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情 第93章 【責任】
【責任】
林笙得到這個訊息的多久心跳驟停一般,半個身子發麻,宛如待在冰窖裡似的,後背不斷湧上冷冽的寒氣。
林勇運真的死了。
鮮活的人變成一具屍體,身前的憎恨和矛盾皆為過眼雲煙,隨著他斷氣不複存在。
林笙怔愣著回應醫生的話,實際上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掛了電話後冰涼的手被江陌握著,他聽到江陌說:“我陪你回去。”
“不行。”林笙頓時回神,火急火燎下床,“我得趕緊回去陪我媽,她還不知道這個訊息,我……我可能要請假,還有後麵課……我一會兒在路上給導員發訊息。對,還有車……我現在得叫車。”
“林笙!”江陌把林笙從匆忙慌亂中拉出來,“你冷靜一點,現在你不能亂。”
林笙呼吸急促,雙手涼得嚇人,心臟跳得很快,整個人處於不知所措的倉皇之中。
他才大二,學校裡沒有教過他家人去世要怎麼做,又有走哪些流程。
他隻知道林母的狀態那麼差,現在這個家裡隻剩母子二人,他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
承擔歸承擔,可他腦子裡又麻又亂,空調冷氣順著貼在後背的衣服滲透進身體,死亡的陰影籠罩著他,彷彿這間屋子都被陰濕覆蓋。
江陌緊握著林笙的肩膀,寬大熾熱的掌心度過去令人心安的力量,嗓音沉沉,“你現在要做的是給你媽媽打電話,人是在醫院死的,醫院那邊會直接把人拉去火葬場火化,你現在趕不回去,得讓你媽媽回去交接事情。還有靈堂,設不設、在哪兒設,來的親朋好友安頓在哪裡。這些事情都需要你媽媽處理拿決定,你一個人不行。”
對於那個男人的死,林笙擠不出來半滴眼淚,可一想到林母這幾天的憔悴蒼老心裡就很不是滋味,語無倫次:“可是我媽……我媽這個狀態……她……”
江陌:“她應該很清楚,事已至此,如果她不來做這些事情,光靠你是不行的。”
林笙深吸一口氣,聽從江陌的意見撥通林母的電話,電話接得很快,不知她是沒睡還是在特意等著。
深夜的訊息不會有什麼好事,林母已經意識到這點,她聽完訊息後並沒有林笙想象得崩潰,電話那頭隻是沉默幾秒,再開口時不難聽出哭腔,但聲音非常鎮定。
悲痛欲絕和沉穩堅強同時出現在她身上,眼淚是走投無路時的情感宣泄,而冷靜是彆無他法的堅強。
林母讓他明天早上再回去,現在時間太晚,他趕不回去幫不了幫反而夜路增加危險。
林笙的心定不下來,他能聽出林母的難過和強撐,心裡壓著沉甸甸的石頭,就連月色也染上無儘的悲涼。
出了這樣的事情覺睡不著的,他買了最早的車票,在床上坐著等天亮。
江陌一直陪著,他們肩挨著肩沒有任何言,這份平靜的陪伴足以清掃惶恐和不安。
林笙的手一直被江陌握著,他沒有反抗,或許是懶得,又或者是不想在這種事上耗費精力。
失眠是江陌的常態,他可以整宿不睡,數不清看過多少次日出,他沉寂在黑暗裡摩挲著林笙的手指,身邊的人腦袋搭過來,像是睡著一般,但江陌知道林笙沒有。
最早一班車是六點半,林笙五點的時候去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上衣服出來從頭到腳的黑,看到江陌也是一樣的裝扮,背著單肩包,站在門口等著他。
林笙微愣。
“一起走。”江陌言簡意賅。
林笙:“你沒必要……”
江陌:“禍害留千年,回去幫你慶祝一下不行?”
林笙扯了扯嘴角,“他要是聽到你這話,估計能生生氣活過來。”
“這種事情我有經驗,”江陌牽過林笙的手推門出去,“可以幫襯一把。”
林笙掙了掙沒掙脫,江陌把他牽得太緊,“你為什麼會有經驗?”
