上腺素。她認得。這東西曾是她父親在生死一線時最後的救命稻草,此刻,卻成了她的丈夫,為了另一段愛情,親手送她更快一步踏上黃泉路的催命符。

“簽了字,我就給你。”路喬年又靠近了些,他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龐在模糊的視野裡放大,那雙曾讓她沉溺、如今隻剩下深淵般寒冷的眼睛,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狽如破布娃娃的倒影。“乖,聽話。你也不想走得這麼痛苦,是不是?”

一股滅頂的悲涼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她,比心衰帶來的窒息感更甚。結婚三年,她用儘心力捂一塊石頭,以為終有回響。到頭來,她的生死,竟抵不過他心上人一個渴望名分的眼神。心臟在殘破的胸腔裡微弱地掙紮,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碎裂般的疼。

路喬年顯然沒有耐心等待她無聲的控訴。他眼神一冷,冰涼的酒精棉粗暴地擦過她手臂內側脆弱的麵板,激得她一陣瑟縮。下一秒,尖銳的刺痛毫無預兆地傳來——針頭刺破麵板,冰冷的液體被強橫地推入她的血管。

“呃……”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

緊接著,一股狂暴的力量在她瀕臨枯竭的身體裡炸開!像瀕死的火山被強行注入滾燙的熔岩。心臟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擠壓,然後瘋狂地搏動起來,猛烈地撞擊著脆弱的胸壁,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瀕臨爆裂的劇痛!血液在血管裡奔湧咆哮,發出沉悶的轟鳴,瞬間衝上頭頂,眼前炸開一片混亂刺眼的白光,幾乎將她的意識徹底撕裂。

身體背叛了意誌,在腎上腺素帶來的虛假生機下劇烈地痙攣、抽搐。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手指,在巨大的生理痛苦和路喬年毫無溫度的注視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摸索著,終於握住了那支遞到眼前的簽字筆。

冰涼的筆杆像一條毒蛇。她甚至看不清紙上寫了什麼。離婚協議書?還是她的死亡判決書?無所謂了。耗儘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她在那個模糊的簽名欄裡,劃下了一道歪歪扭扭、如同瀕死蠕蟲般的痕跡——謝寧意。

筆,從無力的指間滑落,掉在雪白的被單上,滾出一道刺目的墨痕。

路喬年幾乎是立刻抽走了那張紙,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吹在她汗濕冰冷的額頭上。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確認簽名的眼神如同在檢查一份普通的檔案。那張簽著她名字、沾著她生命最後體溫的紙,被他仔細地摺好,收進熨帖平整的西裝內袋,緊貼著他那顆從未為她跳動過的心臟位置。

他轉身,挺拔的背影決絕地走向病房門口,沒有絲毫停頓。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冰冷、規律、如同倒計時的“噠、噠”聲,每一步都踏碎她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

監護儀的警報聲驟然拔高,變得尖銳而淒厲,螢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線瘋狂地上下竄跳,然後猛地拉成一條絕望的直線——

“嘀————————”

無邊無際的黑暗,帶著令人窒息的冰冷重量,徹底吞噬了她。那最後一聲長鳴,是她生命落幕的輓歌,也是她對這個男人、對這場荒唐婚姻,最刻骨的詛咒。

……

窒息般的冰冷猛地抽離!

謝寧意像是溺水的人終於衝破水麵,狠狠倒抽了一大口氣,肺部炸開般疼痛,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幾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睜開眼。

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沒有心電監護儀尖銳的悲鳴,沒有冰冷的氧氣麵罩。刺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華麗得有些空洞的水晶吊燈,光線柔和,映照著臥室裡昂貴卻毫無生氣的傢俱。

她躺在柔軟寬大的床上,身下是觸感細膩的埃及棉床單。陽光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縫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帶,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無聲飛舞。

這裡是……她和路喬年的婚房主臥?

