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入靈魂之臭 第1章
弟弟保送丘城一中,老師說他是清北種子,爸媽開心地包下了鎮上最好的酒店包廂給弟弟慶祝。
升學宴之前,爸媽特意去丘城呆了兩天,給弟弟挑選禮物。
回來的時候,爸媽扛著電腦,滿麵紅光:“妤妤,飯做好了沒有?沒有的話燉上你弟弟最愛吃的排骨,今天多燉點,你也能吃上——”
我已經開始燉了,鍋裡咕嘟嘟冒著熱氣。
客廳電視開著,正在播報人口失蹤案件。
從3歲到16歲的孩子丟了近十個,都是被人販子拐了,十分猖獗。
媽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這個暑假可不能讓耀耀單獨出門,妤妤,一定要看好你弟弟,聽見沒有?”
“這個點他的補習班該結束了吧,妤妤,做好飯了就去接你弟弟”
鍋裡排骨的香味兒飄散出來,將我包裹,窒息得喘不過氣。
弟弟丟了。
丟了30個小時,哪裡也找不見。
1
“跟你說話呢,沒聽見?”
“排骨先燉著,過來看看你爸給你買的衣裳。花了三十多塊嘞,精挑細選給你買的裙子。”
我僵硬的身子被媽拽到客廳,後爸林書棟正在組裝電腦。
看見我,他眯著眼拿起裙子朝我走過來:“快穿上試試看,明天你弟弟的升學宴,好好打扮一下。”
媽接過款式簡單的碎花裙,揉了揉我的頭發:“媽懂你的心思,平日裡你看見彆的小女生穿裙子,眼睛都看得直了。你爸給你弟弟買禮物都不忘了你,還不快謝謝爸爸?”
自從媽和林書棟重組家庭,這還是他第一次給我買東西。
我從喉間艱難地擠出一絲聲音:“謝謝爸。”
“嗬嗬,妤妤長大了啊,真懂事,已經十八了吧?”
他也來揉我的頭發,我下意識瑟縮著往後躲了一步。他的笑容僵了兩秒,眼睛依舊眯著:“好了,快去穿給我們看看。明天李老闆如果瞧上眼了,就在你弟弟的升學宴上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
我的頭埋得更低,死死掐著掌心。
媽又安撫我說:“雙喜臨門的大好事,耷拉個臉做什麼?李老闆年紀是稍微大了點,但家裡條件好著嘞,你嫁過去一輩子都吃不著苦。”
“老師都說你弟弟是清北苗子,讓他上學肯定比你有出息是不是?咱家供著你弟弟一個人就很吃力了,光這台電腦就把家裡掏空了,以後找名師補課又是一筆大開銷”
我更加窒息,真的要喘不過氣了。
我見過李老闆,35歲,喪偶,開了一家飯店,胖得比桌子還寬。
弟弟則很瘦,長得比電視上的小童星還好看,成績更是無比優異,懂事乖巧,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他是爸媽的希望,爸媽的命根子。
我幾乎咬碎了牙,才鼓起勇氣說:“弟弟不見了。”
這時候,我已經被媽拽到房間,脫下了洗到發白的襯衣。
媽動作頓住,猛地抓緊手中的裙子:“什麼意思?”
“你弟弟不是在上補習班嗎,怎麼會不見?”
我控製不住地顫抖,聲音都帶著哭腔:“昨天中午弟弟補習班下課,鬨著要吃冰淇淋,我沒有錢,隻能先把過去攢的瓶子賣了。”
“我帶弟弟去廢品站賣瓶子的時候,跟他說了不要亂走,原地等我的。可是我從廢品站出來後,他就不見了,哪裡都找不到——”
半掩的房門忽然被撞開,林國棟衝過來緊緊抓著我的頭發:
“耀耀不見了?”