“我奶奶去世是我一手操辦的,”江陌淡淡道,“我陪著她咽氣,等他兒子從國外趕回來隻等著下葬。”
林笙知道江陌父母涼薄,把親生兒子扔在國內不管不顧,沒想到連父母生死這種事都可以不甚在意。
他動了動手指,微不可察地蹭了蹭江陌的手背,“那以後他們去世,輪到你卡著下葬點回去。”
說完又覺得有點太缺德了,沒來得及找補,就聽到江陌沒什麼感情地說:“他們有兒子在身邊,哪輪得到我。”
“他們會後悔的。”林笙篤定道。
“你這是在安慰我?”江陌笑了一下,“好像死爹的是你。”
“……”林笙費勁抽出手,快步往前走,嘟囔著罵了一句不識好歹。
他們坐大巴回去,等林笙到家的時候林父的靈堂已經弄好,得到訊息的親朋好友正在裡麵祭奠。
林笙一眼看到林母,眼睛紅紅的看上去有些憔悴,穿著得體,正和親戚說話。
靈堂裡迴圈著大悲咒,熏香插在香爐裡,煙霧繚繞,林父的照片掛在正中央的位置,他板著一張臉嚴肅又正經,和林笙記憶中的樣子一般無二,黑白灰的色調將他襯得有幾分凶狠。
這個人被徹底封鎖在相框裡,一生雲煙到最後裝在小小的盒子中,塵土飛揚,抵不過一句世事無常。
林笙被不認識的親戚拉著說話,好像是某個遠房表姑,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隻能順著“節哀”點頭。
他哪裡用得著節哀。
林勇運活著的時候就沒對他這個兒子好過,死了卻需要自己儘孝。
林母看到林笙把披麻戴孝的東西遞給他,聲音啞啞的,鼻音很重,“去給爸爸上炷香。”
她的視線掃到江陌,明顯愣了愣,神色有些空白。
江陌疏離不失禮貌地頷首,“阿姨。”
林母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遠處又有人在叫她隻能先去招呼客人。
林笙站在林父的遺像前,隨手拿著三根香點上,沒有虔誠也沒有告彆。
他不怨林勇運了,他們之間沒有怨恨也沒有親情,林笙看著骨灰盒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難過。
他們之間的父子緣分,最終成為一個可悲的句號。
林笙第一次接觸葬禮事宜,人生經驗沒有林母豐富,林母忙著招呼客人忙不過來,事發突然來者皆是客,幸虧江陌跟著來,幫著林笙解決許多繁瑣的事務,禮金、名冊還有訂餐。
他們這邊的規矩需要守靈三天三夜保持靈堂長明、香火不斷,輕薄的煙霧連線著陰陽兩端,明燈點亮靈魂的歸家路。
晚上客人大部分去酒店休息,林笙終於找到機會給林母說話,一天下來母子倆都沒怎麼吃東西,他拿了些糕點給林母。
“那位……你朋友。”林母看著收拾桌椅的江陌,“他是客人,你讓他彆忙活了。”
林笙順著林母的視線看過去,好一陣才慢吞吞地說:“他……不算朋友。”
“……”林母嘴裡的東西咽不下去,喝了口水,“這畢竟是我們的家事,他一個外人,我感謝他今天的幫忙,後麵可以不用來了,免得影響他的事情。”
雖說林笙平時在江陌麵前也將“家事”掛在嘴邊,可這話從林母口中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刺耳。
“家事嗎?今天的親戚裡,你和我爸的侄子侄女,又或者表姑表舅,哪個不算‘家裡人’?他們動手了?都知道你們喜歡打牌,我和我爸關係又不好,等著看我們倆的笑話。除了江陌,有誰在幫忙?”
林母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這些是事實。
半晌,她動了動嘴皮,“你是想讓你爸爸魂魄不安嗎?”
林笙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媽,他活著的時候也沒因為我的事安過,現在人沒了,又何必去想這些?他不會因為我好不好而魂魄不安,就像他拿你們的存款去打牌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一樣。”
“你一直都在依附他,我小時候,你想維護我都得偷偷的。雖然我整個兒童和青春期你也沒參與多少,但往後是我們相依為命。你接不接受,對我都沒影響,我也不會因為你不接受就改變。”
林母注視著林父的遺照久久沒有說話。
前段時間哭得太多,她現在已經沒有淚水可流,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一一處理,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沉浸在傷痛裡。
陪著他們守靈的親戚在旁邊打麻將、鬥地主,那邊的談笑把這方天地襯得更加緘默寡言。
“你一天沒休息了,去睡會兒吧。”林笙說,“這裡有我。”
林母搖頭,坐著沒動,那樣子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林笙沒指望一次談話就能讓林母接受,老一輩的思想傳統,他需要的不是接受,而是不乾涉。
忙活一整天下來,林笙的腰腿發酸,晚飯沒吃幾口,現在餓勁兒過了什麼也吃不下。
他沒看到江陌的身影,視線搜尋一大圈兒,最後在某棵樹下看到人,江陌一身黑與天色融為一體,要不是有身高優勢,不注意真發現不了。
林笙自己都沒意識到看到江陌後鬆了口氣,一邊喂蚊子一邊等他打完電話。
江陌聊完事情一回頭就看到林笙,逆光而站,高高瘦瘦的特彆紮眼,“等我?”
“誰等你了。”林笙的胳膊上被咬好幾個包,越撓越煩躁,“我是問你什麼時候走。”
江陌:“一會兒。”
隨口問的問題竟然真的有答案,林笙愣了愣。
“明天有個課題研究,我得回去一趟,”江陌說,“票已經買了,最後一趟車。”
“……”林笙哦一聲,撓癢更用力。
江陌將林笙的停頓和沉默看在眼裡,他麵板白,沒抓幾下胳膊上好幾條紅痕。
“彆撓了,一會兒噴點花露水。”江陌擡眸掃了一圈兒附近,趁著沒人注意,把林笙拽進陰影裡,茂盛的樹丫層層疊疊墜落,圈住這份竊竊私語。
林笙被江陌的氣息包裹,昏沉的環境裡對上一雙明亮又熾熱的眼睛,同時低沉乾淨的嗓音砸在耳畔。
“怎麼?”江陌不緊不慢地問,“早上讓我彆來,這會兒聽到我要走又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