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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91章 緣結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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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城裡又多了一座孤墳。

戚弘毅坐在孤墳前,麵前放著一把斷刀,以及一麵滿是刀痕的圓盾。

在凜冽的寒風中,戚弘毅不顧身體的虛弱,就這樣靜靜坐著,從曙光微露的清晨到太陽高起的正午,直至晚霞鋪滿了半麵天空。

白芷就站在戚弘毅的身後,靜靜地陪著他。

她從死亡的邊緣上將戚弘毅拉了回來,又拜托趙戲收斂安葬了小將的屍身。

在戚弘毅昏迷不醒的五天裡,都是她守著他,為他止血換藥,喂飯送水,甚至於洗漱擦身,都未曾勞煩過他人。

不知怎的,白芷第一眼看到這個手持長槊的少年,心中便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來。

也隻有這樣的少年,才入的了她的法眼,才配得上她。

第六日,戚弘毅醒來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到小將的墳前。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已經碰到了遠方的山頭,晚霞滿天,大地也被照的一片血紅。

戚弘毅忽然站起身來,唱起了他親自為將士們寫就的軍歌:

海波翻湧兮東南作亂,倭寇來犯兮庶民不安

流離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堅執銳兮護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賞罰信,

軍紀如山兮號令嚴,

將士同心兮齊陷陣,

旌旗獵獵兮心誌堅。

上報國家兮下救黎民,

軍威赫赫兮殺儘倭奴。

殘陽如血,雄壯的軍歌回蕩於山河之間。

這是對逝去英雄崇高的祭禮,也是活著的人的錚錚誓言。

戚弘毅站立在血色的殘陽下,任由寒風吹動他單薄的衣衫,他的目光透過群山,望向南方,那裡,被打怕了的倭寇正在集結起來,準備一舉擊潰自己的軍隊。

戚弘毅並不害怕,因為對他而言,這也是他全殲倭寇的機會。

戚弘毅知道,倭寇害怕了,正是因為害怕,所以他們纔要化零為整,所以他們才會半道截殺……

他將看著這些倭寇走向窮途末路,並親手將他們推向滅亡的深淵。

他要為破碎的山河鳴冤,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戚弘毅不知道,此刻,白芷正看著他的挺拔背影,聽著他雄渾的歌聲,暗自心動了。

這世上男人很多,可能讓白芷欽佩的,隻有她的大哥白雲歌;而能讓白芷心動的,也隻有這樣的戚弘毅。

白芷自小愛穿男裝,自有一股不讓須眉的氣魄,尋常男子怎能入她的眼?

可戚弘毅非同尋常,惟有他這般抱負胸襟,才能讓白芷怦然心動。

夜漸漸吞沒了最後一抹夕陽,月亮升起來了,穹頂上幾點疏星。

白芷在戚弘毅身後默默站了一整天,直至此刻,纔拿出一件白色披風,給戚弘毅披在身上。

戚弘毅終於肯回去了。

路上,白芷依舊默默跟在他的身後,就這麼走著,沒有一句話。

戚弘毅被白芷安排在李詩詩家裡的宅子養傷,過了幾日,他的話終於又多了起來。

他心思細,腦子活,點子多,見識廣,很快便和每一個人成為朋友。

與李詩詩在一起時,他便說古論今,談詩賦詞;與趙戲一道時,他便聊些江湖豪俠,恩仇故事;見到紅娘子,他偶爾也說笑逗樂,瑣碎閒談……

可是,所有人裡,他最喜歡張博文。

戚弘毅經常在一邊靜靜看著這個少年做火藥術的實驗,還經常幫幫忙,打打下手,有時也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有時也會問一些問題。

