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619章 春藤銜暖入七州
正月十五的燈籠還在七州城鎮的簷角搖晃,百草穀的跨州藤嫁接苗已悄悄拱破了凍土。沈硯蹲在藤架下數新葉時,發現最嫩的那片葉尖沾著點金黃——是林辰昨夜研墨時灑的藤炭末,老人總說“讓苗沾點墨香,將來長得有書卷氣”。
“沈先生,林爺爺醒了嗎?”小滿抱著個藤編食盒從石徑走來,食盒上的纏枝紋是她新學的花樣,藤條歪歪扭扭,卻透著認真,“西州的巴特爾大叔托商隊捎了罐沙棘蜜,說配著您去年曬的跨州藤花乾,衝茶最養人。”
沈硯剛接過食盒,就聽見傳習處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林辰披著件藤紋棉袍站在門口,手裡捏著張泛黃的紙,是昨夜寫廢的手稿。“阿硯,把這紙燒了拌在土裡,”老人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藤炭灰能肥土,比什麼肥料都好。”
沈硯笑著應下,心裡卻清楚,老人哪是懂什麼肥料,不過是捨不得浪費每一張浸過墨香的紙。就像他總把寫滿批註的廢頁折成紙船,讓小滿放進穀外的溪裡,說“讓七州的水帶著字去看看遠方”。
驚蟄那日,百草穀下起了桃花雨。林辰坐在藤椅上翻《七州藤譜》,忽然指著某頁對沈硯說:“你看這南州水綾藤的記載,缺了段‘渡頭編藤記’。當年在南州渡,那個編藤蛇鎮的陳婆婆,她的‘九轉纏’技法可是一絕。”
沈硯立刻取來藤葉紙:“那我們明日就去南州?”
“不急。”林辰搖頭,指著窗外的嫁接苗,“等它再抽出三圈藤,帶著它去。讓它親眼看看水綾藤在渡頭怎麼繞著船樁生長,怎麼被陳婆婆的粗手編出活靈活現的蛇紋。”
話音剛落,蘇文舉著畫夾衝進院子,畫紙上是幅速寫:南州渡的晨霧裡,個老嫗正蹲在船板上編藤,膝頭的藤條像活過來似的纏成蛇形,渡頭的水紋裡漂著無數紙船,每隻船上都有個墨點。“我夢到陳婆婆了,”少年眼睛發亮,“她讓我告訴林爺爺,今年的新藤已經夠編百八十個蛇鎮了。”
林辰望著畫紙上的晨霧,忽然咳嗽起來,沈硯連忙遞過溫水。老人喝了口,擺手笑道:“看來是陳婆婆在催了。明日就動身,帶上嫁接苗,帶上你的畫夾,咱們去南州渡趕春潮。”
南州渡的春潮比彆處來得烈。當百草穀的一行人踩著濕軟的青石板走進渡頭時,陳婆婆正站在老榕樹下編藤,銀白的頭發被海風梳得貼在頭皮上,手裡的藤條在晨光裡翻飛,轉眼間就成了條吐著信子的藤蛇。“林老哥可算來了!”老嫗扔下藤蛇,粗糙的手抓住林辰的手腕,指腹的厚繭磨得人發癢,“去年你托人捎來的《藤譜》補頁,我都裱在船篷上了!”
船篷下果然掛滿了泛黃的紙頁,都是林辰補寫的南州藤記,邊角被海風浸得發卷,卻字字清晰。陳婆婆指著其中一頁:“你說水綾藤‘遇浪則韌’,可不是嘛!前幾日大潮,係船的藤繩被浪扯得筆直,硬是沒斷一根纖維。”
嫁接苗被沈硯小心地放在船板上,新抽的藤須立刻朝著船樁的方向伸去——那裡爬滿了深綠色的水綾藤,藤葉在潮水裡忽隱忽現,像無數隻小手在拍打船身。“你看你看,”小滿拍手,“它認親呢!”
