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516章 立春破凍土,新苗探出頭
百草穀的立春總帶著股怯生生的嫩。昨夜的風裡終於有了暖意,藥圃的積雪開始融化,凍土被泡得軟乎乎的,踩上去能陷下半寸,露出下麵深褐的土——是憋了一冬的生機,正等著往外冒。林辰蹲在田壟邊,手裡捏著塊解凍的土,土塊裡裹著根紫菀的須根,嫩白的,像條小銀線,輕輕一扯,竟帶出點新土的腥氣。
“林先生!周校長在準備下種的工具呢!”小石頭扛著把小鋤頭跑過來,鋤頭刃上還沾著冰碴,“說今天立春,土氣通了,該把去年藏的籽撒下去了,還說要按蘇先生的老規矩,先種三粒‘頭茬籽’,求個好兆頭!”
暖房的牆角堆著新翻的農家肥,黑黝黝的,混著艾草的碎末,是雷大叔按周鶴叔的方子漚的。周鶴叔正用木篩篩著籽種,紫菀籽、頂冰花籽、薄荷籽,在篩子裡滾來滾去,像群待放的小生命。“當年婉妹總說,立春的籽是‘喊春籽’,”老人把篩好的籽裝進布袋,“土一化凍就喊它們,它們聽得見,才肯出來。你看這籽,在窖裡睡了一冬,皮都皺了,可一沾著化凍的土,就活過來了。”
孟書硯牽著兩匹老馬過來,馬背上馱著新做的木犁,犁頭閃著亮,是請穀外的鐵匠打的,比舊犁窄了半寸。“阿古拉的商隊捎來訊息,”他拍著犁把,“西域的雪也化了,巴特爾和其其格正趕著牛耕地,說‘按林先生教的,犁溝要淺,春天的土嫩,彆傷了地氣’,其其格還在地裡插了些沙棘枝,說‘鳥兒看見就知道這兒要下種了,會來幫忙捉蟲’。”
其其格畫的耕地圖鋪在田埂上,沙棘枝插得整整齊齊,像排小小的哨兵,旁邊的犁溝彎彎曲曲,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巴特爾畫了個牽著牛的小人,牛尾巴甩得老高,旁邊寫著“牛也知道要下種,走得可歡了”,字裡的歡喜像要漫出來。
沈念端著盤春餅進來,餅裡卷著剛冒芽的薺菜,還抹了點紫蘇醬,咬一口,鮮得人舌尖發麻。“這是春杏姐教的立春吃食,”她給每個人遞了張餅,“蘇婉堂的女孩子們也在江南下種了,說她們用的是‘點播法’,每窩放三粒籽,‘像穀裡的頭茬籽,保準出芽齊’,還說要在苗壟上蓋層稻草,‘防著倒春寒,跟穀裡的暖房一個理’。”
蘇婉堂的春杏正幫著整理種籽袋,她帶來的江南稻種用絹布包著,上麵繡著“春到人間”四個字。“我們的紫菀籽也醒了,”她捏起一粒籽放在手心,“泡了三天溫水,殼都軟了,明天就能下種,蘇先生的《農時記》說,‘立春下種,頂風冒雪也得長’,這話真沒錯。”
雷大叔扛著捆稻草過來,往田壟上鋪,草葉上還帶著雪水,把土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張奶奶從玉泉河捎來的新竹籃,”他把籃子擺在地頭,“說分號的藥鋪也在附近辟了塊地,孩子們學著穀裡的法子下種,還編了個‘下種歌’,‘一粒籽,埋土窩,春風吹,芽芽樂’,唱得比小石頭還響。”
小石頭攥著三粒紫菀籽,蹲在周鶴叔挖好的小窩裡,手卻遲遲不敢鬆。“林先生,籽埋這麼深,能喘過氣嗎?”
