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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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聽見開門聲時,清霜被那嬤嬤粗魯地拍醒了。
見四下無人,嬤嬤遞了一套衣裳給她。
清霜認出那是宮裡宮女的衣裳,等她換好後,那嬤嬤領著她和忍冬從牆洞鑽了進去。
才走了一會兒,就遇到了不少來殯宮哭吊先帝的臣子。
那嬤嬤隻讓她跟在身後。
她時不時擡起頭,心中有個念想浮現,但是又把這個念想不斷地按下。
哪有這麼巧的事呢?
她心中有事,一昧低著頭往前走,卻不曾注意到前麵的嬤嬤早就停了下來,“咚”的一聲撞上了嬤嬤的背。
她擡起頭,看向前方。
真的……是你嗎?
眨了眨眼,幾番確認纔敢確信真的是他。
宋從北指著清霜說道。
“你,跟我來。”
那嬤嬤暗想這可壞了大事了,急忙說道。
“大人……她是永春宮的宮女,還有要事在身,若大人有什麼要緊事大可以找……”
宋從北不等她將話說完,便叫嚷道。
“你這嬤嬤好生厲害,我就是要讓她去替我拿個東西。她有什麼事,你不能代勞的?”
那嬤嬤心中慌亂,正愁冇辦法,忍冬忽而開口解圍。
“不若我和她一同去……嬤嬤也彆為難了,娘娘不會計較的。”
宋從北見那嬤嬤點了點頭,正要應下。
一個與宋從北眉眼相似,卻已是斑斑白髮的男人向他們走來。
那男人皺了皺眉看著宋從北。
嬤嬤在宮中倒是見過不少人,像是找到了救星。
“侯爺……我們是永春宮的人,公子要借走這兩個宮女去搬東西。”
宋從北懶得與她廢話,故作聲勢道:“我做什麼還要你這嬤嬤說嘴不成?怎麼告了我爹,我就不能讓了?”
宋平安見他與以往不同,又仔細瞧了瞧兩宮女。
和氣地對嬤嬤說道:“我兒確實要讓這宮女幫他捧個物什,怕內侍公公們不夠小心謹慎……我這孽子性子急躁,言語多有得罪了。”
那嬤嬤見狀也隻能讓忍冬和清霜一同去了。
走到一處無人的偏殿上,宋平安走到忍冬麵前,直直伸出手去掐住了她的喉嚨,饒是習武的忍冬也冇能避開他如此迅速的動作。
宋平安控製著手上的力道,對宋從北說道。
“你這小子向來詭計多端,竟連合適的理由都編不出來……讓宮女搬東西,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清霜見狀拉住了他的手,求饒道:“侯爺,放過她吧,好歹是一條人命。”
宋從北將清霜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宋平安鬆了鬆手上的力道,忍冬才喘過了氣說道。
“我不來,那嬤嬤不會放過她。”
誤會解除,隻剩下防備的宋從北和宋平安,以及心事重重的清霜站在原地。
“等會兒,嬤嬤定然會尋娘娘來,到時候你就走不掉了……跟我去東南角的牆洞處,我將你送出去,你出去後找個草叢躲著,等侯爺的車出去後再接你。”
宋從北拉住了清霜的手腕,好似在考量她的這番話是否可信。
清霜拍了拍他的手。
“如今在宮裡,若是真對上了,我們冇有勝算。除了跟她走……我冇彆的辦法。”
一路上清霜的內心都十分忐忑,這一路顯得格外漫長。
清霜走在她身後,小聲問道。
“把我送走,你又該怎麼辦?不如跟我走。”
忍冬冇有停下腳步,但清霜能看出她的動作僵了僵。
“我自會說你被單獨叫走,將事情都推給那兩人。”
……原來是順水人情。
“跟我走。”
忍冬忽而回頭看向她,就像看她兒時那樣,眼中難掩寵溺。
她笑道:“你這次不拋下我了?”
清霜有些想哭,雖然這時她才明白忍冬當時看她的那一眼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她還是不忍心,時隔這麼多年,忍冬仍舊活在自己的記憶中,她早已與阿婆一樣是自己的親人了。
“我本就是崔家安在你身邊的內應,你大可不必內疚。”
“我早已知曉……不過我還以為你真在死在那場火裡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
清霜笑了笑,她該怎麼去說呢。
她從小便知道一個道理:要想騙人就得先騙過自己。
可忍冬從始至終都像是個真真切切的人,不過一直在違背本性做事……不論是來照顧她,還是給她說那些故事,還是逼著她唸書……
她一直都不像個普通的丫鬟,倒像是個不得不照顧她的阿姊。
原先她以為她是阿孃找來看她的人,直至她發覺她所做之事處處都是矛盾。
既想讓她真真成個廢人,又在背後逼著她唸書……
既想她活得不自在,又忍不住講故事來開導她……
既想對她不管不顧,又忍不住真的用了心。
……
當她爬過了牆洞,清霜輕聲告彆:“阿姊……保重。”
忍冬點了點頭,看著周圍冇人,急忙走掉了。
她尋了一個草叢,便呆在裡麵躲了起來。
不得不說這個牆洞實在偏僻,等到天黑了,纔過去了兩輛馬車。
她聽到不遠處又有馬車聲,馬車停了下來,又有人悄聲喚她的名字,等辨清了人,她才擁了上去。
等坐進馬車,她便朝著宋平安行了一禮。
宋平安看著她行禮,可還是皺了皺眉。
“今日我兒救了你,但是望姑娘能明白一個道理。”
清霜心中有個不好的預感,他看了看宋從北,見他低著頭一言不發,自己隻好強裝鎮定,繼續問下去。
“願……聞其詳。”
“我兒愛慕你……像他這樣毫無上進心思,名聲也爛,家中又無甚家底的人能人看上,已是我多年求神拜佛求來的福報了。”
這番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為侯爺會說些家世不般配的話語,她亦是覺得宋從北定是因此才留在王城的。
宋平安歎了口氣:“我們也並非是什麼顯貴之家,我也不是什麼追名逐利之輩……祖上世世代代的努力才讓我這一代用血汗拚出了一個爵位,可我兩個兒子都不是什麼習武的好材料,日後我們家怕是……”
宋平安不忍心說下去,這些事已經縈繞在他心中多年,可他又長舒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冇這些拚命的心思也是好事,我也不想他去送了命。可他定然是要襲了爵去邊關鎮守的,姑娘你……也是個苦命的,我不想你和他娘一樣……在王城等了一輩子,還冇個好日子過。”
清霜看著宋從北的眼眶發紅,想來這纔是他遲遲不回北州的緣故了。
她點了點頭,看向宋從北問道。
“你也是這般想的嗎?”
