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階燼火:默語承光 第560章 靜水之問與生死之重
水玲瓏宮主殿內,那因蘇皖沫一首《大海》而引發的、被默用“姐夫視角”無情“解構”後的歡快笑聲,如同投入靜湖的漣漪,漸漸蕩漾開去,最終融入了永恒的靜謐之中。蘇皖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肚子趴在“貝殼軟凳”上,一邊喘氣一邊控訴姐姐“毀了她對大海的浪漫幻想”。默則笑得像隻偷腥成功的狐狸,得意洋洋地靠在自家夫君身上,享受著“欺負”妹妹的樂趣。連靜坐的水清漓,周身那冰封般的氣息似乎都因這笑聲而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然而,就在這輕鬆愉快的氛圍中,默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收斂了起來。她那狐狸眼中狡黠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顯沉凝的、帶著探究意味的思索神色。她似乎從剛才那番關於“大海”的討論中,聯想到了什麼更深層、也更沉重的問題。
她坐直了身體,目光轉向還在擦笑淚的蘇皖沫,臉上的表情變得認真了幾分,語氣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
“小沫,”她輕聲開口,聲音打破了殿內殘留的笑語餘韻。
蘇皖沫聽到姐姐語氣的變化,也止住了笑,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嗯?姐姐,怎麼了?”
默微微蹙起了秀眉,狐狸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好奇、不解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光芒。她似乎在斟酌著用詞,緩緩地問道:
“在你們人類世界……我聽說,”她頓了頓,目光直視著蘇皖沫的眼睛,“一旦有人情緒失控,或者覺得生活沒有意思,感到絕望、痛苦,承受不住壓力……等等一係列負麵情緒達到的時候……”
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如同敲擊在平靜的水麵上:
“會……選擇跳海吧?”
“跳海”這兩個字,從她口中吐出,帶著一種與周圍靜謐祥和環境格格不入的冰冷與沉重。
“……”蘇皖沫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她完全沒料到姐姐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沉重到近乎殘酷的問題。歡快的氣氛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凝滯。
她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姐姐的問題,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剛才所有的輕鬆與美好,直指人類世界中最陰暗、最無奈、也最令人心碎的現實之一。
默見蘇皖沫愣住,並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她那雙向來靈動狡黠的狐狸眼中,此刻卻充滿了真實的困惑與不解。她是真的無法理解這種行為。
對她而言,海(或者說,一切水域)是什麼?
是家園,是力量之源,是生命的搖籃,是淨化與孕育之地,是她家清漓執掌的本源領域,是浩瀚、壯麗、充滿生機與規則的存在。
跳入海中?對於她和清漓來說,那是回歸,是擁抱,是力量的交融,是如同回家般的安心與自在。
可是,對於脆弱的人類而言呢?
那意味著窒息,意味著冰冷,意味著黑暗,意味著被巨大的壓力碾碎,意味著生命在痛苦與掙紮中迅速流逝,意味著一切歸於虛無。
將如此痛苦、決絕的自我終結方式,與“海”聯係起來?這在默的認知裡,是一種極其矛盾、甚至有些……“褻瀆”的行為?她無法理解,為何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為何要將終結生命的痛苦,與她所摯愛的、象征著生命與淨化的“水”聯係在一起?
蘇皖沫在姐姐那清澈卻充滿不解的目光注視下,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小臉上輕鬆的神色徹底褪去,染上了一層沉重的陰霾。她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和沙啞:
“是……是的,姐姐。”她艱難地承認道,“確實……會有這樣的人。當他們覺得……實在熬不下去了,看不到任何希望,痛苦到無法承受的時候……會……會選擇跳海,或者跳河……來結束……一切。”
她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樣。這個話題對她這樣一個生活在愛與嗬護中的少女來說,太過沉重和遙遠,但她也從新聞、從文學作品、從大人們的歎息中,知道這是真實存在的悲劇。
默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追問道,語氣中的不解更加明顯:“為什麼是海?或者河?為什麼選擇這種方式?難道……他們以為跳進去,就能得到解脫?就能被‘帶走’所有的哀愁,就像你剛才唱的那首歌裡祈禱的那樣?”
她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匪夷所思:“可是,這怎麼可能呢?水……它隻會吞噬生命,帶來冰冷的死亡。它無法帶走抽象的情緒,它隻能帶走呼吸和心跳。這個過程……是極其痛苦和絕望的。這根本不是解脫,而是……加劇的痛苦和永恒的沉寂。”
作為與水本源親密無間的存在,默太瞭解“水”吞噬生命時的真實模樣了。那絕不是歌聲中浪漫的“帶走哀愁”,而是殘酷的、冰冷的物理過程。
蘇皖沫聽著姐姐的話,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楚與悲哀。她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迷茫與無奈:“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是怎麼想的。可能……可能是因為海很大,很深,看起來很……‘包容’?或者……覺得這樣消失得比較……徹底?不會被輕易找到?也可能……隻是一種絕望下的衝動……或者,受了某些詩歌、故事的影響……”
她努力地想解釋,卻發現人類的這種絕望行為,在仙子理性而強大的認知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如此……難以理解。
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蘇皖沫的話。她轉頭,看向身旁一直靜默不語的水清漓,眼神中帶著詢問。
水清漓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淡漠的微光。他並未看向默,而是將目光投向虛空,彷彿穿透了宮殿的壁壘,望向了那浩瀚無垠的、由他執掌的萬千水域。他的意念,如同沉靜的暗流,緩緩拂過默的心神。
默接收到了他的意念,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複雜情緒。有憐憫,有不解,還有一絲……源自生命層次差異的、淡淡的疏離與無奈。
她重新看向蘇皖沫,語氣變得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源自本源認知的篤定:
“小沫,你要記住。”
“水,是生命之源,但它從不承諾廉價的解脫。”
“靜水湖,是我和清漓的家。它滌蕩汙穢,維係平衡,孕育生機,但它不歡迎……絕望的靈魂來自行了斷。”
“真正的‘帶走哀愁’,不是投身死亡,而是……”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這裡,學會放下,找到新的支點。或者……”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蘇皖沫,帶著一絲姐姐的告誡:“尋求幫助。就像茉莉姐姐受傷了,會來找我們一樣。人類的痛苦,也應該尋求同類、家人、或者……其他方式的幫助,而不是將終結的希望,錯誤地寄托在冰冷的水域上。”
她的話,如同靜水本身,清澈、冰冷,卻直指核心,帶著一種超越人類情感的、近乎規則的理性。
蘇皖沫怔怔地看著姐姐,看著姐姐眼中那不同於人類的多愁善感、而是源自更高層麵存在的冷靜與告誡,心中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她似懂非懂,卻將這番話深深地記在了心裡。
殿內的氣氛,因這個沉重的話題而變得有些凝滯。
默看著妹妹有些蒼白的臉色,輕輕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重新帶上了一絲溫柔:“好了,不說這個了。隻是突然想到,問一下。這些事情……離你很遠,也很不好。我的小沫,要永遠開開心心的,知道嗎?”
她伸出手,揉了揉蘇皖沫的頭發。
蘇皖沫用力點了點頭,將心中那股沉重感壓下,重新對姐姐露出了一個笑容,隻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強。
虛空之中,水龍發出一聲悠長而低沉的龍吟,那吟唱中似乎帶著一絲對渺小生命掙紮的古老歎息,但更多的,是對自身規則與職責的漠然守護。
靜水無情,亦有情。
它包容生命,也吞噬生命。
而理解其中的界限,是生死之外,更深刻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