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305章 深巷的竹篾燈與未點的燭
鎮子北頭的窄巷深處,有座爬滿青苔的小院,院門總虛掩著,門楣上懸著盞破舊的竹篾燈。燈架是細竹條編的,糊著層發白的棉紙,裡麵的燭台鏽跡斑斑,卻總在亥時亮起微光,像顆埋在巷底的星子。鎮上的人都知道,這是紮燈匠老秦的院子。老秦走了十二年,竹篾燈卻夜夜亮著,有人說曾看見燈影裡有個穿藍布衫的老者,正坐在竹筐旁編燈架,手裡的篾條在燭光裡繞出銀亮的弧線。
這年元宵,沈知意幫巷口的張嬸送碗湯圓到小院,剛推開虛掩的院門,就見竹篾燈“忽”地晃了晃,棉紙上映出個模糊的“盼”字,像是有人用指尖在裡麵寫的。他走近細看,發現燈架的縫隙裡卡著半塊蠟淚,淚滴凝固成小小的燈籠形狀,蠟芯處還留著未燃儘的焦痕——顯然是被人吹滅的。
“是老秦的燈又在等了。”張嬸端著湯圓跟進來,瓷碗在手裡晃出細碎的光,“十二年了,每年元宵都這樣。當年老秦的兒子小秦去南方學紮燈,走時說‘爹,等我學會紮走馬燈,就回來陪您過元宵,讓整條巷的燈都轉起來’。結果小秦在歸途上遇了山洪,連人帶新學的燈樣都被衝走了,老秦就每天紮盞竹篾燈,說‘我兒怕黑,得讓燈一直亮著,好認路回家’。”
沈知意取下竹篾燈,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竹架,就見燈座突然“哢噠”彈開,露出個夾層,裡麵躺著張泛黃的燈樣圖紙,上麵用硃砂畫著盞三層走馬燈,燈壁上的“八仙過海”紋樣栩栩如生,角落寫著行小字:“爹,這燈得用十二根篾條,轉起來才穩。”
“這是小秦的筆跡!”張嬸指著圖紙上的“八仙”,“當年他總在院裡的石桌上畫燈樣,老秦就在旁邊削篾條,父子倆一個畫一個紮,巷子裡的孩子都愛來瞅。小秦走後,老秦把他所有的圖紙都收在燈架裡,說‘等我紮出和他畫的一樣的燈,他就該回來了’。”
圖紙的背麵,用鉛筆描著個簡易的燈籠骨架,每個介麵處都標著數字,從“一”到“十二”,最後個介麵旁畫著個小小的燭台,旁邊寫著“元宵夜點”。沈知意數了數燈架的竹條,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根,介麵處的磨損痕跡,和圖紙上的標記嚴絲合縫。
“老秦真就按這骨架紮了。”張嬸往石桌上擺湯圓,瓷碗磕出“叮叮”的響,“你看這燈架的介麵,每處都磨得發亮,他說小秦的法子準沒錯,當年教他在燈壁上畫螢火蟲的,就是這孩子。”
正說著,院角的竹筐突然“嘩啦”翻倒,篾條滾了滿地,其中一根細竹條自己跳起,在石桌上拚出個“燭”字。沈知意跟著張嬸走到竹筐旁,見筐底壓著個鐵皮盒,盒蓋上用紅漆畫著盞提燈,燈穗上墜著個“秦”字。
開啟鐵皮盒,裡麵沒有金銀,隻有幾十捆削得筆直的竹篾,每捆上都係著張小布條:“小秦說這根適合紮燈骨”“今日削的篾條夠紮三盞燈”。最底下壓著本牛皮筆記本,封麵上寫著“燈藝劄記”,裡麵畫著各種燈的紮法,從最簡單的兔子燈到複雜的龍燈,旁邊記著“小秦建議加個轉芯”“我兒說燭火要偏左纔不燒紙”。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夾著張老秦和小秦的合影,是用燈油拓印的,父子倆站在掛滿燈籠的院子裡,老秦手裡舉著盞剛紮好的鯉魚燈,小秦正往燈壁上貼畫,背景裡的竹篾燈亮得像團火。照片背麵寫著:“小秦十六歲生辰,說要紮出能照整條巷的燈,讓爹在巷口就能看見。”
“這照片老秦藏了十二年。”張嬸的聲音發顫,“他走的前一夜,把院門鑰匙壓在照片上,說‘等能紮走馬燈的人來了,就把這冊子給他’。”
話音未落,院中的老槐樹突然晃動,樹影落在竹篾燈上,棉紙裡的“盼”字突然清晰起來,竟慢慢透出燭光——不是燈裡的燭,是從院外飄來的,一串燈籠正沿著窄巷往這邊走,燭火在風裡明明滅滅,像條遊動的光河。
“是紮燈的隊伍!”張嬸指著巷口,“每年元宵都有人來給老秦送燈,說不能讓這院裡黑著。”
領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背著個竹簍,簍裡裝著盞半成品的走馬燈,燈壁上的“八仙”已經畫了一半,手法和小秦圖紙上的如出一轍。青年看見院中的竹篾燈,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帶著哭腔:“這是……秦伯的燈!”