她沒死?還是……

謝寧意猛地坐起身,動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陣發黑。她下意識地捂住心口,那裡傳來的是健康的、有力的跳動,雖然因為剛才的驚悸而有些急促,但充滿了生機,不再是前世那種油儘燈枯的沉重和疼痛。

不是夢。前世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被拋棄的絕望、瀕死的痛苦,清晰得如同烙印。她抬起手,看著自己白皙、細膩、沒有任何針孔和青紫的手腕麵板。這雙手,此刻充滿了力量。

床頭櫃上,她的手機螢幕亮著。她顫抖著手拿過來,螢幕清晰地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她回來了!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路喬年準備向康雅求婚的前一天!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巨大的荒謬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前世種種,那些隱忍的付出,那些被踐踏的真心,那支刺入血管的冰冷針管,那刺耳的長鳴……所有畫麵在她腦海裡瘋狂閃回、衝撞,幾乎要將她再次撕裂。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推開。

路喬年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襯得寬肩窄腰,身姿挺拔如鬆。額前的碎發打理得一絲不苟,露出飽滿的額頭和深邃的眉眼。他手裡拿著一份檔案,步履沉穩地走向衣帽間,顯然是要為今晚重要的場合做準備。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依舊是那副矜貴疏離、掌控一切的模樣。隻是在經過床邊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坐著的謝寧意,深邃的眼眸裡,沒有溫度,沒有關切,隻有一絲幾不可察的、被打擾的不耐,如同看著一件礙眼的擺設。

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什麼坐著發呆,徑直走進了衣帽間。

謝寧意僵硬地坐在床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然後瘋狂地倒流迴心臟,撞擊得生疼。前世,就是這一天!他精心準備,在康雅回國的接風宴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向她求婚!而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妻子,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被蒙在鼓裡,還要強撐著笑臉參加宴會,看著他為彆的女人戴上戒指!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猛地一清。滔天的恨意在胸腔裡翻騰,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哀鳴,而是淬煉出冰冷鋒芒的火焰。

路喬年,康雅……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我會百倍奉還!

她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無聲地走到衣帽間門口。門沒有關嚴,留著一條縫隙。

路喬年背對著門,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鏡前整理領帶。鏡子裡映出他無可挑剔的側臉,神情專注,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篤定。他微微側頭,對著鏡子調整了一下袖釦的位置,那枚低調奢華的藍寶石袖釦,是康雅曾經隨口提過喜歡的款式。

他拿起放在旁邊絲絨盒子裡的鑽戒,對著光仔細看了看。那枚戒指,主鑽碩大,切割完美,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冰冷的光芒,刺得謝寧意眼睛生疼。戒指盒旁邊,放著一份攤開的檔案——是市中心那套康雅一直心儀的頂級平層公寓的購置合同。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樣。他甚至沒有費心去掩飾。

路喬年似乎很滿意,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勢在必得的弧度,小心地將戒指盒合上,收進西裝內袋,和那份公寓合同放在一起。然後,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雅雅,”他的聲音透過門縫清晰地傳來,是謝寧意從未聽過的溫柔和耐心,“嗯,準備出發了……放心,都安排好了……晚上,給你一個驚喜。”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笑意,“屬於你的,永遠都是你的。”

屬於你的,永遠都是你的。

那她謝寧意算什麼?一個用完即棄、連生死都可以被拿來交易的障礙物?

謝寧意靠在冰冷的門框上,身體裡的血液彷彿都凍成了冰碴,又瞬間被心底那簇名為仇恨的火焰燒得滾燙沸騰。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喉嚨裡即將衝出的嘶吼。

衣帽間裡傳來路喬年整理衣物的細微聲響,他準備出發了。

謝寧意猛地轉身,赤著腳,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而決絕地衝回臥室。她沒有絲毫猶豫,拉開床頭櫃最下麵的抽屜,裡麵安靜地躺著一張卡——路喬年在她二十歲生日時送她的“結婚基金”卡。名義上是給她未來的保障,實則更像一種象征性的圈養補償。前世,她守著這張卡,守著可笑的婚姻承諾,從未動用過分毫,像個虔誠的信徒守著虛無的神像。

諷刺的是,最終,這張卡裡的錢,連同她這條命,都成了他奔向康雅的墊腳石。

她一把抓起那張冰冷的金屬卡片,堅硬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很好,就用他給的錢,來掘他的墳墓!