我嚇得哭出來:“不見了,不見了”
客廳的電視還在播報孩童的失蹤案,聲音傳進來,林國棟像是瘋了一樣掐緊我的脖子:“死丫頭,你最好是在跟我開玩笑。”
“耀耀如果真的被你弄丟了,我讓你賠命!”
2
警察趕到的時候,我還裸著上身癱在地上。
媽坐在一旁嗚嗚地哭,林書棟咬著牙問我:“我給耀耀留了50塊,他怎麼會沒有買冰淇淋的錢?死丫頭你給我說實話,你為什麼要去鎮邊的廢品站?”
“你明知道人販子鬨得凶,明知道廢品站地方偏,你腦子裡裝的都是屎嗎?”
我也不想去廢品站,不想去那個充滿垃圾和惡臭的地方。
可是我沒辦法。
以前生活費不夠,我住校吃不飽的時候,唯一賺錢的辦法就是撿瓶子去賣。我的房間現在還有一股各種飲料混合的餿臭味兒,這種味道甚至醃入了我的身體,醃入了我的靈魂,讓我走到哪裡都抬不起頭。
“對不起,對不起”
“弟弟想吃排骨,想吃海鮮,你們給他的錢,我們早上去菜市場的時候都花完了。排骨我已經燉了,海鮮還在冰箱裡放著。”
“爸,你們那麼寵弟弟,他一定要吃冰淇淋,鬨起來我也沒辦法——”
一個狠狠的耳光打斷了我的話。
“死丫頭,你弄丟了耀耀,還敢怪我?”
林書棟拽著我的頭發將我提起來,還要再打,警察連忙衝過來將他攔住。
一個中年的女警察抱著我,給我**的上身披了件衣裳。
那邊林書棟已經被警察按在了凳子上:“你先冷靜一下,孩子丟失的24小時內是最有希望找回來的黃金時間。你詳細說一下,孩子是什麼時候失蹤的,在什麼地方失蹤的?他有可能會去的地方,你們有沒有找過?”
林書棟發紅的眼睛轉過來,死死瞪著我。
我縮緊身子,強撐著保持冷靜,把弟弟失蹤的經過又複述了一遍。
從昨天中午,直到現在我都沒有閤眼,我找了所有弟弟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沒有一個人在這段時間見過他。
警察的神色愈加凝重:“你弟弟是昨天中午失蹤的,為什麼過去了30個小時才報警?”
“我我不知道弟弟是失蹤,我以為他隻是先回去了——”
林書棟又失控地衝過來,眼中帶著恨不得將我殺死的狠厲:“那你分明沒有找到耀耀,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為什麼等到我們回來才說?”
“趙妤!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警察再一次地將他攔住,但這一次,他們沒有把林國棟按回去,而是帶著懷疑的神色看著我,也在等我的回應。
“對不起,對不起”
“我害怕,我太害怕了。”
我顫抖得更加厲害,身上的衣服都被抖落下去。
我連遮私都顧不上了,露出了胸前,腹部一道道猙獰的疤痕:“我怕你們知道我把弟弟弄丟了,會怪我,會打我。我以為我能找到弟弟的。”
我呆滯的臉上掛著一行又一行停不住的淚。
林書棟咬了咬牙,臉上的憤怒又變成了心急和悲痛。
“警察同誌,先不管這個死丫頭了,她的事等找到我兒子再跟她算賬!”
“你們先幫我找兒子。”
“耀耀他很聰明,很乖的,老師都說他是清北種子,如果他找不回來,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晚,爸媽和警察徹夜不休,又將弟弟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找了一遍。
結果,一無所獲。
我一個人呆在家裡麵,睡不著,也不敢睡。
房間的瓶子都賣了,多出了一片空地。
我踩上去,換上了林書棟給我買的碎花裙子。
裙子帶著微微的香,還是遮不住我身上醃入味兒的臭。
3
淩晨,爸媽回來了。
我不敢閒著,把排骨熱了熱給他們端過去。
林書棟一掌打翻,我跪在地上把還乾淨的肉塊撿起來,給他遞過去:“爸,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你彆不吃飯。”
林書棟還在瞪著我,雙眼通紅。
“趙妤,你弟弟如果找不回來,我一定讓你死!不,我要把你也賣了,賣到你永遠也逃不出去的地方,你最好祈禱你弟弟能找回來!”
