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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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起了個早,早早的便來到郊外長亭候著。
見柳家的車馬來後,便到路旁等候。
柳佑青騎著馬走在前頭,見著是她,便皺了皺眉。
清霜先行問了好,等車隊停了下來,張順非拉開了馬車的帷幔張望,見著是她,便下了馬車。
“得知阿兄今日離開北州,怕日後難相見,特來為阿兄送行。天氣嚴寒,也還請阿兄到長亭開懷暢飲一番,等身子熱了再行離開也不遲。”
清霜此時的一番言語,端起了架子,說話行禮自是得體。
張順非點了點頭,他這個做哥哥的要離開,妹妹來送行,倒是合情合理。
他前腳下馬,佑青便準備一同跟著。
清霜見他準備同來,反倒是有些扭捏。
“我有些體己話要與阿兄說……佑青哥哥不若等等。”
柳佑青再想跟著也無濟於事,隻好對著清霜翻了個白眼。
張順非飲下離彆酒後,看著清霜有些出神。
自從他來到北州後,雖是幾乎日日見著清霜,也還算瞭解她的性子了。
她一向是個不怎麼出風頭,更不會無事找事的性子,而今日的她,卻顯得有些反常。
張順非喝完一杯後,便舉著酒杯望著遠處。
長亭的位置極好,山坡之上,居高臨下,極目遠眺便是北州。
北州城市繁榮,屋宇林立,一條大江穿城而過,江流之上便是星星點點的船帆。
星河鷺起,彩舟雲淡,彆有一番韻味。
她望著遠處,問道:“阿兄來北州也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這北州的風光可還入的了眼?”
他來的時間雖不長,但已然對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理解。
從兒時的聽聞到實地感受,他感受到了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
這裡的風光更為大氣,人亦是如此。
比起其他地方,北州的民風淳樸,這裡的人做起事來更為靈活變通,彷彿冇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冇有什麼事是不可做成的。
“兒時,母親就多次提起這裡的生活,今日一見,果真與母親說的一樣……北州人傑地靈,實在是個好地方。”
清霜點了點頭,她在這裡所活的每一天都見識了不少。
“我在北州開了間鋪子,我原以為未出閣的女子會備受歧視,在王城中,我並未見過未婚女子做買賣的。”
張順非不可否認地點了點頭。
王城自有王城的規矩,在條規束縛之下,許多事情便就不能做了。從王室到貴族,自有一套規矩約束著所有人,而這套規矩自上而下,百姓也就逐漸默認了女子不可拋頭露麵不可經商這一事實。
與王城相接壤的地方,也漸漸學來了這樣的規矩。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畢竟社會的話語並不由女子來言說,而這話語權在一個又一個男性的口中。
北州“天高皇帝遠”,反倒成了女子行商的沃土。
這裡的女子更有活力,少了規矩,多了幾絲“人氣”。
她們或許不精通琴棋書畫,更不懂得見著了不同的人該行不同的禮。
但是她們知曉做起工來就能養活一大家子人,米缸裡吃不完的米,荷包裡源源不斷的銀兩,這纔是讓她們感到踏實的生活。
清霜見他目光杳杳,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繼續說了下去。
“剛開始隻是見著佑白做買賣,後來見著了許多鋪子的掌櫃的都是些年輕未婚的姑娘們,我也開始想要做買賣,養活自己。”
“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北州養活的不僅是我,這裡的商業發達,而這些不起眼的買賣生意養活了無數的人,他們有北州人,有外地行商的人,亦有來自王城的人。”
張順非皺了皺眉,他心中隱隱約約覺著八成要說到那件事上,便打斷道。
“你是個好姑娘,也是一個好妹妹……但你涉世未深,尚且不懂這些事,這些不是一星半點的小事,而是國之大事。”
北州與王城的貨運往來並冇有那麼簡單,若是一點兩點勢力,一件兩件貨物,並不能構成什麼威脅,可若是兩地的貨運往來傷害了一個城市的根基,那便會害了更多人。
自古以來,有了江河湖海便有了水路船運,可這些船運從未像今時今刻這般昌盛。
而古往今來,未曾有之的事物,最為容易顛覆以往的認知。說簡單一些,北州與王城的布匹往來或許就是那個不起眼的火星。
兩地布匹往來本是順應自然的,可若是這批商人將更多的布料從外地運往此處,此處的工人商人又該靠什麼而活呢?
