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11 章
-
次日被柳錦柔叫去時,清霜都還有些神情恍惚。
柳錦柔見清霜昏昏欲睡的,便問起了緣由。清霜便如實將昨夜的輾轉反側告知了,誰知柳錦柔撲哧一聲冇忍住便笑了出來。
“這點小事,你怎麼會如此放在心上?”
柳錦柔輕輕擺弄著扇子,漫不經心的,自己早已不將這些事當回事了,這府裡每日不都是這些事兒麼?
清霜搖了搖頭,訥訥地說道:“我隻是覺得我自個兒蠢笨,很多事看不懂也看不清。”
“你若想看得清,就耐著性子瞧瞧,等你多見過她們幾次,便知曉這內宅是什麼樣子了。”
“主母……這內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清霜知道自己的問題很傻,卻還是問出了口。
柳錦柔看著清霜,笑了笑,初來乍到時,她也不知這內宅是什麼樣的,更不知如何當好這烏泱泱一府子人的主母,後來……才從一次次教訓中慢慢摸索出了這條道該怎麼走。
清霜見她笑而不語,便不再多問,隻是一有時間便去到主母的院中侍奉左右,一來是為了能在這府裡立身,二來倒是真想知道這個答案。
同樣的話題,六姑娘也曾問過自家阿孃。
那梁氏隻勾起了尾指,裝模做樣地扶了扶髮簪,薄唇輕啟,深不可測地朝著自家女兒說道。
“這內宅就是得主君心者得天下,什麼狗屁主母,不也隻是仗著主君的勢?日後你嫁了,就記著把準男人的心。”
宜淳點頭如搗蒜。
端王府裡頭的時光,大半都是在嚼人舌根子中度過的,清霜來府中有些時日,便從下人那裡聽來了諸多的閒言碎語。
譬如她的阿爹,雖庸碌但目光卻是極好的。
先王妃出身高貴卻不是個賢淑能乾的主母,那時府中才幾個妾女都鎮不住,婆子們嘴巴又碎,端王府的破事傳遍了王城,今日端王威逼了良女,明日端王又找了個歌姬,作為一個王爺好歹也是要寫臉麵的。
因而續絃時端王便計較過,定要選一個鎮得住他那諾大內宅的賢妻,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他清淨地享受這齊人之福!
續絃時比柳錦柔家世好的貴女實在太多,一個出身商賈世家的豪商之女本入不了什麼眼,但柳錦柔卻能憑一己之力,初到王城便能混出個名頭,而她那小宅上下秩序井然,這樣的賢惠,惹得王城中不少潦倒世家兒郎的追捧,人人皆感慨若能娶得這樣一個女子,有財又賢能,那纔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端王一眼便瞧中了柳錦柔這點,他深知,隻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鎮得住府中的鶯鶯燕燕們。
身份太好的,進了府,當了王妃,隻會要挾著要自己一心一意。腦子不好的,又怕她進了府被自己院子中的妾室們欺負,到時候雞飛狗跳,怕是日子也冇得過了。
所以她剛剛好,一商賈女,有錢卻無勢。她缺的權勢,自己能夠給她,而自己缺的東西,她足夠聰明,便也不會強求自己當個專情郎兒,她註定不會是一個會自討冇趣的女子。
清霜全是當趣事來聽,可字裡行間都隻聽出了這府裡的主母難當。
梁氏有主君的寵愛,程氏有家世,這兩位誰都不好得罪,若清霜是主母,怕是直接要昏死過去不理世事了。
如今看來,清霜的立身之計除了討好柳錦柔,便就是避開這兩位。
可偏偏人生就是你越想避開誰,就越是避不開。
一日,清霜為了討好柳錦柔,便主動攬了活兒,去玉珍坊給柳錦柔買胭脂。
在玉珍坊中,清霜見到宜瑤時,倒不算驚訝,這玉珍坊本就是女子們時常來光顧的地方。她朝宜淳行了一禮,本想進去隨便逛一圈速速離開,卻隻聽見宜淳在她身後說道。
“我還道這府中冇幾人懂得珍品難求,欣賞不來玉珍坊呢。”
都這麼搭話了,若是自己不說話,豈不是顯得不太好?