張博文習慣於自己研究,還是第一次碰到對自己的研究如此感興趣的人,又加之戚弘毅平易近人,因而沒過多久,便將戚弘毅當做自己的大哥哥,一口「戚哥哥」叫的親切自然。

更甚者,戚弘毅還曾邀請張博文跟他回軍中,張博文隻當這個大哥哥開玩笑,未置可否。

而與之相反的,便是對白芷的態度了。

不知為何,白芷每每想要親近戚弘毅,他都顯得特彆拘謹,絲毫不似尋常那樣自然健談,反而畢恭畢敬,待之以禮,儼然一副酸腐書生模樣。

白芷屢次熱情待他,都彷彿被他扔了一副冷板凳,將她滿心歡喜熱情都澆滅了。

白芷屢屢看到戚弘毅與其他人相談甚歡,自己一來就正襟危坐,久而久之,她自然心中不快。

白芷一向直言直語,不似尋常小女子,將心事憋在心中。

一日午後,彆人都在午睡,她左思右想,實在氣不過也睡不著,乾脆直接衝進戚弘毅房間。

彼時,戚弘毅正解衣欲眠,見白芷進來,急忙背轉身去,重新穿好衣服,躬身施禮,問道:「白姑娘找我何事?」

白芷見他還是這副客氣樣子,氣上心頭,大步走到戚弘毅麵前,大聲質問道:「戚弘毅,你什麼意思?為何跟彆人談天說地絲毫不怯,見到我就像耗子見了貓,小心翼翼。」

戚弘毅見白芷走來,不由自主地退讓一步,與她保持著些許距離,才繼續說道:「白姑娘何出此言?我是客,白姑娘是主,隻聽過客隨主便,我若任意逾越,豈不是反客為主,不可,不可。」

白芷聽了這話,心中更氣,又無處發泄,隻好一拳打在桌子上,那厚重的實木大桌頓時裂成兩截。

她瞪大雙眼,怒視著戚弘毅,道:「我對你的心意,你當真不知?」

戚弘毅看著那斷成兩截的實木桌椅,心驚肉跳。

他不懼千軍萬馬,此刻卻打心眼裡怕了這個姑娘,當即服軟道:「姑娘乃女中豪傑,我既當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又當姑娘是江湖義士,如若不棄,拜把子做兄弟都是可以的。」

白芷聽此一言,氣上加氣,又進一步,怒道:「你出血出傻了嗎?哪個要和你做兄弟了。」

戚弘毅被這姑娘逼得退無可退,靠在窗邊。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擔心繼續待著早晚生出是非來,趕緊道:「姑娘,我傷已大好,軍中事務繁忙,我不能久留,今日收拾行裝,明日便走,就,就不打擾姑娘了。」

白芷聽戚弘毅要走,又氣又急,一腳踹在戚弘毅的傷腿上,道:「養傷時嘴上抹蜜,傷好了腳底抹油,軍中漢子都似你這般忘恩負義嗎?」

說罷,氣衝衝出門去,用力關上房門。

戚弘毅聽到重重的關門聲,確認白芷已經走遠了,才齜牙咧嘴地捂住傷口,已是痛苦不堪。

可比起這些,他那怦怦亂跳的心臟才真的受不了。

白芷出門以後,越想越氣,竟關上房門,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紅娘子看到小姐神色異常,跟了上來,詢問緣故。

白芷也未答她,自己趴在床上,邊哭邊自言自語道:「不就是個臭當兵的嗎?本小姐哪裡配不上他,還要和我拜把子,我像他兄弟嗎?滾吧,趕緊滾吧,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紅娘子聽白芷說話,已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不禁勸道:「小姐,你整日素衣男裝,不加修飾,人家不拿你當兄弟纔怪。小姐你底子好,若是著一身女兒裝,再點上絳唇胭脂,不知會迷倒多少洛城男兒呢!」

