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階燼火:默語承光 第480章 靜水初遇與白紙繪心
水玲瓏宮深處,時間彷彿再次被稀釋成了最純淨的水元素,無聲無息地流淌。主殿之中,星輝透過晶瑩的穹頂,灑下柔和的光暈,將一切都渲染得靜謐而祥和。
默蜷縮在水清漓的懷中,睡得正沉。方纔靈犀閣一戰的心神消耗遠超體力,此刻回到這絕對安全的港灣,被熟悉的氣息包裹,她徹底放鬆下來,呼吸均勻綿長,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整個人柔軟得像一隻毫無防備的貓兒,偶爾還會無意識地在他胸前蹭一蹭,發出細微的、滿足的囈語。
水清漓靜坐在慣常的位置上,背脊挺直如冰峰,目光平靜地落在殿外流淌的靜水之上,彷彿在冥想,又彷彿隻是在享受這份難得的安寧。他的一隻手臂穩穩地環著默的肩背,另一隻手則極其自然地搭在她的發間,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極其輕柔地梳理著她柔順的發絲,動作間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珍視與縱容。
虛空之中,水龍那龐大的冰晶身軀盤踞著,如同亙古的守護神像。它那雙如同藍色星辰般的巨大龍目,此刻並未完全闔上,而是半開半闔,靜靜地注視著下方那相依的身影。殿內彌漫的寧靜與溫情,似乎也讓這古老的神獸感到了一絲平和。
然而,在這片深沉的靜謐中,一道低沉、古老、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意味的意念波動,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緩緩蕩漾開來,精準地傳遞到了水清漓的心神深處。是水龍。
“主子……”
水龍的意念帶著一種獨特的、彷彿歲月沉澱下來的遲緩與鄭重。
“吾……有一事……不解……”
它的意念微微停頓,似乎在組織著古老而複雜的思緒。
“憶及……當初……您在……那無名溪畔……初遇女主子時……”
隨著水龍的意念,一幅塵封已久的畫麵,彷彿在水清漓那冰封的心湖深處,被悄然撥動,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時間的刻度都顯得模糊的年代。並非在如今這般宏偉瑰麗的水玲瓏宮,也不是在仙氣繚繞的靈犀閣附近,而是在仙境一處極為偏僻、靈氣稀薄、幾乎無人踏足的角落。那裡隻有一條清澈見底、潺潺流淌的無名小溪,兩岸生長著些尋常的花草,平凡得與“仙境”二字格格不入。
那時的水清漓,或許是因為追尋某道水脈的源頭,或許隻是漫無目的地遊曆,恰好途經那裡。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冷模樣,周身氣息內斂,與周圍平凡的環境融為一體,彷彿隻是一道流動的溪水幻影。
然後,他看到了她。
就在溪水邊,一株半枯的老樹下。她蜷縮在那裡,身上隻裹著最簡單的、由不知名葉片和藤蔓編織的粗糙衣物,赤著雙足,沾滿了泥濘。她的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如同初生的嬰兒,又像是遭受了巨大創傷後失去了所有記憶的迷途者。她的靈魂氣息微弱得幾乎不存在,如同一張……真正意義上的、未經任何塗抹的“白紙”。
沒有過往,沒有歸屬,沒有力量,甚至沒有清晰的意識。隻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存的微弱渴望,讓她蜷縮在那裡,汲取著溪水的濕氣,如同風雨中一株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那就是最初的默。
水龍的意念繼續緩緩流淌,帶著不解:
“彼時……她……孱弱如塵……空白如紙……”
“以主子您之能……揮手間……便可為她……烙印下……任何……您所願的……印記……”
“無論是……淬煉成……最鋒利的……暗刃……抑或……培養成……潛伏的……死士……”
“皆……易如反掌……”
水龍的疑惑很直接。在它那遵循力量與生存法則的古老認知中,遇到這樣一個“白紙”般的存在,尤其是對於水清漓這樣站在力量頂端的遠古之神而言,最“合理”、最“高效”的處置方式,無疑是將其打造成一件有用的“工具”。無論是隱匿無形的刺客,還是執行特殊任務的殺手,以其空白的心智和可塑性,稍加引導和力量賦予,便能成為手中一張極具潛力的王牌。這遠比將其帶在身邊,耗費心神去養育、去陪伴,要“劃算”得多。
“為何……”
水龍的意念最終落到了核心的疑問上,帶著濃濃的不解:
“您……最終……選擇的……卻是……”
“將她……培養成了……伴侶?”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直指水清漓內心深處某個最柔軟、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深思過的角落。為何是“伴侶”,而不是更具“實用性”的選擇?
水清漓那冰封般的麵容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從殿外的靜水上移開分毫。彷彿水龍這個觸及根源的問題,並未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瀾。
然而,環抱著默的手臂,那穩定而輕柔的力道,卻似乎微微收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幅度。他指尖梳理她發絲的動作,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他沒有立刻回答。
時間在靜默中流淌,隻有默均勻的呼吸聲和靜水流動的細微聲響。
良久,就在水龍以為主子不會回答,準備將意念收回時,一道清冷如冰泉、卻彷彿蘊含著深海般複雜情愫的意念,如同涓涓細流,緩緩回蕩在水龍的心神之中。那並非聲音,而是最直接的心念傳遞。
水清漓的意念,帶著一種回溯時光的悠遠:
“溪水……清澈……”
他的意念中,浮現出那條無名小溪的影像,水質純淨,倒映著天光雲影。
“她……眼中……映著的……是溪水的……倒影……而非……殺戮的……陰影……”
那時的她,眼神空洞,卻意外地乾淨,如同被溪水洗滌過一般。在那片與世無爭的寧靜之地,她身上沒有任何汙濁與戾氣,隻有一種近乎原始的純粹。
“白紙……為何……定要……沾染……墨色?”
他的意念帶著一種反問,一種對固有邏輯的質疑。空白,為何一定要被填上黑暗與血腥的圖案?純淨,為何一定要被扭曲成殺戮的工具?
“靜水……需蓮……相伴……”
他的意念最終歸於一個簡單卻蘊含深意的比喻。靜水湖浩瀚深邃,包容萬物,但有時,也需要一株蓮花的點綴,來映襯其寧靜,來增添其生機。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其純淨與美麗,與靜水的本質相得益彰。
“她……是那株……恰好……落入……靜水的……蓮……”
並非他刻意選擇將她培養成伴侶,而是在那初遇的瞬間,在那片清澈的溪水邊,看著她那空白卻純淨的眼眸,他內心深處某種沉寂了萬古的東西,被悄然觸動。他看到的,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塑造的工具,而是一個……能與他的靜水世界產生奇妙共鳴的、獨特的靈魂。培養她,引導她,守護她,讓她綻放出屬於她自己的光彩,這個過程本身,對他而言,就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與滿足。這種滿足,遠非培養一個殺手或刺客所能比擬。
水龍的意念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著主子這蘊含深意的回答。它那古老的思維,或許無法完全理解這種源於“情感”與“共鳴”的複雜選擇,但它能感受到主子意念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與……一絲極淡的溫柔。
水清漓的意念最後歸於平靜,不再多言。他低頭,看著懷中睡得毫無防備的默,那冰封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柔和。
為何是伴侶?
或許,隻是因為在那條無名的溪邊,他遇見了她。
而她,恰好是他漫長孤寂生命中,第一縷……不願讓其沾染塵埃的光。
水龍緩緩闔上了龍目,不再打擾這份寧靜。答案,已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