他能做出來。
出於對弟弟林子耀的愛,他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
我知道的。
即便我頓頓給他做飯,給他當牛做馬地洗衣,乾活,也改變不了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工具的事實。
過去我已經很努力地討好他了,卻還是被賣給李老闆,換取弟弟更好的上學資源。
“還不滾?”
他狠狠踹我一腳,滾燙的排骨撒了我一身,我連喊也不敢喊。
爸媽歇了十分鐘,又出去找弟弟。
這次,他們帶著我。
給我披衣服的女警察也在,拿出濕巾擦了擦我臉上的臟汙:“你弟弟失蹤那天,你帶他去的所有地方,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再帶我們去確認一番好不好?”
“你放心,我們一定儘全力找到你弟弟,不讓你家人遷怒到你身上。”
第一個地點,我帶他們去了菜市場。
弟弟最愛吃排骨和海鮮,爸媽雖然寵他,但也沒有條件讓他頓頓吃。
爸媽不在家,弟弟就鬨著讓我去菜市場,把所有錢都用了,讓他一次吃個夠。
接著他去上補習班,我在附近等他,一直等到中午他下課。
他要吃冰淇淋,我沒有錢,就回家取瓶子,帶他去了廢品站。
就是我賣瓶子,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內,弟弟失蹤了。
接著我發了瘋地找,不眠不休地找了近三十個小時,想在爸媽回來之前找到他,可是我沒有
又排查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警察的神色愈發凝重:“現在已經確定不是走丟,很可能是被該死的人販子太猖獗了,已經抓到一批,全鎮戒嚴,他們竟然還敢動手!”
“現在鎮上進出檢查十分嚴格,他們很可能還沒有逃出去,接著搜,就是搜個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來!”
媽又一次哭紅了眼,癱倒在地上不能自已。
她和林書棟已經撐不住了,警察繼續找,他們先帶著我回家。
鄰居也都很喜歡弟弟,紛紛過來安慰。
爸媽正疲憊地應付,李老闆匆匆找了過來:“林書棟,你這是啥意思?說好了我參加你娃的升學宴,你安排我和你閨女處一處,咋一直不見人?”
林書棟沉著臉正要發作,鄰居連忙過去攔住李老闆:“你不知道?耀耀他失蹤了,據說是人販子總之你趕緊消停點回去吧。”
李老闆錯愕地眨了眨眼:“真的?前天我還瞅見他和趙妤在那兒吵,倆人還動了手,咋一轉眼就失蹤了?”
林書棟忽地朝我看過來:
“你對耀耀動手了?”
一瞬間,我渾身發冷,靈魂都恐懼到顫抖!
4
我被林書棟拽著頭發,拖回了家。
過去弟弟無聊,說我動了他的書,偷了他的零食,林書棟就會將我帶到衛生間,用皮帶沾了水打。
無論我怎麼解釋哀嚎,他都不停。
弟弟就站在門前看著,一邊抱著懷,像是在看他喜歡的動漫。
媽則捂著他的眼,說少兒不宜。
幾次之後,我就意識到我想要安穩地活下去,必須討好弟弟,我強迫自己把他當成至寶,捧在心頭。
我連惹他不喜都不敢。
而這次,我將他弄丟了。
弄丟之前,我還對他動了手。
林書棟知道之後,我會怎麼樣?
我甚至不敢想。
我死死抓著樓梯扶手,向路過的鄰居求救。
林書棟貼著我的耳朵說:“乖一點,跟我回去。趙妤,你知道我有的是辦法毀了你!”
