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342章 巷陌藏鋒,尋常裡的暗湧
回到客棧時,雨已停了。簷角的水滴順著青瓦滑落,在石階上敲出細碎的聲響,混著遠處秦淮河的槳聲,倒有幾分江南獨有的清寂。林辰推開房門,見阿默正坐在窗邊擦劍,歸一劍的雲紋在月光下流轉,卻總透著股刻意收斂的溫潤,不像白日在廢園時那般鋒芒微露。
“今天在廢園,你那招‘雲卷殘陽’,留了三成力。”林辰將沉水劍靠在牆角,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對付枯影的死士,不必手下留情。”
阿默的手頓了頓,布巾在劍刃上輕輕一滑,帶起微不可察的火花:“他們也是被毒控的可憐人。”他低頭繼續擦劍,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而且……沒必要。”
“沒必要?”林辰挑眉,“你當我沒看見?最後枯影撲向火爐時,你明明能一劍製住,卻偏要繞到他身後卸力。若不是我塞了平安散,他那股子戾氣說不定又要反撲。”
阿默沉默著,將劍收入鞘中。劍穗上的蘆葦輕輕晃動,他忽然起身:“我去打盆水。”
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林辰端著茶杯走到窗邊。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照見阿默正彎腰打水,手腕轉動間,水桶在他手中輕得像片羽毛,明明隻用了兩指勾著桶梁,卻穩得沒有一滴濺出。尋常人拎這滿桶水,少說也得用掌心托著,他這手法,分明是內家心法“流雲手”的起勢——這功夫看似輕柔,實則能在瞬間卸去千斤力,江湖上能練到這般火候的,不出十人。
第二日清晨,客棧樓下傳來喧嘩。林辰下樓時,見幾個鏢師正圍著個挑貨郎理論,貨郎的擔子翻在地上,散落的絲線纏著鏢師的馬蹄,其中一個絡腮胡鏢師正抬腳要踹貨郎的箱子:“瞎了眼的東西!敢擋‘震山鏢局’的路,知道我們押的是什麼貨嗎?”
貨郎嚇得臉色發白,抱著頭縮在地上:“鏢爺饒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阿默恰好從後廚出來,手裡端著剛買的豆漿,見此情景腳步一頓,側身想繞過去,卻被絡腮胡瞥見。“站住!”絡腮胡眯起眼,“看你穿著打扮,也是江湖人?敢不敢評評理?這刁民擋了我們的鏢隊,該不該教訓?”
阿默低頭看了看豆漿碗,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路是大家的,他也不是故意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喲嗬,來了個多管閒事的!”絡腮胡冷笑一聲,突然出拳打向阿默麵門,“我看你是不知道‘震山’二字怎麼寫!”
拳頭帶著勁風襲來,周圍的人都驚撥出聲。林辰剛要上前,卻見阿默手腕微翻,豆漿碗穩穩遞到身側的貨郎手裡,同時身形像片柳葉般斜飄出去,恰好避開拳頭。絡腮胡一拳落空,重心不穩,踉蹌著往前衝了兩步,阿默已站在他身後,指尖在他後腰“命門穴”輕輕一點——動作快得幾乎沒人看清。
絡腮胡頓時僵在原地,想回頭卻動不了,臉漲得通紅:“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阿默拿回豆漿碗,轉身要走,“半個時辰後自會緩解。”
鏢隊的人見狀,紛紛拔刀相向。阿默腳步不停,像是沒看見那些亮閃閃的刀光,隻在刀刃快要碰到他時,才微微側身,手腕不經意地掃過刀背。每一次觸碰都輕得像風吹過,可那些鏢師手裡的刀卻像被無形的力量引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虎口陣陣發麻。
“住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鏢隊眾人立刻收了手,隻見個穿錦袍的老者快步走來,對著阿默拱手,“小友好功夫!老朽是震山鏢局的總鏢頭趙山,教徒無方,讓小友見笑了。”
阿默點點頭,沒說話,徑直上樓去了。趙山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凝重,對身後的鏢師低聲道:“記著,這人不能惹。剛才他那幾下‘引風式’,是‘無痕閣’的手法,江湖上能把無痕手用得這麼淡的,至少是長老級彆的……”
林辰站在樓梯口,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回到房裡時,見阿默正坐在桌前喝豆漿,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無痕閣的‘引風式’,你倒是用得熟練。”林辰拖過椅子坐下,“當年無痕閣遭滅門,據說隻有少閣主逃了出來,後來隱姓埋名,江湖上再沒人見過。”
阿默握著碗的手緊了緊,豆漿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我隻是……以前見過彆人用過,學了兩招防身。”
林辰沒再追問。他知道阿默不願多說,就像小時候在落槐鎮,有惡霸搶他的糖葫蘆,他明明能一拳把人打哭,卻隻是抱著糖葫蘆跑,直到被逼到牆角,才會在惡霸伸手的瞬間,輕輕一推,讓對方自己絆倒——那時他就藏著功夫,隻是沒人知道。
午後,兩人去城西的書局買劍譜。剛進門,就聽見掌櫃在跟個書生爭執:“這《玄機劍法》是孤本,你說撕就撕?賠得起嗎?”