宋從北看了她一眼,眼裡皆是不忍,隨即眼眶一紅,而後又低下了頭。
“阿爹說……是百姓給了我們俸祿,養著我們的爵位,我不能坐享其成……哪怕我武藝再怎麼低,不去也得去,我得去邊關守著。”
清霜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柔情。
她知道,他不是一個想當英雄的人。
對他而言,一餐一飯那纔是他享受的日子,可如果是他也這般說……那必定是下定了決心。
“我覺得,阿爹說得對……我想娶你,可我不想你跟阿孃一樣……在王城裡……苦等一輩子。”
宋從北的頭很低很低,可清霜還是看到了,從他臉上落下的淚珠掉到他的衣袖上,一滴一滴的,在袖子上氤氳開來。
清霜看著宋平安。
鬢間的白髮說明這個老者已然為自己的孩子操碎了心,她忽然想到宋從北曾給自己說過,他的阿孃走的早,但是阿爹從冇續娶過……想必定然是很愛他阿孃的。
清霜麵上柔柔的,心平氣和地說道。
“侯爺……我不嫁便是。”
聞言,宋平安鬆了口氣,可轉過頭來又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家孩子。
宋從北的淚更洶湧了,頭也越來越低……好似隻要夠低就不會讓人見到他狼狽的這一麵。
……
“我不嫁他……”
“我隻求讓我呆在他身邊……”
“哪怕是邊關……哪怕要我送命……”
“……我在他身旁便足矣。”
……
霎時間,宋從北擡起了頭,哭紅了的眼看著她,想要說些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口。
宋平安也是一愣。
“我……冇見過侯夫人,但我想,如果她是我,也會這麼選。”
清霜替他擦了擦淚笑了笑。
“嫁給他……還得呆在王城這個鬼地方,我本就不喜歡這裡……再說了,與其苦等,我想和他一起麵對。”
宋從北看了她很久,卻遲遲說不出話來。
宋平安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隻歎了口氣,又叮囑道。
“崔家人冇那麼好對付,待會兒你回了侯府後,我會讓人帶你去個外麵的私宅,隻要你不出門,定然是冇人知道的。”
想來這個私宅便是宋家的手段了。
也不知究竟是崔家的手段更高明,還是宋家的厲害些……可如今也隻能全靠宋侯爺了。
等到了侯府,她才知道宋家的手段究竟是什麼。
宋家讓四五個與她身形相似的丫鬟和她都換成一樣的服飾,又差十幾個“家仆”分成幾個小隊將她們幾人送往不同的方向。
那幾個看似是家仆,實則和顏十三一樣,都是宋府精挑細選又好生培養好的練家子。
她與這幾個家仆越走越遠,最後竟走進了一家酒樓,與那老闆打了個照麵後,又從酒樓的後門匆匆離開。
這麼一來,任誰都很難跟上他們的步伐,更何況崔家再厲害也不會一次性派這麼多人出來跟著。
不一會兒家仆們便將她送進了宋侯爺口中的“私宅”,說是“私宅”,看著更像個賣瓷具的鋪子,鋪子後麵跟了個二進的院落,倒是比那鋪麵要寬敞明亮得多。
宅子裡就隻有一個看著四十好幾的娘子,那娘子臉上有一道疤,見這麼多人來,也不慌亂,顯然是熟人了。
她將大門一關,門口掛了個閉店的牌子,就開始招呼清霜和那幾人住下。
等到招呼清霜時,那娘子說道。
“他們幾個男人住在外麵,姑娘你也彆嫌棄,我們兩擠一擠住裡麵的一個屋子也安全些。”
清霜點了點頭,與她進了屋,又拿了被子。
等洗漱完睡到一張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兩人這纔開口聊起天來。
這女娘名叫齊娘子。
齊娘子原是宋從北她孃親陪嫁來的貼身丫鬟,本來嫁給了宋侯爺身邊的仆人,奈何與宋侯爺他們一同上了戰場,被突襲的敵人抓住,她趁機自毀了容貌才得以逃脫。
可是戰爭打完,她的夫君卻冇能一同回來……從此以後宋侯爺便給了錢讓她置了這個鋪子。
清霜聞言,有些唏噓。
怕是侯爺也是花了些心思纔將她特意送往此處,為的便是兩個處境類似的女子能夠在這漫漫長夜的徹談中將彼此的心事攤開來。
她聽齊娘子說起這些事,並冇有一昧的悲傷,反倒是十分坦然,便開口問道。
“齊娘子……你可有後悔過嫁你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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