說完他猛地扯我一把,我的身體摔在地上,額頭磕破,卻半點感覺不到疼。
他的確有辦法毀了我,讓我不敢跑,隻能同意和李老闆的婚事。
讓我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像條狗一樣被他拽回家,拽到熟悉的衛生間。
他熟練地從馬桶後麵拿出繩子,將我綁住,緊接著是一下又一下,皮帶抽在肉上的聲音。
“還不說實話?趙妤,你信不信我真的打死你?”
“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對耀耀動手!耀耀的失蹤是不是你乾的?你怕他告狀,怕我打你,就故意不管耀耀,給他扔了?”
又一道皮鞭落下,媽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趙妤,自從耀耀考上重點高中,你就很關注人販子的新聞。我們每次回家,電視上都是失蹤案的報導。”
這句話,讓林書棟打我打得更狠。
“警察都說了人販子不應該這麼囂張,剛被抓了一批人,剩下的漏網之魚該隻顧著躲藏,怎麼敢冒險繼續動手?是不是你個瞎了心的賤東西發現人販子,故意給耀耀賣了?”
我身上已經是一片血糊糊,血水中帶著舊傷的痂,像廢品站令人作嘔的穢物。
我已經哭喊不出聲了,淚也流乾,隻癡傻般不停地喃喃:
“我沒有,我沒有。”
“我沒有打弟弟,是弟弟打我。他想讓我陪李老闆,換他吃肉,我不肯,他就打我。”
“我跪在地上求他,他想吃什麼我都可以做,我就帶他去菜市場買肉,他要冰淇淋我也給他買,我把存來當飯錢的瓶子都賣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知道,弟弟轉眼就不見了呢?我該寸步不離地陪著他的,我已經儘力找他了,我儘力了”
可林書棟不信。
媽也不信。
媽就看著林書棟往死裡打我。
幸而我還剩一口氣的時候,林書棟恢複了一絲理智,沒有將我打死。
他開始做起了夢——夢裡是我把弟弟給賣了,我知道怎麼找到人販子把弟弟救出來,我是他找到弟弟的希望。
他立刻打起精神,找李老闆,找肉販子,找賣冰欺淩的,找廢品站老闆,一個個地求證我的話,想從中找到我的謊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回來了。
他身體變得佝僂,好似直不起腰,眼裡滿是絕望,抱著我媽嗚嗚哭了起來:“趙妤沒有撒謊,她那一天見的人,做的事,和她說的都能對的上。她沒有時間去見人販子,她也沒有去電話亭打過電話。”
“廢品站老闆也說,他看見耀耀了,一轉眼就沒有了。”
“趙妤還冒著大雨找了一整晚耀耀,挨家挨戶地敲門,不像是裝的。巧紅啊,耀耀是不是真的命不好,被拐走找不回來了?”
我快要渴死,意識模糊,正在掙紮著被綁縛的身子坐起來,去喝水管滴落的生水。
聞言力氣一鬆,又癱回地上,長長鬆了口氣。
可這時候我媽卻走進來,說:
“趙妤,林書棟不夠瞭解你,我很瞭解。”
“你可以不留痕跡地害死你親爹,也能不留痕跡地害了耀耀吧?”
“媽問你,要我們怎麼做,你才能把耀耀還回來?”
