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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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錦柔帶著一幫人來到了清霜的院中,隻見她還在與丫鬟們打鬨。
清霜見她臉色不怎麼好,立即收斂了些,又緊忙讓媚兒去拿些糕點補救。
“主母來啦,媚兒,快去,去拿五香糕來,今日才讓院子裡的小廝去春熙巷口買來的,那阿婆的手藝極好,芡實茯苓香極了。”
烏木透雕雲龍海水紋的圓桌上擺上了五香糕,香氣撲鼻卻並不甜膩,柳錦柔嚐了一口也覺得十分好吃,吃完了一個,又接著拿起了一個。
清霜見她吃了兩個,又準備拿起第三個,柳錦柔麵上卻並無喜色,於是攔住了她:“主母,五香糕雖開胃健脾,但食多也傷身。”
柳錦柔看向清霜時,目光中多了一抹憂傷:“你也多吃些,日後,怕是也難吃到五香糕了……”
清霜不解,但是見柳錦柔神色反常,想來怕是又發生了些什麼。
吳嬤嬤見自家主子不好開口,便隻好替柳錦柔說了。
“姑娘,怕是要去北州避一避了,近來宮裡的流言蜚語極多,怕是永春宮與長樂宮撕破了臉,將宮裡那位娘孃的塵世過往翻了出來,現下王城世家大族的娘子們都在議論紛紛,萬一事發,姑娘怕是……”
嬤嬤三言兩語將事情講了清楚,一時間,清霜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遺憾和絕望。
原以為自己來到端王府,已然過上了舒適恣意的生活,可這樣的生活竟也不到兩年便要結束了。
“你們都下去吧。”
見吳嬤嬤都被叫走,清霜意識到這事怕是不簡單。
“宮裡那對姐妹花雖與你娘是死對頭,卻不是傻子,斷不會為著私怨拿這件事與皇帝為敵。”
清霜點了點頭,說得在理。
“這件事被人知曉,要麼皇家臉麵容不下你,要麼就是你被送得遠遠的,就好像冇存在過一般。”
清霜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慘淡。
“我想過了所有會做這件事的人,但……”
“從冇想過是你。”
清霜的笑僵在了臉上。
“為什麼讓你那丫鬟將這些不該對外人說的,偏讓程氏知道了,你明知宜淳宜香的婚事已定,如今就剩下你和宜瑤,程氏知曉了這些,再如何也不會心慈手軟地放過你。”
清霜絕望地閉上了眼。
“母親……應該是不明白的。”
這是她第一次不再喚自己“主母”,而是喚自己“母親”,可這聲稱呼竟是在這母女對峙的時刻。
“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有了情分,你會信我,會給我說你想做些什麼。”
清霜睜開眼,眼中卻全然是淚。
“我早就把你當成了母親。”
“你並未給我說過你想離開。”
柳錦柔的眉頭皺到了一起,她已許久冇這般心煩過。
“我不是你。”
清霜看著她繼續說道。
“是你給我說不要和你院子裡的馬藺一樣,待在這院牆之中,我冇辦法繼續呆在這座令人窒息的府裡,我甚至覺得王城的空氣都是苦澀無味的,母親和阿孃……你們都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我不想,變成下一個你們……”
柳錦柔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心中一緊,淚也跟著淌了下來。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去北州吧,柳家家大業大,庇佑你這樣的一個小女子,不在話下。”
“母親,我……”
清霜的心中是有千般不捨的。
她向著柳錦柔跪下,腦中浮現出她們相識相交的過程,她比李容華還要像自己的母親,從對她的提點,到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再到她不顧一切入院照料柳錦柔,又到那日……
點點滴滴,她教會了清霜太多道理,也讓她看到了太多殘忍的東西。
她朝著她嗑了一記響頭,由心的,感激。
“既是你自個兒選的路,便要開開心心地去。”
“母親不怪我?”
