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161章 逢賭必勝
人常說:「十賭九輸」,千金台上新來的那位貴公子卻是個一直贏的人。
從踏入千金台的那一刻起,他很快便成為很多賭徒的目標:衣著華貴,氣宇不凡,不知是何家富豪的二代公子,以常理揣度,此人定是驕橫無知、揮霍無度之徒,又兼有目盲之疾,天然便要比常人弱上幾分。
綜合種種,與此人對賭,勝算極大,因此賭徒們競相與之對賭,希望從這個紈絝公子身上賺的盆滿缽滿。
事實證明,這些賭徒們全都打錯瞭如意算盤。
這目盲公子棄其他於不顧,單賭骰子,規則也很簡單,無非便是搖骰子賭大小的一套。
漸漸的,賭徒們發現,這公子雖目力不佳,卻似乎擁有不俗的耳力,擁有「聽聲辨骰」的能力,不然怎會百賭百中,從不有失呢?
不知不覺間,這位公子已經連賭了六個時辰,也連勝了六個時辰,無數與他對賭的賭客輸到傾家蕩產,被小廝們趕下千金台。
他從名不見經傳,到引人注目,直至被無數賭徒奉若神明,僅僅用了短短的六個時辰。
這位目盲的貴公子越賭越是儘興,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隻可惜他鋒芒太露,以致聲名大噪,已經沒有人願意和他對賭了。
公子無奈,隻好加大籌碼,從「一賠十」逐漸加碼至「一賠百」,卻應者寥寥,以小博大固然誘人,可幾乎必敗之局,又有幾人敢去參與呢!
那目盲的公子端坐於賭桌之上,見無人敢與他對坐,滿臉失望之色,自語道:「聽聞千金台乃西南第一大賭場,攬八方豪客,聚無數錢財。今日一看,實是徒有虛名而已,不過如此。」
「賭場無人賭博,那還開賭場乾嘛?」目盲公子身邊的執筆賬房大聲吆喝著,一腳踹翻了賭桌,大聲喝道:「不如趁早歇業,關張大吉!」
「何人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活的不耐煩了,也不睜開狗眼看看這是誰家的場子。」自從那盲目公子連戰連勝,便已有小廝將情況報知於朱大昌。
朱大昌本來一直在幕後觀察,這一鬨,卻逼得他不得不走上台前。
「這位少爺,莫非是這聚仙樓的東家?」盲目公子身邊的老管家見此人一出場,有無數小廝隨從,故有此問。
未等那人回答,管家便繼續說道:「既然來到賭場,當享博弈之樂。我家公子身在賭場,卻無人對賭,了無生趣。可見千金台盛名灼灼,其實難副。」
「你——」
朱大昌見自家產業被如此貶損,心中氣急,可一時摸不清對麵底細,又見對方氣度不凡,百賭無敗,便有結交拉攏之意,不便就此撕破臉皮。
他強壓心中怒火,強顏歡笑道:「這位公子賭技精湛,風姿卓然,西南地處偏遠,這些人多沒見識,自然不敢與公子對賭。且這聚賢樓不僅有千金台一處風景,更有休閒沐浴,美人絕色,醉人佳釀,絕品苦茗,公子儘可享用,一切開銷,大可算在我頭上。」
朱大昌說完,便去觀察那目盲公子神色,卻見他手中捏了一顆骰子,輕撚慢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連日豪賭,儘興怡情,並無乏累,談何沐浴?目不能視,美人妖冶,於我卻如無物;至於美酒苦茗,亂人心智,我連日大勝,資財豐厚,若昏昏然,隻怕有宵小之徒圖我。」
說到「宵小之徒」,那目盲公子虛空一指,卻不偏不倚正指向朱大昌。
朱大昌怒意頓起,剛要罵其不識好歹,卻被打斷,隻聽那目盲公子接著說:「我平生所愛,惟有賭博一途。財帛地產,美人奴仆,性命身家,乃至……嗬,這朗朗乾坤,茫茫天下,皆可為注。定興亡,謀生死,皆在一小小骰盅之間,豈不有趣。哈哈哈哈……」
目盲公子語出驚人,一時之間震懾全場,可他還未說完,笑罷,直麵朱大昌方向:「既然已無人敢與我對賭,莊家何不親自下場,否則這千金台的招牌,怕是今日便要被公子我帶走了。」
「欺人太甚。」
見對方執意要來此砸場子,朱大昌大怒,當即招呼手下,重設賭桌,要讓那目盲公子見識一下天高地厚。
