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104章 花開並蒂
藍盈盈的天,綠油油的草,高聳聳的山,清淩淩的湖泊。
鳥語,花香,魚遊,鴨戲。
清晨的朝陽自大山的背後慢慢爬了上來。
在大山的影子和太陽的光照下,湖泊變成了半陰半陽的樣子。
在那陰陽交彙的地方,一支花芽從湖邊的泥土裡鑽出頭來,伸了伸懶腰,自腰間舒展出兩片葉子來,隨後又向上生長,努力地探出了頭。
然後,這顆花芽好像是要特意表現出自己與其它花兒的不同似的,竟然從一個花蒂上鑽出兩朵花苞來。
兩朵花苞競相綻放,一半開在陽光下,一半開在陰影裡。
一個可人的姑娘沿著陽光的邊界,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來,停在這朵並蒂花麵前。
湖泊也頗為配合地,將姑娘與並蒂花一起倒映在自己平靜的湖麵上。
姑娘看著湖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地看的出神,忽然來了一陣微風,吹皺了一池平靜的湖水。
姑孃的倒影也隨著粼粼的湖麵一起破碎了,散作一池細碎而斑斕的碎片。
風來的快,走的也快。
粼粼的波光漸趨於平靜,姑娘看著自己的破碎的影子重新聚合在一起,當它終於重新完整的時候,姑娘卻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直撲麵頰。
姑娘發現,在自己的影子旁,竟衍生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影子來,而且,它竟還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影子。
姑娘嚇得趕緊扭頭向身邊看去。
果然,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姑娘正站在自己的身旁,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一股恐怖的寒意自脊骨生發出來,蔓延至全身。
姑娘著實嚇了一跳,身體向後一仰,跌坐在綠油油的草地上。
陰影裡的那個「她」看著姑孃的窘態,冷冷的笑著。
這個人雖然與姑娘長相無二,可相比姑孃的柔弱,卻顯得更為冷酷乾練,最為突出的,是她深邃的眼眸裡,竟閃爍著妖冶的綠光。
「姐姐?」
姑娘愣了一下,隨即開口問道:「你不是早已經離開我了嗎?怎麼還在這兒。」
「你快死了,我自然就來了。」陰影裡的「她」立在那裡,聲音冰冷而機械:「把你交給我吧!讓我來將他們全部殺光!」
「不,」姑娘堅定地搖了搖頭:「他們是無辜的,他們都是好人。」
「哼,好人?」陰影裡的「她」撩了撩頭發,反問道:「你居然將那些排擠你,欺負你,甚至要殺死你的人,稱作是好人?我該說你天性善良呢?還是軟弱可欺呢?」
姑娘從草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他們隻是害怕罷了,隻是害怕。」
「我不殺光他們,他們可是會殺掉你的。交給我吧,在這世間走一趟,應該也很累吧!你隻要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一切就結束了。」陰影裡的「她」想要走近姑娘,可她一觸碰到陽光,便又趕緊縮了回去。
姑娘忽然有些睏乏。
暖暖的太陽照耀著她的身體,讓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隨即伸了伸懶腰,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剛剛升起的太陽也隨著她漸漸模糊的意識,漸漸沉下去,陰影陡然間擴大了。
正在姑娘即將睡去的時候,遠處卻傳來一陣清亮婉轉的歌聲。
歌聲飄入耳中,將要沉睡的姑娘忽然睜開了即將閉上的雙眼,看著遠處的黃鶯,口中讚歎道:「多美啊!」
隨著姑娘眼睛的睜開,緩緩下墜的太陽竟然停住了,雖然陰影占據了很大一部分麵積,可畢竟還儲存了一絲光亮。
「聒噪!」陰影裡的「她」看著黃鶯,麵露慍色。
彷彿感知到陰影裡的「她」生氣了一般,一條毒蛇偷偷靠近婉轉啼鳴的黃鶯,一口將它咬住。
美麗的黃鶯撲騰幾下,便再也動彈不得了。
看著黃鶯的慘狀,姑孃的心卻忽然痛了一下。
她趕忙撲過去,趕走了毒蛇,從它的口中搶下受傷的黃鶯,可驚慌失措的黃鶯卻在姑娘手中不停地撲騰,甚至抓傷了姑孃的手。