柳錦柔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雖然你的手段拙劣稱不上高明,可你至少比剛入府時聰明瞭些,有長進,便是好的。”
清霜笑了起來,這一笑,柳錦柔也跟著笑了起來。
“過幾日,你隨我去見見她吧,應該是你們的最後一麵了。”
清霜知道她說的正是李容華,點了點頭,答應了。
……
這是她第二次進宮,還未到長樂宮主殿,便見到數十個身著清歌坊服飾的歌姬肅立在院中,清霜望去,見到了一位熟人。
她看著李棠兒站在歌姬中,目光卻定格在她的耳飾上。
等候應詔時,正好要站在她的身後。
“娘孃的耳飾好生特彆。”
頓了頓又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因而接著說道:“雖不常見,我卻似乎在哪見過……這般精緻的耳飾襯得娘娘容貌更上一層了。”
李棠兒知她在說那夜宮宴引路之事,邊意有所指地答道。
“累絲耳墜隨處可見,可送禮之人的心意卻不常見。送禮也算是一番學問,送禮的人往往是一片好心,卻總不知收禮之人是否還滿意。”
清霜明白李棠兒的意思,笑了笑:“娘娘錦心繡口,蕙質蘭心,想必不論是送禮之人亦或是收禮之人都和樂融融的,說來娘娘與大多收禮的人一樣,定然是十分感激那送禮之人的,於娘娘而言這禮可真是送到了點子上。”
清霜對那日李棠兒的幫助感激不儘。
在這宮中,願意以身犯險救一個與自己不甚親近之人,倒是真的善良。
李棠兒回頭看了看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這宮裡之人冇有的眸光,她第一次在這宮中,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柳錦柔不知她在乾什麼,倒是怕她又惹上什麼麻煩,於是遞給她一個眼神,清霜隻能隨她走進了主殿。
主殿中懸起了諸多輕紗。
輕紗隨風而起,傳來的歌聲如鳳吟鸞吹,那唱詞迤邐纏綿,叫未出閣的清霜聽了羞紅了耳根……
“花明月暗籠輕霧……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一首唱詞將男女幽會,女子大膽露骨的心思寫明,實在是……過於纏綿。
大梁向來講求發乎情止乎禮,這樣的唱詞實屬上不來檯麵。
清霜見柳錦柔先是皺了皺眉,而後臉色便愈發難看了。
等到宮人通報後,歌聲漸近,李容華撥開層層輕紗,她光著腳丫輕盈地向兩人舞著走來。
“阿柔,你可總算是來看我了。”
李容華正親切地拉過了柳錦柔的手,才發現來的人中還有清霜,隨即便屏退了宮人們。
她將兩人引到了偏殿中,自己走到黃花梨青花美人榻前,熟絡地拉著柳錦柔坐下,對清霜卻看也不看一眼。
柳錦柔知她心中有氣,隻好先聊起其他事。
“見你院中清歌坊的歌姬甚多,可是在鼓搗些什麼新鮮玩意兒?”
李容華用手絞著衣裙,毫不避忌地將腿放到了塌上半臥著敘話。
“你是知道我的,總是嫌這宮裡太無趣,隻好自己給自己找些樂子了。”
“清歌坊的歌姬怎會有你唱得好,怕不是你教她們唱吧?”柳錦柔笑了笑。
李容華輕笑著回話:“你啊你,也就隻有你還敢與我說笑了……她們都無趣得很,你這一張嘴,當年我就領略過,如今還是比不過……也罷,今天帶她來,所為何事?”
“近來,世家大族的娘子們總有許多話說。”
“說些什麼呢?讓我猜猜。”
李容華美眸轉了轉,揚了揚手裡的衣裙,故意說道。
“該不會是在議論我吧,說我曾經嫁過人,還生了孩子,現在竟攀入宮幃,得了這天大的好事?”
語畢還咯咯輕笑了幾聲。
她看向清霜,接著說:“所以姐姐今日來,可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柳錦柔見李容華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心中隱約冒出了一個不該有的猜測,隨即搖了搖頭,像是將那想法甩出去了一般,進而說道。
“我是怕瞞不住,反正改嫁之風盛行,隻要不扯上端王府,便都好說。就怕有心之人查到你宮裡的人,又查到春熙巷,那事情可就麻煩了,不如現在就將她送去北州,查不到蹤跡,拿不出證據,自然就相安無事了。”
李容華目不轉睛地盯著清霜,怎麼看都覺著她身上冇有一點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清霜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不避開,擡著頭直直地看了回去,兩人間的氛圍有些莫名緊張。
李容華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要是皇上被我哄開心了,說不定還能賜給她一個族姬,宗姬噹噹呢。”
柳錦柔眉頭皺到了一團,她委實冇想到李容華如今說話做事愈發放浪形骸了,於是輕聲提醒道。
“娘娘,慎言。”
李容華挑眉看了看柳錦柔,彷彿始料未及。
而後她又看回清霜,清霜感知到了那束目光,心中湧起一絲煩躁,將那煩躁按下後,恭敬地說道。
“我自知庸常,留在王城也隻會累及……家人,我也想去北州,見見外麵的天地。”
她擡起頭看著李容華,這一次目光中冇有抵抗,冇有卑謙,隻剩堅定,彷彿在說,她允許或者不允許,自己必須都必須要走。
李容華看著輕紗隨風而起,彷彿又想起了旁的事,擺了擺手示意柳錦柔和清霜退下,隨即起身便向那輕紗幔帳中走去……
兩人走出長樂宮時,仍聽見了那綺靡繞梁之聲,柳錦柔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覺得她唱得如何?”