清霜笑了笑:“也不知六姐姐有冇有合適的胭脂推薦一番?”
宜淳走向掌櫃的,拿過他手上的胭脂,輕笑道。
“這一盒胭脂花香味清麗不俗,輕染麵龐便能使人麵若桃花。”
“就是……”
清霜挑了挑眉,重點怕是在這“就是”後麵吧?
宜淳指了指清霜的荷包:“就是價格有些貴。”
清霜不語,一盒胭脂,能有多貴?
“掌櫃的,這盒胭脂多少錢?”
掌櫃的一笑,臉上堆起了肉:“不貴的不貴的,十兩銀子。”
饒是見了些世麵也禁不住這麼嚇唬。
十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一整年的吃喝了!落到清霜頭上,也是兩個月的例銀!
清霜看了看那胭脂,盒子用料精美,裡麵的胭脂色彩鮮豔光亮飽滿,可自己還是猶豫了一下。
宜淳見她目光停留在胭脂上,又有些猶豫,笑道。
“妹妹倒真是個不喜說話的,那日不說話,今日也不吭聲。你若是喜歡,今日冇帶夠銀錢,我借些給你便是,不要在外丟了麵子纔好。”
聽她言語中夾槍帶棒的,清霜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她回道。
“宜淳姐姐可真好,就是我的月錢實在是少,姐姐若是真的大方,不如當成見麵禮送我了罷。”
她看著宜淳的臉色青白一片,心中忍不住暗爽。
忽而從兩人身後的屏風處,傳來了一道嘹亮如磬玉的聲音。
“數月不見,侄女依舊能言善辯。”
清霜見那來人是靖王張溪雲後,隻覺得今日可真是晦氣之至,拉聳著臉向他行了禮。
“掌櫃的,替我拿一盒給我侄女兒,記我賬上便可。”
語畢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玉珍坊。
張溪雲還未曾認出六姑娘,宜淳倒是認出了自己的這位叔父,回來後便將這件事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告訴了梁氏。
梁氏正擺弄著葉子戲,想著學會了煩悶時也能與王爺一同消遣消遣,可聽到宜淳的話後,頓時便冇了擺玩的心思。
她將那葉子戲隨手一扔,賭氣似的扔到了地上。
“可見咱們這位主母,偏心得很,緊著她身邊的丫頭識人。”
六姑娘宜淳一聽,便急地哭了出來。
“主母偏心,可阿孃能怎麼辦?我早已經過了婚配的年紀,要想嫁個好人家不得結交些達官貴人麼?可就連那外宅女都能認識叔父,我卻……”
話還未說完,便委屈地號啕大哭了起來。
梁氏聽得既心煩又心疼,自己出身不好,祖代都是樂工,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妓,年少時精通舞樂,名動京城,不少豪商都爭著搶著娶自己為妻,端王相貌平平,她不在乎,一想著自己的孩子能擺脫了這賤籍,便覺著這日子就有了盼頭。
梁氏向來心疼這世道的女子。
她若是生個男兒,就算是冇什麼出息,好歹也能娶個大家庶女進門,和和氣氣地靠著王府的庇廕過日子,日子總算是過得去的。
可她冇有當婆婆,指手畫腳過下半生的命,兩個女兒讓自己操碎了心。
三姐兒出嫁,一時風光無限,可後來被她那婆家厭棄被迫改嫁給一個六品官,自己心疼得宛如刀割一般!
她拍了拍宜淳的背,為她順了順氣,心中暗自謀劃著,主母偏心,那自己就得為女兒努把力,拚上一把!
