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228章 古刹殘燈映劍影,舊約新諾照禪心
離開黑風嶺,林辰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北而行。越往北,氣候越發寒涼,連草木都透著股蕭索的蒼勁。行至第七日,一座隱在雲霧中的古刹出現在山坳裡,朱紅的廟門斑駁褪色,門楣上“靜心禪院”四個大字,被風雨侵蝕得隻剩模糊的輪廓,倒真應了“靜心”二字。
他剛走到廟門前,就聽見院內傳來斷斷續續的木魚聲,敲得忽快忽慢,像是敲木魚的人心緒不寧。推開門時,吱呀的聲響驚飛了簷下的幾隻灰雀,也打斷了那雜亂的木魚聲。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僧袍的老和尚,正坐在大殿門檻上,手裡攥著半塊啃剩的乾餅,麵前的香爐裡插著三支快燃儘的香,煙絲嫋嫋,卻驅不散殿內的頹敗——佛像的金漆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的泥胎;供桌積著厚厚的灰,隻有中央的位置被反複擦拭過,留下一塊淺痕;牆角結著蛛網,卻在佛像前的蒲團旁,整齊地擺著三雙草鞋,顯然還有人住著。
“施主是來躲雨的?”老和尚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警惕,又很快化作麻木,“這廟快塌了,沒什麼好招待的。”
林辰注意到他僧袍的袖口破了個洞,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麼東西勒過。他搖了搖頭,從行囊裡取出塊乾淨的麥餅遞過去:“路過此地,想討碗水喝。”
老和尚接過麥餅,卻沒立刻吃,隻是用袖子擦了擦,小心地揣進懷裡,然後起身往偏殿走:“水在缸裡,自己舀吧。”
偏殿比大殿更簡陋,牆角堆著些乾草,地上鋪著幾張破舊的氈布,顯然是住處。水缸就放在門口,水麵浮著層薄灰,林辰舀水時,發現缸底沉著枚小小的銅鈴,鈴身刻著半個“靜”字。
“那是……”林辰剛想問,就見兩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從乾草堆後探出頭,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穿著打滿補丁的布衣,頭發枯黃,卻有著異常明亮的眼神。
“圓空,圓鏡,不許沒規矩。”老和尚板起臉,語氣卻沒什麼力道。孩子們立刻縮回腦袋,卻還偷偷從草堆縫裡偷看林辰腰間的劍鞘。
林辰笑了笑,從行囊裡摸出兩顆用糖紙包著的麥芽糖,放在地上,輕輕推過去。孩子們對視一眼,男孩先爬出來,飛快抓起一顆塞進嘴裡,女孩猶豫了一下,也跟著拿起另一顆,含在嘴裡,小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
“他們是……”
“撿來的。”老和尚歎了口氣,坐在氈布上,“去年冬天在山路上遇到的,爹孃被星獸傷了,沒撐過去。看他們可憐,就帶回來養著。”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剛才那塊麥餅,掰成兩半遞給孩子們,“快吃,這是施主給的,要記著人家的好。”
孩子們小口啃著麥餅,眼睛卻始終盯著林辰的劍鞘,鞘上的微光在昏暗的偏殿裡輕輕閃爍,像一顆不會熄滅的星子。
“施主的劍鞘,有些特彆。”老和尚突然開口,目光落在鞘上,“帶著股暖意,不像尋常修士的法器,總透著股銳氣。”
林辰摩挲著劍鞘:“前輩看得出來?”
“老衲年輕時,也見過些修士。”老和尚的眼神飄向遠處,像是在回憶,“有的劍能劈開山石,卻劈不開心裡的結;有的劍殺得了星獸,卻殺不掉自己的戾氣。施主這鞘上的光,是能解結的暖,不是能開刃的銳啊。”
林辰心中一動:“前輩似乎懂劍?”