她不再看這間華麗冰冷的牢籠一眼,以最快的速度換下身上的真絲睡衣,隨手抓起一件不起眼的黑色連帽衛衣和牛仔褲套上。沒有收拾任何行李,除了那張卡和隨身的手機,她什麼也不需要帶走。屬於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都沾著令人作嘔的虛偽氣息。

她拉開臥室門,樓下隱約傳來路喬年吩咐司機備車的聲音。時間緊迫。謝寧意沒有走正門,她悄無聲息地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彆墅後側連線花園的偏廳,那裡有一扇不起眼的傭人通道側門,平時很少有人使用。

冰冷的金屬門把手擰開,初冬傍晚凜冽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帶著蕭索的氣息,吹在她臉上,卻讓她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振。她像一尾終於掙脫了金絲魚缸的魚,毫不猶豫地投身進入外麵廣闊而冰冷的世界。

沒有回頭。

夜色漸濃,城市的霓虹開始閃爍,織成一片迷離的光網。謝寧意站在火車站巨大的電子時刻表下,冰冷的熒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寒星。周圍是喧囂的人潮,拖著行李的旅客,依依惜彆的情侶,行色匆匆的旅人……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彙成一股龐大的、充滿生活氣息的洪流。她置身其中,感受著久違的、屬於“活著”的真實感。

前世被豢養在華麗囚籠裡那種窒息感,被隔絕在真實世界之外的漂浮感,在這一刻被洶湧的人潮徹底衝散。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自由的、帶著塵埃和未知的空氣。

她抬頭,目光掃過密密麻麻的目的地。最終,定格在“南城”兩個字上。一個遠離京市權力中心、以傳統手工業和新興小商品製造聞名的南方濱海小城。前世,路喬年曾無意中提過,那裡的港口貿易便利,小工廠集群式發展,政策相對寬鬆,很適合……做點不起眼的小生意。

不起眼?謝寧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好不過。

“一張去南城的高鐵票,最快發車的。”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平穩,將那張承載著“結婚基金”的卡遞進售票視窗。

“好的,女士。二等座可以嗎?”售票員熟練地操作著。

“可以。”她沒有任何猶豫。曾經那個出入頂級會所、非頭等艙不坐的路太太,已經死在前世的病床上。現在活著的,是謝寧意,隻靠自己的謝寧意。

拿到票,距離發車還有不到半小時。她沒有停留,隨著人流走向安檢口。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螢幕上跳躍的名字——“路喬年”。尖銳的鈴聲執著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在嘈雜的環境裡像索命的魔音。

謝寧意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名字,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前世,多少個日夜,她守著手機,卑微地等待這個號碼的亮起,等來的卻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最終的致命一擊。鈴聲固執地響到自動結束通話,螢幕暗下去幾秒,又再次瘋狂地亮起。

這一次,她沒有任何猶豫,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劃過,直接按下了關機鍵。螢幕徹底暗了下去,世界瞬間清靜了。她將手機隨手丟進隨身的帆布包裡,像丟棄一件垃圾。從此,京市的路喬年,與她再無瓜葛。

高鐵呼嘯著駛離站台,窗外的城市燈火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帶。謝寧意靠在硬質的椅背上,閉上眼。身體很疲憊,精神卻異常亢奮。前世死亡的冰冷和重生後奔逃的緊張感漸漸沉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冷靜和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路喬年,遊戲開始了。這一次,輪到我出牌。

南城的空氣帶著濕潤的海腥味,陽光也比京市熱烈直白得多。謝寧意站在一棟略顯破舊、掛著“招租”牌子的廠房前,鏽跡斑斑的鐵門半敞著,露出裡麵空曠的、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空間。高高的頂棚有幾塊玻璃破了,陽光像利劍一樣刺穿下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角落裡堆著一些廢棄的木頭邊角料和幾台看不出原貌的舊機器。

“就這裡了。”她對著身邊一個穿著褪色工裝、麵板黝黑的中年男人說。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定。

男人是本地人,姓陳,大家都叫他老陳,是這片的“包打聽”,也是謝寧意落地南城後,通過最簡陋的城中村中介找到的第一個幫手。他有些遲疑地搓著手:“謝小姐,您……真要租這裡?這地方偏,條件差,以前是個做木工的小作坊,老闆欠債跑路了,荒了好幾年了。您看這頂棚,下雨天肯定漏得厲害,還有這電路也老化了……”