“你認識老秦?”沈知意問。
青年從竹簍裡拿出盞修好的兔子燈,燈耳上的裂痕補得巧妙:“我是小秦的徒弟,叫陳燈。”他指著燈耳,“師父當年教我紮燈,說他爹最擅長補燈架,等我學會了,就帶盞完整的走馬燈來給秦伯看。”
青年的竹簍裡,還藏著盞新紮的三層走馬燈,燈芯處的轉芯上刻著“秦”字:“這是按師父的圖紙紮的,轉芯裡藏了十二根細鐵絲,轉起來能擺出‘團圓’兩個字。”
三人回到石桌前,陳燈拿起鐵皮盒裡的竹篾,對著筆記本上的圖樣開始紮燈架,篾條在他手裡彎出流暢的弧線,介麵處嚴絲合縫,和老秦紮的燈架一模一樣。沈知意看見他握篾條的姿勢,竟和照片裡小秦的樣子分毫不差,連指尖用力的弧度都絲毫不差。
“秦伯,師父,我學會紮走馬燈了。”陳燈把新紮的燈架擺在竹篾燈旁,又往燈壁上貼完最後一片“八仙”畫,“您看這轉芯,是不是和當年想的一樣?”
風突然停了,巷口的燈籠串齊齊亮起,燭火順著風勢飄進院,落在竹篾燈的燭台上,未燃的蠟淚“滋”地化開,燭芯“噗”地燃起,棉紙裡的“盼”字被照亮,竟慢慢變成了“圓”字。張嬸看見筆記本的空白頁上,不知何時多了盞竹篾燈的畫,旁邊寫著“父子共紮,此燈終圓”。
當天夜裡,陳燈把紮好的走馬燈掛在院門口,轉芯隨著燭火轉動,“八仙”在燈壁上跑起來,真的轉出“團圓”兩個字。他在院子的牆上掛了塊木牌,上麵寫著“秦記燈坊”,下麵貼著老秦的劄記和小秦的圖紙。張嬸把那碗湯圓擺在石桌上,對著空蕩的竹椅說:“老秦,小秦,燈亮了,湯圓還熱著呢。”
沈知意離開小院時,看見竹篾燈的燭火格外穩,棉紙被照得透亮,能看見燈架的十二根竹篾,像十二根牽著光的線。風穿過窄巷,燈籠串的燭火“簌簌”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說:“紮燈要用心,就像等人要用力,一篾一條,都是牽掛。”
後來,鎮上的人都說,秦記燈坊的走馬燈最靈,尤其是元宵夜裡的那盞,轉起來能看見兩個影子在燈架後忙碌,一個削篾,一個畫畫,把十二年未紮完的燈、未點的燭,一盞一盞,紮進流動的光裡。
陳燈收了幾個徒弟,教他們紮燈時總說:“秦伯說,最好的燈裡都藏著人,你把念想紮進去,燈就有了魂。”每年元宵,窄巷裡的燈籠串都會從巷口一直連到小院,燭火映著竹篾燈上的“圓”字,像句說給歲月的話——有些等待,哪怕隔著生死,隔著風雨,隻要竹篾不斷、燭火不滅,就能讓未圓的夢,在時光裡慢慢亮起來,像這永不熄滅的竹篾燈,年年都帶著當初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