老和尚笑了笑,擼起袖子,手腕上那圈疤痕更清晰了——不是勒痕,更像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磨出的印記。“年輕時不懂事,總覺得劍要快,要利,要能鎮住所有人。後來才明白,真正能鎮住事的,從來不是劍刃,是心。”
他指了指大殿的方向:“這禪院以前不叫靜心禪院,叫‘鎮嶽寺’,聽名字就知道,當年是靠著寺裡的武僧威名鎮住這方山嶽。老衲年輕時,就是這裡的武僧首座,法號‘了塵’。”
了塵和尚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二十年前,山外傳來訊息,說有批星獸要襲擾山下的村落。那時我剛練成寺裡的‘破嶽劍’,覺得大展身手的機會來了,帶著師弟們就衝了出去。”
“結果呢?”林辰追問。
“結果中了圈套。”了塵和尚的聲音帶著苦澀,“那些星獸是誘餌,真正的目標是寺裡的‘鎮嶽鐘’——那口鐘能安撫方圓百裡的生靈,讓戾氣無法滋生。我們在外麵拚殺,寺裡卻被另一夥人偷襲,鐘被砸了,師弟們為了護著鐘碎,死了大半。”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我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滿地屍體,還有被推倒的鐘架。急火攻心,握著劍的手被鐘碎片劃得稀爛,後來雖撿回條命,卻再也握不穩劍了。寺裡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隻剩下我這個廢人,守著這破廟。”
孩子們似乎聽慣了這個故事,此刻正依偎在他身邊,男孩用小手輕輕拍著他的手背,女孩則把剛才含過的麥芽糖紙,小心翼翼地塞進他的僧袍口袋裡。
“那口鐘……”林辰想起大殿供桌中央的淺痕。
“鐘碎了,我撿了些碎片,藏在佛像後麵。”了塵和尚起身往大殿走,林辰跟著他,隻見老和尚搬開佛像旁的一塊鬆動地磚,底下露出個木盒,裡麵裝著幾塊鏽跡斑斑的銅片,拚起來正是半個鐘麵的形狀,上麵刻著的“鎮嶽”二字,依稀可見。
“我守著這些碎片,不是為了報仇。”了塵和尚撫摸著銅片,“是想等個明白道理的人——劍不是用來報仇的,是用來護著鐘這樣的東西,護著孩子們這樣的人。可我等了二十年,等來的都是想搶碎片煉法器的修士,或是想學‘破嶽劍’殺人技巧的武夫。”
他看向林辰的劍鞘,突然笑了:“直到剛纔看到施主的鞘光,老衲才覺得,可能等對了。”
林辰握著劍鞘,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他想起無鋒上師說的“劍是工具,心是尺度”,想起落霞穀村民的笑臉,想起望星台重新亮起的光,突然明白——了塵和尚等的不是一個能修好鐘的人,而是一個能讓“鎮嶽”二字重獲意義的人。
“前輩,”林辰蹲下身,與了塵和尚平視,“鐘碎了,或許能重鑄;劍廢了,但護著的心沒廢,就還有用。”他從劍鞘上解下一塊用金紋滋養出的木片,那是之前修複劍鞘時多出來的邊角料,此刻正泛著柔和的光,“我雖不會鑄鐘,但這木片帶著些淨化戾氣的暖意,或許能暫時護住孩子們,讓他們不受山外的戾氣侵擾。”
了塵和尚接過木片,放在孩子們的氈佈下,果然,偏殿裡彌漫的淡淡陰翳消散了些。孩子們打了個哈欠,靠在他身邊沉沉睡去,臉上沒了之前的警惕。
夜幕降臨時,山外突然傳來馬蹄聲。了塵和尚臉色一變:“是‘黑風寨’的人!他們每月都來搜刮,見了孩子怕是……”
林辰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彆慌。他走到廟門口,月光下,十幾個騎著黑馬的漢子正往禪院趕來,個個麵露凶光,腰間佩著帶血的彎刀,顯然不是善茬。
“那老和尚肯定藏了好東西!上個月搜出半塊鐘碎片,賣了不少錢!”
“聽說還有兩個小崽子,帶回去給寨主當童仆,說不定更值錢!”