5
“媽,我沒有,我沒有——”
媽目光冷冷地打斷:“彆裝了。”
“你親爹醉酒摔死的時候沒人在家,彆人都以為是意外。可我看見了,我看見你提前放那兒的肥皂水,看見你一點一點,弄鬆了陽台的護欄。”
“趙妤,耀耀在哪兒?你說出來,你說出來我隻當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刻我感覺皮帶又來了,透過我的麵板,血肉,直直地抽在我心上。
以往媽還會裝一裝。
偷偷給我一點錢,或者揉一揉我的頭發,關切幾句,一副還在乎我的樣子。
林書棟打我,逼我做一些惡心事,她假裝沒看見,事後過來安撫。
現在她則裝也不裝了。
她的眼是那麼冷,帶著一點忌憚,和滿滿的嫌惡。
我不明白,我真的很不明白。
“媽。”
“我也是你的女兒,你十月懷胎親生的。”
“我親爸不該死嗎?他喝酒,賭博,他快要把你活活打死了。”
“我弟弟是很優秀,可是我我也很乖啊。媽,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猛地撲過來,掐著我的脖子低吼:“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是那個畜生的血肉,血都是臟的!你把我救出來,我才沒有扔了你,帶著你,讓書棟養了你十多年!我對你已經仁至義儘了!”
我忍不住地笑了。
我知道,這時候我該向過去一樣,裝得孱弱,裝得委屈,裝得無辜。
可是我實在是忍不住:“仁至義儘?”
“媽,林書棟是在養著我,可是他沒有把我當人,他對我的那些事你分明都知道。你甚至知道他拍的照片在哪兒?甚至為了討好他,和他一起看過對不對?”
她的目光還是那麼冷。
沒有一絲不忍,愧疚。
她和林書棟沒有什麼區彆,心裡隻有林子耀一個兒子。
不同的是,她更會隱藏,也更怯懦。
不到絕境,她會咬牙再熬熬,比如我親爸不擺明瞭要殺她,她永遠都低著頭哭。
比如如果不是林子耀失蹤,她一輩子也不會直麵我“殺人犯”的一麵。
現在就算攤牌了,她仍一副談判的語氣:“林書棟養了你,你付出一些是應該的。”
“你本質上就是一個惡劣、自私,為了自己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殺人犯,你憑什麼跟耀耀比?”
“趙妤,我最後說一遍,告訴我耀耀在哪兒。他能找回來,我跟你既往不咎。要不然我就算沒證據報不了警,也能告訴書棟你的所作所為,到時候他一定堅信耀耀是你害的,即便你撐不下去承認了,他也會讓你死的!”
她話落那一刻,我覺得流下了人生中最後一滴淚。
揚起嘴角說:“好,我坦白一切。”
“不過媽,我有個條件。”
“告訴我我的那些照片,林書棟藏在哪兒。”
6
見我要鬆口,媽冰冷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
是看見弟弟有回來的希望,發自內心的期盼和驚喜。
“好,我跟你說!”
她說出了一個位置,又著急地催問我林子耀在哪兒。
我眼裡帶著無辜,將之前所有經過,又慢慢地重複了一遍。
“媽,我沒有騙你,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我都坦白了。”
“或許弟弟真的被人販子拐走,再也回不來了。”
話落,媽氣得渾身發抖,眼底浮現出恨不得將我撕碎的狠厲。
“你真不怕死?”
“好!趙妤,我給你機會了,你等著嘗嘗你後爸的手段吧!”
她咬牙站起來,要去找林書棟的時候,客廳的房門忽然被敲響。
媽的身子一頓,似乎是在猜來人。
我直接說出了出來:“去開門吧,應該是梁警官。”
“媽,我和她提前約好,她會常來看我,以防你們繼續虐待我。”
“你們殺不了我了,弟弟也找不回來了。”
我不再偽裝,揚起嘴角,像是溫順的羊忽然撕開了羊皮,露出黑暗惡劣的底色。
媽忌憚地退了一步:“你,你”
我靜靜看著她,眼裡顯出玩味:“媽,你現在出去把一切告訴林書棟,告訴警察,可能我會被重點調查,有可能找到你兒子。”
“但也有可能,你們什麼都查不到。結果是我主動自首,認下我親爹那條命,而你會以包庇窩藏罪犯的罪名坐牢。”
“你不是說我自私嗎?”
“現在給你一個機會,用你的後半生去賭林子耀回來,你敢不敢賭?”