“我知道。”謝寧意打斷他,目光掃過那些破敗,卻像是在審視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租金便宜,空間夠大,位置雖然偏點,但離港口不算太遠,物流方便。這就夠了。”她頓了頓,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拿出那張金屬卡,“押一付三,今天簽合同,鑰匙給我。另外,老陳,幫我個忙,儘快找幾個靠譜的、懂點木工或者機械的老師傅,還有手腳麻利的工人,工資可以比市麵高兩成。”

老陳看著她年輕卻異常沉靜的臉,又看看她手裡那張和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明顯透著“貴氣”的銀行卡,嚥了口唾沫,把剩下的勸說的話都嚥了回去。“成!謝小姐爽快!我老陳在這片混了半輩子,彆的不敢說,找人辦事,您放心!”

啟動資金,就是路喬年那張“結婚基金”卡裡的大幾百萬。前世她分文未動,像個傻子守著虛無的承諾。這一世,這些錢成了她複仇的第一桶金,帶著諷刺的意味,被她毫不猶豫地砸進了這個破敗的廠房。

“向陽玩具廠”。她親自寫了這四個字,讓老陳找人做成簡單的招牌掛了上去。名字樸素得甚至有些土氣,卻帶著一種倔強的、向著光生長的力量。

最初的艱難超乎想象。謝寧意脫下了一切華服,換上了和老陳他們一樣的工裝,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臉上時常沾著木屑和機油。她不再是那個被養在溫室裡的嬌貴花朵,而是把自己徹底摔進了泥濘裡,從頭學起。

技術壁壘是第一個攔路虎。玩具設計不是畫畫圖紙那麼簡單,結構、力學、材料選擇、安全標準……每一項都是學問。路喬年送的那些奢侈品包包和珠寶,在此時毫無用處。她泡在二手書店裡淘專業書,在網咖包夜查資料,厚著臉皮去拜訪那些退休的老木匠、老模具師傅,虛心請教,哪怕被不耐煩地打發走,第二天依舊帶著小點心上門。

資金的壓力時刻懸在頭頂。租廠房、買二手裝置、付工人工資、采購原材料……路喬年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她精打細算到每一顆螺絲釘,和供應商為了幾分錢的差價磨破嘴皮,晚上就睡在廠房隔出來的簡陋小辦公室裡,用幾張硬紙板鋪在地上當床。南城冬天濕冷,沒有暖氣,她裹著最便宜的軍大衣,常常半夜被凍醒,聽著外麵呼嘯的海風,看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前世路喬年給她注射腎上腺素時那冰冷的眼神,就成了她最好的驅寒劑。

最難的,是開啟銷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新廠,沒有名氣,沒有渠道。她帶著幾個老師傅日夜趕工出來的樣品——一批結構精巧、打磨光滑的木質拚裝模型(飛機、輪船、城堡),跑遍了南城大大小小的玩具店、文具店、甚至是旅遊景點的小攤位。吃了無數次閉門羹,遭遇了無數懷疑和輕視的目光。

“就這?木頭玩具?現在小孩子都玩電子遊戲啦!”

“這麼貴?成本價?小姑娘,你當我傻啊?”

“沒聽過你們廠,不敢進,萬一質量有問題呢?”

有一次,她頂著烈日,拖著沉重的樣品箱,在一家大型連鎖玩具店外等了整整三個小時,才見到采購經理。對方隨手翻了翻她的樣品,嗤笑一聲:“創意?現在誰還玩木頭?我們要的是炫酷,是聲光電!你這東西,白送我都嫌占倉庫!”說著,像丟垃圾一樣把樣品丟回給她。

謝寧意默默蹲下身,把散落一地的零件一個個撿起來,擦乾淨,重新裝好。烈日曬得她頭暈眼花,汗水流進眼睛裡,又澀又疼。她緊緊咬著牙,指甲掐進掌心,用那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謝寧意,你不能倒!想想路喬年!想想那支針!想想那刺耳的長鳴!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濃重港台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咦?這個城堡的榫卯結構,設計得很巧妙嘛!”