陳婆婆卻突然紅了眼眶,摸著嫁接苗的藤杆:“多好的苗啊……我那口子要是還在,指定得跟你討去做新船的纜繩。”她丈夫曾是渡頭的船老大,十年前為救落水的孩童,被藤繩纏住腳踝沉了水,那根救了人的水綾藤,至今還係在出事的船樁上,每年春天都開出白色的花。
林辰從行囊裡取出個藤盒,裡麵是用紅藤心與水綾藤混編的繩結:“這是按你丈夫當年的編法做的,水火不侵。”老嫗接過繩結,指腹摩挲著交錯的藤紋,忽然轉身從船底拖出個舊木箱,裡麵是數十個藤蛇鎮,每個蛇眼都嵌著顆海珠。“這些是給七州孩童的,”她抹了把臉,“就當是水綾藤托我送的春禮。”
離開南州渡那日,春潮正退。陳婆婆往他們行囊裡塞了把新割的水綾藤,藤條上還帶著海腥味。沈硯發現,嫁接苗的藤須上沾了片水綾藤的枯葉,像彆了枚小小的勳章。
下一站是中州。廢棄的藤器墟裡,盲嫗正坐在藤椅上,用焦藤拚貼路圖。她的手指撫過發黑的藤片,總能準確地找到拚接點,彷彿那些藤片在她掌心裡會說話。“林先生還記得這株‘同心藤’嗎?”老嫗摸著墟角的枯藤,那是株罕見的雙根藤,十年前被雷劈成兩半,如今又從焦黑的斷口處抽出新綠。
“怎麼會忘。”林辰的聲音有些哽咽,“當年你用它的枯藤給迷路的商隊拚出路標,救了整整三十人。”
盲嫗笑了,從懷裡摸出個藤球,裡麵裹著七顆不同顏色的藤籽:“這是去年從同心藤根下拾的,你們帶著它去草原。阿古拉那小子總說草原的藤太野,讓他見識見識,野藤也能長出同心結。”
草原的風帶著沙礫味。阿古拉的馬頭琴正拉得震天響,琴桿上纏著紅藤與沙棘藤混編的琴穗,隨著節奏掃過琴絃。看到嫁接苗,壯漢突然紅了臉,從帳篷裡抱出個藤筐,裡麵是曬乾的沙棘果與紅藤花:“按林老哥的法子試過了,這兩樣泡的酒,能治風濕。”
他指著遠處的牧帳:“那些藤筐都是牧民編的,你看這紋路,是不是比去年齊整多了?”果然,每個帳前的藤筐都編著相同的同心結,陽光落在結上,像撒了把碎金。
西州的雲霧藤長在崖壁上,像掛在天上的綠瀑布。巴特爾的兒子正用特製的鐮刀割藤,刀刃上纏著層薄藤,說是“讓刀也認認藤性”。“我爹說雲霧藤最記恩,”少年遞過捆帶著露水的藤條,“去年你們留下的藤譜,我娘天天讀給崖下的娃娃聽,現在連三歲娃都知道‘纏三圈,留半寸’的編藤訣。”
當七州的春都浸透了藤香,百草穀的一行人終於回到穀中。嫁接苗已長得比人高,藤條上掛著南州的海珠、中州的焦藤片、草原的沙棘果、西州的雲霧藤露,最粗的那圈藤紋裡,還嵌著片北州鐵線藤的枯葉。
林辰坐在藤架下,沈硯研墨,蘇文鋪開新的藤葉紙,小滿往硯台裡加了勺沙棘蜜——陳婆婆說這樣磨的墨帶甜香。老人提筆寫下《七州藤譜》下卷的終章,筆尖劃過紙麵,像藤條劃過七州的土地:
“藤非草木,是七州人的心腸。南州渡的藤蛇鎮藏著守護,中州墟的焦藤路寫著慈悲,草原的同心結繞著牽掛,西州的雲霧藤裹著期盼……所謂七州藤,不過是把散在各處的暖,用藤條串成串,掛在日子的簷角,風一吹,滿世界都是甜香。”
寫完最後一筆,林辰把嫁接苗的藤條纏在筆杆上,藤須立刻順著筆杆往上爬,在“終章”二字旁開出朵淡紫色的花。蘇文趕緊提筆速寫,小滿數著花瓣:“一瓣南州潮,二瓣中州霧,三瓣草原風,四瓣西州露……七瓣正好,七州的春都在這兒了。”
窗外的跨州藤不知何時爬滿了整個穀口,藤花如雪,落在每個過客的肩頭。林辰望著遠處七州相連的藤路,忽然想起陳婆婆的話:“藤啊,從來不是往高處爬,是往有人的地方長。”
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藤,有藤的地方就有家。七州的春,早已順著藤條,悄悄住進了每個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