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階燼火：默語承光 第316章 刺客之喻與守護之歌
水玲瓏宮深處的靜謐並未持續太久，那份由水清漓的沉寂與默的依偎共同構築的安寧，被一道來自遠方的、帶著幾分俏皮與親昵的仙力訊息悄然打破。
如同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一顆小石子，蕩開圈圈漣漪。那訊息並非強行闖入，而是如同月光穿透水幕，輕柔地、精準地抵達了默的感知之中。
正靠在水清漓懷中，近乎半睡半醒的默，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眼中還帶著一絲慵懶的迷濛，但神識已然清明。她微微直起身，並未離開水清漓的懷抱，隻是抬手在空中輕輕一點。
一道柔和的光暈在她指尖散開，化作一個由水汽凝結的、不斷變幻形狀的小小音符圖案。圖案中心，傳來一個清脆悅耳、帶著笑意的少女聲音，那聲音與羅麗的溫柔高貴不同，更顯活潑靈動，如同山澗跳躍的溪流：
“姐姐！在乾嘛呢？有沒有想你可愛的妹妹我呀？”
是蘇皖沫！默那位性格跳脫、心思卻細膩敏銳的妹妹。她雖不像默這般經曆複雜，卻也繼承了家族那份獨特的靈性與不羈。
聽到妹妹的聲音，默的臉上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寵溺的笑意，連帶著方纔因思慮過甚而產生的些許疲憊也消散了不少。她指尖微動，一道意念便傳了回去：“小丫頭，又發現什麼好玩的了？還是又闖了什麼禍，要姐姐幫你收拾爛攤子？”
水清漓依舊靜立，對姐妹間的傳訊並無乾涉，隻是周身的氣息更加內斂，彷彿將自己化作了一片背景，將空間完全留給了她們。
“哎呀，姐姐！你怎麼總把我想得那麼調皮！”蘇皖沫的聲音帶著誇張的委屈，隨即又雀躍起來，“這次可是正經事！我發現人類世界有一首歌，特彆、特彆、特彆適合你！”
“哦？”默來了興趣，人類世界的歌曲，往往蘊含著複雜的情感和獨特的哲理，她偶爾也會通過水鏡觀察聆聽，“什麼歌？情歌還是戰歌？”
“都不是！”蘇皖沫賣了個關子，聲音裡充滿了發現寶藏的興奮，“歌名叫——《刺客》！”
“刺客？”默微微一怔，狐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個詞彙，與她平日給人的印象，無論是作為水王子王妃的端莊（至少表麵上是），還是她自身力量的屬性，似乎都相去甚遠。
“對！就是《刺客》！”蘇皖沫肯定地說道，但隨即語氣一轉，變得認真而充滿深意，“但是姐姐，這首歌的寓意，對你來說，我覺得不應該理解為‘刺客’，而應該是……守護。”
這個轉折，讓默的眼神瞬間變得深邃起來。她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得水清漓更緊了些，彷彿在汲取力量來理解妹妹這番看似矛盾的話。水清漓冰藍色的眼眸也微微轉動，似乎對這番言論產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
“守護？”默輕聲重複，帶著詢問。
“嗯！守護！”蘇皖沫的聲音清晰起來，開始一字一句地，將那段歌詞，以一種帶著奇異韻律和情感的語調，緩緩吟誦出來。她的聲音彷彿帶著魔力，將那些文字化作鮮活的畫麵，投射在默的腦海之中：
“將骨血刻入鋒刃寄身於暗夜
尋不到天光隕落在荒野
生逢何時不問陌路隻忠於手中劍
狹路相逢等一個了結”
歌詞開篇，便是一股決絕、孤寂、乃至悲壯的意味。默的眉頭微微蹙起，她彷彿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將自身的一切都奉獻給了手中的利刃，不見光明，不問來路，隻為了一場宿命般的對決。這……如何能與“守護”聯係起來？
蘇皖沫的吟誦還在繼續，語調漸沉：
“將過往藏入眉眼奔赴這殘月
陰晴又圓缺盼不到明天
生死交付心甘情願隻做他手中劍
便為他將這城池
覆滅”
聽到“隻做他手中劍”、“為他將這城池覆滅”時，默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水清漓那冷峻的側臉。冰藍色的眼眸深邃如淵，映不出絲毫情緒，但她卻能感受到，在她抬頭的瞬間，他攬著她的手臂，那微不可察的收緊。
為她……覆滅城池？
這個詞太過沉重，帶著毀滅與瘋狂。可若將“他”替換成……清漓？將“城池”替換成那些阻礙在他們麵前、充滿成見與敵意的壁壘？
一種難以言喻的共鳴，如同細微的電流，瞬間竄過默的四肢百骸。
蘇皖沫的聲音陡然加快，帶著一種緊張肅殺的氛圍，描繪出刺客行動時的場景：
“月影沉沉
危伏層層
竹林深深
寒風陣陣
黑衣隱隱
眼眸冷冷
驚雀聲聲
葉落紛紛
四野寂寂
殺意騰騰
暗箭冽冽
刀劍錚錚
飛影掠掠
月光森森
所過處處
血染寸寸”
一幅幅畫麵在默眼前飛速閃過：孤月，暗影，殺機，刀光，血痕……這是刺客的戰場，冰冷，殘酷，步步驚心。這難道不正是她很多時候，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如履薄冰、步步為營的真實寫照嗎？隻是她手中的“劍”，並非實體，而是她的智慧、她的言辭、她的佈局，甚至……是她那源自禁忌之地的、不容於世的力量。