「值得嗎?」陰影裡的「她」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姑娘手上的傷:「你明明救了它,它卻還要傷你。」
姑娘隻是撫摸著黃鶯身上的傷口,神奇的是,在她的撫摸下,黃鶯的傷口竟神奇地癒合了。
姑娘一鬆手,黃鶯便撲騰了幾下翅膀,飛走了。
這時候,姑娘纔想起陰影裡的自己,開口道:「它沒有故意要傷我,隻是害怕罷了。」
陰影裡的「她」看著姑娘,不再說話。
周遭陷入平靜,連細小的微風都聽得到。
許久,姑娘才終於又一次開口,不過,她說的是:「姐姐,你還是走吧!」
「妹妹,我們從小相依為命,你為了他們,居然要趕我走?」陰影裡的「她」疑惑地問道。
「可你隻能帶來毀滅,」姑娘回答道:「我不想再毀滅任何東西。」
陰影裡的「她」想了很久,終於歎了一口氣,慢慢退走了。
臨走前,她留給姑娘一句話:「妹妹,你最好能保護好自己,如果你再受到傷害,我會殺光他們,一個不留地殺光他們。」
太陽終於完全升了起來,四處都是光亮亮的,開在陰影裡的花卻漸漸枯萎了,將它全部的養分分給了旁邊的一朵,讓它盛放地更加豔麗。
與此同時,昏迷中的姑娘終於睜開了她的雙眼。
在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無數影影綽綽的影子,這是老鎮長、道不同以及陳忘一行人的影子。
此刻,除了看不清東西的陳忘,其他人的眼睛無一例外都盯著剛剛蘇醒的少女的眼睛,當看到那與常人無異的黑色瞳仁的時候,除了老鎮長,幾乎所有人都長籲了一口氣。
「老斑鳩,這丫頭眼中並無綠光,你有何話可說?」白震山說話向來底氣十足,聲若洪鐘。
與老鎮長一番拉扯,白震山心中有氣,故而這一聲質問更具有威懾力,竟嚇得老鎮長縮了一縮。
道不同也從旁勸解:「老鎮長,您還是勸勸鄉親們,各自回去吧!您德高望重,才被鎮民選為鎮長,何故為了陋習,而在此處無理取鬨呢!」
說來,道不同也是好心,給老鎮長一個台階下,可在老鎮長耳朵裡卻變了味兒。
他大聲辯解道:「你,你,你居然說我無理取鬨?我活了這麼大歲數,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巴都要多,你憑什麼說我無理取鬨。」
道不同心中無奈,隻好說:「這姑娘已經醒轉,您親眼看看:她雙眸清澈,瞳仁黝黑,並無你口中的綠光。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老鎮長卻賴著不走,口中喃喃道:「老夫親眼所見,定是妖女收斂鋒芒,待機而動。」
「得了吧!老人家,我看您啊!還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楊延朗早已不耐煩了,一邊說著話,一邊用胳膊將老鎮長架起來,強行推著他向外走。
老鎮長雖心有不甘,但在事實麵前,卻也無話可說。
但二十年前安南鎮處置蕊姑娘時發生的那件事情委實給他心裡留下不小的陰影,就算為了安南鎮,他也不甘願就此善罷甘休。
殺一人而救全鎮子的人,值得。
寧肯錯殺,絕不放過。
此刻見楊延朗用強,老鎮長更是氣血上湧,口不擇言,拿出了倚老賣老以及蠻不講理的架勢。
他大聲疾呼:「妖女不死,安南鎮危矣。你們都是外地人,自然不把安南鎮安危放在眼中,可妖女不死,我等就坐死在這衙門口,絕不善罷甘休。」
楊延朗豈容他繼續胡說八道、妖言惑眾,忙不迭地將他推出去,因對這老頭子並無半分好感,行事也頗為粗暴。
「楊小兄弟,你等一等,我有話同老鎮長說。」方纔很少開口的陳忘竟然說話了。
自隆城相遇以來,陳忘屢破危局,楊延朗對他還是頗為信服的。
因而,陳忘一開口,楊延朗立刻停下手中動作,將老鎮長又拉了回來。
隻不過,楊延朗做這些事時,可還不忘小聲自言自語道:「這老家夥都不講理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陳忘倒不是對這個老家夥有多少好感,隻是覺得這衙門被鎮民一直圍困,實在不是個辦法。
方纔楊延朗推老鎮長的空當,陳忘一番思索,突然想出一個緩兵之計。
此刻,他憑借眼中光感走到老鎮長身邊,開口問道:「老鎮長,可否聽我一言?」
老鎮長打量著這個並不起眼的中年人,可憐此人生得相貌堂堂,眼神卻沒有絲毫光彩,是個半瞎子。
隻是相比白震山和楊延朗,此人倒是頗懂些禮貌,於是老鎮長耐下性子,問:「你有何話,且說來聽聽。」
陳忘道:「老鎮長,殺掉這個姑娘,可保鎮中平安嗎?」
