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階燼火：默語承光 第5章 潛移默化
禁忌之地的大門在眾人身後緩緩閉合，發出沉重的回響。默安靜地跟隨在水清漓身側，兩人的步伐出奇地一致——同樣的步幅，同樣的節奏，甚至連落腳時細微的輕重變化都如出一轍。
這種同步並非刻意模仿，而是經年累月共同生活形成的自然默契。就像水滴石穿，不知不覺中，默已經內化了水清漓的許多習慣和特質。
“累了嗎？”水清漓低頭問道，聲音是一貫的平靜，但熟悉他的人能聽出其中細微的關切。
默輕輕搖頭，動作幅度與水清漓平時的姿態驚人相似：“不累。隻是今晚發生了太多事。”
她的語氣平穩，用詞簡練，連停頓的方式都與水清漓如出一轍。周圍的法相們各自散去，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一細節，除了遠遠站在陰影中的世王。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光芒。
八年前，當水清漓第一次將那個小小的人類嬰兒帶回禁忌之地時，他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生命會如此深刻地影響他，甚至改變整個禁忌之地的氛圍。
最初的幾個月，默隻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嬰兒。水清漓用最純淨的水元素為她製作食物，用柔和的水流模擬搖籃的晃動，甚至在她哭哄時，會輕輕哼唱水流般的旋律安撫她。
那時的默，隻是被動地接受這一切。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主動觀察、學習、內化。
水清漓記得，默第一次蹣跚學步時，搖搖晃晃地試圖模仿他走路的姿態。她摔倒多次，但總是頑強地爬起來，繼續嘗試。當時的水清漓隻覺得這是孩子本能的模仿行為，並未深思。
如今回想起來，那隻是開始。
“清漓哥哥，為什麼你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六歲的默曾經這樣問過。
水清漓當時隻是簡單回答：“水是流動而安靜的。”
從那天起，默開始有意識地控製自己的腳步聲。起初是刻意的、不自然的輕手輕腳，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變成了她的第二本能。現在，她行走時的靜謐與水清漓不相上下。
語言習慣的潛移默化更為微妙。
水清漓說話向來簡潔直接，很少使用多餘的修飾詞。他思考時會微微停頓，回答問題前會短暫沉默。這些特點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漸漸成為了默自己的語言習慣。
一次，銀塵注意到這一現象，半開玩笑地說：“默，你說話越來越像水清漓了。”
當時七歲的默隻是眨了眨眼，不解地問：“像清漓哥哥不好嗎？”
銀塵笑了笑，沒有深究。畢竟，孩子模仿撫養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她沒有意識到，這種模仿已經超越了表麵，深入到了思維方式和價值觀的層麵。
最顯著的影響體現在默對水的理解和掌控上。
水清漓教導默水元素法術時，強調的是順應而非強製，是理解而非征服。這種理念與禁忌之地其他法相的教學方式截然不同。
“水有自己的意誌，”水清漓曾經在靜水湖畔教導默，“你要學會聆聽它，而不是命令它。”
十歲的默坐在湖邊，小手輕輕劃過水麵：“它告訴我，它想自由地流動，想去很遠的地方。”
水清漓當時微微驚訝。他花了數百年才理解水的語言，而默似乎天生就能感知水的本質。
如今，默施展水法術的方式與水清漓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起手式，同樣的能量流動，甚至連法術完成後的收勢都如出一轍。這不是簡單的複製，而是對水元素哲學深刻理解後的自然表達。
行為習慣的相似更是無處不在。
水清漓思考時會無意識地用指尖輕敲水麵或桌麵，默現在也有了這個習慣。
水清漓在緊張或不安時會輕輕撫摸胸前的水滴形吊墜——那是他力量的源泉之一。默雖然沒有類似的飾品，但她會在相似的情緒狀態下觸控自己的衣領，動作與水清漓驚人地相似。
就連飲食偏好，默也漸漸向水清漓靠攏。她開始喜歡清淡的食物，喜歡飲用清晨收集的露水，喜歡安靜地坐在水邊沉思。
這些變化一點一滴地發生，如同春雨潤物細無聲，以至於連最親近的人都很少注意到。隻有當你將現在的默與八年前那個嬰兒對比，才會驚覺這種變化的深刻程度。
回到宮殿後，水清漓準備送默回她的房間。在走廊的岔路口，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向同一個方向——那是通往水清漓書房的路，而不是默臥室的方向。
一瞬間的沉默後，水清漓微微挑眉：“你本來打算去書房？”
默同樣露出些許驚訝：“我以為清漓哥哥要去書房處理今晚的事務。”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他們不僅行動一致，連思維都同步了。
水清漓若有所思地看著默：“你越來越像我了。”
這句話沒有批評，也沒有讚美，隻是平靜的陳述。
默低頭思考了片刻，然後抬頭直視水清漓的眼睛：“人類的孩子會學習最親近的人。這不是模仿，而是成為。”
“成為？”水清漓重複這個詞，等待她進一步解釋。
“就像小溪流入大河，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默輕聲說，“我從小看著清漓哥哥，學習如何行走，如何說話，如何思考。這些不隻是動作和語言，而是理解世界的方式。”
水清漓沉默良久。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默的影響遠比他想象的要深遠。這不僅體現在外在行為上，更塑造了她的核心身份。