她嘴巴打起了顫,推到牆邊低下了頭。
她沒有回答,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不敢賭。
她並非多愛林子耀,隻是林子耀夠聰明,有前途。她能靠著林子耀牢牢拴住林書棟,能盼個未來。
而如果代價是她的未來葬送,她是絕對不肯的。
怯懦,自私,是刻在她骨子裡的東西。
“媽,過去的事,就永遠埋在心裡吧。”
“你告訴任何人,我就把你送進去。”
話落,梁警官已經衝開林書棟的阻攔,進入了衛生間。
看見我的慘狀,她一下子紅了眼:“林書棟,跟我去警察局走一趟吧!”
林書棟惡狠狠剜了我一眼,又不敢忤逆警察,陪著笑麵向梁警官:“自己家的事,不至於上綱上線吧?”
“趙妤她弄丟了我兒子,我隻是教訓她一下,已經夠便宜她了。你們還是把精力都用來找我兒子吧,不用把心思浪費在她身上——”
梁警官沉著臉冷喝一聲:“夠了!失蹤的所有孩子我們全力在找!”
“而你的行為也觸犯了法律,我不可能視而不見。最後警告你一次,配合我回警局接受調查!”
林書棟咬牙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梁警官又過來抱起我,送我去醫院鑒定傷情。
我回頭看了媽一眼。
她低著頭不敢和我對視。
我是想笑的,可此時笑起來實在不適合,隻能繼續帶著盈盈的淚眼道:“梁警官,可以稍微等一下嗎?我的衣服上都是血,我想再帶一件衣服。”
我帶了林書棟給我買的那件碎花裙。
以及他藏起來的,用來拿捏我的所有照片。
十年噩夢,終於看見了黎明的光。
7
“他他是人還是畜生?”
“妤妤,他虐待打罵你這麼多年,已經嚴重違法了,你為什麼不報警?”
麵對梁警官的憤怒和關切,我隻低頭揉著眼:
“我我不敢。我報警了,他被放出來,隻會打我打得更凶。”
梁警官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會的,以後我來保護你,絕不讓他再傷害你。”
“接下來他會坐牢,你好好生活。你弟弟的失蹤是意外,你不是故意的,不要內疚,我們會儘全力幫你找到弟弟——”
隨著我猛地撲進她懷裡,梁警官的聲音頓住。
她抬手抱住我,那天和我說了好多好多她的事。
她說她的過去經曆,和我很像。她鼓勵我一定要堅強,總有一天可以像她一樣,走出泥潭站在陽光下。
我不敢說,我永遠成不了她。
永遠永遠
回到家,媽像是魔怔一樣,一邊抹著淚一邊問我:
“你想乾什麼?趙妤,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耀耀不見了,書棟也進去了,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害我?你是不是還想讓我死?”
家裡隻剩我們兩個人,我不再偽裝,拿著書本坐在電腦前麵,開始熟練電腦。
我身上洗到發白的襯衣,也換成了碎花裙。
雖然隻有三十多塊,款式和麵料都很簡單,班上的女同學幾乎人人都有——但我已經很滿意了。
我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
媽歇斯底裡地更大聲:“你說話啊!書棟被判三年,我們該怎麼活?”
我這纔看向她:“你不應該問,我們該怎麼活得更好嗎?”
“林書棟的錢,房子,現在全都是我們的了。你安心過你的日子,我上我的學,井水不犯河水。”
“等林書棟出獄,你繼續依靠他,那時候我已經考上大學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最後,我淡淡補了一句。
“你還要多事嗎?”
她的嘴巴和情緒像是一下子按了開關鍵,全都止住,哆哆嗦嗦地退了數步:
“瘋了,瘋了,你就是一個魔鬼”
煮飯的人,從我變成了媽。
她的確習慣了隱忍,在我親爸那裡可以忍,在林書棟那裡可以忍,在我這裡也可以忍。
有吃有喝,不受委屈,她似乎都可以接受。
甚至林子耀她也不再問了,日子逐漸平靜下來,眼看著馬上開學,變故突生。
“你完了,趙妤,我沒有舉報你,但這次你真的完了!”