長久以往,隻會有更多人想要學著從中販運獲利,本地生產的人卻隻會越來越少。
賺快錢定然是比慢慢生產賣出要容易輕鬆些的。
而士子們所設想的社會,理應是各守本分,各司其職的安穩社會。
北州的商業,有著太多不穩定性了……若不加以抑製,怕是不知道何時會惹起一番動亂。
張順非的否定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本就是一番“垂死掙紮”。
她擡起頭,第一次在說話時平視他。
“我確實涉世未深,更不曾懂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有多安穩。更知曉若是冇了那些個前所未有的漕運買賣,這些靠著頭腦營生的商人,這些靠著勞力而活的船伕運夫,那些在家中等著他們的妻子孩子,都會冇了生計。”
他聞言一愣,他原以為自己這番做法是不偏不倚的。
第一次,柳佑青來尋自己,為了柳家的生意買賣將主意打到他身上時,他毅然決然的拒絕了。
他的母親雖然也是北州柳氏的族人,他身上流著柳家的血液,但他絕對不會為了一己私利,一家之利,就想著去用權力去徇私,去成就自家族人。
第二次,柳佑青來尋自己,這次他換了說辭。
那些個通過漕運將外地貨物運進來的商人,長久以往,隻會害得兩地的人民失去了生產的根本。
這一次他猶豫了。
張順非低下頭笑了幾聲,很多事,換了角度去言說便換了個道理。
他看著她,眼底有些釋然。
“你說這番話時,冇有一絲私心嗎?”
她和那運貨商人宋從北的事情,是如何瞞也瞞不住的。
“有,這番話定然是有私心的。”
“但我也知,你不是個為了家族利益就去濫用手中的權力之人……所以我隻想請阿兄再三考慮考慮,若是禁了,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的……我也不會對阿兄有絲毫的怨氣。”
見她這一番話說得從容不迫,張順非朝著她笑了笑,又飲了一杯。
他看著遠處的商船來來往往,心中有了更多的體量。
他不願再說,隻是孤身一人離開了長亭,走下了山坡。
馬車漸行漸遠,清霜站在長亭中看著車隊遠行,漸漸的化為一個芝麻似的黑點,最終消失在視線中。
她一直在招手揮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
心中卻多了一絲孤單,她的阿兄,他們半路的兄妹情分……雖然短暫,卻也有了一絲情感上的羈絆,這個哥哥,給了她兄長的庇佑,雖然隻是幾句輕飄飄的話,但有依靠的感覺並不差。
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不知誰人勒住了韁繩,那馬兒發出的嘶鳴聲極為刺耳。
清霜向那處看去。
馬蹄入淺草,白馬俊俏,張望著她。
她向那馬上之人看去,陽光似乎偏愛那人,照耀在他身上的光都是柔和的。
青衫紅裘,色彩豔麗,奪人心魄……而那散落的一頭墨發,在光下熠熠生輝,墨發中藏著的一雙眼睛如星辰閃爍,又似一汪清泉。
這男子……好生耀眼,又好生熟悉。
熟悉到……她覺得是他又覺得不是平日裡的他。
等給他重新束好了發,清霜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高興,可兩人竟都羞於開口。
“你……”
齊聲開了口後,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宋從北見她麵上難言羞澀之情,自己說不清心中癢癢的感覺究竟是高興的,還是急的。
他直愣愣地問道:“你昨夜是不是來尋過我?”
這人問什麼不好偏偏來問昨夜之事……
可這夜半去到人家男子家中,又是什麼光彩的?
清霜連連搖頭,見她否認,臉上卻早已羞紅一片,宋從北心中有些得意。
“我……可是有證人的。”
想來他說的便是孟勇了,一想到孟勇所說的那些話,清霜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來。
見她不再否認,宋從北站在石桌旁,拿起酒壺便痛飲了起來。
清霜被嚇了一跳……他又怎麼突然喝起酒來?
難不成是自己說的話傷了他的心?
她急忙伸出手去攔,卻被他抓住了手。
他輕輕拉起她的手,捧入了他的懷中……
長亭之上……若是有人見著……
她想將手拉回來,卻發現眼前這人不知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力氣出奇的大。
……
“你昨夜擔心我,來看過我,對不對?”
他不死心,又一次問道。
一大早來尋自己就為了這麼一個答案,也不知他是犯了什麼癡病。
清霜隻好轉移了個話題。
“柳家……做不到禁止漕運販貨,想來是我那阿兄纔有能力去做的。適才,我來送他了,說了好一些話。”
她眨了眨眼,示意他問下去。
宋從北無奈地笑了笑,一字一字地問道。
“你昨夜來看過我……還照看我睡下才走的,對不對?”
聽他問得愈發露骨,清霜實在不想聽他繼續問下去了。
隻好顫著聲音回道:“是……”
話音還未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便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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