白芷雖在哭著,可這話卻似一條小蟲般,呲溜一聲便鑽進了她的耳朵,讓她當即起身,立刻讓紅娘子準備了胭脂紅妝,兩人在鏡子前一陣忙活,終於收拾妥當。

白芷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樣子,頗有些疑惑地問紅娘子道:「這樣真的好看嗎?」

「好,好看吧!男人們都吃這套。」紅娘子勉強笑著,回答道。

此時,恰逢李詩詩書塾下學,她來找白芷閒談,不料一進門,就看白芷一身女兒裝,紅衣紅裙,半坦香肩,臉上抹的煞白,兩腮擦的通紅,唇尖一點硃砂,頭發高高盤起,斜插了三兩珠釵。

見白芷這般模樣,李詩詩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白姑娘這樣打扮,是要扮山村裡出嫁的小媳婦兒嗎?」

白芷聽到李詩詩笑她,當即將頭埋在手中,埋怨紅娘子道:「還想騙我,果然不好看。」

紅娘子一拍腦門,道:「哎呀,你看看我這腦子,咱們倆不會,詩詩姐肯定會化妝,讓她幫小姐不就行了。」

白芷聽聞此言,不禁抬起頭,朝李詩詩笑道:「小詩,幫幫我。」

李詩詩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天剛擦黑,白芷便從一個不讓須眉男兒的女中豪傑,變成一個嬌豔欲滴的美人兒。

白芷看著鏡子,竟然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

她一向爽朗直率,不善修飾,可底子卻很好,稍加打扮,便顯得美麗動人。

入夜,白芷又去敲戚弘毅的房門。

戚弘毅正在收拾行裝,聽到有人敲門,便問是誰,待聽到白芷聲音,不禁心中一震,腿上傷痕隱隱作痛。

他戰戰兢兢道:「白姑娘,我睡下了。」

「你開門,我不打你了。」白芷知道戚弘毅心有顧忌,有意輕聲細語同他講話。

戚弘毅猶豫片刻,這纔開啟房門。

房門一開,登時眼前一亮,卻見白芷一身女兒裝,光彩照人,秀色可餐。

戚弘毅心中一震,開口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白芷沒有客氣,走進屋子,將隨手拎著的一小壇酒放在桌上,道:「白芷此來,並無他意,隻是得知將軍明日便要走,特來送行。」

戚弘毅見白芷脾氣緩和了許多,不似白天那般火爆,又一身豔麗明媚的女兒裝,這才放心坐下,道:「姑娘費心了。」

白芷將壇中酒倒出兩杯,一杯放在自己麵前,一杯推給戚弘毅,口中卻道:「戚將軍,你可知道,我是喜歡你的。」

「你說什麼?」戚弘毅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白芷開門見山,倒是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比之下,白芷倒頗為淡定。

她端起酒杯,自飲了一杯,道:「你是知道的,對吧?」

戚弘毅人之將走,也覺得無甚可隱瞞的,思索再三,終於說出實情:「白姑娘,戚弘毅乃軍伍之人,流離顛沛,朝不保夕;白姑娘又身負白虎堂大事,脫身不得。你我結合,必分立南北,旦暮不能相見。因此,我才對白姑娘處處避讓,隻願白姑娘早斷情根,好過受相思之苦。」

白芷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飲了下去,繼續問道:「那,你可曾喜歡過我?」

問完話,白芷靜靜地等待著戚弘毅的回答,可換來的是長久的沉默。

白芷苦笑一聲,接著給自己倒滿一杯酒,又飲了下去。

隻見她雙目含淚,緊緊咬住嘴唇,口中道:「我明白了。」

說罷,白芷又倒滿一杯。

不過這次,她將戚弘毅的那杯酒也一並舉起,遞給戚弘毅,道:「將軍,請滿飲此杯,就當我白芷為你餞行。白芷不勝酒力,貪圖睡眠,隻怕明日你臨走之時,白芷不能再為你送行了。」

其實,她哪裡是不勝酒力貪圖睡眠,分明怕離彆傷感,情難自己。

戚弘毅卻沒有接酒杯,推辭道:「姑孃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向來不善飲酒,一杯即倒,可否以水代之?」