謝寧意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花襯衫、戴著金絲眼鏡、氣質斯文的中年男人,正饒有興趣地蹲在她旁邊,拿起她剛撿起來的城堡模型仔細端詳著。他身後跟著兩個助理模樣的人。

“你是老闆?”男人看向她,眼神帶著商人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是,我是向陽玩具廠的負責人,謝寧意。”她站起身,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緒,不卑不亢地回答。

“這個設計,有點意思。是你自己做的?”男人指著城堡模型上幾處精巧的聯動機關。

“是的。我們主打環保木質拚裝,注重結構趣味性和動手能力。”謝寧意抓住機會,言簡意賅地介紹產品的理念和特點。

男人點點頭,遞過來一張名片:“我姓周,周啟明,做點小貿易,主要在東南亞那邊。你這個東西,有點對那邊的路子。有沒有興趣聊聊?比如……獨家供貨?”

峯迴路轉!

這個叫周啟明的港台商人,成了“向陽”的第一個貴人,也是第一個大客戶。他看中了謝寧意設計裡獨特的結構美感和紮實的工藝,尤其是那份在浮躁市場中難得的“匠心”。他不僅下了第一批可觀的訂單,還利用自己在東南亞的人脈,為“向陽”開啟了最初的銷路。

有了周啟明的訂單打底,加上謝寧意近乎偏執地狠抓質量和設計創新,“向陽”的口碑在南城同行和部分渠道商中慢慢積累起來。訂單開始增多,雖然都是些零散的小單,但工廠的機器終於能持續運轉起來,工人們的臉上也多了笑容和乾勁。老陳成了她最得力的車間主管,那幾個當初被她磨得沒辦法才收她為徒的老木匠,現在提起她都是豎大拇指:“謝老闆,是這個!能吃苦,腦子活!”

謝寧意站在逐漸變得整潔、充滿機器轟鳴聲和木料清香的車間裡,看著工人們忙碌的身影,看著一箱箱包裝好的成品被搬上貨車運走。海風穿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帶著鹹腥和自由的氣息。她的手指撫過剛剛組裝完成的一個精巧的木質機械甲蟲,冰冷的觸感讓她無比清醒。

這隻是第一步。向陽玩具廠活下來了,但這遠遠不夠。路喬年的根基太深,遠在京市的他,此刻恐怕早已沉浸在抱得美人歸的喜悅裡,壓根不會記得她這個“前妻”去了哪裡。

她需要更快、更有力的武器。一個能精準刺向路喬年心臟的武器。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辦公室角落裡,那個被她小心鎖著的檔案櫃。那裡麵,放著一份前世她偶然看到、卻從未在意過的“紀念品”——一份路喬年早期創業時,親手繪製的、名為“星軌”的智慧互動玩具概念草圖。

那份草圖,凝聚了路喬年早期最天才的構想,關於模組化拚接、關於重力感應與燈光反饋的聯動、關於一種全新的寓教於樂模式。隻是後來,路氏集團迅速膨脹,業務重心轉向更賺錢的房地產和金融,這個充滿童趣和創意的“星軌”專案,便被束之高閣,成了他書房裡一件塵封的“少年夢想”。

前世,她曾覺得那草圖線條笨拙卻充滿靈氣,像看到了路喬年不為人知的柔軟一麵,還偷偷影印了一份珍藏。如今想來,隻覺得無比諷刺。

謝寧意開啟檔案櫃,拿出那份被儲存得很好的影印件。泛黃的紙張上,鉛筆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充滿奇思妙想的元件和結構圖,旁邊還有路喬年年輕時略顯潦草卻充滿激情的標注。

“路喬年,”她指尖劃過那些熟悉的筆跡,眼神冰冷如刃,“你的‘少年夢想’,我來幫你‘實現’。”

她不需要完全照搬。前世在路氏集團邊緣化的那幾年,她並非全然虛度。為了打發那些被路喬年遺忘的漫長時光,也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的花瓶,她自學了大量的工業設計、電子工程和程式設計知識。雖然隻是皮毛,但結合她這幾個月在玩具製造一線摸爬滾打積累的經驗,以及那份草圖的核心創意,足夠了。