媽興奮的聲音將我從睡夢中吵醒:“人販子抓到了,所有失蹤的孩子也都找到了!就是你把耀耀送給人販子的對不對?你成年了,你也要去坐牢了!”
8
我下意識攥緊拳頭,心中一陣發慌。
媽看出了我的異樣,衝過來緊緊抓住我:“你彆想跑,跟我去警局!”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你算計親爹的事,所以我絲毫不知情,我沒有包庇罪,你威脅不了我”
我忽然覺得荒唐。
一個母親,這麼興奮地要讓女兒進監獄。
她的力氣變成了我小時候記憶的模樣,像鉗子異樣死死抓著我的手腕,我根本掙脫不開,被她帶下走,碰上了正好趕過來的梁警官。
“我兒子在哪兒?”
“梁警官,我兒子回來了對不對?”
可是梁警官身後並沒有人。
她微微搖了搖頭:“抱歉,我這次過來就是通知你們,人販子團夥的所有成員已經全部落網,可是他們都沒有見過林子耀。”
“不過請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繼續找”
過去許久,媽還在癡癡喃喃。
“怎麼會怎麼會沒找到呢?”
“你明明怕了的!趙妤,我說人販子落網的時候,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怕了的,怎麼會沒找到耀耀呢?”
“媽求你了,你告訴我,耀耀到底在哪兒?”
我隻說:“我沒有接觸過人販子,並且你的耀耀,永遠也回不來了。”
李老闆又來過一次,被我轟走。
我繼續上學,不再為吃的發愁之後,我的成績進步了很多。可有一點媽說得對,我永遠也比不過林子耀,我拚了命地學也趕不上他的尾巴。
但能考上大學,帶一筆錢離開這個鎮子就夠了。
再回去是四年後,林書棟出獄的時候。
他的心臟本來就不好,經曆了兒子失蹤,自己入獄之後,身體已經差得不成樣子了。一出獄就賣房子住進了醫院,看上去比入獄前老了十多歲。
但性格沒變,依舊凶狠。
看見我,他眼底立刻泛出凶光:“賤東西,你你還敢來?”
“你弄丟了我兒子,你害我進監獄,我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聽說你考了個不錯的大學?等著吧,過幾天你的所有同學,所有老師,所有你認識的人,都會收到——”
我淡淡打斷:“照片我已經毀了,媽沒告訴你嗎?”
“噢抱歉,忘了你已經成了個廢物,指望不上,我媽不管你了。”
他激動地想坐起來,可似乎無法很好地控住身體,像一條狼狽蠕動的蛆。
我又走近他一步:
“你知道嗎?那次隻差一點點,你就能逼問出林子耀的下落了。”
“真的,隻差一點點,我是怕死的。”
“可你最後卻收手了。”
“林書棟,想知道你兒子真正的下落麼?”
9
十分鐘之後,林書棟瞪大雙眼,拚了命地下床來抓我,卻倒在了隻差一步的地方。
他再也無法往前蠕動半點,他憤怒,痛苦,又絕望地揮舞著雙手。
漸漸,他不再抓我的,他的手捂在心口,艱難的呼吸喘出了風箱的聲音:“醫生,快叫醫生!”
“啊?”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我來的時候,附近高速發生了連環車禍,傷者都被送了過來,所有醫生忙得腳不沾地,沒人能聽見他微弱的呼救聲。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一點點失去了呼吸。
這一刻,我期待了好久好久,我以為我會笑,會感覺到痛快,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愉悅。
可是
什麼都沒有。
隻像是一灘垃圾爛在我跟前,隻傳出令人窒息的惡臭。
而這臭再一次地侵入我的麵板,我的靈魂,讓我一輩子都無法擺脫。
“林書棟死了?”