林辰笑著說:“你看這土,鬆鬆軟軟的,像床厚被子,籽在裡麵能伸懶腰呢。就像你蓋被子睡覺,不蓋嚴實點,怎麼能長個子?”他想起娘說的“春天的土是活的,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好苗”。
午後的日頭暖得像塊熱炭,林辰帶著藥童們試種下種。小石頭把三粒“頭茬籽”放進窩裡,用手捧著土輕輕蓋上,拍得實實的,又澆了點化凍的雪水,水滲得飛快,土麵上立刻冒出些小氣泡。“這是籽在喝水呢,”周鶴叔眯著眼笑,“喝飽了,明天就能頂破土。”
其其格在信裡畫了幅下種的圖:她跪在地裡,手指往土裡插,每插一下就放粒籽,旁邊的巴特爾正往窩裡撒草木灰,說“這是草原的肥,比穀裡的農家肥勁大”。圖旁寫著“牧民們都來幫忙,說‘多種點紫菀,冬天就有藥了’”,巴特爾畫了個堆成小山的種籽袋,旁邊打了個叉,大概是說“快種完了”。
“他們這是把藥草當成了救命的寶,”林辰看著圖,“就像咱們把江南的稻種、西域的沙棘都當成寶貝,春天的好,就好在大家都想著往下種,想著將來能有收成。”
傍晚,第一窩籽種好了,周鶴叔讓小石頭在旁邊插了根紅布條,布條在風裡飄著,像麵小小的旗。孟書硯在給阿古拉回信,畫了幅下種的熱鬨圖,藥童們圍著紅布條笑,旁邊寫著“你們的沙棘枝法真好,我們也在地裡插了薄荷枝,蟲兒真的少了”。
春杏把江南的稻種分給大家:“這稻種能在穀裡種,秋天收了,咱們煮新米粥喝,配著紫菀茶,想想都香。”女孩子們收拾東西時,還留下了把小銅鏟,“給林先生下種用,比木鏟輕,不傷籽”。
林辰望著那根紅布條,忽然覺得這立春的風,不是冷的,是帶著勁的——能把凍土吹軟,能把種籽吹醒,能把南北西東的人都吹得動起來,像娘說的:“醫道的生,不在溫室裡捂,在野地裡長,頂過了春寒,受過了風雨,那苗才叫真的活了。”
雷大叔端來鍋薺菜豆腐湯,裡麵撒了把紫蘇葉,湯麵上浮著層碧綠色的油花,喝一口,渾身的骨頭都酥了。“張奶奶說,立春喝這個最養人,”他給每個人盛了一碗,“說‘籽下到土裡,人也得補補,不然哪有力氣侍弄苗’,還說分號的孩子們在地裡燒了堆篝火,‘火一燒,土就更暖了,籽準能醒得快’。”
入夜,暖房的燈亮著,案上的《百草續錄》翻開著,林辰在新的一頁寫下:
“立春下種,種的是籽,盼的是生。西域的沙棘枝、江南的稻草、穀裡的紅布條,都在這怯生生的嫩裡,藏著對天地的信。蘇婉先生說‘醫道在紮根’,原來最好的紮根,不是等著土暖,是迎著春寒往下種,讓每粒籽都帶著股勁,頂破凍土,鑽出芽來,告訴世界——不管多冷,春天總會來,不管多難,日子總會長。”
窗外的月光灑在新種的田壟上,紅布條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晃,像在為土裡的籽兒唱搖籃曲。遠處的藥圃在夜色裡泛著潮潤的光,彷彿能聽見種籽在土裡伸展的聲音,細弱,卻執拗,像在說“我要出來了”。百草穀的春天,就這麼在化凍的土裡、在下種的期盼裡、在滿室的清新藥香裡,悄悄站定了腳跟,裡麵藏著的,是整個夏天的生長,和那些,永遠按捺不住的生機。
連日的細雨把藥圃澆得透濕,新種的紫菀已經冒出嫩黃的芽,像撒在土裡的碎金,頂冰花的芽則帶著點紅,裹著雨珠,更顯嬌怯。林辰蹲在田壟邊,用竹片輕輕撥開苗邊的土——昨夜發現幾株芽被蟲啃了,得仔細看看是不是藏著過冬的土蠶。指尖觸到濕土時,忽然摸到塊硬物,挖出來一看,是枚鏽跡斑斑的銅鎖,鎖身刻著朵模糊的紫菀花,像誰遺落在土裡的舊物。
“林先生!周校長在暖房翻舊箱子呢!”小石頭舉著把銅鑰匙跑過來,鑰匙柄上也刻著朵紫菀,與林辰手裡的銅鎖竟有幾分相似,“說這是從蘇先生的樟木箱底找著的,還裹著塊藍布帕子,帕子上繡著字呢!”
暖房的樟木箱敞著蓋,裡麵堆著泛黃的舊物:幾件褪色的藥衣、半冊蟲蛀的醫書、一疊用紅繩捆著的藥方,最底下壓著個藍布帕子,正是小石頭說的那方。周鶴叔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展開帕子,帕角繡著行小字“婉贈雲卿”,字跡娟秀,是婉妹的手筆。“當年婉妹總說,雨水的舊物是‘醒事物’,”老人指著帕子上的水漬,“你看這印子,像滴眼淚,許是當年沒送出去的物件,埋在箱底,倒讓雨水催著見了天日。”
孟書硯正在擦拭那把銅鑰匙,鑰匙柄的紫菀花經他一擦,竟顯出幾分亮澤。“這鎖和鑰匙看著是一對,”他比對了片刻,忽然抬頭,“阿古拉的商隊帶來個訊息,說巴特爾在西域的老氈房裡,也找到個類似的銅盒,鎖上刻著雪蓮,裡麵裝著半張藥方,說‘字跡像蘇先生的’。”
其其格畫的銅盒圖鋪在帕子旁,盒身刻著纏枝蓮紋,鎖孔處果然是朵雪蓮,旁邊寫著“盒底刻著‘雲卿藏’三個字,巴特爾說‘雲卿許是人名’”。巴特爾畫了個捧著銅盒的小人,旁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顯然也對這名字好奇。
沈念端著碗陳皮茶進來,茶湯裡飄著紫蘇葉,溫溫的,正好驅寒。“這帕子的繡線用的是江南的蘇繡,”她指著帕角的纏枝紋,“春杏姐說,蘇婉堂的舊檔案裡,有位叫‘雲卿’的女先生,光緒年間在堂裡坐診,後來突然辭了職,去向不明,檔案裡還夾著張她的畫像,眉眼竟和蘇先生有幾分像。”
蘇婉堂的春杏托人捎來那幅畫像,畫中女子穿件月白長衫,手裡握著本醫書,鬢邊插著支紫菀花,落款是“乙未年婉繪”。“我們比對過,”春杏的信裡寫著,“畫像的筆觸和蘇先生的藥方筆跡如出一轍,想來是蘇先生為她畫的。”
雷大叔扛著捆乾艾草進來,往炭盆裡添了幾根,艾草煙卷著舊物的黴味,在暖房裡慢慢散。“張奶奶從玉泉河捎來個訊息,”他蹲在樟木箱旁,“說分號的老掌櫃記得,三十年前有位姓雲的先生,總來買紫菀,說‘要寄給西域的朋友’,還留下個地址,就在巴特爾找到銅盒的那片草原。”
小石頭拿著那方藍布帕子,忽然指著“雲卿”二字:“林先生,這名字會不會是蘇先生的朋友?”