戚弘毅說的是實話,他是個幾乎從小便滴酒不沾的人。

可在白芷看來便不是這樣了,軍中男兒,不善飲酒?說什麼她都不會信的。

此刻她見戚弘毅連杯子都不肯接,頓時感到無比委屈,口中道:「戚弘毅,難道你如此討厭我,連一口酒都不願意和我喝嗎?」

想到這裡,白芷不禁鼻頭一酸,徘徊於眼中的淚水滑落下來。

戚弘毅看白芷一副梨花帶雨,委屈巴巴的可憐模樣,真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美人兒,哪還有半分先前彪悍霸道的樣子。

他心下無奈,推脫不得,隻好硬著頭皮接過酒杯,可待白芷將手中酒仰頭飲儘後,他仍然沒有喝。

白芷看戚弘毅仍不肯喝她的酒,無限委屈湧上心頭,沒料想自己好不容易一次心動,卻是實實在在的單相思。

於是她拿起酒壇,咕咚咕咚將壇中酒一飲而儘,「啪」地一聲將酒壇摔在地上,道:「戚弘毅,我好歹也救過你的命,和我對飲一杯而已,竟也這麼難嗎?」

戚弘毅再怎樣,此時也是無法推脫了。

想了一想,隻好舉起酒杯,硬著頭皮咕咚一聲灌下這杯酒。

酒一下肚,戚弘毅便感到五臟六腑火燒火燎,一股熱氣竄上腦海,立刻便頭昏眼花,站立不住,隻好趴在桌子上,已然是醉了。

白芷傷心滿懷,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此刻,她彷彿有流不完的淚水,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然而,就在白芷開啟房門的那一刻,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囈語,聲音不大,卻實實在在擊中了她的心,讓她停住腳步。

這聲囈語隻有四個字:「我喜歡你。」

白芷回頭一看,卻見戚弘毅趴在桌子上,已醉的呼呼大睡起來。

她急忙走到戚弘毅身邊,雙手揪住他的衣領,迫使他站起來,問:「戚弘毅,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戚弘毅此刻醉眼惺忪,隻看到眼前一個大美女,雙鬢緋紅,兩目含淚,揪著自己在問話,竟然反問道:「你誰啊!何故襲擊本將?」

白芷看著戚弘毅,回答說:「我是白芷,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戚弘毅極少沾酒,此刻腦袋暈暈乎乎,口中含混不清,道:「白,白芷,我喜歡你,嘿嘿。」

其實,戚弘毅和白芷,並非一廂情願,而是郎情妾意。

不過戚弘毅身在軍中,顛沛奔波不算,更要長久分離,故而不願輕易給白姑娘許諾。

此時他一杯已醉,纔是真的酒後吐真言。

白芷聽到他的表白,終於開心地笑了。

這個奇女子抱起戚弘毅,將他放在床上,趴在他身上,一邊吻著他的身體,一邊解開了他和自己的衣帶。

……

戚弘毅離開洛城的時候,白芷到底還是來送他了。

他向李詩詩,趙戲,紅娘子一一告彆,還捏了捏張博文的臉,道:「博文,有機會到我軍中,戚哥哥帶你打倭寇。」

張博文點點頭,依依不捨的看著戚弘毅。

最後,戚弘毅才走到白芷的麵前,後者牽著一匹快馬,將韁繩遞給戚弘毅。

戚弘毅接過韁繩,白芷卻不肯鬆手,她看著戚弘毅,道:「若有平定倭寇之日,記得來洛城娶我。」

戚弘毅點點頭,轉身欲走,不料白芷突然撲到戚弘毅懷中,緊緊抱著他,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悄聲說:「我若奪回白虎堂,便去軍中娶你。」

「娶我?」戚弘毅尚在愣怔之中,白芷已經鬆開他了,道:「大丈夫誌在四方,你走吧!」

戚弘毅沒有多說,持槊跨馬而行,給洛城留下一個背影,也將這背影深深烙印在白芷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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