“你仍然是獨一無二的自己。”水清漓最終說道，“我的影響隻是你成長的一部分。”
默微笑著點頭：“我知道。就像水可以成為雨、雪、冰、霧，但本質仍然是水。我學習清漓哥哥，但我還是默。”
這一刻，水清漓在默身上看到了令人驚訝的成熟。她不僅內化了他的特質，還對此有清晰的自我認知。
第二天清晨，禁忌之地的法相們聚集在大殿商議與靈犀閣的合作事宜。默作為新任使者出席，坐在水清漓身側。
會議中，世王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靈犀閣會接受默作為正式使者嗎？畢竟她曾經是人類，現在又是禁忌之地的成員。”
默在回答前，下意識地用手指輕敲桌麵——與水清漓思考時的習慣一模一樣。
“樂音公主已經認可我的身份。”她的聲音平靜而自信，“而且，我的雙重背景可能是優勢而非障礙。我理解人類世界的思維，也瞭解禁忌之地的立場。”
回答的用詞和語調與水清漓如此相似，以至於幾位法相不約而同地看向水清漓，然後又看向默，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銀塵忍不住評論：“默，你說話的方式和姿態越來越像水清漓了。”
薇楚箬笑著補充：“連思考時的小動作都一樣。要不是知道你們的來曆，我真會以為你們是血緣親屬。”
默與水清漓對視一眼，都沒有回應這些評論。但這一發現顯然給在場的法相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會後，世王單獨留下水清漓。
“你注意到了嗎？”世王直接問道，“那孩子不僅學會了你的行為方式，連能量波動都開始與你同步。”
水清漓平靜地點頭：“人類的學習能力遠超我們的想象。尤其是孩子，他們會內化撫養者的一切。”
世王的目光變得深邃：“這不僅僅是學習，水清漓。默的仙化是以你的水元素為基礎完成的，樂音使用了靜水湖的能量。這意味著，你們之間已經建立了某種深層次的連線。”
水清漓微微皺眉：“您擔心這種連線會帶來問題？”
“恰恰相反。”世王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這可能是我見過最穩固的信任關係。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這種默契可能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離開世王的書房後，水清漓在訓練場找到了默。她正在練習控製水元素，動作流暢自然，與水清漓本人的法術施展幾乎無法區分。
“清漓哥哥，”默察覺到他的到來，收起了法術，“世王說了什麼嗎？”
水清漓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觀察著默。的確，正如世王所說，他們之間的能量波動有著驚人的同步性。當默施展水法術時，周圍的水元素會對兩人產生同樣的反應。
“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建立了深厚的連線。”水清漓最終說道，“這種連線可能會影響我們各自的獨立性。”
默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水清漓麵前，認真地看著他：“清漓哥哥害怕失去自我嗎？”
水清漓搖頭：“我擔心的是你。你還年輕，應該形成自己獨立的人格，而不是成為我的影子。”
默的眼中閃爍著理解的光芒：“一棵樹苗生長在古樹旁邊，會學習如何向陽生長，如何紮根深處。但這不會讓它變成另一棵古樹，隻會幫助它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個比喻如此精準，讓水清漓不禁感到驚訝。默不僅內化了他的外在習慣，更理解了他最深層的擔憂，並給出了充滿智慧的回應。
“你長大了，默。”水清漓輕聲說，語氣中帶著難以察覺的驕傲。
默微笑著，那個笑容純粹是她自己的，沒有任何模仿的痕跡：“因為我有一個最好的老師。”
那天晚上，默獨自來到禁忌之地的觀星台。星塵正在那裡記錄星辰的執行，見到她來，微微點頭示意。
“星塵哥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默走到他身邊，仰望著禁忌之地獨特的星空。
星塵放下手中的星圖：“當然。”
“當你觀察星星時，會發現有些星星總是同步執行嗎？”默問道，“它們會因此失去自己的光芒嗎？”
星塵思考了片刻：“相反，它們的同步執行會創造出更美麗的圖案。就像北鬥七星，每顆星都有自己的特點，但隻有在一起時才能指引方向。”
默點點頭，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星塵好奇地問：“為什麼問這個？”
默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星空上：“我在想，學習和模仿不一定會失去自我。就像星星，我們可以既保持獨立，又與他人和諧共處。”
星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說話的方式讓我想起水清漓。但你的思想那是獨一無二的，默。”
默終於轉過頭，眼中映照著星光：“謝謝，星塵哥哥。這正是我需要聽到的。”
離開觀星台時，默的腳步既有著水清漓的輕盈，又有著她自己特有的活力。她明白，自己確實吸收了許多水清漓的特質，但這些特質已經與她自己的個性融合，形成了獨一無二的她。
就像多條溪流彙入大河，每條支流都會影響大河的特性，但大河依然是那條大河。默與水清漓的關係也是如此——相互影響，相互塑造，但永遠不會失去各自的本質。
這種深刻的連線，將在即將到來的挑戰中發揮關鍵作用。而默，這個在禁忌之地長大的孩子，將繼續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影響著周圍的一切。
潛移默化的力量，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