林辰摩挲著帕子上的褶皺,忽然想起娘提過的一樁往事:“小時候聽娘說,婉姨年輕時,有位學醫的朋友,後來去了西域,再也沒回來,許是這位雲卿先生?”他試著把銅鑰匙插進那枚銅鎖,“哢噠”一聲,鎖竟開了,鎖芯裡掉出片乾枯的紫菀花瓣,與帕子上的繡樣如出一轍。
午後的雨下得密了些,林辰帶著藥童們往苗壟上蓋稻草,防止新苗被雨水泡爛。蓋到第三壟時,小石頭忽然在土裡挖出枚銀簪,簪頭是朵鏤空的紫菀,簪尾刻著個“雲”字。“這簪子許是雲卿先生的?”他舉著銀簪,雨珠順著簪頭往下滴,像串碎銀。
周鶴叔接過銀簪,指尖觸到簪尾的刻痕,忽然歎了口氣:“當年婉妹有支一模一樣的簪子,說是‘朋友所贈’,後來不見了,她隻說‘丟在西域的風沙裡了’,如今看來,許是托人帶去給雲卿先生的。”
孟書硯在給阿古拉的回信裡,畫了那枚銅鎖和鑰匙,旁邊標注著“雲卿可能是蘇先生的故人”,還附上了銀簪的圖樣:“請巴特爾看看,銅盒裡的藥方是不是和這簪子有關。”
雷大叔端來鍋薏米粥,裡麵加了山藥和紫菀花,稠得能掛住勺。“張奶奶說,雨水喝這個最祛濕,”他給每個人盛了一碗,“說分號的老掌櫃還記著,那位雲先生總說‘紫菀要配雪蓮才管用’,這話倒和西域的新方對上了。”
林辰喝著粥,望著窗外的雨絲,忽然覺得這雨水的舊物,不是偶然的相遇,是故人的牽念——帕子上的贈言、銅盒裡的藥方、銀簪上的刻字,像串散落的珠子,被雨水一泡,倒顯出隱隱的線。像娘說的:“醫道的緣,不在朝夕,在歲月,有些事埋得再深,總有被雨水泡開的一天。”
入夜,暖房的燈亮著,那方藍布帕子被小心地夾進《百草續錄》,銅鎖和鑰匙放在案頭,銀簪則插進個青瓷瓶裡,與新采的紫菀花插在一起。周鶴叔翻著那半冊蟲蛀的醫書,忽然指著某頁的批註:“這字是雲卿的!你看這‘紫菀治咳,需佐以雪蓮’,和西域的藥方如出一轍!”
林辰翻開《百草續錄》,在新的一頁寫下:
“雨水舊物,物是舊物,人是故人。西域的銅盒、江南的畫像、穀裡的鎖鑰,都在這綿綿的雨裡,藏著未說儘的緣。蘇婉先生說‘醫道在相逢’,原來最好的相逢,不是並肩,是隔著歲月,你在西域配藥,我在江南繡帕,他在穀裡藏鎖,卻用同一種藥草,治著同一種病,讓紫菀的香,成了跨越風沙的信使。”
窗外的雨還在下,新苗的葉子在雨裡舒展,像在為這樁陳年往事點頭。遠處的藥圃在夜色裡泛著潮潤的光,彷彿能聽見舊物們在低聲絮語,說著那些被風沙掩埋的相遇、被歲月藏起的牽掛。百草穀的春天,就這麼在雨水的滋潤裡、在舊物的牽念裡、在滿室的清苦藥香裡,多了層朦朧的暖意,像那方藍布帕子上的字跡,雖已褪色,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鄭重——有些故事,從來不是結束,隻是在等一場雨水,讓它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