很快,一個製作精美的賭桌便被放置在千金台中央,朱大昌和目盲公子分列兩端,搖骰的莊荷在賭桌中央站定,麵前放置了一個骰盅及三顆骰子。
眾賭徒見莊家下場,紛紛圍來,皆想一睹這場對決。
朱大昌坐在桌前,頗有些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目盲公子,似乎並不在意他之前的煌煌勝績,顯得氣定神閒,胸有成竹。
他大手一揮,對莊荷道:「搖骰。」
莊家下場,所用莊荷自然不比尋常,隻見小小的骰盅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左右騰挪,直如雜耍一般,令人眼花繚亂。
眾賭徒皆屏息凝神,無數雙眼睛聚焦在骰盅之上,嘈雜的賭場頓時安靜下來,耳之所聞,惟有大廳之中回蕩著的骰子搖動之聲及各人緊張的心跳聲。
這種環境,倒更適合那盲目公子「聽聲辨骰」,三顆骰子在骰盅之中的每一次晃動都具現在他腦海之中,成為一幅幅清晰無比的畫麵。
最後,隨著一聲清響,骰盅落地,三顆骰子也各安其所。
在那盲目公子心中,早已見到盅中格局:三子一線排開,竟分彆是「一、一、一」。
「請下注。」朱大昌一臉奸笑。
目盲公子淡淡一笑,跟身邊丫頭吩咐兩句,隻見那丫頭竟將自家全部籌碼搬上賭桌,全押了「小」字。
這樣一把定輸贏不留餘地的瘋狂舉動,自然引得眾賭徒議論紛紛,有說如此舉動太過冒險;更多的,則稱讚目盲公子百賭百勝,此舉定然胸有成竹。
一陣議論後,終都將目光聚焦於朱大昌身上,隻看他敢不敢跟。
朱大昌並無半點慌張,一邊吩咐手下搬來籌碼,一邊頗為玩味地看著這目盲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小,那我便隻好……」
「且慢,」目盲公子打斷了朱大昌的話,與眾人說道:「既然要玩,不如玩的大一些,眾位看官,莫做座上之客。手中有籌碼的,均可自行下場,參與其中。」
眾賭徒親眼目睹那目盲公子百戰百勝,傳之如神。此刻有機會參與,豈不個個奮勇,爭相將手中籌碼置於「小」字之上,不多時,半邊賭桌已堆的滿滿當當,再也放不下一枚籌碼了。
「請。」目盲公子伸出手來,言辭之間,頗有挑釁之意。
「再去取籌碼來。」朱大昌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籌碼,心中頗有些不耐煩。
朱大昌身邊一師爺模樣的老者見狀,對朱大昌耳語道:「少爺,場上籌碼眾多,聚仙樓現有財帛恐不能儘,若執意對賭,怕是要壓上王府的私庫。若生變故,王爺回來,難免責怪,恐怕……」
那目盲公子見對麵久不回應,揶揄道:「東家,若不自信,可同某共同押』小』,不勝不敗,倒也不算丟人。」
「無需多言,」朱大昌經這一激,決心已定,道:「取籌碼來,我要押』大』。」
「少爺……」師爺還想阻攔,幾乎要叫出聲來。
「叔叔那裡,我自會解釋,」朱大昌不僅不聽勸告,還狠狠瞪了師爺一眼,道:「還是你覺得,我可能會輸?」
師爺知趣,隻得默默退下。
賭桌之上,籌碼堆積成兩座高峰。
「開骰盅。」隨著一聲吆喝,莊荷將那聚集眾人目光的骰盅緩緩揭開。
隨著骰子出現,現場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哈哈哈哈,如此,我就不客氣了。」目盲公子自信必勝無疑,伸手去攬桌上的籌碼。
不料他剛伸出的手卻被朱大昌死死攥住,後者輕蔑一笑,道:「百戰百勝?徒有虛名罷了。」
小丫鬟輕伏在目盲公子耳邊,告訴他說:「三顆骰子一字排開,分彆是:』六、六、六』點大,咱們輸了。」
幾乎就在同時,賭徒們的唏噓謾罵之聲響起,千金台上,一片嘈雜。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分明是』一、一、一』點小。你出千了,你一定出老千了?」目盲公子指著朱大昌,連連後退,幾欲跌倒。