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拉上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巨大的工作台上鋪滿了圖紙、各種型號的電子元件、感測器、微型馬達、五顏六色的導線。餓了就啃幾口麵包,困了就在椅子上眯一會兒。台燈昏黃的光線下,她伏案的身影透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專注和瘋狂。

她拆解“星軌”的創意核心:模組化自由拚接的物理結構、通過重力或觸碰改變姿態觸發不同聲光反饋的互動邏輯、以及隱藏在趣味性下的空間感知和物理原理啟蒙。

然後,用自己的方式重構、升級、落地。

她摒棄了路喬年原設計中過於理想化、成本高昂的部分,利用在南城積累的供應鏈資源,尋找價效比最高的替代方案。在物理結構上,她借鑒了傳統榫卯的智慧,設計出更穩固、更易拚插的介麵。在電子互動部分,她沒有追求最前沿的技術,而是選擇了更穩定、更易於大規模生產的成熟方案,將重心放在反饋邏輯的趣味性和流暢度上。

她給這個全新的產品係列取名為“啟明星”。

“星軌”是仰望星空,“啟明星”則是照亮前路。她要讓路喬年的“舊夢”,成為刺向他商業帝國最鋒利的一把匕首。

時間在沒日沒夜的研發和反複試錯中飛逝。三個月,整整九十多個日夜的煎熬。當第一套完整的“啟明星”原型在謝寧意手中被成功點亮,幾個核心模組通過簡單的拚接組合,隨著她手指的撥動流暢地變換姿態,發出悅耳的音效並投射出變幻的星空燈光時,她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裡,終於映出了冰冷的、屬於勝利的光。

她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看著桌麵上那個閃爍著柔和光芒、充滿科技感與童趣的小小裝置,臉上沒有任何笑容,隻有一片沉寂的冰冷。複仇的齒輪,終於咬合上了第一環。

她拿起手機,開機。意料之中,無數個來自路喬年以及他助理的未接來電和簡訊瞬間湧了進來,如同潮水。她直接劃掉,點開通訊錄,找到了一個備注為“周啟明”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周啟明爽朗的聲音傳來:“謝老闆?難得你主動找我,是不是又有新貨了?”

“周總,”謝寧意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一絲熬夜後的沙啞,“新貨有。但這次,不是給你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傳來周啟明帶著玩味笑意的聲音:“哦?謝老闆這是找到更大更好的碼頭了?”

“不,”謝寧意看著桌上閃爍的“啟明星”,眼神銳利如刀鋒,“是我想借周總的碼頭,給京市那邊的‘大人物’,送一份‘大禮’。一份……足以撬動某些格局的‘大禮’。”

京市,路氏集團總部頂層會議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會議室內的氣氛卻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長條會議桌兩旁坐滿了路氏集團的高管和核心股東,一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長桌儘頭那個男人身上。

路喬年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裡,背對著窗外無邊的燈火,整個人陷在濃重的陰影裡。他麵前的桌上,散亂地攤著幾份檔案,最上麵一份是設計圖紙的影印件,標題赫然是“星軌概念設計——路喬年”,日期是七年前。而壓在下麵的,是幾份色彩鮮豔、印刷精美的產品宣傳冊,封麵上是炫目的廣告語:“啟明星——照亮孩子的無限可能!恒瑞科技年度重磅新品!”

宣傳冊上展示的產品,從核心的模組化設計理念、到具體的結構聯動方式、再到聲光反饋的邏輯……幾乎就是路喬年那份塵封草圖的完美複刻和商業化實現!隻是更成熟,更完善,細節更豐富!