書生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掉在地上,被風吹走了頁尾……”
掌櫃還要理論,阿默已經彎腰撿起地上的書頁,從懷裡掏出小瓶漿糊,指尖沾著漿糊,三兩下就把撕口對齊粘好。他的手指修長,動作極穩,漿糊抹得均勻,竟看不出絲毫破損的痕跡。
“好手藝!”掌櫃驚訝地看著他,“小夥子這手‘拈花指’,是跟哪位師傅學的?尋常人可粘不了這麼平整。”
阿默將劍譜遞回去,淡淡道:“家裡長輩教的,餬口的手藝。”
出了書局,林辰看著他:“拈花指是少林絕學,你家長輩是少林的?”
阿默腳步一頓,拐進旁邊的巷子:“不是。我娘以前是繡娘,教我用針時練的指力。”
巷子深處有幾個孩子在玩彈珠,其中一個胖小子輸了耍賴,把彆人的彈珠搶了就跑,被搶的小孩急得大哭。阿默走過去,恰好胖小子撞在他身上,彈珠撒了一地。胖小子罵罵咧咧地要推他,阿默側身避開,順手在他後背輕輕一按——胖小子頓時腳下一軟,乖乖把彈珠撿起來還給人,還紅著臉說了句“對不起”,轉身跑了。
“‘定身指’。”林辰挑眉,“這下你總不能說是繡娘教的了吧?”
阿默望著巷口的陽光,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小時候生病,遇到個遊方和尚,他說我體質弱,教了幾招強身健體的法子,大概……是從那裡學的。”
林辰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忽然笑了:“不想說就不說,我又不逼你。”他拍了拍阿默的肩膀,“不過有件事你得告訴我——下午去不去看‘驚鴻樓’的比武?聽說有個自稱‘無痕劍’的人要挑戰樓主,據說那無痕劍的路數,跟你昨天對付死士的手法有點像。”
阿默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指尖在袖中蜷縮起來:“不去。”
“不去?”林辰故意逗他,“萬一真是你同門呢?無痕閣的人,說不定知道你家人的訊息。”
阿默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林辰,眼神裡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波動:“彆亂說。”
“我不亂說。”林辰看著他的眼睛,“但你藏著功夫,總不是為了一輩子當普通人吧?就像歸一劍,它本該有鋒芒,總藏著,會生鏽的。”
阿默彆過臉,看向巷子裡嬉鬨的孩子,聲音輕得像歎息:“有些鋒芒,還是藏著好。”
話音剛落,巷口突然傳來馬蹄聲,震得石板路咚咚作響。幾個黑衣人騎著馬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昨天在廢園被擒的影閣死士,此刻掙脫了蘇大夫的藥勁,眼中冒著凶光:“姓沈的!拿命來!”
阿默下意識將林辰往身後一拉,歸一劍瞬間出鞘。月光般的劍刃上,雲紋不再溫潤,而是騰起淡淡的青霧,像極了無痕閣失傳的“霧隱劍法”。黑衣人揮刀砍來,阿默腳尖點地,身形在刀光中穿梭,劍勢看似輕柔,卻每一劍都落在對方刀身的薄弱處。
“鐺!鐺!鐺!”幾聲脆響,黑衣人的刀紛紛斷裂。阿默劍勢一轉,劍尖在每人肩頭輕輕一點,黑衣人頓時慘叫著摔下馬背,動彈不得——正是“無痕手”的點穴手法。
整個過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阿默收劍入鞘,雲紋迅速褪去鋒芒,又變回那柄溫潤的歸一劍。他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林辰,轉身就走:“回去吧。”
林辰追上去,笑著說:“現在不用藏了吧?”