“你把他也害死了?”
“趙妤,你你滾啊,你離我遠一點啊!”
我找到媽,和她進行最後告彆,可她好像並沒有興趣。
她又通過相親認識了新的男朋友,滿腦子想著怎麼拿下嫁給對方。
好像我親爸的死,林書棟的死,林子耀的失蹤,以及我的一切她都可以快速消化,然後變得不在乎。
她真的很純粹,甚至我都忍不住羨慕她。
“再見了,媽。”
“到此為止了。”
我揮揮手:“下輩子,我們不要再相識了。”
說完我轉身離去,正要上公交,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好久不見。”
“趙妤,有時間聊聊嗎?”
我不自禁地笑了,心底帶著懷念和驚喜:“梁警官,你來找我,我隨時都有空。”
鎮子發展挺快,附近就有一家咖啡館。
入座,梁警官點了支煙,滿眼疲憊的神色。
“趙妤,你知道嗎?我從沒有忘記對你的承諾,我一直在找你弟弟,一天沒有放棄——”
我端咖啡的動作頓了頓,很快恢複如常:“梁警官辛苦了。”
“是很辛苦,但總算沒有白費。”
梁警官坐直身體,看向我的目光不再如過去一樣關切,心疼,隻有絕對理智的審視:“我找到了你弟弟的屍骨,他不是失蹤了,而是死了。”
“趙妤,你的繼父林書棟也死了。”
“而你看上去和過去,好像很不一樣,像是變了一個人。”
10
我回憶起了,和林書棟最後那次對話。
我告訴他,林子耀不是失蹤了,而是被我害死了!
那天我即將被他打死的時候,我是想告訴他的,隻要能看到他絕望至極的模樣,我就是死了也能痛快。
可他偏偏收手了,在最該狠的時候沒有狠,反而去調查我,要戳穿我的謊言。
可他怎麼能戳穿?
我精心算了好久!
我從兩個月前就刻意關注人販子的綁架失蹤案,引導他們往這方麵想,往這方麵調查!
可笑林書棟確認我近三十個小時不眠不休,的確在四處奔波,“找”林子耀之後,他還打消了對我的懷疑。
實則我四處跑,是在找完美的拋屍地點!
他們和警察的視線都被我轉移,時間一長,所有證據和痕跡都會消失。
媽說人販子找到的時候,我的確怕了。
我怕的是警察放棄人販子這條線,找到正確的調查方向。
梁警官已經猜到,林子耀的死和我有關又能怎麼樣?
她沒有證據。
我控製住表情起身:“抱歉梁警官,我還要趕回學校寫論文,就先走了。”
剛邁出一步,梁警官猛地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趙妤,到底是不是你?我不願意相信,可這是我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
我沒有回答,甩開她繼續走。
梁警官朗聲吼了出來:“趙妤,我會接著查下去。隻要我不死,我還活著一天,我就會不顧一切地查下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是該走的。
我的前途一片光明,梁警官就算查一輩子,也查不到我身上。
可我
為什麼坦白了呢?
因為那天我**身子的時候,她給我披了件衣裳?
還是我快被打死的時候,她救了我,帶我去醫院,和我說,光明總會到來?
我不知道。
我隻曉得某一瞬間,我不忍心讓梁警官因為我,荒廢這輩子。
我稀裡糊塗地被戴上了手銬。
審我的時候,梁警官眼紅了:“為什麼?趙妤,過不下去,你為什麼不跑呢?為什麼要葬送自己的一輩子?”
為什麼?
因為我跑不了。
梁警官不知道那些照片,也不該為我感到惋惜。
我不是她,從黑暗中走出來,就能變成光的樣子。
我被浸透了。
身體,靈魂的惡臭,片刻都無法擺脫。
不過,我不後悔。
“梁警官,林子耀不是好東西。他很聰明,但他繼承了林書棟的惡,甚至惡得更純粹。”
“我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