管家和賬房見狀,急忙扶住,為那目盲公子撫心順氣,防止他急火攻心,背過氣去。
朱大昌看著目盲公子的醜態,彷彿在欣賞一件戰利品。與此同時,他的虛榮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驕傲到了極點。
許久,見目盲公子仍舊倒在二人懷裡,朱大昌已覺得無趣,轉身欲走,卻聽到那目盲公子以微弱的聲音喊道:「休走,我還要賭一局。」
朱大昌回頭,看著這一幕,覺得頗為滑稽,此時的目盲公子,全無先前的風雅之姿,就像他在千金台見過的無數賭徒一般無二:得勝時洋洋自得,隻欲乘勝追擊;落敗時滿腹不甘,卻想翻盤再戰。
一入賭局,便沉淪至此,不死不休。
朱大昌踱步至目盲公子身邊,洋洋自得道:「你想翻盤?可你已經沒有籌碼了。」
「我尚有兩件無價之寶。」目盲公子的一聲大喝,止住了朱大昌的腳步。
「公子不可,」管家喝止道:「此兩物皆為傳世之寶,無價可沽,豈能輕動?」
賬房也從旁附和:「此寶世間獨一無二,必傳於後世,豈能置於賭局?」
二人越是如此說,朱大昌好奇越重,反倒不想走了。
「你二人皆是我家仆役,豈敢不遵我令?」目盲公子從二人懷中掙紮著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大聲喝道:「給我拿來。」
主管賬房二人頗不情願,又礙於主仆名位,不敢違逆,慢吞吞地分彆從懷中取出一幅絹布來,交與目盲公子手中。
「這是何物?」朱大昌好奇心起,雙眼直勾勾盯著那盲目公子手中物事。
盲目公子將兩幅絹佈置於賭桌之上,緩緩展開,告訴朱大昌:「此二物皆為無價之寶,一為丹青子所繪之』二龍相爭』圖,一為鐘宮商與呂征羽在京城鬥琴的琴譜。」
這兩件物事,都是人儘皆知的世間寶貨。
當年,丹青子作「二龍相爭」圖,圖未完成,丹青子卻先一步隱遁江湖,不見蹤跡;呂征羽與鐘宮商先後亡於盟主堂慘案及廟堂之上後,二人鬥琴時的琴譜亦成絕響。
若此二絹為真跡,說是無價之寶,毫不為過。
朱大昌聽聞那目盲公子竟然擁有這兩件寶貨,急忙命師爺驗看。
賭場常有待價而沽的寶貨,師爺自有不俗的眼力,卻見他取了放大鏡,仔細觀看,不由得嘖嘖稱奇,評價道:「這二龍相爭圖,筆下似有千鈞之力,一氣嗬成,無半點停滯拖遝,可惜二龍畫成的時間卻不儘相同,一新一舊,看畫中筆力,卻著實是同一人所畫。傳說此圖未成而丹青子隱退,或是多年之後重拾畫筆,也未可知。至於這琴譜,兼具宮商之磅礴大氣,又有征羽之陰柔和美,臨山間大瀑,沐隱隱微風,尋常樂師,雖通樂理,也難奏其萬一。」
師爺頓了一頓,說出了他的結論:「二絹皆為真。」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沒有人敢相信,這兩件傳說中的寶貨,竟被這目盲公子一人所得。
目盲公子見對方已經鑒定完畢,開口道:「我要以這兩件無價之寶,賭你的聚仙樓,你敢是不敢?」
朱大昌立在對麵,默不作聲,似乎仍在考慮。
那總管卻慌了,急忙阻攔道:「區區一座聚仙樓,怎抵得上這價值連城之物?公子三思,不能一時意氣,昏了頭啊!」
賬房先生也從旁附和,道:「方纔我家公子戲言,各位切莫當真了。」
說罷,便要伸手去收回那兩幅真跡。
「啪!」朱大昌的一雙大手按在那兩匹畫卷之上:「買定離手,賭場之上,絕無反悔之意。」
「誰要反悔?」那目盲公子氣血上頭,利令智昏,執意要賭,反問朱大昌:「我賭你的聚仙樓,你敢跟嗎?」
「有何不敢?」
朱大昌明白,此類賭徒,往往利令智昏,一心想著翻盤,可越是如此,越是會陷入連賭連敗的不利局麵。
此刻的朱大昌,氣定神閒,彷彿早有必勝之心,淡淡揮手道:「搖骰。」
「且慢!」目盲公子經此一敗,對自己的耳力已有疑心,於是對朱大昌道:「你可敢與我盲賭?」
所謂盲賭,便是先押注,後搖骰。
骰子大小,全憑天命,勝率便是概率,無所謂技巧,是真正搏命的賭法。