阿默沒回頭,隻是腳步慢了些:“……隻是不想惹麻煩。”
“可麻煩總會找上門。”林辰與他並肩走著,“就像這影閣,你不找它,它也會來找你。與其藏著,不如亮出來,至少能護著自己想護的人。”
阿默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歸一劍的劍穗在風中輕輕晃動,像在無聲地回應著什麼。
回到客棧時,趙山正在門口等他們,見了阿默,立刻拱手:“小友,剛才影閣的人往城東去了,好像在找什麼東西。老朽猜他們是衝著您來的,特意來報個信。”
阿默點頭:“多謝。”
“小友客氣了。”趙山遞過張字條,“這是老朽剛收到的訊息,說影閣的餘黨在‘望月樓’設了局,好像跟十年前無痕閣的事有關……”
阿默接過字條,指尖微微顫抖。林辰湊過去看,隻見上麵寫著:“無痕閣秘寶現世,欲尋少閣主,望月樓三更見。”
月光爬上窗台時,阿默坐在桌邊,字條在他手中捏得發皺。林辰知道,他藏了這麼久的鋒芒,或許終於要露出來了。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望月樓的燈籠便次第亮起,昏黃的光透過雕花木窗,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細碎的花影。林辰與阿默站在街角的老槐樹下,能聞到樓裡飄來的酒氣與淡淡的檀香,那是江湖人常用的“凝神香”,據說能讓人在打鬥時保持清醒。
“樓裡至少有二十人,氣息都藏得很穩。”林辰的星樞之眼掃過望月樓的飛簷,沉水劍的金線在鞘中輕輕震顫,“其中三個的內力路數,與無痕閣的‘霧隱功’相似。”
阿默的手按在歸一劍的劍柄上,指節泛白。劍穗上的蘆葦被夜風吹得貼在劍鞘上,像極了他此刻緊繃的神經:“或許……隻是個圈套。”
“就算是圈套,也得去看看。”林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想知道無痕閣的事嗎?不想知道當年滅門的真相?”
阿默沉默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向望月樓。樓門虛掩著,推門而入時,檀香突然變得濃鬱,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香——是“鎖心香”,能暫時封住人的內力,比斷魂草的毒性更隱蔽。
“果然是圈套。”阿默立刻閉住呼吸,歸一劍出鞘,雲紋在燭光下泛出冷光,“他們想困住我們。”
大堂裡空無一人,隻有正中央的桌上擺著個紫檀木盒,盒蓋上刻著無痕閣的閣徽——一片被雲霧籠罩的柳葉。林辰走上前,剛要觸碰木盒,四周的屏風突然倒下,二十幾個黑衣人從暗處湧出,為首的是個戴青銅麵具的老者,手裡握著柄柳葉狀的短刀。
“沈公子,彆來無恙。”老者的聲音經過麵具過濾,顯得沙啞而詭異,“沒想到你還活著,更沒想到,你把‘無痕手’藏得這麼深。”
阿默的歸一劍指向老者:“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誰不重要。”老者揮了揮短刀,黑衣人的刀齊齊出鞘,刀光在燭光下連成一片,“重要的是,你得把無痕閣的‘霧隱劍譜’交出來。當年你父親沈硯秋帶走劍譜,害得整個無痕閣替他背了通敵的黑鍋,這筆賬,該算了。”
“我爹不是那樣的人!”阿默的聲音陡然拔高,歸一劍的雲紋劇烈波動,“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老者冷笑,“叛將的定北劍上刻著他的名字,影閣的密信裡寫著他與無痕閣勾結,證據確鑿,你還想狡辯?”
黑衣人蜂擁而上,刀光如網般罩向阿默。林辰沉水劍出鞘,金芒如流虹撞入刀網,將攻勢擋在身前:“有話好好說,動刀動槍算什麼本事?”
阿默卻像是沒聽見,歸一劍的劍勢突然變了——不再是溫潤的雲紋劍勢,而是帶著股淩厲的寒意,劍刃劃過空氣時悄無聲息,像霧氣掠過水麵。他身形一晃,竟在刀光中分出三道殘影,正是無痕閣的“三分影”,當年以速度聞名江湖的絕技。
“果然是‘三分影’!”老者的聲音裡帶著激動,“沈硯秋把這招也教給你了!”