第二日,梁氏便請來了教坊裡的嬤嬤一同吃酒。
那嬤嬤向來看不上梁氏,可也隻能耐下心來吃酒。
喝了半程,梁氏從妝奩裡拿出了十兩銀子。
那嬤嬤笑了笑,她也是個明白人,她最清楚這些高門裡的姨娘最想要的是什麼。
還未等梁氏說話,她便說那周家茶坊是個好地方,王城中許多世家公子哥都喜歡去那兒喝喝茶。
梁氏久在深閨,哪明白那周家茶坊是個什麼地方,她隻知道宜淳最喜擺弄茶藝,點出來的茶沫乳白勝雪,咬盞凝而不動,任誰看了不說一句好?
等她歡歡喜喜地讓宜淳好生打扮了一番,又在大門□□待好。梁氏前腳送走宜淳,回過頭來便被家仆五花大綁著送去了堂廳。
張乞舟驚駭地看著端坐在堂上的柳錦柔,可柳錦柔卻視若無睹,也不接話,像是在等他問起。
梁氏這才意識到,自己怕不是被坑害了!
程氏的腰板挺得直,一臉嫌棄地打量著跪在地上的梁氏,眉頭擰結。
“梁姨娘也太不講究了,好歹宜淳也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怎地能去那種地方?”
梁氏被帕子堵住了嘴,發出了嗚嗚咽咽的聲音。
張乞舟遞給了小廝一記眼神,可那小廝呆愣愣的,最後還是柳錦柔指了指,吳嬤嬤才走上前去取走了梁氏口中的帕子。
梁氏來不及吐出那臟帕子的臭味,連忙解釋道。
“主君冤枉啊,宜淳說今日想去周家茶坊看人鬥鬥茶,妾覺著這也無傷大雅,就讓她去了。”
張乞舟聞言,勃然大怒,衝上前去扇了梁氏一巴掌。
“蠢貨!那周家茶坊豈是一個清白娘子能去的地方?”
彆人不清楚,可張乞舟很清楚,那周氏茶坊明著是王城中鬥茶喝茶的高雅地兒,實際上就是個背地裡作暗娼的地方!王城裡不少世家公子哥都是常客,張乞舟也不例外。
見梁氏還不明不白的,夏姨娘冷笑了一聲,解釋道。
“也就是梁姨娘見識短了,那周家茶坊明著是個茶坊,實際上就是個找私娼,作淫媒的地方!”
梁氏聞言兩腿一蹬,癱坐在了地上。
完了,這下子全完了。
她似是想起了什麼,跪著上前去抱著張乞舟的腿,懇求道。
“主君!宜淳年少,不知這些事!那教坊嬤嬤說周家茶坊是個好地方,我若知曉此事,斷不會讓她去!”
說完她又轉而抱著柳錦柔的腿,哭得淚一把,鼻涕一把的。
“主母慈悲!那教坊嬤嬤是府裡的常客,我也是見主母時常給她打賞,還以為她是什麼正經人,冇想到那嬤嬤反倒來坑害我,若主母不信,大可讓那嬤嬤來對質!”
張乞舟看向柳錦柔,若真是如此,那嬤嬤怕是有意而為之,若真是如此,怕和她這個正妻脫不了乾係。
吳嬤嬤白了梁氏一眼。
“姨娘好口才,三下五除二就把罪過推到了主母身上,虧主母從門子那得知此事,還將馬車攔了下來,還真是好心當作了驢肝肺,白瞎!”
柳錦柔懶得理會跪坐在地上的梁氏,隻柔柔地對張乞舟說道:“我讓幾個信得過的下人去追她了,就讓宜淳去博慧寺呆上一天,隻要今日府裡的事情不傳出去,應該是冇什麼大不了的。”
梁氏的淚珠掛在臉上卻停滯了,此刻心中哪有什麼委屈,有的隻有發不出的怒火,那一口銀牙被她咬得哢哢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