「當然可以。」老鎮長回答的斬釘截鐵。
陳忘再問:「不殺這個姑娘,鎮中一定遭殃嗎?」
「這……」老鎮長猶豫一陣,才緩緩說道:「既有前車之鑒,我又親眼目睹,老夫實在是不敢賭啊!」
陳忘又問:「既然此事關乎安南鎮安危,那殺掉這姑娘,也是全體鎮民的意思了,是這樣嗎?」
「那是自然。」老鎮長將雙手背在身後,挺了挺胸膛,毫不猶豫地說道。
陳忘繼續問:「也就是說,若多數鎮民實際上不認同此事,那這女孩兒實際上也不用死了?」
「這……這不可能。」老鎮長搖搖頭。
「既然老鎮長如此篤定,」陳忘沉吟一陣,試探問道:「那,咱們打個賭?」
「怎麼賭法?」老鎮長有些好奇。
陳忘笑了笑,道:「老鎮長,可否給我七天時間,七天之後,我們可召全體鎮民當眾集會,一人發一粒石子,投入兩個箱中,一為生,一為死,若生箱中石子較多,你們不可再以任何理由傷害這姑娘,並讓她在鎮中正常生活;反之,我們便不再乾涉此事。您意下如何?」
「不可。」
老鎮長尚未開口,道不同卻先拒絕了陳忘的提議。
此刻,全體鎮民就在衙門口,口口聲聲喊著「誅殺妖女」的口號,若依了陳忘,也不過拖延七日而已,之後,還不是形同將這姑娘拱手相讓。
想明白以上事情,道不同拒絕道:「此事萬不可行。」
至於其他人,雖和道不同同樣想法,卻也對陳忘深信不疑。
既然此事是陳忘提出的,雖猜不透他是什麼想法,卻也不好開口反對。
項人爾拽了拽道不同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
老鎮長仔細想了想,覺得此局必勝無疑,既然道不同覺得此計不可行,反其道而行,老鎮長便一定覺得是可行的。
妖女尚未成型,年紀又小,不過拖延些日子罷了,當無大患。
這方法是他們主動提出的,到時若是輸了,這些江湖人礙於情麵,也不好再橫加乾涉。
權衡利弊以後,老鎮長一口答應道:「好,不過我隻給你們三天,三天之後,我再來此。」
「一言為定。」陳忘擅自答應下來。
賭約既定,老鎮長轉身離開了衙門,並將此事告知鎮民,讓鎮民一同散去。
待老鎮長走遠了,道不同終於忍不住了。
他對陳忘道:「此等權宜之計如何久持?若三天之後,鎮民仍要她死,我們真能將這活生生的姑娘拱手相讓?」
陳忘解釋道:「鎮民來勢洶洶,且被群體裹挾,不會冷靜思索事情原委,此時此刻,他們隻當是殺妖除害,並未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在殺人。」
「你是想讓他們意識到這一點?」道不同恍然大悟,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又逐漸暗淡,歎道:「百年積弊,談何容易。」
陳忘開口道:「若立生死箱,那麼他們就會意識到,他們手中的每一顆石子的分量,意識到女孩兒的生死是由他們決定的。倘若他們沒有意識到,我們就幫他們意識到:他們的行為不是替天行道,而是**裸的殺人。」
「習俗傳說,也不是那麼容易更改的。」李詩詩坦言。
「壁畫所載語焉不詳,想改也非難事,難在要有人信,」陳忘閉目思索一陣,接著說:「老人雖言之鑿鑿,年輕人未必就奉若神明,我們年少時,不也思維跳脫,迫於威權纔不敢開口。我們若是重點爭取這些人,還是有希望翻盤的。」
「陳大哥不愧是陳大哥,滿腦子都是辦法。」楊延朗頗有些崇拜地看向陳忘。
項人爾卻潑了一盆冷水:「若是三天之後,我們輸了,便真要放任不管嗎?」
「自然不是,」陳忘思索一陣,繼續說:「若是努力之後,仍是那般結局,也便說明這姑娘沒有希望被鎮民接納了。如此,我們隻好帶她去往彆處,尋一個安身之地。」
道不同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但心中仍有疑問:「出爾反爾,如何取信於民?」
「哈哈,」陳忘突然笑了,說:「所以是我和他們打賭,而不是你。取信於民是官府的事情,我一介閒散江湖人,若非想讓她有在鎮中立足的機會,直接將她帶走又有何妨?在此以後,鎮民信不信我,與我何乾。」
至此,道不同方纔真正的恍然大悟,可與此同時,隱隱的擔憂卻自他心中騰起。
他驀的想起禦史大人說的一句話:「江湖遊俠肆意妄為,國家法度威嚴何在?」
可想起眼前的事情,他也隻好將這份擔憂深藏在心底。
這期間,除了一旁照顧剛醒來的姑孃的芍藥,還有一人始終一言未發,那便是展燕。
她看著那被她救下來的姑娘眸子裡烏黑的眼睛,緊緊地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