阿默的殘影分彆襲向三個黑衣人,劍尖在他們手腕上輕輕一點,三人的刀便脫手而出,手腕上留下個細小的血洞——是無痕閣的“透骨刺”,專破硬功,尋常鎧甲根本擋不住。
林辰看得心驚,他認識阿默這麼久,從未見過他用如此淩厲的招式。歸一劍在他手中彷彿變了柄劍,不再是守護的流雲,而是收割的寒風,每一劍都精準地指向要害,卻總在最後一刻收勢,隻傷不殺。
“彆藏了!”老者的短刀直刺阿默心口,“把霧隱劍譜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阿默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燭光裡,再出現時已在老者身後,歸一劍的劍脊抵在他的後頸:“我爹當年帶走劍譜,是為了保護它不落入影閣手中。你口口聲聲說為無痕閣報仇,卻用鎖心香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配當無痕閣的人嗎?”
老者渾身一僵,青銅麵具“當啷”落地,露出張布滿刀疤的臉——竟是當年無痕閣的護法之一,周鶴。
“你……你怎麼知道鎖心香?”周鶴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這是閣裡的秘藥,隻有閣主和三大護法知道配方。”
阿默的歸一劍微微用力:“我娘是無痕閣的繡娘,她教我認過這種香的味道。她說,真正的無痕閣人,從不屑用毒。”
周鶴的肩膀垮了下來,眼中的凶光褪去,隻剩下絕望:“是影閣逼我的……當年滅門後,他們抓了我的家人,逼我找劍譜……我沒辦法……”
就在這時,樓外傳來馬蹄聲,趙山帶著鏢局的人衝了進來:“沈公子,我們來幫你!”
黑衣人見勢不妙,紛紛想逃,卻被鏢師們攔住。周鶴看著被擒的手下,突然慘笑起來:“都結束了……當年你父親為了護劍譜,假死脫身,讓你娘帶著你隱居落槐鎮,他自己卻到處引開影閣的追殺,最後死在漠北……他說,隻要劍譜還在,無痕閣就還有希望……”
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半塊玉佩,與阿默的歸一劍劍穗上的“秋”字玉墜正好能拚在一起:“這是你父親托我交給你的,說等你能獨當一麵了,再讓你知道真相。”
阿默將兩塊玉佩拚在一起,上麵刻著完整的“無痕”二字,邊緣還刻著行小字:“劍可無痕,心須有痕。”
“我爹的意思是……”阿默的聲音有些哽咽。
“他說,劍法可以藏於無形,但守護的心,不能有絲毫隱瞞。”周鶴的聲音帶著愧疚,“是我糊塗,被仇恨和恐懼矇蔽了心,差點害了你……”
林辰看著那半塊玉佩,突然明白阿默為什麼總藏著功夫——他怕自己的身份引來禍端,怕辜負父親的苦心,更怕自己像周鶴一樣,被仇恨吞噬。
天快亮時,望月樓的檀香漸漸散去。周鶴帶著殘餘的無痕閣人向官府自首,臨走前,他對阿默說:“霧隱劍譜不在你父親手裡,他當年帶走的,是影閣與朝廷奸臣勾結的證據,就藏在……”
“我知道在哪裡。”阿默打斷他,歸一劍的雲紋恢複了溫潤的光澤,“我爹的筆記裡提過,在‘落雲澤的蘆葦蕩深處’。”
周鶴愣了愣,隨即笑了:“果然,他什麼都告訴你了。”
趙山看著阿默,抱拳道:“沈公子,以後若是有用得著震山鏢局的地方,儘管開口。無痕閣的名聲,該由你親手掙回來。”
阿默點頭,將拚好的玉佩係在歸一劍的劍穗上,與鑄劍錘、槐種並排晃動。玉佩碰撞劍體的聲音清脆,像在訴說著遲到的真相。
離開望月樓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晨霧籠罩著秦淮河,畫舫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像水墨畫裡的留白。
“現在不用藏了吧?”林辰看著阿默,沉水劍的金線與歸一劍的雲紋交相輝映。
阿默笑了,歸一劍在他手中輕輕轉動,劍勢裡既有雲紋的溫潤,又有霧隱的淩厲:“我爹說,心須有痕。以後,該露的鋒芒,不會再藏了。”
他知道,父親留下的不僅是劍譜和玉佩,更是“守護”二字的真諦——藏鋒是為了保護,露鋒也是為了保護,隻要心之所向是光明,無論是藏是露,都是對初心的堅守。
晨霧中,兩柄劍的共鳴愈發清晰。它們知道,無痕閣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握著劍的人,不會再讓塵封的過往,遮住前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