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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236章 升米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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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

一口血唾沫吐在倭寇的臉上。

正在捱打的漢子用惡狠狠的眼神死死盯著手持大棒的倭寇,咬緊牙關擠出幾個字:「有種整死老子,要不然老子早晚整死你。」

「八嘎。」

倭寇怒罵一聲,擦了擦臉上的唾沫,將手中的大棒好好舉起,猛地砸向漢子高昂不屈的頭顱。

一聲重響之後,血從漢子的頭頂淌下來,浸了滿麵。

看著漢子的頭顱終於垂了下去,倭寇的臉上浮現出誌得意滿的笑容。

這個手持大棒的倭寇被稱作小西長官,是負責監督勞工們乾活的監工。

就在這一天,一個叫做沈山的勞工打暈了自己,並試圖帶領其餘勞工們一起逃跑。

若不是新兵衛及時帶兵抓回了大半勞工,又在倭酋木村武陟麵前為自己求情,恐怕小西難保自己這顆項上人頭。

為解心頭之恨,他將參與圍攻監工的勞工們儘數殺死,又將首惡沈山綁在勞工營前,施以棒刑,以儆效尤。

看著沈山的模樣,小西陰沉的臉上終於洋溢位些許笑容。

小西笑得並不好看,臉上的褶子扭曲成一條條縱橫的溝壑,可很快,他的笑便僵在臉上,臉上的褶子漸漸舒展,反而在眉頭擰成一道深溝。

因為他看到,麵前那顆垂下的頭顱竟然慢慢抬了起來,血臉上是一雙血紅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小西。

那是吃人的眼睛。

小西氣急敗壞,恐懼和憤怒一起湧上他的心頭,迫使他又一次高高舉起手中的大棒,並運足了十二分的力氣,再次猛地向沈山的頭顱砸去。

這一次,小西勢必要殺死眼前這個人。

「小西長官!」

大棒還未落下,將將停在沈山的頭發上。

小西循聲望去,隻見喚他的是一個倭兵:「長官,新兵衛大人有請。」

聽到自己崇敬的新兵衛大人要見自己,小西急忙放下手中的大棒,匆匆而去。

畢竟,殺人什麼時候都可,新兵衛大人的事卻片刻耽擱不得。

新兵衛見小西,無他,隻有兩件事交代:

一、傳達倭酋木村武陟指示:戚弘毅軍欲進攻我部,此刻需趨使勞工,加緊修築防務,不可像往日般濫殺;

二、告訴小西:有時候,征服遠比殺戮來的複雜,其中深藏的快感也要多上許多倍。

小西隻顧點頭哈腰,一邊「哈咿」「哈咿」地應和。

儘管收到指示,小西並不打算就此放過沈山,畢竟他是此次外逃事件的主謀。

脅從可以不問,主謀則必殺之,以防有後來者再次以身犯險。

小西回來後,再一次舉起了大棒,可這一次,高舉了許久的大棒竟又沒有落下。

轉念之間,小西突然改主意了。

他笑了笑,放下大棒,用手拍了拍沈山那滿是血汙的臉,揚長而去。

這並不是因為小西突然的良心發現或者大發慈悲,而是他突然發現,這麼痛快的讓他死掉太便宜沈山了。

就這樣自生自滅吧!

流血而死也好,凍餓而死也罷,就這樣在勞工們的眼皮底下慢慢死去吧!

慢慢腐爛,發臭,以警示每一個後來者,這就是逃跑的下場。

沈山並沒有活著的打算。

從被新兵衛抓回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死。

當夜幕降臨時,勞工們簡陋的帳子裡總會爬出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將他從鍋底刮來的烤糊的飯渣偷偷喂到沈山嘴裡。

勞工營中的老人,是活不了太久的。

要麼因為搶不到飯被活活餓死,要麼因為乾不了活被活活打死,或者乾脆一些,直接累死在工地上,也是不少的。

可就是這樣的環境下,那老者仍然不顧危險的給沈山送一口鍋底刮來的飯渣,甚至沒有人能知道他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這一口飯渣,讓沈山苦熬了五天五夜。