最後，蘇皖沫的語調放緩，帶著一種悠遠蒼涼的宿命感，吟出結尾：
“伶伶孤身
篇篇仇恩
迢迢相逢
念念故人
獵獵無聲
紛紛雪深
茫茫征程
芸芸眾生
寥寥星辰
凜凜霜刃
縷縷亡魂
冥冥入夢
我
歸途無痕”
“歸途無痕”……
歌聲的餘韻在默的心湖中久久回蕩，激起萬千思緒。
孤身一人，背負著過往的恩仇，在茫茫眾生中前行，星辰為伴，霜刃為依，最終……沒有歸途。
這聽起來，是何等的悲涼與絕望。
然而，默卻從這極致的孤寂與毀滅中，品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若將這“刺客”的身份，替換成“守護者”呢？
將骨血刻入鋒刃——是為了擁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珍視之人。
寄身於暗夜——是為了在陰影中掃清威脅，讓所愛之人能沐浴光明。
尋不到天光，隕落在荒野——是做好了為守護而犧牲一切、包括聲名與未來的覺悟。
隻忠於手中劍——是隻忠於自己立下的守護誓言，忠於那個值得付出一切的人。
為他將這城池覆滅——是為了守護他的安寧與世界，不惜與整個世俗為敵。
歸途無痕——是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隻求守護的物件安然無恙。
這不是刺客的悲歌，這是……守護者的誓言！是用最決絕的姿態，許下最溫柔的承諾！是將所有的柔軟藏於冰冷的鋒刃之下，將所有的不捨化為前進的動力！
默的眼中，驟然爆發出明亮的光芒！她完全明白了妹妹的用意！
蘇皖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狡黠和深深的理解：“姐姐，你為了姐夫，為了你們能在一起，所做的那些事，周旋的那些人，承受的那些非議……不正是這樣嗎？將自己藏在各種身份和麵具之下，遊走於光與暗的邊緣，用你自己的方式，清除障礙，守護著你們的靜水湖，守護著姐夫，也守護著你自己心中那份不容於世的感情和立場。”
“你不是刺客，但你所行之事，其孤絕與決意，與這歌中的刺客，何其相似？隻不過，你的劍，指向的不是無辜，而是那些試圖破壞你們安寧的‘城牆’；你的歸宿，也絕非‘無痕’，因為你的痕跡，早已刻在了姐夫的心裡，刻在了這靜水湖的每一滴水中。”
默久久無言。
她緩緩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水清漓冰冷的懷抱中，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
水清漓感受到了她情緒的劇烈波動，他什麼也沒問，隻是用那雙能容納整個海洋的手臂，更緊地、更溫柔地環住了她。冰冷的胸膛，似乎也因為她此刻的動容，而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是啊，守護。
她從未想過用這樣一個詞來定義自己的行為。她隻是順著本心，去愛，去爭取，去麵對一切阻礙。可妹妹這首歌，卻像一麵鏡子，照出了她內心深處那份不為人知的、近乎偏執的決絕。
為了清漓，她可以化身最鋒利的刃，斬開一切荊棘；也可以成為最隱秘的影，化解所有暗箭。她不在乎雙手是否沾染非議，不在乎前路是否布滿殺機，隻要最終能守護住這片寧靜，守護住這個她傾儘所有去愛的人。
“歸途無痕”……若真有無痕的那一天，隻要他安好，便足矣。
良久，默才從水清漓懷中抬起頭，眼中已恢複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多了一份更加堅不可摧的東西。她通過那道水汽音符，對妹妹傳去一道意念，聲音輕柔卻充滿力量：
“小沫，謝謝你。這首歌……我很喜歡。”
“它讓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及……為何而做。”
蘇皖沫在那頭嘻嘻一笑：“姐姐喜歡就好！我就知道你能懂！好啦，不打擾你和姐夫你儂我儂啦！下次再發現好玩的再告訴你！”
傳訊切斷，水汽音符消散。
水玲瓏宮深處，重歸寂靜。
但默的心，卻不再平靜，而是充滿了某種被理解和點燃的熾熱。她仰頭看著水清漓，眼中流光溢彩，輕聲道：
“清漓，你聽到了嗎？”
水清漓低頭，冰藍色的眼眸深深望進她的眼底，彷彿要看穿她的靈魂。他依舊沒有言語，隻是緩緩地、極其鄭重地，低下頭，將一個冰冷卻無比珍重的吻，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切儘在不言中。
他懂。他一直都懂。她是他最鋒利的劍，也是最堅韌的盾。而他，是她劍鋒所指的方向，也是她盾牌守護的全部。
《刺客》的歌謠，如同一曲無聲的誓約，在這對心意相通的伴侶之間回蕩。未來的路或許依舊布滿荊棘，但握緊彼此的手，他們便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