「盲賭就盲賭。」眾賭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大昌竟答應的如此隨意。
要知道,他的賭注,可是他安身立命的產業——聚仙樓。
朱大昌卻毫不緊張,似乎必勝無疑,點了點賭桌,輕笑道:「我還是押大。」
「那我便隻好押小了。」目盲公子也下注了。
「買定離手。」
莊荷吆喝一聲,搖晃骰盅,最後「啪」的一聲,骰盅落於桌麵之上,眾人屏息凝神,全程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骰盅尚未揭開,那目盲公子卻已經滿臉冷汗,他雙手死死扣住賭桌,強行扼製身體的顫抖,才勉強讓自己沒有倒下去。
似乎,他已經知道了結果。
看到目盲公子這般模樣,朱大昌更加自信,大喊一聲:「開骰盅。」
「慢著。」立在莊荷對麵的鐵筆賬房突然一把按住骰盅,將之拖在賭桌正中,道:「莊荷是你們的人,我不信他,請眾看官中出一人,代為開盅。」
「我來。」話音剛落,賭徒中走出一人。
這麼大的賭局,能親自開盅,也是幸事。
朱大昌也點點頭,似乎對誰來開盅並不在意。
賬房死死盯著那按住骰盅的手,緊張的手心出汗,一直把玩的鐵筆也有幾次險些掉落到地上。
突然,一雙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耳語道:「放心,有我在此。」
「莊主。」
賬房瞥了那總管一眼,發現他手中那不近鐵器的開過光的包漿大錢,不知何時已不見了。
「』一、一、一』點小。」骰盅揭開,開盅之人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
「贏了。」目盲公子高舉雙手,與眾賭徒擊掌相慶,一副得意忘形模樣。
反觀朱大昌,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嘴裡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絕不可能。」
突然,他衝到莊荷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斥道:「你怎麼回事?」
「小人不知啊!應該是』六六六』點大才對,不知何時變了。」莊荷驚惶失措,跪地求饒。
目盲公子走到近前,半得意半挑釁地說:「你已經輸了這座聚仙樓,莊荷自然也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許為難他哦!」
「你的人?嗬嗬……嗬嗬嗬嗬……」朱大昌似乎受了刺激,兀自狂笑不已。
突然,他話鋒一轉,厲聲道:「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何人,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來人呐!」
話音剛落,呼啦啦湧上一堆下人,各持刀劍,不顧賭客逃竄躲閃,隻將目盲公子一行四人團團圍住。
說時遲那時快,卻見目盲公子身邊的總管大袖一甩,數枚銅錢捏在手中,手指輕彈,銅錢激射,精準無誤地打在持刀下人的手背之上,各兵刃紛紛脫手,倉啷一片。
幾乎與此同時,那鐵筆賬房欺身向前,閃轉騰挪之間已至朱大昌身後,左手鎖住朱大昌琵琶骨,右手鐵筆已抵近朱大昌咽喉。
一時之間,攻守易勢。
朱大昌嚇得麵色蒼白,顫抖著問道:「切勿,切勿殺我,你要這聚仙樓,拿,拿去便是。」
未料想,目盲公子卻輕輕搖了搖頭。
「你,你要怎樣?」朱大昌見此人似乎並不愛財,滿心疑惑。
「叫你的人先退下,」目盲公子淺笑道:「我有話要對東家說。」
朱大昌受製於人,無計可施,隻好聽從,命令手下紛紛退下樓去。
千金台上,隻剩目盲公子一行及朱大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