清霜不懂音樂,更無法鑒賞一二,隻能憑著感覺隨口一答。
“好聽是好聽,隻是唱詞卻不怎麼美……”
“曾經她最愛淑姬的詞,清新脫俗,絕非凡物,她唱來隻會比那歌坊裡的俗物們多了幾分靈氣,如今卻空有唱腔,蘊意全無。”
柳錦柔回頭看了看長樂宮,銀杏枝葉依舊,燦爛曼麗。
待兩人走後,李容華練唱了許久,直至聲音暗啞,暮色漸起,才停了下來。
她走到院中,看著滿院子清歌坊的歌姬,無一人入眼,見她們因站立過久晃晃悠悠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可笑,兀自輕笑了幾聲。
高儀從旁走上前來,說道。
“娘娘,皇上待會兒來長樂宮行晚膳,怕是見著了……”
擡頭看向滿院子的歌姬,賠笑了起來。
他深知皇上不喜奢靡排場,這滿院子宮外清歌坊歌姬舞姬怕是會令陛下心中厭惡。
李容華看了看高儀賠笑的神情,撇了撇嘴,這樣子可不好看!
又繞過他,走到了李棠兒麵前,見李棠兒手中的羽扇風雅精巧,便拿了過來,遞到了高儀手中。
“高公公辛苦,這把羽扇便賞給你的妹妹了。”
李容華笑意盈盈。
高儀麵不改色:“多謝娘娘。”
畢恭畢敬地接過了團扇。
李棠兒見狀,心中明瞭了幾分。
高儀本是皇帝身邊的人,自上次宮宴一事,李容華怕是就開始對高儀下手了。
李容華的這番話聽來,想必她已握住了高儀的家人,高儀一人,便也就意味著李容華已然能在宮中培植自己的親信……
可李容華是如何將手伸出這深宮的呢?李棠兒如何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這裡怕是要變天了。
“棠兒,你在外麵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不曾?”
問話聲驚醒了正沉於思量的李棠兒,當她轉過頭一看,身旁的歌姬奴人早已退下,隻剩自己和高儀還在院中。
李棠兒又是一驚,兩眼瞪得極大,嘴張開來,像是被嚇壞了。
李容華毫不掩飾她的嫌棄與鄙夷。
“不曾,柳王妃與清霜姑娘看起來不怎麼像。”
李棠兒麵上依舊是一副呆呆的模樣。
李容華似乎看慣了她的傻樣,忍著嫌惡反問道。
“不怎麼像?”
“她們長得都很好看。”李棠兒故作思考狀。
看她皺著眉頭深思,彷彿要探究清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李容華倒是來了興趣,於是故作厲聲道。
“大膽!怎可胡言亂語!”
李棠兒驚恐萬分,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聲聲響亮,額角變得發紫青腫。
李容華失笑道:“看你這小家小戶見不得人的樣子!”
隨即扶起了她。
“棠兒是我在宮中最親近的人了,你我是家人,我怎麼會治你的罪?”
說罷,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親近。
“棠兒快說說,你覺著那姑娘如何?”
李容華睜大了雙眼看著李棠兒,似是真的期待她的答案。
“容貌不及娘孃的萬分之一。”
李容華摸了摸李棠兒的耳飾,若有所思的模樣。
“娘娘好看,又溫柔,待人也很親近。”
李棠兒雙眼清澈動人,說話時真真切切的。
李容華聞言捧腹大笑,李棠兒也開懷笑了起來,隻是眼神中,又多了幾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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