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情 第22章 【難過】
【難過】
江陌對林笙的瞭解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因此完全不知道他可以有這麼強的身手,將一百多斤的男人過肩摔,動作利落專業,一看就是練過的。
被摔那人也喝醉了,直接被摔暈,躺在地上宛如死狗。
要說林笙醉了,他靠著牆還知道整理衣服;要說他沒醉,認不出來江陌,眯著眼睛像近視一樣,嘴裡嘀嘀咕咕說些什麼,然後惡狠狠瞪他一眼。
“……?”江陌跨過躺在地上的人,走過去站在林笙跟前,“我怎麼了?”
“你混蛋,你神經病。”林笙說,“你以為我是誰?可以隨隨便便摸?我是缺錢,但還沒有缺錢到乾這個!”
他的臉紅得嚇人,連帶著脖子一片都是紅的,鬆垮的領口可以看到鎖骨,露出一小片胸膛,緋紅在燈光下宛如春色刺激著江陌的眼。
“你看清楚我是誰。”江陌看著他嘴角的梨渦,小小的兩個隨著說話若隱若現,非常減齡,十分乖巧。
林笙直起身子,湊近打量眼前的人,酒精帶來的混沌感很強烈,頭暈目眩,麵前好似一片迷霧,英俊的臉藏在後麵,隻能依稀看清挺拔的山根。
他有些怔怔的,伸手撫摸對方的鼻梁,指尖如羽清掃,皮肉之下是優越的骨相。
江陌沒想到林笙會突然摸自己,他一貫抗拒彆人的觸碰,幾乎是下意識想要推開,可對上林笙通透迷濛的眼睛,一時間沒有行動。
快到十二點,外麵音樂響得快要衝破雲霄,人群的尖叫和呐喊此起彼伏,一場落花雨徹底點燃現場。
這一方天地卻很安靜,躺在地上的人昏睡不醒,江陌和林笙的視線像是黏住一樣分不開。
平時相見都是吵架,有情緒的影響隻覺得對方麵目可憎,說到底都是一些小矛盾並沒有大紛爭,沒有到當仇人的地步。
這會兒沒有情緒影響,暫時將個人恩怨拋在腦後,江陌不得不承認林笙其實很好看,他不是令人一眼驚豔的型別,是很耐看,名副其實的巴掌臉,臉上有點肉感,配上梨渦,進酒吧的時候還被保安查了身份證,說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那雙眼睛又圓又亮,淺棕色的眸子透著溫柔,特彆是他衝彆人笑的時候,乾淨清爽的男大,很難不招人喜歡。
林笙嘿嘿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誰,彆以為我喝醉了。”
江陌沒有說話,等他答案。
“你是討厭鬼。”林笙腦袋一低,靠上江陌的肩膀,低聲呢喃,“討厭鬼,冷麵鬼,又臭又硬……”
“江陌,林笙,你們還……”陳育川推門進來,看到地上躺著的人嚇一跳,眼睛瞪大一倍,以為出了什麼事,“這是什麼情況?”
“那人喝多了自己躺地上,你來得正好,”江陌懶得多解釋,扶著林笙的胳膊把人推過去,“他醉了,不是你們組的局?你們負責送。”
陳育川接住林笙,神色為難,“我今天不回學校,葉寒霜也要跟她男友走,她男友是外校的,不順路。”
“……”江陌冷漠看著陳育川。
陳育川訕笑,摸了摸鼻尖,“江陌你就好人做到底。”
江陌一口回絕:“我不是好人。”
“你可太是了。”陳育川知道他一向是吃軟不吃硬,把軟綿綿的林笙再次推到江陌懷裡,“而且他醉成這樣你是有責任的,我們都去跳舞了,如果你能阻止他,就不會成現在這樣,你說呢?”
江陌被迫摟著林笙,反問道:“你這是在怪我?”
“沒有,哪能怪你。”陳育川推了推眼鏡,好言好語道,“我這是在麻煩你,你已經送過一次了,一次和兩次沒區彆,你說呢?”
江陌還能說什麼?
林笙醉成這樣的確和他脫不了關係,但凡剛才阻止林笙少喝幾杯,這麻煩事兒也不至於落在自己頭上。
散場時三對結伴離開,陳育川儘心儘力幫忙善後,提前叫好車,搭把手將林笙塞進車裡。
林笙身體軟乎乎的任由擺弄,倒在後排睡得不省人事。
江陌全程冷臉,卻也沒說什麼,從陳育川手裡接過林笙的手機,坐進副駕駛。
酒吧距離學校不遠,十分鐘的車程,隻是今天林笙醉得比上次更嚴重,完全走不了雙腿像麵團一樣撐不住。
偏偏林笙睡得又沉,任由江陌怎麼叫都不醒。
“要不然你揹他吧?”司機師傅實在看不下去了,“我還有其他單子呢。”
江陌一臉煩躁不耐,和林笙扯上總沒有好事兒。
他在車邊蹲下,讓司機幫忙把人扶過來,後背傳來重量,兩條白皙的胳膊從脖子兩邊搭下來,頸後傳來均勻平穩的呼吸聲。
這還是江陌第一次揹人,林笙不沉,但耳根溫熱的酥癢令他心緒煩亂,後悔攬著活兒。
淩晨的校園幽靜無人,沿路的路燈將他們交疊的身體裹上一層柔和繾綣的色調,影子拖拽,與月同行。
林笙突然動了動,垂下的胳膊彎起來抱住江陌的脖子,一個尋求安全感姿勢,嗚咽一聲,喊了一句爸爸。
江陌腳步一頓,漠然回應:“我可沒有你這個兒子。”
林笙應該是沒聽到,臉頰蹭了蹭,像是回到小時候,那會兒父母沒有離家打工,過年吃完席背著他走夜路回家,寬厚的肩膀給他滿滿安全感。
唯一一次的經曆成為記憶裡不褪色的畫麵。
“咚——”江陌有些粗魯地將林笙扔床上。
這段時間踏入宿舍比過去一年來得都多。
他把這祖宗安頓好,又將林笙的手機放在枕頭邊上,轉身去洗手間打算上個廁所再離開。
前後不過一分鐘的工夫,江陌洗完手出來發現林笙居然醒了,坐起來神色呆滯,拿著手機麵對黑漆漆的螢幕掉眼淚。
“?”江陌靠近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問,“你哭什麼?”