汙言穢語隨著風聲飄過來,林辰站在廟門內,劍鞘上的微光緩緩亮起。他沒有拔劍,隻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黑風寨的人衝到廟門前,為首的刀疤臉勒住馬,看到林辰時愣了一下:“哪來的野修士,敢擋爺爺的路?”說著揮刀就砍,刀鋒帶著股戾氣,直劈林辰麵門。
就在刀鋒即將觸到林辰的瞬間,他腰間的劍鞘突然爆發出一圈光盾,刀鋒砍在光盾上,竟像砍在棉花上,瞬間卸了力道。刀疤臉隻覺手腕一麻,彎刀脫手飛出,插在遠處的泥地裡。
“邪門!”其餘人見狀,紛紛拔刀衝上來,卻被光盾一一彈開,不僅沒傷到林辰分毫,反而被光盾的暖意震得氣血翻湧,一個個摔下馬背,像滾葫蘆似的在地上哀嚎。
林辰始終沒動,光盾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像一層柔軟的鎧甲。他看著那些在地上掙紮的漢子,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這禪院是養孩子的地方,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帶著你們的人,滾。”
刀疤臉又驚又怕,看著那圈溫和卻堅不可摧的光盾,突然想起去年在黑風嶺被一個無名修士打跑的經曆——聽說那人也是不用劍,隻用劍鞘就擊退了星獸。他打了個哆嗦,爬起來扶起同伴,連掉在地上的彎刀都不敢撿,倉皇地騎著馬跑了。
光盾散去,林辰轉身回殿,見了塵和尚正站在大殿門口,老淚縱橫。
“二十年前,我要是有施主這份心境,或許……”
“前輩,”林辰打斷他,“您守住了孩子們,守住了鐘的碎片,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指著供桌中央的淺痕,“這裡以前放著鎮嶽鐘,現在放著孩子們的信任,放著您的等待,同樣是‘鎮嶽’啊。”
了塵和尚望著熟睡的孩子們,又看了看林辰的劍鞘,突然雙手合十,深深一拜:“老衲懂了。所謂鎮嶽,不是鎮住山嶽,是鎮住心裡的戾氣;所謂禪心,不是空無一物,是裝著該護的人。”
那夜,林辰睡在偏殿的乾草堆旁,聽著了塵和尚重新敲起木魚,這次的節奏沉穩而有力,敲在寂靜的夜裡,敲在每個被守護的夢裡。劍鞘上的微光與供桌前的殘香相映,在佛像斑駁的臉頰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暈。
天亮時,林辰準備繼續往北。了塵和尚送他到廟門口,遞給他一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這是老衲當年練劍的心得,以前總覺得是殺人技,現在看來,或許能幫施主完善‘護’的法子。”
林辰接過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開啟一看,不是劍譜,而是一本用毛筆寫的日記,裡麵記著二十年前他如何教師弟們練劍,如何在山下幫村民挑水,如何在雪夜裡給流浪的貓狗搭窩——原來最鋒利的“破嶽劍”,根子裡藏著的是這樣的柔軟。
“對了,”了塵和尚突然想起什麼,“那口鐘的另一半碎片,當年被一個路過的女修士撿走了,她說要去北境找能重鑄鐘的人。那女修士的劍穗上,係著枚刻著‘雲’字的玉牌,說不定施主往北走,能遇到。”
林辰心中一動,想起了青雲觀的雲舒。他把日記小心收好,對著了塵和尚深深一揖:“前輩放心,無論鐘能否重鑄,這禪院的安寧,我會記在心裡。”
孩子們醒了,女孩跑過來,把那顆麥芽糖的糖紙折成小紙船送給林辰:“林大哥,這個給你,能順著河水漂到北邊去。”
林辰接過紙船,放進懷裡,與那半塊“守”字木牌放在一起。他揮揮手,轉身走進晨霧裡,身後是重新響起的木魚聲,敲著“鎮嶽”的新義,敲著“靜心”的真意。
山路蜿蜒,晨霧沾濕了他的衣袍,卻打不濕劍鞘上的微光。林辰低頭看了看懷裡的紙船和木牌,突然覺得,這趟北行的意義,早已超越了無鋒上師的囑托——他不是在繼承一把劍的鋒芒,而是在收集無數個被守護的瞬間,讓這些瞬間在劍心裡紮根,長成比山嶽更堅韌的力量。
而那本日記裡的字跡,在晨光裡漸漸與劍鞘上的紋路相融,像是在說:所謂劍途,從來不是一條直線通向北境,而是在每個需要守護的角落,曲折成溫暖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