這五天裡,沈山有時會想自己什麼時候死,有時又會想自己和那老者究竟誰會先死。

可想來想去,他突然不想死了。

之所以生出這種念頭,是因為他覺得老者不想他死,之所以堅定了這種決心,是因為他突然也不想讓老者死了。

於是在小西又一次檢查他死了沒有的時候,他用儘全身力氣,開口道:「小西長官,饒我一條性命,我會為你乾活。」

不屈的靈魂,不死的身軀,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被綁縛的人竟讓小西無數次陷入到自我懷疑與敬畏之中。

而當小西聽到沈山求饒的那一刻,所有的疑問迎刃而解,所有的敬畏煙消雲散。

原來,他終不過是個凡人。

可笑的,怕死的凡人。

小西命人解開繩索,看著那曾經不屈的頭顱低眉順眼,高昂的身軀也匍匐在腳下,嘴裡說著沒出息的求饒的話。

這一切,使得小西的心中生出一種虛幻的滿足感。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長官新兵衛口中的那句話:

征服遠比殺戮快樂的多。

為了延續這種快樂,小西並沒有按照先前的意誌處決沈山,而是將他留了下來。

憑借堅強的意誌和不屈的體魄,沈山活了下來,並成為那個曾給他餵食飯渣的老者忠實的庇護者。

他承擔了連同老者那一份的繁重的勞務,也將搶來的飯分給老者。甚至還從勞工中奪得了一席之地,為老者單獨搭出一個稱得上「豪華」的隔間。

而那個佝僂老者,也就是現在人們口中的田爺,則成為了勞工營中壽命最長的老人。

在沈山的照護下,老者善良的秉性沒有改變,依舊儘自己所能慷慨的幫助每一個受苦受難的後輩。

於是,在這個沒有溫情的勞工營中,他默默扮演了最有溫情的「父親」的角色。

以上,就是白震山和楊延朗利用吃飯的閒暇,從一個普通勞工口中得到的簡要情報。

「所以,是田爺和沈山建立了勞工營中的秩序,承擔了組織大家分飯之類的工作?」白震山詢問道。

不料勞工卻搖搖頭,道:「不不不,勞工營依然是弱肉強食,身強力壯的吃飯,瘦弱無力的隻能吃渣滓,直到不久前,另一個年輕人被抓到這裡。」

「哪個年輕人,他在哪?」楊延朗好奇心起,追問道。

勞工搖搖頭,臉上有悲慼之色:「死了,剛死的,據說是逃營被抓,死狀慘烈。」

哽了哽,勞工接著講述:

要說起這個人,可真是個天大的好人。

據說,此人似乎還是沈山同宗,來此之後,同沈山田爺謀劃好久,這才立下規矩。

總而言之,便是不得恃強淩弱,勞務互幫互助,吃食公平分配,有恃武力不從者,便要吃他和沈山的拳頭。

方纔搶粥的情形,若是他還在,是絕對不會發生的,無非是他不在了,便有人躍躍欲試,要探一探沈山的底線。

說著話,勞工還對白震山道:「老人家,您是趕上了,逢著以前,您這樣的老人,最多隻能刮一刮鍋底的糊泥充饑。」

白震山頗不以為然,隻是裝作附和般點了點頭。

「這麼說,這裡的規矩是那年輕人一手建立的?」楊延朗問。

「不止如此,他還告訴我們要』同仇』。」勞工道。

「何謂』同仇』。」楊延朗來了興趣。

勞工回道:「簡而言之,就是要認清,我們勞工纔是一夥兒的,與之對立的,是抓我們來的倭寇們。吃不飽,住不暖……造成這一切的,都是倭寇,而我們,則是同病相憐的同胞兄弟。所謂的』同仇』,便是同仇敵愾的意思。」

「看來這位兄弟的境界非同一般。」白震山感慨道。

「又有何用?」楊延朗不以為然:「還不是被驅使乾活。」

「這可大不相同,」勞工道:「我們現在隻是委曲求全,後麵會有機會讓我們……」

「咳咳咳……」另一個坐在旁邊的勞工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說話的勞工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趕忙止住話頭,顧左右而言他道:「哎呀,哎呀呀,你看我這肚子,定是倭寇又拿餿飯來餵我們。二位自便,我先去了。」

說罷,他便端著粥碗,匆匆跑開了。

白震山與楊延朗四目相對,看來此行不虛,甚有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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