林笙擡頭,眼眶裡噙著水光,眼瞼和鼻尖發紅,白皙的麵容沉靜而清潤,輕輕眨眼時掛在眼睫上的淚珠順著眼角流下,襯出幾分可憐的意味。
江陌蹙眉,又問一遍:“為什麼哭?”
林笙點著黑漆漆的螢幕泄憤似的,隨後將手機扔一邊,沙啞的嗓音帶著鼻音和委屈,“他們罵我。”
“誰罵你?”
“很多人,”林笙低頭,壓在心頭的情緒如雪崩一般滂沱而下,眼前一片模糊,滾燙的淚水如斷線珠子似的往下砸,“還有我爸媽。”
江陌盯著林笙發旋兒,後頸凸出一截骨節,肩膀隨著他的哭泣微微抖動著。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我隻是在生存而已,那我能怎麼辦?我不賺錢難道去求爸媽嗎?他們巴不得我低頭,巴不得繼續掌控我的人生。”
“我就是不想聽他們的話,我喜歡男生怎麼了?明明是他們造成我這樣的,明明是他們不讓我接觸女生,為什麼到頭來全是我的錯?”
痛苦源源不斷傾軋過來,林笙雙手沒入頭皮用力揪著自己的頭發,“為什麼都要怪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做錯什麼了?”
他在酒吧的時候沒有醉得這麼厲害,勉強能穩住情緒,現在回到熟悉的地方,這兩個月的傷心事加上網路的衝擊,一下子壓垮他。
林笙哭著哭著倒下去,側躺在床上蜷縮著身體喘不過氣,抽泣哽咽,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沒一會兒就把枕頭打濕。
他哭得很費勁,鼻尖一層薄汗,頭發濕成一縷一縷地貼著額頭。
江陌不會安慰人,也共情不了此時林笙的感受。
他在旁邊站好一會兒,抽出紙巾遞過去,但林笙顯然哭到崩潰,眼睛又紅又腫,沒有精力注意身邊的人。
半晌,江陌微微俯身,輕薄的紙巾落在林笙脆弱眼角,很快被眼淚和汗水暈濕。
“你恨他們嗎?”江陌突兀地問這麼一句,聲音低而輕,也不在意林笙能不能聽到。
床上的人閉著眼,呼吸漸漸均勻平緩下來,臉上的眼淚被紙巾吸走,睫毛沾濕成一簇一簇的。
林笙像是睡著了,回答不了江陌的問題,雙手放胸口蜷縮著身體,姿勢泄露心緒。
江陌好人做到底,把屋內的空調開啟,又將被子給他搭上,視線掃到一眼鞋子,任由林笙穿著,沒有屈尊幫他脫下。
冷氣充斥房間,驅散宿舍裡的悶熱。
江陌關燈離開,剛搭上把手將門開啟一條縫,突然聽到床上傳來一聲含糊的回應。
“恨的。”林笙睜著眼,大半張臉藏在被子裡,渙散的眸子注視著眼前的虛空,腦子裡混沌一片,全是小時候的事情,“可又沒辦法恨。”
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心臟攪成亂七八糟的一團。
相比愛恨,更多是難以開口的苦澀和委屈,比憎恨很強烈的情緒是難過。
林笙把眼睛也埋進去,隻露出腦袋。
他終於回到自己的蝸居裡麵,不論外麵電閃雷鳴,總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可以相處,任由黑暗一般的悲傷的蔓延,和每次一樣治療難以癒合的傷口。
親情是無法割捨的枷鎖,沒辦法單純的恨,卻永遠有單純的愛,這愛與不愛之間隻有通過委屈自己勉強兩全。
“啪嗒”,門被關上。
江陌沒有急著走,在牆邊倚了一會兒,拿出一支煙點上,擡頭仰望無雲的夜空,無星也無月色。
他指尖殘留著眼淚的濡濕,記憶回到從前,大概從八歲起他就沒有哭過了。
這還得感謝父母,親身給他上一課,從此明白哭是最沒用的事情。
那是弱者的宣泄,無能者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