“誰能告訴我,”路喬年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沒什麼起伏,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這份七年前就登記在我個人名下、從未對外公開過的核心創意,怎麼會出現在競爭對手恒瑞的新品發布會上?嗯?”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隻有壓抑的呼吸聲和空調執行的微弱嗡鳴。

市場總監額頭上冷汗涔涔,硬著頭皮開口:“路總,我們第一時間聯係了恒瑞,他們……他們出示了全套的專利申請檔案,時間……時間在一個月前。他們堅稱‘啟明星’是他們自主研發……”

“自主研發?”路喬年猛地抓起桌上的宣傳冊,狠狠摔在光滑的會議桌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這他媽叫自主研發?!這每一個結構,每一個反饋邏輯,甚至那該死的名字‘啟明星’!都是在嘲諷我路喬年是個剽竊自己創意的蠢貨嗎?!”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英俊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扭曲,眼底燃燒著駭人的火焰。那份“星軌”草圖,是他創業初期的心血,承載著他最初對科技與童趣結合的純粹夢想。後來路氏轉型,這份夢想被擱置,但他從未想過放棄,甚至計劃在未來某個合適時機重啟。這不僅是商業利益,更是他心底一處不容玷汙的淨土!

是誰?!是誰泄露了這份草圖?!是哪個吃裡扒外的內鬼?!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可能接觸到這份草圖的人,每一個都讓他心頭的怒火更盛一分。

助理小心翼翼地遞上另一份檔案:“路總,我們緊急調查了恒瑞這次新品發布的背後推手……他們最大的新股東,是……是南城的一家新銳玩具廠,叫‘向陽玩具廠’,法人代表是……”助理的聲音頓住,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謝寧意。”

“誰?”路喬年猛地轉過頭,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助理。

“是……是夫人,謝寧意女士。”助理的聲音低了下去。

“謝、寧、意?”路喬年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那個在他記憶裡溫順、安靜、甚至有些懦弱的女人?那個三個月前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隻留下一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的女人?那個他以為早已拋之腦後、不值一提的“前妻”?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狂怒瞬間席捲了他!像一場毫無征兆的海嘯,將他引以為傲的理智和掌控力衝擊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身後的椅子因為巨大的力道向後滑去,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查!給我查清楚!這個‘向陽玩具廠’在哪?謝寧意現在在哪?!”他低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立刻!馬上!”

會議在一種近乎窒息的氣氛中草草結束。高管們如蒙大赦,迅速逃離這個風暴中心。

路喬年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輝煌卻冰冷無情的城市森林。玻璃窗映出他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臉。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猙獰的淚痕。

謝寧意……向陽玩具廠……啟明星……

這三個名字在他腦海裡瘋狂盤旋、撞擊。那個被他視作附庸、從未真正放在眼裡的女人,竟然在他背後,用他給的錢,在他遺忘的角落裡,如此精準、如此狠毒地捅了他致命的一刀!不僅剽竊了他珍視的創意,還把它賣給了路氏最大的競爭對手!這一刀,捅穿的不隻是商業利益,更是他路喬年的臉麵和他不容侵犯的驕傲!

手機急促地震動起來,是財務總監打來的,聲音帶著恐慌:“路總!不好了!恒瑞的‘啟明星’發布會一結束,我們幾個大客戶……包括之前談好的海外渠道……都表示要重新評估合作!股價……股價開盤十分鐘已經跌停了!銀行那邊也在催問抵押貸款的事……”

壞訊息接踵而至。路喬年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聲,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這時,他的私人郵箱收到了一封新郵件。發件人是一個陌生的地址,標題隻有簡單的兩個字:“回禮”。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他顫抖著手指點開郵件。

正文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巨大的附件——一張高清圖片。

圖片上,是路喬年無比熟悉的、他和謝寧意那棟婚房主臥的梳妝台。梳妝台上,放著一個開啟的首飾盒,裡麵是他曾經送給謝寧意的、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而在首飾盒旁邊,赫然放著一支眼熟的注射器——一支使用過的、針尖還帶著暗紅色可疑痕跡的腎上腺素注射器!注射器下麵,壓著一份檔案的一角,隱約能看到“離婚協議”和“謝寧意”的簽名。

圖片下方,還有一行小字,冰冷地嘲諷著他:

【路總,這份“救命之恩”,我一直銘記於心。‘啟明星’的光,喜歡嗎?——謝寧意】

“噗——”

一口腥甜的液體猛地湧上喉嚨,路喬年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跌坐回椅子裡。巨大的羞辱、被玩弄的憤怒、以及對那支針管所代表的前世場景的驚懼,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窗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彷彿要將整個世界都撕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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